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是寒雷跑着去跑着回,快马加鞭地赶,这回走驿站,惊雨估摸着那信才到京城,他们爷就催着回信了。

蒋慕渊没有再问,等夜深人静时,又把顾云锦的上一封信拿出来,摊着那副琼宫图,静静看了一刻钟。

也不知道那小姑娘近来如何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骑马

顾云锦近来的日子还是极顺心的。

她并没有把宴客那天的几位夫人话里话外的嫌弃放在心上,她眼下有更为上心的事儿——学骑马。

西林胡同的宅子比北三胡同、珍珠巷的确是宽敞了许多,但较之北狄的将军府,那是全然不能比的,但顾家毕竟是将门,长房进京也带来了几匹坐骑,皆是顾云宴几个静心照顾了好几年的。

只是这几匹,并不适合要学骑术的顾云锦。

一来她的个头比不了哥哥们,二来顾家兄弟们野惯了,坐骑也野性十足,顾云锦这个新手完全应付不了。

顾云宴和顾云齐一块,带着顾云锦去城里的马市挑了两匹性情柔顺的。

一匹给顾云锦,另有一匹小马驹,让丰哥儿自己养着,等他能学骑马时,正好可以用上。

马儿带回了府里。

别看丰哥儿年幼,但他从小见过的马儿多了,并不会好奇害怕。

顾云宴牵着儿子,细细致致教导他要对自己的坐骑耐心又仔细,亲手喂草、刷洗,不能全交给底下人就不管了。

许是一家子都是马背上翻腾的,丰哥儿骨子里就有这样的认知,教导起来并不困难,乐呵呵地跟他的小马驹闹去了。

反倒是顾云锦,上手时有些生疏。

她幼年在北地时,是学过骑马的,只是那年岁数小,被马儿撅着鼻子喷了一脸的气,又在上马时被摔过两回,心里就排斥上了。

等一道练习的顾云妙都能在马上拉弓了,她还只能勉强骑马踱步。

进京之后,这样技艺搁下了,也就退步得不成样子了。

十多年一过,顾云锦认为,她比完全没有学过骑马的人好不到哪儿去,唯一不同的是她的心情。

她愿意学骑马了,也想骑得好。

单氏给顾云锦新裁了两身骑装,只是时间紧,铺子里还未送来,顾云锦就先借了顾云思的。

她们姐妹的身量差得不多,衣服不算完全合身,但也不至于绷住手脚。

顾云思亦是心心念念要骑马,只是开春就要嫁人了,单氏想拘一拘女儿的性子,没有让她跟着去。

顾云锦随哥哥们去了城外,暮秋的天气爽快,伴着日头,适合骑马。

丰哥儿牵着他的小马驹东转西转的,他这个年纪最是活泼,玩疯了都不会累。

晓得奶娘看不住他,顾云宴亲自盯着。

顾云齐平日里待妹妹亲切,教起东西时就严肃多了,怎么控制马缰,怎么踩马镫,一板一眼的。

顾云锦听得认真,又试了两回,幼年时那点儿算不上经验的经验慢慢想起来了些,一下午练下来,好歹上下马自如,能小跑几步了。

“四肢看着协调多了,”顾云齐笑了起来,“你小时候学骑马,我一想起来就要笑,笨手笨脚的,难怪被那马摔到地上。”

顾云锦斜眼瞪他,瞪了两眼,自个儿也笑了。

轻轻拍着马脖子,顾云锦问道:“嫂嫂不练骑马吗?哥哥怎么不给她也挑一匹马?”

吴氏这个所谓的武门女子是半途出家,在定下婚事之后,吴家补救一样让她学了花拳绣腿,也学了骑马,但顾云锦听吴氏讲过,她的水平并不高。

将军府对姑娘、媳妇们的要求,自然是希望能做到最好。

徐氏刚嫁去北地时,身体不像如今这般病弱,也练过马步的,只是这些年回了京城,身体一年不如一年,这才歇了。

吴氏嫁过门之后就在京城,顾云齐不在身边,除了空闲时听沈嬷嬷指点两下,也是想进步都找不到师父的。

顾云齐听妹妹提及吴氏,笑道:“要有个先后,我一个人哪里能同时教两个?你嫂嫂她过几年也能学的。”

