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在下与小婉在一起,叫那姚二偷看了,在下就跟他争执了两句。

小婉更是羞愧难当,气愤之余,做出了拿匕首伤人的糊涂事儿。

在下一介书生,被那一地血给吓懵了,等回过神来时,小婉已经跑得没影了。

那在下也待不住了,收拾了些东西就跑了,结果被衙役抓回来了。

刚才在边上候着,在下也想明白了,这逃跑不是正途,也无需逃跑。

虽然姚二不是在下刺的,但毕竟小婉是在下的婢女,该赔给姚家的银子,在下一分不少全部会给的,至于小婉的行踪,在下也不知道,大人若是把她抓回来,衙门里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绍府尹听完,不由轻笑了声。

读书人就是读书人,脑袋清楚极了,晓得在如此局面上如何让自家脱身。

姚大找到钱家外头时,事情已经发生了,他并未看到动手之人。

婢女小婉寻不回来,姚二又昏昏沉沉开不了口,那就全看钱举人的一张嘴了。

当然,只要那一刀的确不是钱举人刺的,他也一定十分希望姚二醒过来,没有出人命,给姚家兄弟赔足够的银子,这事儿基本就过了。

事发突然,连纵仆行凶都算不上。

虽说对钱举人的将来会有些影响,但总比革了功名下大牢强。

贾桂听完,长长松了一口气:“就说与小女没有半点干系,那姚大,弟弟受伤固然可怜,但他信口开河诬蔑小女,这事儿不能这么算了,一定要治他的罪!”

绍府尹又让人把姚大带了上来。

姚大没有功名,自然少不得跪下,一一磕头。

贾桂强忍着才没有给他一脚,恶狠狠骂道:“你说那女子是我女儿,钱举人自己说了,是她的婢女!”

姚大被贾桂吼得缩了缩脖子,连忙爬到小王爷脚边,一副寻了靠山的模样:“胡说!钱举人的婢女小人也认得,根本不是那个模样的,小人看得清清楚楚,那就是贾姑娘。”

“屁!”贾桂跳了起来,碍着孙恪在场才没有对姚大动手,他咬牙切齿道,“一派胡言!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姑娘?你到底与我有什么冤仇?你只管冲我来,你毁我姑娘做什么?啊!”

姚大几乎是贴到了孙恪的椅子边上,梗着脖子道:“那贾大人说说,贾姑娘昨晚上在家吗?今天一早她在家吗?”

贾桂吼了起来:“她怎么不在家?”

孙恪抽出扇子,啪得打开,挡住了贾桂险些喷到他面上的唾沫。

他与蒋慕渊合计这事儿是冲着孙睿去的,若是无法坐实贾婷的身份,那这戏就断头了。

连刀子都掏出来了,还把蒋慕渊当枪,若断头了多没意思,孙恪笑眯眯地掺合道:“贾大人,我昨夜在东街上遇上贾琮了,行色匆匆的,把我撞了一个踉跄都没工夫没心思与我赔礼,他急什么呢?”

贾桂没想到孙恪会添事,一时怔住了,半晌才干巴巴道:“犬子行事无状,冲撞了小王爷,下官替他向小王爷赔礼,晚些再让他来给小王爷您赔罪,还请您原谅。”

“不是什么大事,说不上赔罪,”孙恪把扇子放下,“我只是好奇他在急什么。”

贾桂讪讪。

孙恪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琢磨着背后之人安排的戏本上,后续要如何坐实贾婷身份,他还没有猜到,只见衙役快步跑了进来。

那衙役尴尬地看了贾桂一眼,硬着头皮禀道:“刚刚在城南乌木胡同里找到一个衣服上带血的姑娘,人已经带回来了,应该就是贾姑娘…”

钱举人瞪大了眼睛。

姚大高声喊道:“小王爷、府尹大人,小人没有说谎,小人就是看到她了,绝对是她!”

而高大的贾桂身形晃了晃,险些没有站稳。

孙恪端茶抿了一口,哼笑一声。

原来,戏本是这么写的,这一环套一环的推动,与年前的偷盗案戏本,浑然是出自同一个人的手笔的。

第二百九十六章 戏太差了

绍府尹坐在椅子上,紧紧皱着眉头,他没有让贾桂先去看看贾婷,也不说直接把人带上来,而是垂着眸子,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他为官算不上通透,但也绝对不傻,这案子一步接着一步的,实在叫人熟悉。

原先还只存了五分怀疑,到了此刻,几乎可以认定了。

只是不晓得那背后之后想要的是个什么结果。

若是蒋慕渊在,绍府尹还能与他商议一番,现在,琢磨戏本的人物关系也好,临场如何对戏也罢,他只能自己来了。

思及此处,绍府尹暗悄悄瞥了孙恪一眼。

虽没有升堂,但到底是公堂之上,孙恪的坐姿不至于吊儿郎当,可也不见端正,他一直噙着笑,正如他进来时所言的那样,他就是来看热闹的。

对于这样的小王爷,绍府尹也歇了与他商议的心思了。

他能猜得到,若他与小王爷分析一番,对方给他的建议无异于搬出一堆红绿绸缎,把这戏台装扮得更加五彩缤纷。

绍府尹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吩咐官差把贾姑娘带上来,突然想到旁的,他先转头问了姚大:“你今早上见到的贾姑娘,穿了身什么衣裳?”

姚大嘀嘀咕咕自言自语了一番,最后一拍大腿:“海棠红!”

孙恪闻言,嗤笑道:“你还分得出什么是海棠红?”

