顾云锦哼道:“她骗我,她当着您的面还来骗我呢!这您要是不在,她岂不是要把我当猴儿耍了?”

杨氏一口气憋在了胸口,顾云锦这么不依不饶,跟只猴儿有什么区别?

不对,猴儿能被“朝三暮四”糊弄,顾云锦是油米不进。

杨氏气归气,嘴上却还是要顺着顾云锦,她重新把顾云锦搂紧怀里,哄道:“我的儿!你可别气坏了身体,这奴才不懂事,欺负你,舅娘罚她,狠狠罚她!”

杨氏心肝宝贝一通叫,末了瞪了画梅一眼:“还站在这儿做什么?滚出去跪着!”

画梅唯唯诺诺要出去。

“还是算了。”顾云锦撇着嘴道。

画梅的脚步立刻顿住了,低垂着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讥讽笑意,她可是杨氏身边最体面的大丫鬟了,顾云锦想拿捏她?到头来还不是没那个胆子?一个在徐家谋生的表姑娘,拿乔也要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下一秒,顾云锦的话就让画梅笑不出来了。

顾云锦说:“这才开春,天暗了后外头多冷呐,画梅就在屋里跪着吧,小惩大诫,往后可不许再骗我了。”

画梅的眼底满满都是惊愕,她的身子瑟瑟发抖,不是怕的,而是气的。

杨氏和邵嬷嬷都没有再帮她说话,她知道自个儿这次都逃不过了。

虽然只是跪一会儿,身体不受罪,但她的心里头…

她甚至已经听见了那几个平素跟她别苗头的下贱蹄子的暗笑声了。

可画梅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咬着牙,不甘不愿地跪下去。

杨氏抿着唇,笑容也有些僵,顾云锦罚的是画梅,但打的是她的脸。

原本让画梅出去,外头乌起码黑的,画梅转身就走了也没人管,她就在屋里坐着,院子里哪个不要命的敢当着她的面进来跟顾云锦说画梅走了?

等她也回去了,顾云锦就算晓得画梅不跪,能追到她院子里找画梅吗?

在杨氏眼里,顾云锦就是小孩子家家被人骗了发脾气,回头哄一哄,给颗糖吃,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可现在…

顾云锦才不管杨氏怎么想的,她就是想罚画梅,反正铁定会开罪杨氏了,那她才不让画梅蒙混过关呢。

至于杨氏,顾云锦晓得,杨氏再咬牙切齿,眼下也只能哄她。

顾云锦背后那个压根没把四房放在眼里的镇北将军府,这会儿还能让她狐假虎威。

能用时且用着吧,等过几年,她这只狐狸就要现了原形了。

思及此处,顾云锦不禁叹了一口气。

第六章 做主

画梅往那儿一跪,屋里气氛尴尬,一时之间,也没什么动静,使得顾云锦的这一声叹突兀极了。

杨氏正琢磨着怎么开口劝解顾云锦,当即寻到了机会,脸上重新挂上了和煦的笑容:“我的儿,小小年纪,怎么还叹上气了?莫学那悲春伤秋的那一套,心里有什么不舒坦的,只管与舅娘讲,舅娘与你做主。”

“您当然要与我做主,”顾云锦坐直些,冲吴氏抿唇笑了笑,道,“您若不给我撑腰,不还有我嫂嫂吗?”

闻言,杨氏睨了吴氏一眼,笑着道:“你就是咱们的心肝肝,哪个不与你做主了?”

话音落了,杨氏就在打量顾云锦的反应。

顾云锦向来不喜欢吴氏,也不稀罕吴氏把她搁在心上,杨氏估摸着她听了这话,哪怕不甩吴氏脸色,眉宇之间也肯定会透出些不快来。

杨氏打的就是这样的主意,吴氏贸然上门,叫顾云锦抓着机会一通发作,生生伤了她的颜面,杨氏恨不能让吴氏立马滚蛋。

可杨氏左瞧右瞧,愣是没有从顾云锦的眼睛里看出些排斥情绪来。

顾云锦的眼睛清澈,不见丝毫阴郁,樱唇浅浅抿着,透着女儿家的娇俏。

这和杨氏设想得不同,但她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道:“画梅那拎不清的奴才,你罚也罚了,训也训了,就别再往心里去了,你见了她烦,回头舅娘不让她到你跟前来晃。”

画梅垂着头,眼底闪过一丝不甘,她当然晓得杨氏并非真心疼爱顾云锦,不过是捧几句而已,但这几句话落在耳朵里,还是让画梅难过极了。

饶是极力忍耐着,画梅的身子还是微微发颤。

顾云锦看出来了,道:“没往心里去呢。舅娘您也别那么说画梅,她是一时糊涂才会骗我,罚过就行了,她肯定会吸取教训的,往后该来兰苑还是要来。

再说了,画梅是邵嬷嬷的侄孙女,有邵嬷嬷指点她规矩,哪里还会有第二次呀?

