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才起了个头,贺氏狠厉的一眼横过去,打断了儿子的话:“帖子都了,你想如何呀?”

杨昔豫娶妻,贺氏不满意阮馨,在议亲上对阮家多有打压,但在杨家这儿,该讲究的排场还是要讲究的。

杨家在京城耕耘多年,势头不如从前了,但底子还在,要宴请的宾朋也有许多。

只是杨、阮两家扯皮,等拖拖拉拉定下了日期,离正日子也没有几天了,因而,贺氏在确定初五后,立刻就广了帖子。

以至于他们根本来不及去打听会不会与别人家撞日子。

可这事儿,便是提前打听了,也一样避不开,宁国公府和顾家定的比他们还晚。

若是八竿子打不着的,撞了就撞了,偏偏,那厢是顾云锦,杨昔豫半年前还成天去北三胡同拍门呢。

贺氏越想越气闷,把所有的错都怪到了阮家以及阮馨身上。

若非阮馨和杨昔豫在三祥胡同出事,为了平息沸沸扬扬的流言,贺氏也不用收下这个不合心意的儿媳妇。

阮馨名誉受损,阮家想尽快息事宁人,在议亲之后,逼着杨家在年内把婚事办妥了。

贺氏起先不乐意,后来拉扯得烦了,想着干脆早娶进来早立规矩,把婚期提了上来。

“谁家娶媳妇不是精细地来的?你大哥娶妻时,从过小定到行大礼,我准备了一年多,全程顺顺利利的,没有一点岔子,”贺氏指着杨昔豫,道,“娶那阮馨,给我添了多少麻烦了?要不是心急火燎的,我肯定要挑明年春末,那就不会有现在的状况了!”

杨昔豫熟知贺氏脾气,真让贺氏念叨起来,不把阮家骂个狗血淋头是不会歇气的,他只好插了一嘴:“迎亲的路线怎么办?”

新妇上轿、下轿的时辰都有讲究,杨家与自华书社相距不远,原计划在热闹的东街绕三圈,这样时间刚刚好,可现在,杨昔豫不太愿意绕了。

“不绕?”贺氏瞪他,“那也行,直接抬回来,就在大门口等着,时辰到了再下轿。”

花轿空等,对新娘而言极其尴尬,好似婆家不让她进门似的。

杨昔豫不想委屈阮馨,又不敢跟贺氏硬顶,只能退出来,把贺氏的那些抱怨不满都扔在了脑后,寻了小厮来吩咐道:“那天,你让人盯着宁国公府。”

他想,他只能随机应变吧,一旦宁国公府的出了,他们就迅离开东街。

夜里,杨昔豫吃了不少酒,明明马上要娶妻了,他却没有一点欢喜,摩挲着酒杯,他满脑子都是顾云锦。

他一直觉得他没有多喜欢顾云锦,表妹漂亮归漂亮,可他见过的姑娘多了,徐侍郎府里还有像画梅那样对他全心全意的,顾云锦一个小丫头片子,他没搁在眼里。

杨氏点拨他,说会给他拉线铺垫,让他娶顾云锦,既然是长辈安排,他又不讨厌表妹,那小模样瞧着也顺眼,他就答应了。

没有想到,他送平安符却被顾云锦装傻似的糊弄了两回,杨昔豫起了好胜之心,定要把她拿下,哪知道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丢人。

丢人丢到那个份上,又被石瑛设计一回,杨昔豫是彻底歇了折腾的心思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连石瑛那样的都会化身为蛇重重咬他一口,顾云锦真闹起来了,他还能挨得住?

阮馨出身是比不得顾云锦,但她对他实心眼,不会生出那些幺蛾子来。

毕竟,至今没有找寻到石瑛的下落,不晓得她是不是还躲在暗处,吐着信子,随时随地准备再咬他。

几月间自我安慰,杨昔豫满心满意都觉得娶阮馨挺好的,再说那顾云锦,流言缠身,嫁不出去可丢人了。

他欢欢喜喜等到了今日,突然间峰回路转,让杨昔豫一下子就懵了。

本以为在拒绝了他之后会嫁不出去的表妹,要小定了,若是个寻常官家子弟,杨昔豫还能比较一番,从家世、文采、书画上,寻到一个压制对方的地方,可那个人是蒋慕渊。

一个让他连攀比的勇气都没有的人。

初五那天,会被比较、被笑话的那个,不是顾云锦,而是他杨昔豫。

一想到那时候东街上的场面,杨昔豫就恨不能灌醉自己,这门亲事,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

