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氏什么时候受过这等气,老太太没骂她,但句句话都在扇她的耳光。

她站起身,与杨昔知道:“叫人备车,把昔豫接回去!满口喷粪,我都怕把昔豫给教坏了!”

贺氏和闵老太太各不退让,杨氏周旋了几句,两边不讨好,气得一挥袖子回了清雨堂,再不管那些糟心事。

杨家的马车出了青柳胡同,没多时,消息就传开了。

左右邻居们一传,沈嬷嬷就告诉了顾云锦。

顾云锦咬着油包,眨了眨眼睛。

侍郎府这波走向,她看不懂了呀,谁来跟她分析分析…

第一百零五章 听不听?

抚冬打听来的消息比邻里们传的具体些。

虽是被闵老太太“赶”出家门的,可老子娘还在府里,她要回去看家人,谁也不能拦。

许是杨氏被老太太气得够呛,没顾上堵下人的嘴,书房里的争吵很快就在家仆之间传开了。

抚冬的嫂嫂胡范氏说得绘声绘色:“前回让表姑娘砸过一通,豫二爷对东西挑剔,这些日子也没添几样能入眼的。

因此,屋里显得空荡。

可落在杨家太太嘴里,就成了太太对豫二爷不上心的罪证了。

大夫说豫二爷没大碍,看起来惨,其实没有伤到筋骨,淤血散了就没事了。

按说不管好不好,当娘的在病床前心疼还来不及,偏那杨家太太,就顾着大呼小叫跟太太、老太太吵架了。

知道的,是伤了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碎了个稀罕物,借此发难呢。”

抚冬的娘胡峰家的听得一脸尴尬:“少说两句,到底是主子们的事儿。还有抚冬你、你跟着表姑娘,但也不该和府里伤了和气,咱们始终是徐家的人…”

胡范氏撇嘴:“世上哪有两边不得罪的好事?要我说,抚冬选得就没错,不跟了表姑娘,留在府里还能去哪房哪院谋差事?”

胡峰家的嘴拙,说不出来了。

胡范氏便又嘀嘀咕咕与抚冬道:“眼下最一脸儿懵的是二太太那儿。

本指望着大姑娘在品字会上出出风头,外头夸一句有才学,比什么都好。

现在,大姑娘的才名被豫二爷受伤给掩了,这还不算,老太太放话不养表亲,连游二爷也…”

这些消息,顾云锦听抚冬说得目瞪口呆。

闵老太太这是一刀切,谁也不放过啊。

魏游在侍郎府这几年,读书上不算出类拔萃,但也是勤奋刻苦,先生们都喜欢他的钻研劲儿。

相较于事事爱出风头的杨昔豫,魏游从不惹事,规矩极了。

可他被牵连了。

顾云锦摸了摸鼻尖,她是有仇报仇,一拳一拳打得爽快,无意牵连人的。

可她也想不到,闵老太太出牌能出成这样,眼花缭乱还让人晕头转向。

“游表兄已经回去了?”顾云锦问道。

“还没有,”抚冬道,“魏家不在京城,哪像杨家那样说走就走的,奴婢听说是在收拾行囊了,二太太气得不行,撸着袖子要去仙鹤堂找老太太,被大姑娘劝回来了。”

顾云锦瞥了抚冬一眼。

厉害了,连魏氏在轻风院里撸了袖子都知道。

不仅是抚冬知道,茶博士们也知道,张口说起故事来,栩栩如生。

素香楼的东家从五爷那儿买了消息,依旧走在了最前方。

“说是侍郎府养表亲,可众位客官可知道,侍郎府根本没掏什么银子。

杨家的家底,不用我细说,养个公子的银子怎么可能少?

魏家亦是商贾,人家书念得不多,银子一样不缺。

一年四季,依着日子,两家交银子给侍郎府,公子的吃穿、先生的束脩,说到底,还是杨、魏两家自个儿的钱。

您问顾姑娘的?

侍郎府以前留着原配老太太的陪嫁没有给北三胡同,将军府那儿,顾姑娘回京时,嫡母的东西都是搬回来了的。

江南苏家,不缺庄子,每年的收成红利,一样送入京城。

还记得前回徐侍郎夫人给顾姑娘买镯子吗?哈!四年里的头一回!

啧啧,那金银铺子的娘子们听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听客们哈哈大笑。

这番热闹在京中传了三天,被另一桩大事盖了过去。

去岁时,圣上在城郊山上替贵妃敕造养心宫,一为行宫,二为道观,为贵妃祈福。

开工不过九个月,刚刚搭建好的主殿框架,一夜间轰然倒了大半。

消息入宫,贵妃娘娘昏厥,圣上大怒,工部衙门上上下下跪在了宫门外,不说老尚书刘大人,两位侍郎,底下的提举、典史,只要与工部挨得上的,不管入流不入流,一个都没敢少。

从天亮跪到了日头偏西,得了圣上两句骂。

“在朝不能替朕分忧,在家不能管束家人,朝廷的俸禄,是让你们请百姓吃酒喝茶的吗?”