舅娘,您总该信邵嬷嬷的,是吧?”

说完,顾云锦也不等杨氏反应,含笑与邵嬷嬷道:“嬷嬷你说呢?画梅呢?没有下一次了哦。”

杨氏掐紧了手心才忍住没有倒吸凉气。

好一个顾云锦,棒子是她打的,还要抢了枣子去当好人?

她这是当好人吗?这是拿着一把枣子想把人噎死!

杨氏听得懂,顾云锦话里话外挑拨自个儿跟邵嬷嬷、画梅的关系,虽然杨氏相信她们不会轻易上了顾云锦的当,但这口气,就是不顺极了。

邵嬷嬷的笑容比哭好不了多少:“表姑娘说得是,画梅做得不对的地方,还望表姑娘给奴婢这张老脸几分体面,奴婢回头肯定好好教导她,断断不会让她再做错事情了。”

画梅气得直哆嗦,梗着脖子不肯说话,被邵嬷嬷暗悄悄在胳膊上拧了一下,痛得险些叫出声,她喘着气,不甘不愿道:“表姑娘,是奴婢做错了,您大人大量,就…”

后半截话没说话,顾云锦就已经不听她说了,这让画梅更加恼恨,在心里把顾云锦骂了一通。

念夏引着医婆进来,见画梅跪在那儿,不由唬了一跳。

乖乖呦,谁让她跪的?

不会是自家姑娘吧?姑娘之前挂在嘴边的“与人为善”都去哪儿了?吃了?还是被池水给淹了?

念夏摸不清,只能有事说事:“姑娘,医婆来了。”

顾云锦对自个儿身体有数,从前就没因为落水而落下病根,这回应当也无碍,但她还是把手腕搁在了医婆的迎枕上。

医婆仔细诊了诊,道:“受了寒,驱了就好了,好在姑娘没喝几口池水。”

听了这话,吴氏安心许多,也就有心思去琢磨顾云锦了。

从她赶到兰苑到现在,时候不长,但吴氏总觉得,今天的顾云锦有些怪。

以前,顾云锦对徐氏不客气,对自己也爱答不理的,但对徐家人、尤其是杨氏,一向都是敬重依赖的,怎么今儿个一反常态,把对徐氏的态度安在了杨氏身上了?

从前还挑个目标,现如今是见谁就刺谁了?

吴氏在犯嘀咕,杨氏也一样。

勉强压着心中情绪,杨氏吩咐医婆道:“不止要驱寒,她还受惊了,再添些宁神的药材。”

顾云锦道:“舅娘,不是该宁神,您把二姐姐叫来,让她告诉我,我到底哪儿得罪她了,要把我推下水去?她不跟我说明白,我喝多少药都睡不踏实。”

顾云锦是叫徐令婕推下去的?

吴氏清了清嗓子:“舅娘,这…”

杨氏一阵头痛,道:“兴许是小孩子打闹…”

“再是打闹,也没有打到水里去的!”吴氏沉着脸,道,“舅娘,府上替我们照顾云锦,我们感激极了,要是云锦淘气,自个儿失足落水,我也不会厚着脸皮来跟您要说法,可若是推下水去的,您看…”

看看看,看什么看!杨氏后槽牙痛极,再看到医婆那圆溜溜的眼睛,这口气就更憋得慌了。

徐家入官场不久,哪怕徐砚爬得再快,徐家也是新贵。

府里就这么几口人,就没有供奉过大夫医婆,有些状况都是去城里医馆请人的。

出入各府,嘴巴紧归紧,但杨氏也不敢保证医婆不会去外头乱说话。

万一传出去,外头都说徐家姑娘推了表姑娘下水,那可怎么是好?

她敢肯定顾云锦是故意的,先前一个劲儿地揪着画梅不放,专门等到医婆上门,才把徐令婕的事情说出来。

杨氏皱着眉头,道:“你们姐妹素来亲近,你做了什么能让她气得对你动手的事情了?”

