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柳媛不给她好脸色,她又何必对柳媛多客气。
早些把柳媛气走了,也免得寿安急得跳脚。
话音一落,周围有一瞬的静谧,而后是哄堂大笑。
长得并不好看、才学也算不上出众的柳媛跺了跺脚,气急败坏地扭头走了。
长平县主乐不可支,挽着顾云锦的手问道:“你怎么知道她几次三番想跟寿安套近乎,被寿安冷眼理都不理的?”
顾云锦浅浅笑了笑。
她起先是不知道的,更多的是一种感觉吧。
她出现在这里,柳媛过来寻话说,语气不好,态度趾高气扬的,但并没有那么浓的敌意。
真正让柳媛黑了脸的,是顾云锦说出了自己的身份。
她彼时不明白,“顾云锦”这个身份是哪里惹到柳媛了,是因为京中各种传言,还是与顾云锦交恶的姑娘之中有柳媛的好友?
直到寿安郡主过来,那噼里啪啦的火星越冒越厉害,顾云锦突然就心领神会了。
哪里是柳媛有好友要出气,分明就是嫉妒她跟寿安郡主交好罢了。
讲到底,也就是小姑娘心思——你不跟我做好友,我就讨厌你,我还讨厌你的朋友。
寿安郡主也绷不住脸了,整个人趴在顾云锦肩膀上,咯咯笑了会儿,才鼓着腮帮子道:“我最讨厌她了,从小就讨厌她!”
顾云锦挑眉,这还是宿怨?
长平县主哼了声:“她前几年还好些,做事说话多少顾忌着些,这两年,宫里那位横着走,她也有样学样,还真当是她们卫国公府发达了呢!”
这几句话,不适合高谈阔论,长平县主的声音压低了不少。
程家三姐妹听懂了,彼此交换了个眼神,虽没有附和,但看她们表情,也是认同长平县主的话的。
只顾云锦一人不太能领会,长平县主解释了一句:“卫国公府上和虞贵妃娘家有些沾亲带故的,关系不算近,但也不远。”
她们都是来七月会上耍玩的,也没想让柳媛败了兴。
见人走了,自然是不提了。
有相熟的过来和长平县主说话,寿安拉着顾云锦寻了一处坐下。
这里视野开阔,隔着小湖面能看到前头花园的景致,虽看不清身处其中的姑娘们,但树梢上的连片花灯,还是极好看的。
寿安从腰间取下荷包,打开拿了一颗饴糖,剥了糖纸递到顾云锦嘴边:“尝尝。”
顾云锦就着她的手含了,入口香甜,与她之前吃过的糖的味道都不一样,带着几分果香,很是顺口。
寿安郡主自己也吃了一颗,笑盈盈道:“好吃吗?”
顾云锦点了点头。
见她喜欢,寿安郡主的眼睛都笑弯了,附耳与她道:“这是西洋货,海船运到明州的,明州府衙送进京孝敬皇太后的。皇太后近日身体欠妥,乌太医不叫她老人家多吃糖,哥哥趁机从慈心宫里捎出来一把,全给我了。”
小姑娘说得开心,满眼睛写满了得意洋洋,根本不掩饰分毫:“我就知道顾姐姐喜欢这糖,我分你几颗呀。”
顾云锦笑得停不下来,只觉得寿安再可爱也没有了。
她虽然真的挺喜欢这糖果的,她嗜甜,但毕竟多活了十年,还不至于真的跟一个小姑娘去抢糖吃。
可见寿安那晶亮晶亮满怀期待的眼神,顾云锦怕拒绝了她反而会让寿安伤心,便道:“那你给我三颗吧。”
寿安撇嘴。
三颗糖果她是送不出手的。
干脆随手抓了几颗,塞给了顾云锦。
顾云锦不与她推托,收进了荷包里。
“皇太后可喜欢吃糖了,各式糖果,她能在嬷嬷们眼皮子底下藏得滴水不漏,”寿安郡主笑着道,“这次要不是哥哥运气好发现了,咱们可吃不到这糖。哎,我跟你说,我最不喜欢柳媛的地方就是,她还妄想做我嫂嫂呢!”
唉?
