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氏担忧不经意间给小姑子与姑爷的关系埋下了不安的种子,正琢磨着是不是寻个机会单独与顾云锦说说,可转念想起蒋慕渊说服顾云齐的那一番话,她提起来的心又落了下去。

能把“哄”字挂在嘴边的小公爷,应该会是个“知冷知热”的。

前回灭火后,小公爷在他们北三胡同里就着酱瓜啃馒头,从头到尾不见半点挑剔,反而大方又随性,这么想来,是个能放下架子的。

吴氏越想越是那么一回事儿。

小公爷再矜贵,也是年纪轻轻就在军中操练、上过战场的,不至于太“孤高”,虽猜不到他往后如何与顾云锦相处,但吴氏以为,应当能做到像他说过的那样,把顾云锦捧在手心里的。

吴氏正思索着顾云锦的事情,忽然听见顾云齐唤她,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

顾云齐柔声问她:“好些了?要不要喝口水?”

吴氏点了点头。

翠竹赶忙倒了一杯热水,茶盏捧到吴氏跟前,又被顾云齐接过去。

吴氏就是顾云齐的手喝了水,道:“现在不难过了。”

徐氏刚要仔细问问吴氏状况,外头脚步声传来,很快,单氏与沈嬷嬷一道进来了。

单氏心急火燎的,她听说沈嬷嬷要请大夫,还以为是清晨祭祖时又跪又拜,徐氏受了风寒了,再一问,才晓得是吴氏的状况。

她当即就坐不住了,让人接大夫去,自己与沈嬷嬷一道赶过来。

一路走得急,单氏怕身上的寒气冲着屋里体弱的徐氏和疑似怀孕的吴氏,就站在门边,抬声道:“云齐媳妇,别怕羞,你小日子迟了没有呀?”

吴氏倒是不羞,道:“原都是月下旬的,上个月没有。”

顾云齐在京里,吴氏一直盼着能够怀上孩子,因而格外注意小日子的状况。

上月没有在该来的时候来,她心里隐隐欢喜,恨不能立刻坐实了,但日子太浅,不好确定,吴氏就没有说出来,想再等一阵。

之后,顾云锦与顾云思进宫,永王妃过府来商量婚事,大喜事堆在跟前,一家上下欢欢喜喜地忙个脚不沾地,吴氏虽有七八分把握,也怕万一弄错了叫家里人空欢喜,便又搁住了。

“我想着都等了些日子了,干脆就再等等,时间久些好确定些,”吴氏抿唇,“没想到刚才闻着腊八粥的味,突然就…”

单氏笑得合不拢嘴,她自己生养过三个,也见过妯娌、儿媳们怀胎生子,听吴氏这么一说,心里立刻就有底了。

“那差不多的,”单氏颔首,道,“日子虽然不多,但也能摸出个动静来了,你先躺着,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众人长着脖子等着,总算把大夫给盼来了。

因着要判断是否有身孕,打发去请大夫的仆妇机灵,请了在这一类里经验丰富的医婆来。

迎枕搁在手腕下,赵医婆认真摸了脉,在一家子期盼的眼神里,满面笑容点了头。

第二百四十四章 怎么可能不好

吴氏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抿着唇看赵医婆反应,见她点头,吴氏的心突突又跳了一通,急切地追问道:“是有了吗?”

“有了,”赵医婆咧着嘴笑,“恭喜这位奶奶,恭喜夫人们。”

吴氏悬着的心是彻底踏实了,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下一瞬,她的眼睛一点点泛了红,强忍着才没有落下泪水。

徐氏亦是激动,让沈嬷嬷给赵医婆封了红封,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

单氏拍了拍徐氏的肩膀:“我这会儿再给祖宗大人们上柱香,还来得及吗?”

清晨祭祖,供桌这会儿早就撤了。

徐氏被单氏一打岔,眼泪都收了回去,含笑看了妯娌一眼。

当年嫁进将军府做填房时,徐氏内心也是有过起伏挣扎的,她怕照顾不好苏氏留下来的一双儿女。

顾云齐年纪长些,对继母极其和善,而顾云锦年幼,事事与徐氏为难。

徐氏一心想要与顾云锦处好,但终究心有余而力不足。

为此,徐氏很是苦恼过。

她没有生下一儿半女时,顾云锦就那般疏离她,若她真有了亲儿,不说顾云锦了,顾云齐会不会也渐渐排斥她?