这话说得委婉了些,顾云锦却是听懂了的。

她是姑娘,是要嫁出去的,若婆家是个文臣之家,那这辈子都别想好好学了,而顾云锦近来对骑马的热情非比寻常,做哥哥的自然就先顾上了她。

吴氏是媳妇,只要她愿意,无论是二十几还是三十几,顾云齐都能教都会教。

道理是这个道理,而让顾云齐说话有所顾忌,显然是他也知道了那天几位夫人对顾云锦的贬低。

顾云锦抬眸看着兄长,想说要他别理会那些人,她压根不急着说亲嫁人的,及笄又如何,被人笑话嫁不出去又如何?若嫁人就是跟从前一样去杨家受那份憋屈,她宁愿留在将军府里。

可话到了嘴边,转了一圈,到底还是忍下了。

她想得转,顾云齐眼下未必能想转得过来,当哥哥的,肯定希望她能嫁个好夫君,有那么一个好男儿,把妹妹捧在手掌心里护着疼着,一如顾云齐对吴氏一般。

哪怕顾云锦并不知晓夫妻间所谓的和睦到底是怎么一个“好”法,但她知道,兄嫂是处得极好的。

她从前听了不少家长里短,但亲眼目睹别人好好处的,是几乎没有的。

直到这些日子,兄嫂活生生的就在眼前,平日里说几句话,吃饭时的眼神动作,明明是细微小处,且当着家里人的面也不黏糊,但顾云锦就是一点一点看出些名堂来。

吴氏也慢慢变得不一样起来,虽然她之前就是个热情又直爽的人,但近来她的好心情眉梢眼角都掩不住,整个人都像发着光一样。

顾云锦看在眼中,偶尔也会想,等顾云齐再回军营,吴氏大抵就不会这么高兴了吧…

“哥哥什么时候要走?”下意识的,顾云锦问了一声。

顾云齐听出她话语里那几分不舍得来,道:“过了上元吧,我这一趟回来,假算长的了,不好再耽搁。不会错过你及笄,却等不到云思嫁人了。”

这个答案是在意料之中的,顾云锦想了想,道:“冬天不方便,练马也就这么些日子了,要我说呢,哥哥还是早些教嫂嫂吧。我要学,我可以找大哥、四哥,而嫂嫂要学,就只有你自己教了。”

顾云齐闻言微怔,吴氏没有明说过,但他隐约觉得她是想练的,顾云锦的提议也是个好法子,他便点点头,道:“我问问你嫂嫂看。”

第一百九十九章 羡慕

等回了西林胡同,正好是吃晚饭的时候。

长房人口多,都在单氏那儿用饭,正好凑足了一桌,四房也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省的全挤在一块,反倒是不方便。

顾云锦回跨院里梳洗了一番,热水里一泡,那点儿酸疼劲儿就冒出来了,只能强打着精神去徐氏屋里。

徐氏正和沈嬷嬷说话,见顾云锦姿势别别扭扭地进来,忙问道:“怎么了?骑马伤着了?”

沈嬷嬷有经验,一面心疼一面道:“不习惯时就是这样,跟练武拉筋似的,疼得恨不得把所有关节都拆开来再装回去,但这是必经之路,姑娘,咱们咬咬牙坚持住,练好了就不怕疼了。”

顾云锦晓得这道理,含笑点头。

她们一提,徐氏也想起从前刚嫁人时练马步的事儿了,刚想说出来凑个趣,话到嘴边,又担心顾云锦听父亲继母相处的往事不舒坦,干脆闭嘴不说。

吴氏正好进来,她没有这么多避讳,便说了她的事情:“我当时一边练、一边就咬牙切齿,祖父、父亲怎么给我说了一个这么折腾人的婆家!我还没见着婆婆呢,就被立了个差点儿断手断脚的规矩。”

顾云锦笑个不停,半晌缓过气来,凑上去问道:“嫂嫂想骑马吗?改明儿与我一道去,让哥哥教你。”

吴氏讶异,待听了顾云锦的打算,心里不禁也痒痒的。

外头传来顾云齐的脚步声,吴氏当即就转头看去,以目光询问他。

顾云齐被她灼灼的目光一瞧,胸口也一阵热乎,晓得顾云锦先开口了,也就应下了。

吴氏眼中的喜悦骗不了人,顾云锦支着腮帮子跟着笑。

等用过晚饭,顾云齐去找两个哥哥说事情,顾云锦和吴氏一道散步消食。

“嫂嫂为何不早些与哥哥提?”顾云锦道,“你提了,他压根不会回绝你。”