顾云锦不意外杨氏会有此应对,憋着嘴,道:“您问我啊?我还想让她来告诉我呢!

做得对做得不对,就该当面说出来,跟画梅这事儿一样,我觉得她做得不对,我就直接说了,她挨了罚,知道错在哪儿,以后就不会再犯了。

二姐姐一句话没有,就这么推我下水,我自问没有得罪过她的地方。

她要是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您可要给我做主,让她给我道歉!”

杨氏闻言几乎仰倒,还把画梅拉出来说事?还要让徐令婕道歉?顾云锦这是兴师问罪问出瘾来了?!

第七章 耍人玩

哪怕是心里把顾云锦骂了个狗血淋头,杨氏面上还是堆着笑的:“好好好,我的儿,你说什么都好。先让医婆把方子开了,叫人抓了药来,泡药煎药还要一两个时辰呢,你睡前要喝的,可不能耽搁了。”

说完,杨氏朝邵嬷嬷使了个眼色。

邵嬷嬷会意,赶忙与医婆道:“对屋里备着笔墨。”

顾云锦没有阻拦她。

杨氏存心不让医婆听,寻了个稳稳当当的理由,顾云锦心里透亮,她只是朝那医婆抿唇笑了笑:“那就劳烦了。”

医婆抬眼对上个甜甜的笑容,下意识地就点了点头。

她虽有心听故事,却也不能赖着不走,只好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去了,一面走,一面暗暗嘀咕:这些官家里头就是乌七八糟的事儿多,这么好看的表姑娘却被推下水去,推她的那个肯定长得不怎么样!

直到提笔写了方子,医婆还记得顾云锦的笑容。

真真是好看呀!

她给各府看诊,见过的奶奶姑娘们也海了去了,跟顾云锦这般好看的,还真没有。

尤其是笑起来时唇角那两个小梨涡,简直要把人的魂都吸进去。

哎!木秀于林!

顾云锦自然不晓得医婆那些想法,她与杨氏道:“方子去开了,舅娘快去请二姐姐吧。”

没了不相干的人,杨氏略略心安,清了清嗓子,道:“今儿个不早了,不如明日再叫她来。舅娘不瞒你说,你这一落水,你姐姐也吓坏了,早早就睡了。”

“她吓坏了?”顾云锦挑眉,见杨氏点头,她撇着嘴笑了,“她做什么吓着了?怕我淹死了成了水鬼,半夜里向她索命吗?我这不是没死嘛。”

“呸呸呸!”杨氏紧紧蹙眉,一副慈母模样,“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这孩子,胡说些什么东西!可不许把那些话再挂在嘴边了,不吉利的。”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她可不是稚子小儿,算的什么童言无忌?

杨氏打算盘,她也有小九九。

顾云锦看向念夏,冲她悄悄努了努嘴。

念夏一脸为难,目光在杨氏和吴氏身上转了转,到底是拗不过顾云锦,心一横,转头出去了。

杨氏瞅见她动作,忙道:“做什么去?”

“奴婢给姑娘抓药、泡药、煎药去。”念夏说完,一溜烟跑了。

搬起的石头砸在了自个儿脚上,杨氏听见顾云锦扑哧笑出了声,她一口气堵在了胸口,不上不下的。

顾云锦笑过了,也就正色起来,道:“舅娘,时候不早了,我与嫂嫂说几句,也免得耽搁她回去的工夫。您只管放心,我身子无碍,二姐姐吓着了,您去看看她吧。都是自家姐妹,她要赔礼,改明儿也是一样的。我可舍不得把她大晚上的从被窝里拽起来。”

杨氏怔住了。

顾云锦说得这是什么话?

前两句喊着要徐令婕来道歉的是她,现在摆出一副温和模样好言好语的也是她。

既然没想让徐令婕过来,顾云锦给念夏递什么眼色?

杨氏才不信顾云锦会让念夏去抓药、泡药、煎药呢。

这死丫头片子,根本就是耍着人玩!

杨氏一面暗骂,一面道:“好孩子,舅娘就知道你是个懂事的,你们姑嫂好好说会儿话,舅娘先回去了,明儿个再来瞧你。”

顾云锦装模作样点点头,赶在杨氏之前与画梅道:“你也起来吧。”

画梅低垂着头,眼中含恨,顾云锦真是太讨厌了,好人坏人都想做,简直是气死了。

吴氏送了杨氏出去。

顾云锦挪了挪身后的引枕,靠得舒坦些。

她不傻,也没指望今夜能让徐令婕过来。

杨氏只是没打算跟她撕破脸,不是真的好拿捏,念夏便是到了徐令婕屋里,也请不动人的。

退一步说,徐令婕来了,难道大晚上的,她要跟徐令婕两个“你推我了”、“我没推你”、“你骗人”、“你胡说”的扯皮吗?