顾云锦正用舌尖翻糖玩,突然听了这话,一个不留神,糖果险些卡进嗓子里,慌得她重重咳了两声。
寿安郡主赶忙轻拍顾云锦的背替她顺气。
她就知道,只看前回赏花宴时哥哥和顾姐姐说话的样子,顾姐姐肯定对哥哥也有些上心的。
听了这事儿,果不其然就着急了。
但寿安郡主不想让顾云锦多着急,忙道:“她那就是瞎想,才不顺她的意呢,大伯父不满虞贵妃,对卫国公也没好脸色的,哥哥从来都不理她的。”
顾云锦平缓了呼吸,之前没有去想过的事情,被寿安郡主一提,这才涌进了脑海。
“卫国公府上有几个姑娘?”顾云锦问。
寿安答道:“三个呀,柳媛行二,她上头那个姐姐比她大八岁吧,早嫁出京城了,我对她印象不深,底下那个妹妹才五岁,虎头虎脑的,比柳媛讨喜多了。”
顾云锦了然了。
柳媛那不是瞎想,起码在顾云锦经历过的那十年里,蒋慕渊娶的就是卫国公府的姑娘,而其中年纪合适的只有柳媛。
不过,顾云锦依旧有不能理解的地方。
照寿安郡主的说法,蒋慕渊是从来不理柳媛的,宁国公不愿与卫国公结交,寿安亦不喜欢柳媛,那两家是怎么结亲的?
第一百五十四章 硬塞
顾云锦沉思着,渐渐还想起了岭北白云观里她和蒋慕渊说的一些话来。
那天几乎都是顾云锦在说,说幼年的镇北将军府,说入京后的大小事,也坦言了她愧对父母,无论是亲娘还是继母,以及兄嫂,她都辜负了。
她也提及了杨家和杨昔豫,许是彼时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与其说是怨恨,不如说是后悔和无奈。
蒋慕渊没有插话,只是静静地听她说,但顾云锦知道,他并没有不耐烦,而是听得很认真的。
像是听一听旧日相识之人临终前的絮絮叨叨一样。
这份耐心,让顾云锦颇为感激。
在她说到杨昔豫时,她好像是问过蒋慕渊的,问他与夫人是否和睦,像蒋慕渊这种常年在外征战的人,怕是很难顾到家中吧。
当时,蒋慕渊答的应该是“我与她处不来”。
短短几个字,意思已然明明白白了,因而顾云锦没有继续问下去。
结合寿安和蒋慕渊的话,可见这门亲事并非宁国公府的本意了。
虽说父母之命,搁在蒋慕渊这等出身上头,那就是圣上指婚,蒋慕渊是圣上的亲外甥,满朝上下,门当户对的年纪相仿的姑娘不说多,但也绝对不少,圣上怎么就给外甥指了个宁国公上下都不喜欢的呢?
莫非,当真是柳媛一意孤行,靠虞贵妃说通了圣上?
以圣上对虞贵妃的宠爱,应下这桩事儿倒也是有可能的。
理出这么个前因后果来,顾云锦不由同情蒋慕渊。
前世她嫁入杨家日子不顺畅,那是她瞎了眼,但蒋慕渊娶了柳媛,那纯粹是圣上硬塞的,他更没处说理去。
这么比比,风光无限的小公爷也挺糟心的。
今生,她已然脱离了杨家那个是非地,不晓得蒋慕渊能不能也躲开卫国公府了。
月上柳梢,万寿园里越发热闹起来。
长平招呼着程家三姐妹一道去投壶,又觉得人少不尽兴,亲自来找寿安和顾云锦。
顾云锦笑着看了会儿,也被长平县主赶鸭子上架般塞了几支羽箭。
嬉笑声中,顾云锦试着投了,有中的也有不中的。
玩闹罢了,也不是硬要分出个谁高谁低,也无人压彩头,只图个乐子。
你笑话我,我笑话你。
顾云锦与长平县主打趣了几句,转过头去,却看到了站在树下的阮馨。
那树处在暗处,灯光都只影影绰绰照到一个小角,因而这里都没有其他人注意到阮馨来了。
阮馨直直看着她,顾云锦被她那阴沉沉的目光看得脖颈发凉,不由低声问长平县主:“阮二姑娘怎么也来了?郡主给的帖子?”