再者,平心而论,徐氏自己也明白,一旦真有了,她对待亲生肯定会更好更用心,一来血脉相连,二来孩子更小。

她只是一个俗人,她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徐氏苦恼了几年,后来,也就不用苦恼了。

顾致渝受伤后养不回来,病故了,她的一生就只剩下这一双继子女了。

遗憾吗?

徐氏这两年认真想过几次,每一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哪怕有遗憾,也是淡淡的浅浅的,与最初几年的苦恼相比,那点儿的遗憾真不算什么。

或者说,相对于自己没有孩子,徐氏遗憾的是四房只有顾云齐一个男丁。

好不容易等到吴氏进门,可顾云齐长久不在京中,这种事情急也没有用的。

而顾云齐归家的这几个月,徐氏怕给吴氏压力,当着顾云齐夫妻两人的面,她是半点不说的,但内心里极其盼望吴氏能有好消息,关起门来也和沈嬷嬷念过一两回。

如今,总算是盼来了。

家里要添人丁了,不管是姑娘还是哥儿,那都是天大的喜事了。

“好事成双,真没有说错,”徐氏叹道,“我们云锦得了门好亲事,云齐就要当爹爹了。”

单氏哈哈大笑,知道徐氏没有经验,她走到榻子边示意顾云齐让开,自个儿坐下,认认真真给吴氏交代安养的事情。

女人生孩子不容易,怀胎也不是轻松事情,单氏把能想到的都说了,嘱咐道:“你是头一回,有不明白的地方只管来问我,或者问你两个妯娌,千万别自己瞎琢磨,也不要担心琐碎了会麻烦我们。

身子上的事儿,没有什么是琐碎小事,但你也不用怕,伯娘旁的本事不一定好,照顾孕妇的能耐是一等一的。

不止是云宴、云熙媳妇,三房的云深、云肃两兄弟,他们媳妇怀孩子时,也是我看着的。”

吴氏此刻兴奋多余不安,笑着道:“我不怕的。”

说完,吴氏抬眼看向顾云齐。

顾云锦亦是欢喜的,她为吴氏高兴,见吴氏看顾云齐,她也顺着看过去,而后扑哧笑弯了眼:“哥哥想什么呢?怎么跟木头人似的?”

顾云齐是屋里最轻飘飘的一个了,脚下踩了棉花似的,整个人没有一点实感。

刚刚单氏让他挪位,他就愣愣地站起来,往边上挪了两步,站在那儿不动了,就那么直勾勾看着吴氏,满脑子都是徐氏说的“爹爹”两字。

被顾云锦一叫,顾云齐抬手揉了揉脖子:“怎么突然就要当爹了…”

“当爹不好吗?”顾云锦忍着笑逗他。

“怎么可能不好!”顾云齐抬声道,天晓得他看到两个哥哥抱儿子抱女儿时,他有多羡慕呐。

丰哥儿虎头虎脑,整日跟着顾云宴打转,只要没看见爹爹就无精打采的,一看到顾云宴的身影,就整个人飞扑上去。

巧姐儿生得白嫩,十分爱笑,她正在长牙,一笑起来露出那小小白白的牙齿,逗得不行。

他喜欢侄儿、侄女,也盼着能快些当上父亲,眼下终于等到了。

顾云锦见哥哥激动,凑过去与徐氏道:“坏了,我侄儿要有个傻爹爹了!”

徐氏笑着捶了顾云锦两下。

单氏交代好了养胎的事儿,又与吴氏商量:“按说要早些知会你娘家人,可快要过年了,又天寒地冻的,我琢磨着等出了元月再去送信,你看呢?”

吴氏自是应下。

顾家欢欢喜喜过腊八,徐侍郎府里,这个腊八节却有些阴沉。

徐砚留在两湖,闵老太太从早到晚地念叨,原本挂念远行的儿子是人之常情,但闵老太太说话不讲究,说出来的就不那么中听了。

尤其是蒋慕渊归京了,一众官员却留在他乡,叫闵老太太说起来,就是“国公府的儿子是儿子,其他人家的儿子就不是儿子了?”

