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要是过得好,才不会想起她来呢。

杨氏、顾云锦、闵老太太,她们神仙打架,最后倒霉的就是她,亏得她还有后路,要不然,京里早就没她这个人了!

想办法?老太太泥菩萨过江,能有什么办法?

还不如她自个儿,看在老太太从前这么多年赏银的份上,替她老人家排忧吧。

第一百二十七章 随意就好

念夏提着食盒进来,摆在了桌子上。

漆黑的乌木食盒,描了金边,四周骨雕春夏秋冬。

顾云锦一看就笑了:“又是郡主送来的?”

“是啊,”念夏也笑了,把一封信交给顾云锦,道,“送来了这个,把前回留在这里的食盒给拿回去了。”

顾云锦支着腮帮子直笑。

北三胡同受灾的那天,寿安郡主与长平县主先后脚使人来探望,没有空手上门,拎着食盒来的。

等她搬到了珍珠巷,两人也三五不时送些东西给她。

送礼要礼尚往来,那两位似是不愿意让顾云锦这个收礼的人有什么负担,回回送来的都是吃食。

御膳房做的,或是府里做的,又或是街上哪家出名的铺子做的,数量不多,图一个新鲜。

顾云锦想,就这些东西,她若是备正儿八经的回礼,反倒显得刻意,不像是诚心交友了。

因而,她也不送旁的,学着那两人,挑些市井小食、小玩意儿,或是写张笺纸,讲从前听过的各种趣闻逸事。

顾云锦从食盒里取了块枣泥山药糕,一面吃一面看信。

寿安郡主很喜欢她上回写的那桩偷酒猴儿的逸事,洋洋洒洒写了一通,从山海经里的典故论证到了酒的品种,看得顾云锦笑得停不下来,手上的糕点都险些掉到桌上。

讲故事有人捧场,还与她有来有回地讨论,明明只是她以前在岭北庄子里听人说过的不知真假的逸事,到了寿安郡主这里,却比学子们写的文章都值得推敲分析。

这样的寿安郡主,当真是可爱极了。

信的最后,寿安郡主与她说起了自华书社的事儿。

词会是书社一月一次的惯例,只是这一回,似是也打算请姑娘们品一品词。

上回品字会不欢而散,阮馨不欢迎她去书社,顾云锦也放言不参与其中,可照信里说的…

“他说,若阮老先生给你下帖,你只管去就好,旁的不用管,而我已经收了帖了,我与你一道,我们只管说故事,不理其他。”

信上的这个“他”,毫无疑问,指的是蒋慕渊。

顾云锦抿着思量。

阮老先生好端端的给她下帖子做什么?

即便是送来了,顾云锦亦是不愿意去的,哪怕被人说不识抬举也好,斤斤计较也罢,反正这些名号她早就背在身上了。

可蒋慕渊如此交代了寿安郡主,顾云锦就觉得,阮老先生的帖子一定会来,而她,不如也去书社看看。

她相信蒋慕渊,他说的备的,一直都是准的,也一直都是在为她安排的。

果不其然,翌日一早,阮老先生的帖子就送到了。

老先生没有半点遮掩,似是也不在意阮馨和阮柏的态度,让小童大大方方送到珍珠巷,没一会儿,京里就传开了。

顾云锦看帖子,上头只说欣赏她的字,并没有提及之前不悦之事。

若是出自其他人之手,顾云锦还会当对方是避重就轻,可这帖子是老先生亲笔,顾云锦想,大抵老先生真的如传闻中一般,不过问书社的事,只做他的学问,研究他的琴棋书画。

顾云锦给寿安去信,说听“他与她的话”。

寿安捧着信笑得直不起腰来,兴冲冲拿去给蒋慕渊看。

蒋慕渊垂眸,指尖点在笺纸上,看着那个“他”字,眼中渐渐露了笑意。

寿安郡主凑上前问:“哥哥怎么知道阮老先生要请顾姐姐?”