长平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不由抿唇,道:“她往年也是来的,据我所知,从前她的帖子的确是寿安给的,但今年,寿安没有给她,不晓得是哪一位给了,总有人想看热闹的。”
顾云锦听懂了。
七夕游园,寿安是诚心诚意请她,自然不会再下帖子给阮馨,免得大眼瞪小眼,搅了游玩的兴致。
可这里的勋贵姑娘也有与寿安、长平处得平常的,晓得寿安与阮馨不往来了,便把帖子给了阮馨,全当看乐子了。
哪怕寿安不理阮馨,与阮馨交恶的顾云锦的出现,也是意外之喜了。
再退一步,就算她们都不理会阮馨,这些时日被搅进了流言里的阮馨,本身就足够让人指点说话的了。
顾云锦倒是有些佩服阮馨了,反正若是她,得了这么恶意满满的邀请,肯定是不来的了。
而阮馨却来了。
不过,阮馨似乎也没有给人当乐子的兴趣,她和顾云锦冷漠对望了几眼,各自避开了。
后花园里一时风平浪静的,前头就时不时有几句争锋相对。
金安菲呛了徐令婕一句,不等徐令婕回嘴,金安雅已经拖着妹妹离开了,留下王玟一人与徐家姐妹两看两相厌。
王玟不是个肯受气的,冷声道:“怎么没瞧见你们府上表姑娘?她是没有来吗?”
有人在一旁答了一句:“顾姑娘吗?听说是往后头去了,与寿安郡主她们在一块呢。”
王玟扑哧笑了,鄙夷道:“你看,你们那表妹都不愿意理你们了,人家得了贵人照顾,也没提携你们几分。”
“是啊,表妹是有贵人提携,”徐令意冷冷睨了她一眼,“你跟着金家姐妹做什么?别看她们家跟平远侯府都姓金,她说亲戚长亲戚短的,长平县主不一样不理她们了吗?
你便是再与我们过不去,金家姐妹也没有好处能给你的。
人家自己躲得远远的,不出头,也不让亲妹妹当刀子,偏你傻乎乎的还一个劲儿往前冲,也不想想人家稀罕不稀罕你的忠心耿耿呢!”
这话里话外的,句句在说王玟给金家姐妹当狗腿。
王玟气得胸口都要炸开了,可徐令意最后那几句话还是震住了她。
上次赏花宴的事儿,金安菲还反过头来说她呢…
听说金安雅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的。
可明明,那天是金安菲一定要寻徐令意不痛快,她只是帮腔罢了…
这么一想,王玟下意识看了眼金家姐妹离开的方向,再不说话了。
徐令意见她歇了,也懒得跟她折腾,怕徐令婕惹事,干脆也把她带离了人群。
前头花园的人远比后花园的多,因而徐令意也没有注意到,人群之中有一个姑娘一直看着她们,若有所思的。
七月会一直到了三更天。
乐成公主是最后才来的,往水榭边一坐,也不与人交谈,让侍女添了酒,一个人喝个没完。
寿安郡主不放心她,与顾云锦说了声,过去搭了几句话,最后还是摇着头回来了。
“怕是要喝醉的,”寿安郡主叹道,“皇后娘娘不顺心,她又能顺心到哪儿去?”
乐成公主是中宫皇后亲生的,后宫里如今虞贵妃独大,连皇后都不得不避其锋芒,免得被一心想寻她错处的圣上找到机会,皇后谨言慎行了,乐成公主哪能舒坦?