哪怕没有点名道姓,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朝着徐砚和王甫安去的。

徐砚近来丢人丢多了,可大庭广众之下,得这么两句话,还是下不来台,羞愧难当。

刘尚书依着圣上的心意,让徐砚回家闭门思过去。

徐砚无奈,也不能在圣上震怒时提什么将功补过,便回了青柳胡同。

仙鹤堂里沉闷,杨氏关心事情进展,闵老太太对扫把星们骂骂咧咧,徐砚听得头痛,下意识地,看向了柱子旁的绣礅。

以前,顾云锦会坐在那儿。

而现在,这个府里唯一会对他表露出关心的外甥女,也不在了。

暗暗叹了一口气,徐砚想,这里实在闷得慌。

敕造的宫殿倒塌,绝不是小事。

抛开偷工减料不说,对国运亦有损。

言官们打了数天的嘴仗,一个帽子比一个高,连原本热闹议论的京中茶馆百姓们都渐渐犹豫斟酌起来。

看戏图个热闹,可要是说错了话,被牵连进去,那就要命了。

顾云锦听了些传言,倒塌似是因为虫患,蛀了根顶梁柱,那夜山上风大雨急,就倒下来了。

再具体的,市井流言就说不清了。

乌太医给徐氏诊脉,又仔细调整了方子。

顾云锦自从回来住,就切身体会到徐氏的身体好一些了。

许是天气渐暖,夏日临近,许是用药得当,徐氏咳嗽少多了,胃口也开了些。

药童记下方子,送乌太医回去后,又带着药包回到顾家院子。

顾云锦在天井里压腿,回过头,正好看见他。

她不甚在意,又换了条腿,等压完了一扭身,药童还站在原地。

顾云锦挑眉:“可是药方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

药童的视线偏了偏,躲开了顾云锦的目光,道:“养心宫的事儿,我还知道些别的,不晓得顾姑娘听不听?”

顾云锦眨巴眨巴眼睛。

她前几回听沈嬷嬷、抚冬转述茶博士们的各种故事,有时正好会被药童遇见。

莫非在人家眼里,她就成了个爱听各家传言的人了?

听不听呢?

当然是听的,她就是个喜欢听的呀。

第一百零六章 都瞎了

顾云锦在石凳上坐了。

念夏添了茶水,抚冬拉了沈嬷嬷来,虽然各个都面色如常,但顾云锦看得明白,她们每一个都很想听。

药童略略吃惊,但很快也释然了。

“清明时,圣上去太庙祭祖…”

太庙的看守、供奉素来都有规矩,能在其中诵经祈福的也都是得道高人。

当天,太庙里却出现了一位面生的老道。

据掌管太庙的官员所言,这位老道是泰山上三清观的燕清真人,云游入京,在城外灵音观里小住,因道行出众,随着合水真人一道,在祭祀时到太庙做法祈天福。

合水真人的名号,在宫中亦是出名。

圣上又对泰山道场传承百年的炼丹之术极有兴趣,便请了燕清真人讲解。

燕清真人没有多说旁的,只说那西山上的养心宫。

“西山香火繁盛,大小道观近百,其中不乏像灵音观这样的积攒百年香火灵气的大道场,圣上却在西山顶建养心宫,直直压在近百道观之上,也不知道贵妃娘娘的福报撑不撑得起养心宫下的百年香火。”

这种话,是能当着圣上的面直接说的吗?

圣上大怒,要处罚燕清真人,亏得合水真人与其他一众道长求情,才算保下了燕清真人的性命。

命有了,燕清真人被赶出了京畿一带,不许他再妖言惑众。

这番说道,自是死死瞒住,除了当日在太庙之中的皇亲国戚、官员道士,再无其他人知晓。

一个多月了,京里也没有闲言碎语传出。

按说,这事儿就算过去了,可谁会想到,养心宫的大殿说塌就塌了呢。

“御书房里吵了两日了,皇太后那边的意思,要满朝把燕清真人寻回来,说个破解之法,免得伤了国运,另一部分,说真人信口雌黄,一定是早就看出工部偷工减料,选用的木材有问题,这才有了太庙里的那些话。”

两方互不退让,圣上心向后者,无奈前者是皇太后的要求,这才搁置着。

顾云锦听得啧啧称奇。

前世的这时候,她住在侍郎府里,对外头的事情不怎么关心。

徐砚没有受到流言拖累,养心宫塌没塌,他都不会闭门思过。

因而,顾云锦并不清楚,前世有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不过…

“你怎么知道的?”顾云锦疑惑,“你还进了御书房不成?”