这话极糙,但也无处讲理。

闵老太太并非不懂皇亲国戚与寻常官员的差异,她就是心里不痛快,闭起门来瞎抱怨。

杨氏听了烦闷,腊月里又不想因此与婆母起些摩擦,待祭祖之后,借口身子不适躲回了清雨堂。

午前,空中飘了细细雪花。

寿安郡主撑着伞穿过长长的甬道,到蒋氏祠堂寻找方氏。

宁国公府是蒋氏最风光的一脉,其余族亲有出仕为官的,也有驻守边疆的,族人住在城南一角,围着祠堂而居。

宁国公蒋仕煜身份特殊,安阳长公主又不适合长年累月与族中女眷们打交道、处理庶务,蒋氏如今的族长是蒋仕煜的隔房叔父,族中大小事务皆由他打理,拿不定主意的,族长再到国公府里与蒋仕煜商议定夺。

每年祭祖之时,国公府都会依着时辰到祠堂来。

每一次,方氏都会在结束之后,又静静站上许久。

寿安郡主到祠堂外头时,一眼就看见了方氏,她就这么直直站着,浑然不知落雪,一动也不动的。

“母亲,”寿安走上前去,替方氏遮挡雪花,“下雪了,回去吧。”

方氏缓缓偏过头看向寿安,唇角微微扬起,她笑了笑,却笑得很苦:“你父亲他,他很喜欢下雪的…”

第二百四十五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寿安凝视着方氏,她没有打断,也没有追问,只是静静等着。

怕勾起母亲对父亲的追思,寿安平日甚少去见方氏,因而她们母女两人,很少会细细致致说一些事情。

可寿安自己也明白,哪怕她不去见方氏,方氏依旧思念故去的蒋仕丰。

此刻,若方氏想说,她便听着,若不想再说,她便是追问了也徒惹伤感。

方氏的视线重新落回到了祠堂中的牌位上,以视线勾勒蒋仕丰的名字,道:“他那时候驻守北方关口,每年落雪时,敌人退回草原深处过冬,直到来年雪化春暖,才会再来进犯。

年复一年的,下雪时节反倒是北方边境百姓一年里最太平的时刻。

也是驻军们最安心的时候。

你父亲曾说过,恨不能大雪纷飞大半年,给百姓和将士多一些喘口气的时间,也让那些避冬的敌人多耗些元气…”

随着方氏的讲述,寿安的心一点一点紧了。

对于父亲,寿安几乎没有印象了,不记得他的音容笑貌,不记得他说过什么做过什么,所有的记忆都来自于身边人的讲述。

可是,那几年蒋仕丰在京城的时间太短了,哪怕几位嬷嬷绞尽脑汁去回想,都很难回忆起多少蒋仕丰与女儿玩闹的场面,也就无法说给寿安听了。

只有蒋仕丰亲手给寿安雕刻的几样小玩意儿留存下来,她时不时会拿出来看看,却也只是看着,想不起其中细处。

比起早亡的亲生父亲,宁国公这位伯父反而更像是寿安的父亲。

正如寿安与顾云锦说过的那样,她把大伯父当做父亲看。

只是,这一刻,听着方氏的这一番讲述,朦朦胧胧的生父形象稍稍清晰了一些。

她的父亲,是个舍了小家、追求大家的顶天立地的汉子,他的心中,存的是的他守卫的百姓。

驻守边关,为的不是军功,不是名声,不是给宁国公府、给蒋氏一脉的辉煌添砖加瓦,而是为了百姓。

寿安以出身将门为荣,以父亲为荣,她知道,母亲亦是以此为荣的,可在长年寡居的生活里,骄傲背后,是否也会有埋怨呢?

这个问题,寿安问不出口,她只能撑着伞,陪方氏继续站着。

洪嬷嬷快步而来,远远看到那两人身影时,她不由慢了脚步。

刚才眼瞅着要落雪,晓得方氏不肯走,洪嬷嬷就先去寻伞了,此刻转回来,没想到寿安郡主会在这儿。

洪嬷嬷没有上前打搅,只是远远候着,连林嬷嬷使人来寻郡主,都被她拦下了。

那两母女相处的时间太少了,哪怕是沉默着站一会儿,在洪嬷嬷看来,也是一种交流了。

直到雪花渐渐大了,洪嬷嬷才没有再看着,上前劝解方氏道:“太太,该走了,您和郡主的身体要紧。”

方氏叹道:“寿安先回去吧,我不着急的。”

