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恪当时说的分明是“谁信谁傻”,他从头到脚就不信,程晋之憋笑,也不拆台,但心中隐约觉得撞日子与蒋慕渊没有干系。

皇太后提出来要尽快定下,日子是燕清真人挑的,不是蒋慕渊随口说的。

再者,腊月初的好日子就这么一天,撞了也寻常。

雅间里在讨论蒋慕渊,街上百姓在议论定礼,说来说去,一个结论:哪怕不提出身高低、文韬武略、近景前程,小公爷拿出手的定礼就能直接把杨二公子给砸死了,还能剩下几箱笼。

谁说顾姑娘打走了杨二公子,这辈子的婚事就坎坷了?

若这样的排场是坎坷,人人都恨不得坎坷一生。

阮家的丫鬟看得分明,根本不敢向阮馨说实话,但她不说,周围百姓的议论声还是传到了轿子里,阮馨听得一清二楚。

小儿胳膊粗的玉如意?

阮馨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眼泪,牙齿紧紧咬着唇,连咬出血来了都不知道。

永王妃一行过去了,杨昔豫上了马,让迎亲的队伍重新出。

这一次,围观的人再没有拦住他们的去路,杨家顺利出了东街,看似是被堵了一程要错过吉时了,可落在旁人眼里,像极了落荒而逃。

东街上的看客,有一些跟着去杨家外头看新娘下轿,有一些去西林胡同继续张望,东街上的人渐渐散了,但依旧比平日热闹。

兴致勃勃挤了一个多时辰,留下来的三五结伴在酒楼茶馆的大堂里坐下,大声交谈着。

此处状况,被杨家仆从一五一十地传到了贺氏耳朵里,贺氏气得脸比衣裳还红,她不能骂蒋慕渊和永王妃,只低声咒骂阮馨和顾云锦,正巧杨氏带着儿女回来吃喜酒,贺氏一瞧见小姑子的面,又是劈头盖脑一通埋怨。

大喜的日子,杨氏本不愿与贺氏起口舌之争,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的,由着对方胡扯了一番。

偏贺氏不歇气,没完没了的说道,杨氏火气冒上来,拉着徐令婕转身就要走。

走,是不可能真的走的,还未到二门上,就被杨家的其他女眷拖着了,又是劝又是哄,给足了台阶让杨氏下。

这边闹闹腾腾的,直到花轿落在大门口了才算停。

西林胡同里,顾家不关心也没有工夫关心杨家状况,他们自个儿就忙不转了。

虽说今日不大摆筵席,但帖子送出去了,还是有几位好友登门的。

府里空闲些的,亲自过来观礼,走不开身的,让人送了贺礼来。

永王妃在大门外下车,单氏与徐氏笑容满面迎上去,应景的话儿不断。

正要引永王妃往府里走,胡同里,秦夫人乐呵呵赶了过来。

“我一早就赶紧收拾府里事情,刚空下来就赶紧过来了,可叫我赶上了!”秦夫人哈哈大笑,“今日真是大喜、大喜!”

单氏干巴巴笑了笑,前回她与秦夫人不快到那个份上,已然是起了疏离之心。

只是同一个胡同住着,从前又是好友,于礼要给一份帖子的。

这种帖子,就是表面功夫,单氏给了,秦夫人收下,让人来回一句“抽不出空”,再随便给一两样礼物,往后渐渐疏远,在明面上互相不伤体面。

这是一种默契。

单氏压根没想到,秦夫人不止不默契,还打蛇随棍上,大摇大摆来观礼了。

这是吃死了单氏不会当着永王妃的面拒绝她上门。

单氏怄得要命,若是她自个儿一个人的事情,她肯定不会让秦夫人如意,可今日是顾云锦的要紧日子,单氏只好暗暗念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默许了秦夫人跟进来。