整个人浑浑噩噩的不仅只有杨昔豫,阮馨也是一样的。

她心心念念着婚礼,本以为礼成之后,这半年里的纷纷扰扰都能过去,她能开始新的生活,可现实却给了她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第二百三十六章 他不是最闲的

顾云锦

这个名字,对阮馨是噩梦一样的存在。

她恨,她有多恨石瑛,也就有多恨顾云锦。

阮馨欣赏杨昔豫的才情,心生好感却也小心翼翼,是顾云锦让杨昔豫颜面尽失,满京城都知道杨昔豫想娶顾云锦而不得,被砸过书房,被打出胡同,百姓们都在看笑话,使得阮馨与杨昔豫定亲都像一场笑话。

石瑛原本想绑的是顾云锦,失手后换成了她,她在那场变故里是受害者,她是替顾云锦受罪的。

可当日状况,除了当事的几家人,外头谁也不知道。

徐侍郎府和杨家不想丢人,所以,那天就是她与杨昔豫之间的事,顾云锦彻底置身事外。

杨家能让阮家扯皮,也是因着这一点罢了,要不然,轮不到阮家讨价还价的。

心中的恨意,在一针一线准备嫁妆时,渐渐消淡了些。

中间起伏曲折都过去了,等嫁人后就都结束了。

阮馨盼着,却盼来了一个与顾云锦撞日子的结果。

她抱着嫁衣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那么长的东街,她要怎么办?

杨家阮家自有烦恼,不相干的百姓们反而是兴致勃勃。

婚礼的帖子前几天就了,都晓得杨家会在初五那日娶媳妇。

酒楼茶馆里,时下最热的话题是猜顾姑娘要嫁哪一位皇亲,对追求过顾云锦的杨昔豫也就顺口提了两句,并没有多少关心。

其中不乏唱衰的,说杨昔豫好歹学问不差,将来极有可能金榜题名,顾云锦狠狠拒绝了,眼下能嫁的未必就比杨昔豫强。

皇亲?皇亲里有闲散的,更有纨绔。

两厢一对比,孰高孰低,还未可知呢。

这事儿热闹了好些天,若非各家都紧着银钱置办年货准备过年,说不定还会有盘口来赌上一把。

直到有官家接到了顾家的帖子,答案出来了,所有人都震惊了。

宁国公府的小公爷,这还要比吗?比了还能有第二个结果吗?

之前就猜中了的人得意洋洋:怎么说?怎么说!我就说是宁国公府,郡主和顾姑娘亲成了那样,肯定不简单的。

这头还在说人选,那头一拍脑袋:啊呀!初五!也是初五呀!

帖子上是写了吉时的,等有门路的去打听了回来,所有人都知道,迎亲的与放小定的队伍是极有可能撞上的。

地点,东街。

本就热闹非凡的东街,又成了全城的焦点。

怕错过了好戏,不少客人拿着银子跟沿街的茶楼酒馆定雅间定大堂,各家的掌柜都笑得合不拢嘴。

素香楼的位子最好,素来也最热闹,东家一脸抱歉地看着围过来的客人们,搓着手,道:不是不接生意,而是沿街的雅间都定出去了,各位若不嫌弃,素香楼就在大堂里多支几张桌子,多摆几张长椅,大伙儿挤一挤。

雅间也能挤一挤呀!那么大的窗子,还怕多几个人看不过来吗?有客人道。

东家哈哈大笑。

谁说雅间不挤,雅间到时候都会挤满了!