药童被顾云锦盯着看,脸上微微发红,道:“我父亲是乌太医的徒弟,现在在太医院供职,给贵妃娘娘看诊。

自从大殿塌了,娘娘一直病着。

皇太后也为此抱恙了,她不肯用其他御医的方子,请了乌太医进宫去。”

皇太后请乌太医,与其说是看诊,不如说是抱怨。

来回说道一通,不止是乌太医,连药童都听懂了。

皇太后能说的不能说的都说完了,才想起这个药童是给贵妃诊脉的夏御医的儿子夏易,黑着脸把他赶到了殿外,免得他把这些话传给自个儿老子,又传去贵妃那里。

顾云锦真不知道这药童有这样的来历,支着腮帮子直笑:“所以,你没有去给你父亲通风报信,反而把来龙去脉告诉了我们?”

夏易以手作拳,清咳一声:“我告诉了你们,你们也不会往他处说去。”

顾云锦几人交换了个视线。

燕清真人的警示,皇太后与圣上意见相左、与贵妃的婆媳不睦,这些事儿,她们想说道也不能到处说的。

抚冬撇嘴叹气:“只能听,不能说的事儿,下回别叫上我了,多不得劲儿呀。”

顾云锦听了这话,被逗得哈哈大笑。

可不是,多不得劲儿呢。

夏易时不时看顾云锦两眼,见她展颜笑了,心情不由一松。

顾姑娘笑起来可真是好看。

他最初是从表姐妹不和里知道顾云锦的,彼时以为一个巴掌拍不响,谁都不是个善茬。

等他随乌太医来了顾家小院,与顾云锦接触几次之后,他才发现,这个姑娘是个心善又爽直的。

真心实意待人,爱笑也爱热闹。

市井流言再多,她依旧还是“我行我素”。

可他再不觉得是一个巴掌拍不响了,反而觉得一言不合就动手的顾云锦生动极了。

原本可以交由他人跑腿送药,现在他才舍不得,每次都自己巴巴地跑来。

这次,连那些不该说的事情,都一股脑儿说了。

这大概就是…

夏易还没来得及继续往下想,吴氏就回来了。

吴氏见了夏易,笑着问了声好。

夏易回了一礼,起身告辞。

吴氏笑着让念夏送客,等人一走远,便把顾云锦拉到了身边:“他怎么这会儿还在?”

顾云锦道:“与我们说故事呢。”

吴氏微微蹙眉,斟酌着用词,道:“我琢磨着他是不是瞧中你了?他看你那神色,像那么一回事。”

顾云锦愣住了。

像那么一回事是怎么一回事?

她怎么就半点没发现?

顾云锦下意识看向沈嬷嬷。

沈嬷嬷皱着脸,迟疑道:“奶奶这么一提,似乎是有一点儿…”

顾云锦鼓着腮帮子。

就冲沈嬷嬷这被吴氏提了还迟疑的态度,她就不信吴氏说的。

她自认在这方面薄弱,哪怕嫁过杨昔豫,夫妻之间也没品出多少情意来。

但,她自个儿眼瞎,她就不信,沈嬷嬷和念夏、抚冬都瞎了。

吴氏道:“我琢磨着像!”

“我没看出来啊…”顾云锦叹道,她要是看出来了,才不会听那药童说那么多故事呢。

“你能看出来什么?”吴氏笑骂,“就算有公子盯着你目不转睛地看,你也以为人家是爱美之心,看你好看!”

顾云锦噗嗤就笑出来了:“我就是好看呀。”

吴氏拿她没办法,姑嫂两人挠成一团。

罢了,看不出来也好,免得这小丫头稀里糊涂地被人多看两眼就哄了去。

跟顾云锦现在这样,对方多少秋波都是白费精力,她半点儿也接不到。

“瞧这姑嫂两!”贾妇人来窜门,便随着送客的念夏一道进来了,“什么爱美之心?哪个有我们顾姑娘美?”

“大娘可别夸她了,夸得都上天了。”吴氏哈哈大笑,上前挽了贾妇人,背着顾云锦,暗悄悄与对方道,“我总觉得乌太医的药童看云锦有那么些意思,又怕是我走了眼,大娘下回帮我参谋参谋?”

“啊?”贾妇人瞪大了眼睛。

药童,那个夏易?

哎呀这是要紧事儿,她回头就要使人报给小公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