等了良久,不见蒋慕渊回答,寿安郡主晓得问不出前因后果来,只能退而求其次,又问:“旁的不用管,旁的是什么呀?”

“到时候不就知道了。”蒋慕渊随口应道。

寿安郡主鼓着腮帮子,不满道:“又应付我,要我帮着照看些时,问两句能答一句,现在不用跟我提了,问什么就什么都不答了。论过河拆桥,哥哥数一数二!”

蒋慕渊闻言笑出了声,睨了寿安一眼,道:“你们随意就好。”

寿安对这些答案极不满意,哼哼唧唧想继续问,只是蒋慕渊还要去府衙,她不好耽误正事,也就作罢了。

顾云锦应下去词会,酒楼茶馆里纷纷议论,不知这回还会不会起冲突。

长平县主也听说了,让人送了信来,说她这就去讨一张帖子,与顾云锦同去,若阮馨再要生事,她也不客气了。

许是前回顾云锦打杨昔豫打得太利索了,这一次词会,可谓是一贴难求,看热闹的等着新进展,前回错过的恨不能这次补上,闹得京城里沸沸扬扬的。

等到了当天,顾云锦走进自华书社时,只觉得比上一次来的人更多了。

傅敏芝迎过来,低声与她道:“我若是你,就直接去找老先生,才不来后院里呢。”

顾云锦抿着唇笑,偏过头去,正好看到站在树下的阮馨。

阮馨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阴沉,直叫人后脖颈发凉,似是在犹豫要不要走上前来。

正好寿安郡主和长平县主一道来了。

长平自是寻了顾云锦,寿安远远看了阮馨一眼,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了,而后便与顾云锦说话去了。

阮馨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一样,一步都没有挪,双手攥得紧紧的。

她知道她跟寿安郡主生分了,自从顾云锦出现在郡主身边,寿安就没有再理会过她了。

这样的排斥和距离,实在让人不舒坦,可更不舒坦的是,顾云锦是被阮老先生请来的,她想呛对方几句都不能开口。

大案上依旧备了纸笔,今日咏荷,姑娘奶奶们想要作诗作词的,可以随意参与。

阮馨深吸了一口气,提笔抛砖引玉。

不论与顾云锦的那些纠葛,阮馨的才学是真材实料的,一首诗对仗公正,以荷说品德,她写完又念了一遍,而后把目光落在了顾云锦身上。

她没想过让顾云锦也作词一首,顾云锦肚子里有多少墨水,阮馨以为不能再以从前的论调看了。

叫顾云锦写词,指不定又要像上次一样重蹈覆辙。

可让顾云锦游离其外,只与郡主、县主说话,倒显得她怕了顾云锦一般。

阮馨抿唇,反正她们都撕破脸了,她又何必粉饰太平?

第一百二十八章 水边有只癞蛤蟆

“顾姑娘,”阮馨缓缓开口,似笑非笑道,“我这首诗写得怎么样?顾姑娘与我指点指点?”

此言一出,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怔,复又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傅敏芝与林琬咬耳朵:“我就说,她怎么可能闷不做声。”

林琬看了眼其他姑娘们,叹道:“她这又是何必呢?回头再下不了台,再说一次不欢迎顾姑娘的话吗?”

顾云锦亦有些惊讶,她原本琢磨着今天彼此不理会、两看两相厌,却不想阮馨不愿意。

既然阮馨先寻了她,她自然也不会退让。

安抚一般拍了拍气冲冲的长平县主的手,顾云锦转眸看向寿安郡主。

寿安郡主心领神会,附耳与顾云锦道:“就说了让我们随意就好。”

顾云锦忍俊不禁。

随意呀,那她就真的随意了。

“阮二姑娘的才学,还用得着我说长论短的吗?”顾云锦走到大案边,垂眸看着那张笺纸,笑了起来,“姑娘是跟着阮老先生开蒙念书的,又何必让我来班门弄斧?

我夸你一通,你不见得会高兴,我贬低一番,你肯定觉得是我才疏学浅看不懂。

左右我说什么你都不满意,你寻我做什么?”