东跨院里,顾云锦一身华衣坐在木炕上。

放小定时,她恐怕是最空闲的那一个,除了坐在这儿,认认真真听永王妃说话、插簪,她什么都不需要做。

顾云思和顾云霖一早就过来陪她说话解闷了,不久前,傅敏芝也到了。

小姑娘们凑在一块,许是怕她紧张,没有人提插簪一事,只说旁的热闹。

尤其是东街上的热闹,傅敏芝来时经过了街口,虽不知街里头怎样,但只看街口,多少能够想象。

顾云锦想,单氏还真是没有说错,今日状况,不就是谁寒碜谁尴尬嘛。

“姑娘,永王妃到了,正往咱们这儿来呢!”抚冬小跑着来报信。

前脚才说完,后脚就听到了正院方向传来的动静。

那些笑声涌进来,顾云锦不由坐直了身子,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她还是会紧张的。

声音越来越近了,脚步落在东跨院里,而后接近了房门,帘子挑起,隔着珠帘都能看到人影了。

顾云锦攥紧了拳头,掌心冒了一层汗,她下意识地要抿唇,叫顾云思给止住了。

“别花了嘴上胭脂,”顾云思道,“你别慌,我以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没什么可慌的。”

闻言,顾云锦嗔了顾云思一眼。

其实她也是个过来人,上辈子她也经历过一回的,可这一次,她还是紧张了。

这么一想,顾云锦不由扑哧笑了。

永王妃进来时,正好瞧见了顾云锦的这个笑容。

小姑娘模样本就漂亮,笑起来时,越明艳,叫人欢喜得不行。

永王妃几步过来,上上下下打量顾云锦:“佛要金装、人靠衣装,原就是一等一的美人,这么一装扮,真的跟仙女似的。这么好看的仙女,便宜阿渊喽!”

第二百三十九章 夸得卖力

便宜蒋慕渊?

顾云锦丝毫不那么想。

小公爷那样的出身、品行,真要论起来,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大便宜才是。

顾云锦犹自想着,不禁有些走神。

视线游离的样子落在永王妃眼中,只觉得小姑娘是害羞了。

模样好,连羞涩时都像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永王妃不禁又夸赞了几句,引得屋里一阵善意笑声。

捧着妆匣的嬷嬷一直留心着时辰,眼看着差不多了,便到了永王妃跟前,冲她点了点头。

永王妃会意,清了清嗓子,说了一番训导的话。

小定时,男方长辈要说的话都有定数,两家欢欢喜喜结亲,永王妃念得客客气气的,脸上笑容也不断。

等念完了,永王妃打开了妆匣,从里头拿住一支镶东珠掐丝梅花金簪来,在顾云锦的头上稍稍比划了一番,给她戴上了。

“好看,”永王妃满意地点了点头,“衬得越发出众了。”

顾云锦端坐在木炕上,她下意识地想抬手去摸一摸那簪子,好在是忍住了,垂着眼帘恭谨谢过永王妃。

礼成了,众人就不在屋里围着了。

徐氏请永王妃去花厅坐会儿,把屋子留给年轻姑娘们。

单氏时不时留心着秦夫人,怕她不合时宜地添些事情,此刻扭过头去,就见秦夫人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金簪看。

秦夫人暗暗咋舌。

东西好坏,一拿出手就知道了。

全金的簪子不算稀罕,最抓人眼球的是那五颗组成梅花的东珠,它们大小如一、圆润晶莹,掐丝的手艺又出众,那梅花小巧精致,实打实的好用料好做工。

寻常官家,有几家能有这样的好簪子来放小定的?

也就是皇亲国戚了,拿出来的东西与众不同。

不止这簪子,刚才送进来的那一箱笼接一箱笼的定礼,秦夫人没有全看见,但打头的玉如意太夺目了,让人连气都喘不过来。

看宁国公府的出手,就晓得并非是顾家扒着国公府,而是小公爷全心全意要哄着顾云锦,让她体面风光了。

思及此处,秦夫人上上下下打量顾云锦,这姑娘可真是好福气了,不枉她厚着脸皮来跟单氏修好。

秦夫人察觉到了单氏盯着她,她赶紧收回了目光,乐呵呵挽住单氏的胳膊:“我们去花厅,不在这儿惹姑娘们的烦。”

单氏皮笑肉不笑,秦夫人岂止是惹姑娘们的烦,也在惹她的烦。

不过,她更不愿秦夫人留在顾云锦屋里,不动声色地抽出了胳膊,单氏淡淡道:“走吧。”

秦夫人见状,腹诽了一句“小气吧啦的”,脸上笑容更盛:“我刚看永王妃的态度,她对你侄女儿这般客气和善,一看就晓得皇家对这门亲事很满意的,你侄女儿嫁过去,往后就是享福,不会受罪的。”