可大抵就是因此,怕喝醉了被人说道,乐成公主喝了许多,最后却没有醉,绷着脸又回宫去了。
前后花园里的人,陆陆续续也散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中元
七月会持续到三更天。
万寿园里的热闹散了,前后门上却是格外热闹。
来耍玩的都是姑娘家,即便有马车仆妇在外头候着,今夜城中巡防人手也比平日多,但各府家中都不放心,父兄来接的也不少。
侍郎府里,徐驰来接的徐家姐妹。
不提王玟那惹事的,徐令婕今日玩得还是极其尽兴的,这会儿疲惫上来了,一钻进马车里,就靠着车厢打瞌睡。
徐令意扶着徐驰的手上车,见父亲一脸关切,便没有急着进车厢,而是笑了笑道:“没几个不开眼的人,父亲不用担心我。”
徐驰闻言,悬着的心落了下去。
徐令意还想说什么,突然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四周人多,各府马车挤在一块,相熟的彼此打着招呼,也不乏婆子丫鬟们的动静,可徐令意就是有那么一种感觉,有一双眼睛隐在这些人之中,一直在看着她。
这滋味可真不好受。
她下意识地扫了两眼,并未发现视线的主人,只能一头进了车厢,不再理会了。
徐令婕迷迷糊糊的,含糊问道:“你怎么这么慢呀,我困死了,早些回去睡了。”
徐令意随口应付了一句,没有细说。
前回被人从西山一路跟到了珍珠巷口的事儿,她和魏氏只告诉了徐驰,侍郎府里其他人,她们瞒得紧紧的。
虽说她不确定那道目光,但徐令意隐隐觉得,大抵与那日的人有关。
另一厢,顾云锦是坐寿安郡主的马车走的。
她没有父兄来接,寿安说什么都不放心,一定要把人送回珍珠巷才行。
顾云锦拧不过她,干脆听了寿安的。
寿安郡主这会儿的精神头还极好,靠着顾云锦不住说话:“等过了中元,我和长平想去游湖,姐姐一道来?”
顾云锦闻言笑了。
这两个小姑娘,真是半点也不肯歇的。
寿安想游的是平湖,平湖在京城之中,水域宽阔,不说泛舟,就算是皇家花船,缓缓穿湖而行,都要小一个时辰。
湖心有几处小岛,一年四季风光不同,在百姓们之间,也是个京中赏玩的好地方了。
寿安说一不二,就当顾云锦应了,等看她进了院子,才让马车调头回国公府去。
七夕一过,各府上下忙着准备中元节。
顾云锦和徐氏坐在一块折着元宝,吴氏从前头过来,搬了把杌子坐下。
一面折,吴氏一面低声道:“我刚去找大娘了,大娘的意思是她不讲究,我们要在这里摆也是可以的,但我琢磨来琢磨去,这事儿不合适,还是要回北三胡同一趟。”
吴氏说的是中元祭祀。
不管这到底是蒋慕渊的宅子,还是贾妇人的宅子,总归都不是顾家的。
在别人家里摆起供桌,祭祀自家先人,这事儿委实不妥当,哪怕贾妇人无所谓,她们三人也做不出这等事情来。
徐氏赞同吴氏的话:“同在京城中,一辆马车的事儿,就住在北三胡同,左不过三天而已。”
话是这么说的,可等她们大包小包地回到北三胡同时,顾云锦还是有些担心的。
北一、北二胡同的重建正热火朝天,动静实在不小。
顾云锦和吴氏也就罢了,她们怕徐氏吃不消。
与左右邻居们打了招呼,顾云锦进了小院。
有些时日没有住人了,各处还是落了不少灰的,沈嬷嬷带着几个丫鬟手脚麻利地收拾了,先让徐氏坐下休息。
供桌搭起来,吴氏做事有经验,贡品香火一应不缺,井井有条。
顾云锦看没有什么需要她帮把手的,就出门去找黄家阿婆。
黄阿婆亲切极了,与顾云锦说了会儿胡同里的趣事。
顾云锦认真听了,又问:“夜里还清净吗?”
“不算清净,”黄阿婆叹了一口气,道,“他们建屋子,时间赶得紧,每天忙到天擦擦黑,第二天一早,刚有些光亮又开工了。
我是上了年纪,不嗜睡,我家小儿就吃不消,成天要哭。
阿婆再提醒你一句,这几夜怕是更加吵的,你们太太身体不好,还是住珍珠巷好,免得烦。”
顾云锦粗粗一听,没领会黄阿婆的意思,见黄阿婆指了指墙边放着的烧元宝的盆子,她一下子恍然大悟了。
北一、北二胡同走水之后的第一个中元,家里但凡有亲人遇难的,肯定是要烧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