话音未落,四周已经有了低低的笑声。

这话里话外的,顾云锦就在说阮馨没事找事呢。

这一次,阮馨没有恼,她知道顾云锦在言语上绝对会夹棍带棒的,有了准备,倒也没那么不顺耳。

“顾姑娘,”阮馨沉着道,“夸赞也好,贬低也罢,只要能说出其中道理,就没有说得不对的,你只管说,我只管听,也能让大家探讨一番。”

顾云锦白皙的手指尖点在笺纸上,似是沉吟一般,良久没有说话。

而后,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突然就叹了一口气,连眉心都微微蹙了起来。

“阮二姑娘,咏荷这一题是你们自华书社定下的,你是早早就知情的,你今日落笔,想来在这之前,已然是斟酌再斟酌、修饰又修饰了,”顾云锦顿了顿,道,“你如今写下来的定然是你最满意的,许是还请教过阮老先生与阮柏先生,如此这般得来的诗作,我若张口就是挑刺…

你想听夸赞,送去前头园子里,多的是夸赞之声。

又做什么非要听我说呢?”

阮馨的脸色沉了下来。

顾云锦的话不能只听表面,其中意思另有一层,她在示意所有人,阮馨在给她挖坑。

这诗是老先生点头了的,顾云锦若是随意挑刺,就是胸无点墨分不清好坏,可要顾云锦夸赞,难道阮馨就非要听顾云锦夸吗?

让顾云锦说出夸赞之语,就跟在羞辱人一样。

可阮馨其实并没有那样的想法,顾云锦再夸她,她也不会高兴,更不会因为如此“小小的胜利”就觉得翻身了满足了,她不是那等肤浅之人,只是,两人交恶,顾云锦以恶意揣度她,合情合理。

同样的,其他人以恶意揣度她和顾云锦,也是合情合理的。

阮馨憋了一口气,顾云锦分明还未评说几句,就已经把水搅浑了。

她咬了咬牙,想吩咐侍女把这诗收起来,就听长平县主不轻不重地开了口。

“别人夸不夸我不知道,可要是那什么齐书生拿到了帖子,肯定会洋洋洒洒夸赞一通的。”长平县主是偏着头与傅敏芝说的,可她的声音又没有压下来,叫在场的姑娘、奶奶们都听得明明白白。

齐生瑞的事儿,满京城热热闹闹传过,一时引得众人哄笑。

阮馨抬眸瞪向长平县主。

她也听人说起过素香楼里的那一幕。

相较于其他人看戏看热闹,阮馨彼时的心境更加微妙。

她压根不认识齐生瑞,自华书社往来的书生众多,连阮隶都认不全,何况是她。

脸和人对不上号,更不知道对方何时来过书社,又是什么时候见过的她,却因为齐生瑞那通言语,叫她又一次被流言波及。

她与顾云锦交恶,轮得到齐生瑞在一旁跳脚吗?非亲非故,又压根不认识,谁要领这份情?

况且,齐生瑞说顾云锦的那些话,压根不占理。

而且那些话,让杨公子知道了,这是阮馨最不高兴的地方。

思及此处,阮馨的心思就飘去了前头园子,无意再与顾云锦打嘴仗,干脆退至一边,让侍女主持。

姑娘、奶奶们见此,也晓得一时之间不会再有争锋了,也有冲着词会而来的,上前提笔写词。

徐令婕拉了拉徐令意的衣袖,撇嘴道:“她还是这么讨厌,非盯着云锦不放。”

徐令意抽出衣袖,哼笑一声,见徐令婕不满,她也不解释,只是在心里想,论盯着顾云锦不放的,又岂止是阮馨,不还有杨氏嘛。

近来吃亏是太平了些,谁知道什么时候又要跳起来。

恐怕要等徐砚丢了官,才会真的老实了。

与后院这会儿的平静不同,前头小园子里,一直都剑拔弩张。

杨昔豫一进来,就被田公子几人冷嘲热讽,一刻都不停歇。

日日被北三胡同打出来的经历,让杨昔豫近来的脸皮厚了不少,不至于因为几次嘲讽就羞愧得站不住脚。

“今日咏荷,”杨昔豫冷声道,“你要是能以咏荷讽到我身上,才算真本事。”

田公子的才学远远不及杨昔豫,但他想法活络,一下子就转过了弯,抚掌道:“出淤泥而不染的是你顾家表妹,亭亭玉立的也是你顾家表妹,那你是什么呢?”