伸手不打笑脸人,秦夫人说的又是好话,单氏点头应下。

秦夫人又道:“你进京不久,可能没有听说过,今年京里有两家的小定,那是鸡飞狗跳的。

是了,两家都跟你妯娌娘家有些关系的。

一个是杨家二公子,他今日迎娶自华书社的二姑娘,他的事儿,你多少晓得些的,放小定的时候,杨家没给女方多少好脸色。

另一个是工部王员外郎的儿子弃了你妯娌娘家的大姑娘,去娶太常寺卿金大人家的大孙女,高攀的婚事,金家在男方去放小定时,狠狠落了颜面的…”

单氏的眼珠子转了转。

毕竟与徐家沾亲,那两门婚事是怎么成的,单氏心里有数,但小定时各自发生了什么,她的确没有打听过。

单氏晓得秦夫人的意思,这是拿那两家闹腾的做比,来突显今日顾云锦的好福气,秦夫人转着弯儿夸赞这门亲事。

秦夫人开口夸了,仿佛是根本不记得她从前贬低过顾云锦似的。

若不是彼时单氏气得够呛,把秦夫人那一言一行都死死印在脑海里,这会儿都要觉得是自己记错了。

单氏轻咳了一声:“你这话说得不妥当的,王员外郎的儿子和徐大姑娘不曾相看,也没有换过贴子,怎么能说弃呢?真要论,是王家不讲究规矩,做事颠三倒四。

他家要攀高枝,这在官场上原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一面与金家换庚帖合八字,一面又拖着徐大姑娘,不给徐家一个准话,这事情就不地道了。”

这几句话,明面上是在说王家,实则指桑骂槐,也在说秦夫人“颠三倒四”,以前贬低,如今一看顾云锦好福气,立刻又凑上来。

秦夫人面不改色,就像是根本没有听出弦外之音一样:“徐大姑娘虽说经历了些不如意,但好姑娘就会有好前程,现在是许了纪尚书府上吧?这亲事也是极好的。”

单氏闻言,险些气笑了。

秦夫人为了与她重归于好,当真是不遗余力了,又夸徐令意,又夸顾云锦,几句话翻来覆去,更是恨不得两个人一块都夸上。

对方夸得如此卖力,单氏再气愤秦夫人之前的作为,此刻也实在说不出打脸的话,况且,即便她说了,秦夫人也会当做没听懂。

既如此,单氏也懒得在这种要紧日子里和秦夫人硬撕破脸,应付一般附和了几句,入了花厅后,陪着永王妃说话去了。

花厅里气氛融洽,永王妃正笑着与徐氏商量:“这婚事商议得匆忙,定下来了,也算是安心了。府上开春要办喜事,想来也极其忙碌,因而阿渊和云锦的正日子,不如我们等府中空闲些再定?”

亲事从提出来到定下,跟飞一样的快,徐氏这阵子一直担心着,怕家里不够时间准备嫁妆,永王妃此刻提出来,让她松了一口气。

徐氏算了算时日,等顾云思成婚之后商量,按说到时候最少也会留半年,那就是在来年秋天,差不多还有小一年,够府里给顾云锦置办得风风光光了。

彼此又商议了几句,永王妃起身告辞。

单氏和徐氏把永王妃送出了府,眼看着马车走远,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心里安稳了。

第二百四十章 随你搁哪儿

顾家今日不大摆筵席,过来观礼的客人若要留下用饭,那也就是比平日里略丰盛些的便饭。

各家都忙碌,永王妃一走,大部分客人也都告辞离开。

秦夫人笑眯眯的,与单氏一道送客,一副自家人模样,等送走了客人,她才轻轻敲了敲腰板:“还没到老太太的年纪,但也比不得年轻媳妇子们了,你看看我,累呦…”

单氏不做声,等她继续说。

秦夫人又唤了两声累,末了道:“我要回去好好歇一歇,好在走几步就到府里了,不用送我了,我们两个谁跟谁呀。”

单氏想了想,还是寻了个嬷嬷送秦夫人回去,左不过几步路,她才不想欠人情。

此时东跨院里,姑娘们还在说笑热闹。

男方的定礼之中,必定会有四盒点心,宁国公府送来的,自然是御膳房里做的。

点心盖子打开,摆了一几子,几人一面说一面吃,各种尝了个味道,就已经半饱了,压根不觉得饿。

吴氏空闲下来,过来想询问她们何时摆桌用饭,见了那四盒点心,失笑着不问了。

傅敏芝坐到下午才离开,顾云思替顾云锦送客。

今日议程,顾云锦虽然没有做什么,但这会儿也有些乏,便让念夏打了水来,想洗去脸上比平日里要厚重的妆容。

铜盆清水,她低下头来,伸手想入盆掬水,却不由看着水中倒影出了神。

水面上映着的她,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连嘴角都微微扬着,露出了浅浅梨涡。

若不是亲眼照见,顾云锦自己都不知道,她一直都是笑着的。

是和姐妹们凑一块儿、一个劲儿说欢喜事情的缘由吗?