徐令婕只是推了她,又不是在她背上拍了一个黑巴掌印子,顾云锦才懒得跟徐令婕像四五岁的小娃儿一样吵嘴呢。

况且也吵不出个花样来。

顾云锦就是心里不痛快,话里话外让杨氏添堵,看着杨氏想骂她却只能笑的样子,她就舒坦了。

等吴氏再进来,一眼就瞧见顾云锦半躺在床上。

刚才张牙舞爪的样子都收了,小姑娘没什么精神,看起来可怜兮兮的。

“云锦,”吴氏搬了绣墩在床边坐下,“是不是身子还不舒坦?”

顾云锦抬眸看着吴氏。

吴氏也在打量顾云锦,对于这个小姑子,她一向忍让多些。

北三胡同其实是个很奇怪的人家了。

原配生的姑娘、填房进门的太太、丈夫不在京中的奶奶,三个没半点血缘关系的人凑在一起过日子,实在是让吴氏一言难尽。

若是顾云齐在京里,作为亲兄长,还能管一管顾云锦,但只吴氏当家,就没法子了。

再说了,顾云锦几乎都是住在侍郎府,吴氏一个月也难得见她几回。

让吴氏舒心的是,她与徐氏的婆媳相处极为融洽,虽说顾云锦为此不满她,但吴氏一早就想好了,小姑子难伺候,也轮不道她伺候,等过几年嫁出去了,也就好了。

可想是这么想的,瞧见顾云锦这个样子,吴氏还是心疼的。

顾云锦先开了口,问道:“嫂嫂,太太没来呀?”

吴氏想了想,实话实说道:“太太前几日身子就不爽快,一吹风就咳嗽,但她很挂念你,听说你落水了,她自个儿不能来,催着我来瞧你。”

“太太不舒服?”这么一说,顾云锦隐约有些印象。

她那年被送去岭北前,最后一回见吴氏,嫂嫂就说过徐氏的这个病,平日里都还好,一到春天,见风就咳嗽。

徐氏的身子本就不好,整一季都这么折腾,很是受罪。

吴氏以为顾云锦不信,忙道:“真不是嫂嫂诓你,一得了信,我就赶来了。陈嬷嬷跟我们说,府里不许叫我们晓得你落水的事情,压根不让人来。”

顾云锦颔首,道:“我心里有数的。今日府里来了不少客人,我落水了,她想拿名声拿捏我呢。”

吴氏的脸白了白。

姑娘家名声要紧,尤其是顾云锦来年就及笄了,顾家又是那么个状况,说亲本就不容易,再添上这么一桩,就越发艰难了。

“叫很多人瞧见了?”吴氏问道。

顾云锦撇嘴,道:“男客们跟我们隔了一整个池子呢,除了晓得我落水了,什么也瞧不见的。徐令婕又不要我的命,推我下去喝了几口水,就有嬷嬷把我捞起来了。”

“那也不好听…”吴氏叹道。

顾云锦坐起来,附耳与吴氏道:“是不好听,但不还有徐令婕吗?我看那医婆很想听故事呢。”

吴氏的心里咯噔一声,绷着脸看顾云锦:“你是要…你今日把舅娘气得够呛了,还要把人往死里得罪?”

“嫂嫂你怕她呀?”顾云锦撅着嘴道,“她们娘俩算计我嘞。”

吴氏的眉心突突跳了跳,嘴巴一快:“我怕她个屁!”

顾云锦咯咯直笑,支着腮帮子道:“我也不怕呀。”

第八章 不知所谓

吴氏愣怔着。

刚刚是她嘴快,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

倒不是她会怕杨氏,而是她用词粗鲁了。

吴氏的娘家不比镇北将军府功高,她的父亲只是一名参将,前些年入了顾老将军的眼,便定了儿女亲家。

说白了,吴氏一样是武门出身。

吴氏自个儿没觉得不好,但顾云锦喜欢文雅人,不喜那些粗话脏话,加之进了京城,跟徐家那些读书人打交道,吴氏也收敛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