吴氏的耳根子微微发红,正是晓得顾云齐不会拒绝她,她才没有提起来的。

她很清楚,前些年,因着对继母的态度不同,这两兄妹的关系生疏了许多,眼下好不容易顾云锦接受徐氏了,兄妹关系也能修复了。

好坏都是处出来的,需要时间,顾云齐在京里就这么几个月,她若拉着顾云齐去骑马,挤掉的是顾云锦的时间。

吴氏能耐着不提,可真的被顾云锦问到了跟前,还是把想骑马的心思给漏出来了。

姑嫂两人一面走,一面说。

吴氏说到顾云齐时,笑容掩都掩不住。

对此,顾云锦想,她还是会羡慕的,再想在将军府里做个老姑娘,那也只能想想,嫁人是逃脱不了的,但真要嫁了,也希望能与兄嫂似的。

顾云思说的“酸甜都是他”,顾云锦不能完全领会,把这句话往吴氏身上套去,多少还是品出了些想法的。

隔日,顾云齐给吴氏挑了匹马。

顾云宴依旧要顾着丰哥儿,就让顾云熙来教顾云锦。

顾云熙是个急性子,教起来不比顾云齐耐心仔细,但好在顾云锦已经多少摸着些门道了,这天练下来,比之前更晋了一步。

趁着这几日天气好,又没有旁的事情要操心,顾家兄妹们多是在城外骑马,若被耽搁在府里,就由顾云宴或者顾云齐教她们拳法。

顾云锦眼红枪法。

珍珠巷里耍不开,顾云齐也就没有当着她的面耍过,等搬来了这里,地方大了,顾云齐每日少不得练上几回。

顾家代代相传的枪法,上战场琢磨下来的,少了花哨,多了霸气勇猛,那枪身抡圆了,只觉得一股子气就迎面而来。

顾云锦看得眼睛都亮了,脑海深处埋了十多年的记忆一点点翻滚起来,在梦境中见到了幼年时校场上父兄们一道舞枪的场面。

银枪飒飒,整齐划一,那样的画面,她以前怎么就忘了呢…

可再是眼红,顾云锦眼下也学不了枪法,她的基本功还不够扎实,手上力气也缺些,光拿起顾云齐的那把枪摆了模样就胳膊酸了,别说挥起来了。

顾云宴对教弟弟妹妹们最有心得,他是云字辈最大的,没少教人。

他给顾云锦寻了一根木头长棍来,比照着她的身高,份量正好,让顾云锦先习惯习惯,没有枪头,也不怕伤着人。

顾云锦还去问了顾云思。

顾云思二话不说,结果棍子掂了掂,一抬手就舞得密不透风,放下后还意犹未尽:“我穿着裙子呢,只能动动手,换作裤子,我能再出些花样来。”

顾云锦乐不可支。

顾云思也笑了:“我也就在你跟前充大王,云妙、云初,比我厉害多了。”

正说着话,顾云霖寻过来,和顾云思一道给顾云锦说府里的姐妹们,谁的骑术好,谁能拉弓射箭,说在兴头上,又被单氏身边的嬷嬷催着回屋里赶女红去。

顾云思要亲手准备的那些陪嫁,她还没有绣完。

看着顾云思灵活的穿针引线,顾云锦不由佩服极了,三姐姐的一双手,能舞枪能打拳,一样能做细巧的绣活。

三人手里拿起了绣绷针线,话题也就从将门姑娘们的高低换成了过几日的宴席。

顾云锦拟的帖子,请了寿安郡主、长平县主、程家三姐妹、林琬和傅敏芝,她无意大摆,就只请了相熟的来串门。

顾云思最搁在心上的,自然是她将来的小姑子傅敏芝了。

虽然顾云锦说傅敏芝很好相处,但做友人和当姑嫂是截然不同的,顾云思还是会忐忑。

幸好,宴请当日下来,和睦极了。

没有特意寻事儿的人,来客又彼此相熟,凑在一块说不尽的俏皮话。

寿安郡主是最迟走的,暗悄悄把一封信塞给了顾云锦,她也不说话,只闪亮着眼睛看着,一副你知我也知的样子。

顾云锦收了信,回屋里一看,果不其然,那信封上还是没有一个字。

这是蒋慕渊寄来的。

看来,前回送去的那封信,他是收到了的。

避着抚冬,顾云锦拆开了火漆,取出信来,熟悉的字迹引入眼帘。

第二百章 不及你眼中

比起顾云锦前回洋洋洒洒说了一堆事情的信笺,蒋慕渊的信简洁许多。

他提了几句两湖水情,就问起了那书局话本的进展。

人在两湖,整日里忙碌,抬头低头皆是大小官员,对他这个年轻的皇亲国戚有防备、有讨好、有试探、有疏离,却不可能有交心的。

偶尔空闲下来,想寻个说话的人解个闷,除了亲随之外,也寻不到旁的人了。

这种时候,顾云锦说过的话本无疑是最好的消遣了。

只是,蒋慕渊在府衙住着,桌上不好累起来话本册子,叫底下官员见了,还不知道要说什么话呢。

上回顾云锦的回信给他解了乏,这次便继续写信来,让顾云锦把后续的剧情写给他。

顾云锦捧着信纸,读到这儿,不禁哑然失笑。

那位一生戎马,数年如一日守着江山的宁国公,竟也有想听故事的时候,可再一想,蒋慕渊如今还是十六七岁的小公爷,并非十年后的宁国公,几次相遇,他的笑容,他的情绪,也和岭北道观之中为战事一路奔波的蒋慕渊不同。