寿安抿着下唇,没有动。

洪嬷嬷暗暗叹气,给寿安递眼色,示意对方只管放心去,这儿有她顾着方氏的。

寿安晓得方氏执拗,便应了洪嬷嬷,转身离开。

腊八一过,京里的年味就越发浓了。

国子监的监生们也很快要迎来假期,放假之前,有测了一回月考。

说是月考,可到底是一年里的最后一次,各处都格外看重。

监生们一早就去参考了,而试场外头,除了各家小厮,也有不少来凑热闹的,三五成群聚在一块,猜测着这一次的名次。

最引人关注的是纪致诚会考得如何,是像前几个月一样更晋一层,还是跃到了头、卡在了瓶颈里,亦或是被打回原形,重新下坠直之前混日子一样的地步。

相较于众人的关注,纪尚书反而平静极了,按部就班点卯、做事,表面上根本看不出波动来。

这数月间,纪致诚的进步让老尚书颇为长脸,喜悦是真喜悦,满意也是极满意的,可比起国子监里的名次排行,真正让纪尚书合不拢嘴的是纪致诚如今做学问的态度。

上进心是骗不了人的,纪致诚不缺聪慧,只要能沉下心来做学问,那就会有长进。

肚子里的墨水多了,名次高低,又有什么打紧的。

又不是盼着纪致诚立刻去考个功名,根基稳当了就好。

纪尚书看得开,可国子监张榜那日的成绩还是让他目瞪口呆了一番。

纪致诚的名次又升了,虽不像之前那样迈着大步前进,但看着就稳妥。

榜单一出,几家欢乐几家愁。

孙恪是愁的那一方,他避在素香楼里,关起窗户,不去听楼下大堂里客人们对监生们才学高低的争论,苦着脸与蒋慕渊抱怨:“我们府上的小厮冲在最前头,整张脸都埋到榜单上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进了考场呢!”

蒋慕渊忍俊不禁。

永王爷十分关注纪致诚,恨不能以纪致诚“浪子回头”的经历为模板,重新把孙恪整老实了。

纪致诚的进步让纪尚书又收获了一堆恭维话,官场上的都是人精,晓得他最满意的是什么,揪着徐大姑娘就是一通夸,张口闭口的这门亲事定得好。

纪尚书飘飘然了,永王爷就更坐不住了。

前几天,孙恪好不容易用蒋慕渊给他寻的借口稳住了永王爷,好歹能拖到开春,哪晓得榜单一出,一切又成了泡影。

孙恪脑门子都胀了,他想安生过个年,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蒋慕渊一面笑,一面道:“永王爷着急也就急这么两天,过几日忙碌起来,他就顾不上你了,让你消磨到春天还是可以的。”

永王爷闲散,一年之中大半日子都是逍遥自在的,唯有过年那一阵子,才会忙碌一些。

尤其是等进宫去了,永王爷与圣上总有大小摩擦,那两兄弟一杠上,他只有空骂儿子,却无暇管了。

比孙恪更愁的是王甫安。

六部衙门里越是夸徐令意,他的脖颈就越冷。

亏得是徐砚不在京中,若不然,这一溜儿阿谀奉承的人在纪尚书那里溜了须,就要赶来工部对徐砚拍马,那王甫安身处其中,就越发尴尬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索然无味

可哪怕徐砚不在,王甫安还是很不舒坦的,同僚们有意无意把目光落在他身上,都让他觉得对方是在看戏。

毕竟,当时,把人人夸赞的徐令意拒之门外的就是王甫安自己。

不仅拒了,还与徐砚虚以委蛇,拒得十分难看。

要王甫安来说,一门亲事而已,徐令意与纪致诚只是定下了,压根没有过门,也没有往来,哪里就那般神奇得能让纪致诚脱胎换骨?

纪致诚的改变,兴许是有定亲收心的原因在里头,可要说这是徐令意的功劳,王甫安一个字都不信。

那些好话,不过是官员们讨好纪尚书的奉承话罢了。

可不管王甫安心里怎么想的,他这会儿只能哑巴吃黄连,但凡唱一句反调,都会被人说成是“一肚子酸话”。

王甫安还算看得开,王夫人却是好几天都缓不过气来。

以那样的方式回绝徐令意,王夫人原就觉得不合适,也不厚道,可家里王甫安说了算,大事上她插不上嘴。

因此,彼时在金银铺子里遇上杨氏时,王夫人自知理亏,根本不敢说半句惹事的话,一个劲儿地顺着杨氏。

后来,王家与金家表面看着是顺利联姻了,但其中麻烦甚多,王夫人为此糟心极了。

尤其是放小定时,全福夫人被金家狠狠落了颜面,这位夫人是王夫人好说歹说请来的,为了安抚人,不止包了大大的红封,又说尽了好话,勉强才没有坏了关系。

这些矛盾掺合在一块,王夫人对金家亦是不满极了。

心里不满,明面上还要硬撑着,便是认得的夫人、族里的妯娌当着她的面大肆夸赞徐令意,王夫人也只能陪着笑。

憋屈多了,王夫人少不得为此与王甫安抱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