“哎呀!”田公子的友人眼睛一亮,“水边有只癞蛤蟆!”

话音一落,哄堂大笑。

田公子冲他挤眉弄眼,笑得放肆极了,他是做不出这首诗词,但意境到了,看看,在场的不都听明白了吗?

杨昔豫深吸了两口气,忍住了。

自华书社的外头,依旧围了不少小贩,等着比试的结果,也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一位妇人戴着帷帽,看不出模样,只看身段,似是极其年轻,她走到后门外,敲了敲门。

等书童开门,妇人递上了帖子,道:“我来迟了,不知道里头词会结束了没有?”

书童疑惑地看着她,只觉得这人无论身形还是声音都极其陌生,他接了帖子低头看,余光瞥见那妇人递帖子的手,她的掌心有几道深红的狰狞印子,像是曾经受过伤。

第一百二十九章 脚步

帖子的确是自华书社的,日期也对的上。

书童让了妇人进来,他想,这位陌生,大抵是头一回来吧,不仅如此,还迟了。

“词会还没有结束,您这边请。”

书童前头引了一小段路,把妇人交托给一个侍女。

侍女亦是好奇,一面走,一面暗悄悄打量妇人。

妇人没有摘下帷帽,轻声道:“我受过伤,脸上有些吓人…”

侍女闻言一怔,目光落在妇人手心,狰狞的印子让她的眸子一紧,只觉得心跳都快了几拍。

手上的伤痕这般可怖,那脸上是不是也如此?

难怪,一直戴着帷帽呢…

“您可以不摘下帷帽的,”侍女挤出笑容来,“不打紧的。”

妇人轻轻笑着,没有再说话。

后院里,有人新作一首诗,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着。

妇人与所有人都不熟悉,没有凑上去,就站在一边静静听人说。

她左右看了看,在庑廊下瞧见了传言里那张漂亮俏丽的脸,她抿了抿唇。

顾云锦也注意到新来的妇人了,出于礼数,她看了一眼就挪开了视线——对方不摘帷帽,大约是不想被人盯着看吧。

寿安郡主低声与顾云锦讨论逸事,正说在兴头上,就见一位青衣侍女过来,走到她们跟前。

“顾姑娘,”侍女道,“阮老先生请您过去。”

顾云锦一怔,而后看了寿安郡主一眼。

这一次,寿安郡主摇了摇头,附耳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顾云锦莞尔。

她心里倒是有答案的。

蒋慕渊让她接了阮老先生的帖子,总不能是让她来露个脸,再在书社里拒绝阮老先生的要求吧?

“老先生在哪里?”顾云锦问道。

侍女恭谨答道:“前头小楼雅间里,老先生在看棋谱。”

顾云锦了然,拍了拍寿安郡主的手,跟着侍女过去。

她离开,自是好些人都瞧见了,可看侍女引路,又想到顾云锦的帖子出自阮老先生,多少都猜出了些状况,再看阮馨时,有几位沉不住心思的,眼底里都写满了幸灾乐祸。

阮二姑娘与顾姑娘再是交恶,阮老先生不还是请了人吗?

顾姑娘走得阳关道,阮二姑娘这里,却是连下台的梯子都没有备。

阮馨瞪着顾云锦离开的方向,许久才收回视线。

众人都瞧着顾云锦和阮馨,都没有瞧见,那位新来的妇人在不久之后,暗悄悄挪着步子,也走了。

前头园子里,书生们作词作诗。

顾云锦不方便从那里过,侍女引得是另一条小道,能绕到小楼的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