不仅仅是。

能让她这般喜笑颜开,最重要的,是她满意这门亲事吧…

虽然不知道如何去喜欢一个人,但她还是从心底里满意,因为她清楚,她能与蒋慕渊处得拢。

顾云锦轻轻抿了抿唇,而后,笑意更浓了些。

笑了会儿,终是掬了水,一点点洗去胭脂,直至洗净,她还是笑着的。

换下身上的华衣,顾云锦取下金簪,仔细看了看,之后小心地收进了妆匣里。

沈嬷嬷送定礼册子过来,知道顾云锦歇着,就把册子塞到了念夏怀里:“定礼都在正院里搁着,你跟我一道来点了,一会儿好收到库房里。”

念夏应了,让抚冬看着顾云锦,她随沈嬷嬷一道去。

东西极多,好在册子清楚,并不难点。

一箱东西清点完成,念夏又开了一箱,视线撇过里头的东西,起先还不在意,再多看一眼,她不由就吃了一惊。

小心翼翼地把箱笼里的两块顽石取出来,念夏越看越眼熟,下意识地就往东边瞟了一眼,再转过来时,她对上了沈嬷嬷的视线。

沈嬷嬷拧着眉,目光在顽石和念夏之间来来回回,一副探究模样。

念夏心虚极了,垂着眼帘不说话。

两厢沉默着,最终是沈嬷嬷重重咳嗽一声,道:“杵着做什么?东西还没点完呢。”

念夏暗暗松了一口气,忙不迭点头,只当没有那两块顽石,把其他东西都点完了。

定礼收进了库房,念夏手快,一手抱起一块顽石,冲沈嬷嬷傻笑一通,蒙着头冲回了东跨院。

念夏走得急,进屋里时险些与抚冬撞了个满怀。

抚冬皱眉:“做什么呀?你抱着什么呢?怪眼熟的。”

“能不眼熟嘛!”念夏吐了吐舌头,进里间寻顾云锦。

顾云锦已经起来了,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目光也被那两块石头所吸引,等念夏把石头放在桌上,她定睛一看,惊道:“这…”

这不是她在珍珠巷住着的时候,搁在她屋里博古架上当摆件的两块顽石吗?

搬过去时,顾云锦没有带什么东西,贾妇人见她屋里空荡荡的,从库房里挑了几样东西给她摆上。

那宅子是蒋慕渊的,库房里的东西自然也是他的,彼时在那里住着,借着摆了也无事,等搬来了西林胡同,顾云锦就一样也没有带过来。

可现在,蒋慕渊这是重新给她送过来了?

他那天夜里来见她,在她屋里转了一圈,就记下这些了?

顾云锦指着顽石说不出话来了。

念夏道:“是写在定礼册子上的…”

顾云锦真的恼也不是,笑也不是。

想让她摆上,让贾妇人寻个由头送来就是了,可蒋慕渊倒好,偏偏把东西掺在定礼里,正大光明、堂而皇之地送过来。

她若一会儿摆在架子上了,等徐氏、单氏瞧见了,哪个看得不眼熟?

珍珠巷里的摆设,却出现在定礼之中,家里哪个都不傻,谁会猜不到?

念夏苦哈哈补了一句:“沈嬷嬷应当是看出来了,刚才盯着奴婢一通瞧。”

顾云锦听了,不由牙痒痒的,要是蒋慕渊在她跟前,不管打得过打不过,她肯定跟他打一架。

哪有人做事这般直接的?

这是晓得婚事大定,明晃晃的不掩饰了。

顾云锦鼓着腮帮子,又好气又好笑,与念夏道:“你把这两块石头丢回库房里去。”

念夏试探着问道:“姑娘说真的?真丢回去?”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纠结了会儿,终是认输了:“随你搁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