那么多公候伯府,那么多文武官家,但凡与顾家或是宁国公府相熟的,那都是第一手的消息,早就使人来定雅间了,在得知雅间不够用之后,还主动提出能与熟人并一并。

常年给小王爷留着的雅间,彼时都要进不少人的呢。

大堂的角落里,顾云熙扶着额头,脸上写满了一言难尽。

进京之后,他行事低调,他认得的人认得他的人都很少,就算时不时出现在素香楼里,他也没有被人认出来过。

六弟顾云熙偏头问顾云齐,京里百姓的爱好,当真跟我们北地截然不同。

顾云齐摸了摸鼻尖:天子脚下,安康富足。

这话说得极其含蓄,顾云熙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吃饱了撑着,寻些消遣。

不似北地,整日里操心吃喝不足,担心敌人进犯,百姓们哪有心思关心他人琐事。

初四,阮家的女眷去杨家踩花堂,经过东街,引了不少人来看,互相猜着明日的状况。

翌日一早,东街上人声鼎沸,除了定到雅间的,其余想凑热闹的,都提前来寻个好位置。

酒楼茶馆迎来了好生意,走街串巷的货郎也小赚了一把。

时辰差不多了吧?程晋之站在窗边,问了一声。

孙恪抬眸,视线转了一周,吸气道:我说,你们三兄弟一块来也就算了,怎么把三个妹妹都一块带来了?你门看看我,我就没管长平。

程晋之摸了摸鼻尖,没吭声。

程言之笑眯眯给孙恪添了一盏茶:县主一会儿若来敲门,小王爷您还能不让她进来?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孙恪清了清嗓子,知道程言之他们也是叫妹妹们硬求的。

程四娘莞尔,道:好像林琬也要来的。

小王爷认得与长平整日一道玩的姑娘们,闻言不由一阵牙疼:你干脆告诉我,傅家那个也要来。

傅姐姐不来,程四娘答道,傅姐姐要去西林胡同吃酒。

傅家与顾家做姻亲,长辈们腊月忙碌,傅太师夫人要给顾云锦做正宾,傅家定了及笄那日过去,傅敏芝一个姑娘家闲着也是闲着,就打算两次都到场。

小王爷简直是啼笑皆非,等长平县主和林琬前后脚到了,他连连摇头。

他自问是闲散中的闲散,整天无所事事混日子到永王爷都放弃掰正他了,可直到这一刻,他才现他不是最闲的那一个。

底下突然起了哄闹声,程晋之往下看去,原是杨家迎亲的队伍经过东街往自华书社去。

杨昔豫坐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大红的喜服却衬得他的脸色苍白。

他本就不会骑马,由小厮牵着,坐在上头装样子的。

若没有那么多人围观,他临时抱佛脚学的那点儿骑术还能唬唬人,如今被人瞧着,他心烦意乱的,只觉得随时都会摔下去。

好不容易到了自华书社,一套议程之后,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把阮馨接上了轿子,队伍掉头回杨家去。

第二百三十七章 癞蛤蟆娶亲

鞭炮震天响,马儿略有些惊,并不好控制。

亏得牵马的小厮是个行家,稳住了坐骑,才没有让杨昔豫当场丢人。

小厮凑近前,道:“爷只管坐稳了,不碍事的,宁国公府那儿有人盯着,一有消息就来禀,应该不会碰上的。”

鞭炮声中,小厮的话语断断续续的,杨昔豫听到了几个词,大体猜到了他的意思。

只是,这一刻,他的想法已然改变了。

一想到东街上里三层外三层围观的人群,他根本不想在东街上绕圈打发时间了。

哪怕心里有准备,在亲眼看到那些人群之前,杨昔豫也没有想到,会有那么多人来看。

不止街边,沿街商铺的二层、三层都涌了不少人,一个个瞪大眼睛就瞧着他,杨昔豫觉得,他就像是一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起哄。

杨昔豫恨不能立刻回府去,吉时未到,就让阮馨等着,礼成之后,他哄哄就是了。

大好的日子,阮馨难道还会跟他耍性子置气不成?

不管怎么说,肯定好过被那么多人围着看。

唢呐锣鼓吹吹打打的,迎亲的队伍回到了东街上。

杨家的丫鬟们抬手撒着糖果铜钱,引得人群越发涌上前来。

人多又拥挤,东街上水泄不通,队列花了大力气才前进了一小段。

另一厢,永王妃心情愉悦地从宁国公府出发,她今日插簪放小定,按说排场比不得别人亲迎气派,但蒋慕渊的身份不一般,皇太后又看重这门亲事,定礼的单子开了厚厚一册子,这会儿要一箱笼一箱笼地送去西林胡同。

杨家盯梢的小厮急忙往东街上赶,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在人群里拨开了一条路到了杨昔豫跟前,大喘着气要说话。

其实,哪怕他不说,杨昔豫一看到他也知道情况了。

攥紧了马缰,杨昔豫要快些穿过东街,可围观的百姓又哪里是容易糊弄的?

会盯梢的可不止是杨家,跑街窜巷的小贩们也一早就盯着了,得了讯息,赶紧知会左右,要拦住杨家的队伍,不让他们轻易出了东街。

那么多人来看戏,永王妃还未登场,怎么能叫杨昔豫溜走呢?