大抵是认得十年后的他,才觉得十年前的这个人,如此亲切吧。

顾云锦想着,不止把最新的话本写下来,还要再寻几个书局出的旧故事,一并写了给他送去。

她一面回忆着哪些故事有趣,一面往下看。

一页完了,捻纸放下,而下一页上,她一眼扫到了末尾的那一句话,脑海里所有的心思霎时间都空了。

蒋慕渊写他收到了那幅画,他顺着她的笔触,一笔一笔看她画的琼宫,终是感慨“哪怕同一个月亮,我看到的月光不及你眼中的十分之一”。

目光凝在这一句话上,久久移不开视线,半晌,才突得忆起那日的对白来。

仅仅数字,意味深长。

顾云锦读到的是他对京城的思念,中秋夜里无法与家人团聚,对蒋慕渊而言,到底是遗憾的吧…

哪怕她画下了月光,终究不及他亲眼所见。

这河山,实在太大了,不同的,又何止是京城与荆州呢。

昨日郊外骑马,顾云锦就听顾云宴提起过,这个时节,京城还是秋风飒飒,未及深秋萧瑟,但北地应当已经落雪了。

大雪漫舞,天寒地冻的,连关外的鞑子都歇了劲儿,不再骚扰边境,冬日几乎可以说,是边关一年里难得的太平时候。

可北地的冬天并不好过的,委实太冷了。

顾云宴以为顾云锦离开北地时年纪不大,记不得那儿的冬日,就说得详细了一些,可顾云锦其实是知道的,她的上一个初冬是在岭北度过的。

算起来,也是这样的月份,岭北的初雪就落下来了。

雪将将停了时,她去了白云观,遇见的便是现在给她写信的人。

这一睁眼一闭眼,两世的变化,实在叫人感慨万千。

垂着眸子,顾云锦不禁想着,那两湖的事儿何时能了?蒋慕渊何时能回京城里来?今日见寿安,哪怕小姑娘笑容依旧,可说到兄长时神色之间依旧透出思念来。

备了笔墨,顾云锦给蒋慕渊回信。

先说西林胡同,长房抵京后他们就搬过来了,衙门里的一切手续都很顺畅,这就少不得感谢蒋慕渊安排得妥当;

再说她近来练骑术,寿安郡主骑术不差,两人约了,等顾云锦能策马飞奔了,两人一道去马场耍玩;

又说前回他走时下了一半的棋,她已经寻了破解的思路…

琐事之后,便是话本故事。

那时说的两书生闯地府,剧情进展激动人心,满京城看了话本的人,都在等着后续,等下一册出来了,她一定立刻给他去信。

而后,顾云锦又另挑了一个故事,写了满满几张纸,一并吹干了,装进了信封里,拿火漆封上。

念夏接过了,想着明日就出府送去了珍珠巷,贾妇人还住在那儿,由她交给听风,又便捷又安稳。

翌日却是个雨天,秋风裹着秋雨,吹得人浑身凉飕飕。

御书房里,圣上的面色比秋风还冷。

两湖发生疫病的事儿,早就快马加鞭传进京城了,官员们议论纷纷,大朝上隔着大半地图指点江山,听得圣上半边脑壳都胀了。

下了朝,也不能不管两湖的事儿,只是精力有限,这几天便让三皇子孙睿进御书房里伺候,替他分忧。

永王迈进去时,就见孙睿提着朱笔改折子,他看了两眼。

孙睿是虞贵妃的儿子,有一个宠冠后宫的母妃,孙睿行事还算稳当,哪怕永王实在不喜虞贵妃的为人,对这个侄儿一时也挑剔不出什么来。

只是,上头还有皇长子、皇二子,由孙睿来替圣上批折子,说起来并不完全合适。

前头那两个,即便不得宠,但品行端正,并非不堪重用之人。

永王知道圣上说一不二,皇太后那儿估计也出过话了,他原本不该管这些,可脾气上来了拦不住,他还是开了口,道:“三殿下年纪轻轻,就能替皇兄分忧,不容易啊。”

孙睿笑了笑,没有说话。

圣上斜了永王一眼:“你这个当弟弟的要做潇洒皇亲,朕指望不上你,还不能让儿子来帮忙了?”

永王不接这话,在御书房里出主意,他情愿一辈子潇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