他溜了,那他们摩肩接踵挤破头不就白费工夫了。

一传十、十传百,很快,消息传遍了整条东街,翘首期盼的看客们晓得好戏即将登场,霎时间就亢奋起来。

杨家的人手不足以应付,被围困在中央,连抬花轿的轿夫都要站不稳了。

“呦!水边的癞蛤蟆要娶妻了!”

突然之间,高亮的声音传来,话音之后,是大笑之声。

杨昔豫涨红了脸,循声看去,在一家酒肆的二楼窗边,看到了田公子与他几个友人的身影。

这可不是冤家路窄,分明是田公子他们故意来落井下石的。

杨昔豫进不得退不得,今日又不合适与人斗嘴,只能硬生生接下了这番笑话。

围观的百姓里,有一些不晓得“癞蛤蟆”典故的由来,交头接耳地询问,自有人替他们解惑当日书社咏荷,田公子以荷比顾姑娘,杨昔豫就是水边的癞蛤蟆了。

东街上笑声阵阵,却全是哄笑之声。

杨昔豫坐在马背上,尴尬极了,轿子里的阮馨同样不好受。

轿夫站不稳,轿子晃得厉害,她被摇得晕头转向,这也就罢了,外头那些哄笑全数传到了她的耳朵里,又跟刀子似的划在了她的心中。

明明是她出阁的好日子,明明是最风光的亲迎,阮馨听到的不是祝福,而是哄笑。

为什么不快些走?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被人围观笑话?

阮馨深吸了一口气,想到的是上轿之前阮老先生对她说过的话。

阮老先生说,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是好是坏,她一人走下去,阮家在杨家跟前是无能为力的。

阮馨那时刚蒙上红盖头,视野里的红色让她喜悦,她没有反应过来祖父的交代,直到现在被困住了,才猛然间想起来。

杨昔豫憋红了脸,花费了小两刻钟,被堵住的前进路线才慢慢疏散了些,渐渐留出了一条能够通过的路。

他心中一喜,正想让小厮赶紧牵马前行,下一刻,他就喜不出来了。

坐得高,看得也远些,杨昔豫看清楚了人群散开的原因永王妃的车入了东街了。

两方对向而行,他若往前,势必与永王妃一行擦肩,但就算等在这儿,结果也是一样的。

正面相遇,根本避不开。

杨家的队伍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行,永王妃自然也不会停车,两方相遇的位置,正是居中的素香楼下。

守在两头街口附近的百姓,一下子失了最好的位置,纷纷下来往中间赶,如此一来,街道越发拥堵,只余一队人通过。

皇亲遇到官家,自是永王妃先行。

百姓们往两侧靠了靠,给杨家迎亲的队伍留出靠边让路的地方,杨昔豫翻身下马,花轿也落了地。

阮馨此刻是不颠簸了,可心里比颠三倒四还是憋屈。

隔着帘子,她吩咐外头的丫鬟:“给我看清楚了,我就不信,我的嫁妆比不过她的定礼!”

阮家虽不是官身,但到底几代书香,做的又是书社生意,阮馨有不少孤本典籍、大家流传下来的文房四宝,这些东西摆出来,也是极其出众的。

嫁妆比嫁妆,阮馨清楚比不过,大定时的聘礼就越发比不得了,但现在嫁妆比定礼,兴许…

永王妃的马车不停,一路前行,后头随着的箱笼一抬接一抬,一眼看去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盖子是开着的,露出里头最上层的东西,打头的就是一对足有小儿胳膊粗细的翠绿的玉如意,只这一样,就足够让人瞠目结舌了。

孙恪站在窗边,眯着眼睛往下看,咋舌道:“皇祖母这是把压箱底的好东西都掏出来了!以前明明说过,这对玉如意是给我娶媳妇的,结果却便宜了阿渊。”

程晋之大笑:“皇太后是怕这玉如意送不出去吧?”

小王爷不介意好友的打趣,挑眉道:“你们说,这撞日子是赶巧了,还是阿渊故意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她还是会紧张的

程晋之的唇角抽了抽:“不至于吧?”

“难说!”小王爷连连摇头,一副痛心疾模样,“阿渊顶顶记仇,杨二算计抹黑了顾姑娘多少回了,阿渊能让他好过?换我,我也要出口气的。”

一时之间,雅间里沉默下来,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程晋之咳嗽一声,道:“与其在这里猜,不如小王爷下回问问他。”

“问他能有一句实话?”小王爷背着手在雅间里走了两步,手指尖到处点了点,“春天时,就是在这间屋子里,我们问他看没看清落水的顾姑娘,他怎么说的?他的话,我现在一个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