同样是红色,品目实在不少,按说一个连媳妇都没有粗汉是分不清的。

姚大憨憨道:“小人不是给各家铺子拉货嘛,时常接一些布庄的生意,弄不清颜色容易吃亏,慢慢就记住了。”

这个说法,立得住脚。

孙恪暗暗想,对方的戏本还真是细致,若他们问些寻常问题,应当都已经被安排好了说辞。

要寻漏洞,只能剑走偏锋。

绍府尹抬头看着官差。

官差摸了摸脑勺:“小人分不出那些,反正是红的。”

绍府尹这才问起了贾桂:“贾大人,现在是请贾姑娘过来呢,还是…”

贾桂这才醒过神,站起身来:“容我与小女先说两句。”

“不行不行!”姚大立刻大叫起来,“民告官,本来就困难重重,你还要跟你女儿串供,那小人兄弟两人还有什么活路!小王爷,绍大人,你们一定要给小人做主啊。”

姚大一面喊着,一面咚咚磕起了头,他清早已经磕破过脑袋了,这会儿又连续撞着,眼看着鲜血又冒了出来。

绍方德赶忙让人止住了姚大。

他内心之中,把事情算到了一直藏身在背后的那人身上,自然觉得贾婷无辜。

一个无辜的姑娘,背上如此污名,就这么带上大堂来,让绍府尹有些不忍。

不忍归不忍,总不能落人口实吧。

绍方德冲官差挥了挥手,示意他把人带来。

官差一脸为难,道:“大人,带上来怕也不好问话,那姑娘整个人木愣愣的,像是受了刺激,刚已经去请医婆了。”

贾桂一听,越发坐不住了,一定要先去看看贾婷。

“她木楞?小人弟弟还半死不活躺在医馆里呢!”姚大捶胸道。

孙恪依旧笑眯眯的,打了个圆场:“这事情依我之见,就是确定姚大看到的那女子是不是贾姑娘,不如这样,找四五个与贾姑娘年纪身形相仿的姑娘来,一人换一套海棠红的衣裳,把贾姑娘那套染血的给换了,再一道进来让姚大认一认。也正好趁着工夫,给那失魂落魄的姑娘一个缓气的时间。”

绍方德一听,忍不住想说“您的戏可真多”,但他也没有拒绝,依着孙恪的意思去办了。

“衣裳不好寻吧?我去瞅瞅。”孙恪站起身来,跟着官差出去,附耳与对方吩咐了一番。

没有等太久,五名年轻姑娘穿着相似款式的衣裳,到了大堂里。

她们神色各异,看起来都显得局促又紧张。

贾桂瞪着那五人,一言不发地瞥了孙恪一眼。

孙恪问姚大道:“哪个是贾姑娘?”

姚大仔细看了看,叫道:“哪个都不是!”

绍方德揉了揉眉心,终是耐不住,把小王爷请到一旁借了一步说话:“您这是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戏本再严密,你我都不配合的状况下,会不会百密一疏,”孙恪低声道,“这不是叫我试出来嘛,姚大压根没见过贾姑娘,他不认识。”

绍方德顺口接了一句:“这五人里有贾姑娘?”

“没有。”小王爷坦言。

“那他不是没说错吗?”绍方德瞪大了眼睛。

孙恪撇嘴,一脸的不满意:“这还不是怪贾大人和那五名女子的戏太差了!父亲见了被指私通、杀人的女儿,蒙难的女儿见了父亲,没瞧见他们有什么激动的。

要是他们能串起来演一出,一准把姚大蒙过去。

您刚也瞧见了吧,五名女子进来之后,姚大一直在观察她们和贾大人的反应。”

绍方德顺着孙恪的解释一琢磨,也品出味道来了,他点了点头,转念想起另一岔,压着声音问道:“小王爷知道背后之人的目的?”

“多少晓得些内情。”孙恪应道。

“那眼下…”绍方德道。

小王爷抿唇笑了:“您继续审案子,我继续看热闹,还用提吗?”

话一说完,孙恪不疾不徐走回了他的椅子上坐下。

绍府尹脑门上青筋直跳,无可奈何摇了摇头。

亏他还从刚刚那一番对话中,寻出了些蒋慕渊的影子来,因而下意识问对方之后安排,可小王爷不是小公爷,两人截然不同的,他不该期望小王爷帮着出正儿八经的主意。

可绍方德还是深深看了孙恪一眼,哪怕小王爷的主意不正经,甚至是看戏,但他知道,小王爷门清着呢,绝不是一脑袋稻草的纨绔之徒。

绍方德让官差把从街上带回来的血衣姑娘带了上来。

那姑娘站都站不稳,整个人都压在了医婆身上,衣服上的血迹已然干了,颜色极深。

一看到人,贾桂飞快跑了出去,一把将人扶住,通红着眼,道:“怎么回事?你到底怎么一回事?哪里染的血?”

第二百九十七章 缓兵

贾婷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由着贾桂吼了半天,良久,她涣散的眼神才渐渐有了焦点,直直看着贾桂,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贾桂心疼得要命,又是哄又是劝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你莫要怕,出了什么事情,只管与爹爹说,爹爹给你做主!”

姚大指着贾婷,喊道:“是她,是她,小人瞧见的就是她!”

绍方德清了清嗓子,他晓得姚大在做戏,此刻也不得不感慨一句“戏唱得真好”,反正他自愧弗如。

示意姚大安静,绍方德问钱举人道:“姚二偷看的姑娘是她吗?”

钱举人梗着脖子,坚决摇头:“不是!在下不认得她,与在下在一块的是婢女小婉。”

“那她身上的血是哪里来的?”绍方德又问。

钱举人道:“那大人就该问问贾姑娘自己了。”

绍方德请了医婆上前来。

医婆道:“大人,那姑娘受了大刺激,就是…”

堂上全是男子,医婆叹了一口气,想到小姑娘可怜兮兮的样子,到底没有全说透。

可就这半遮半掩的,该听懂的还是听懂了。

绍方德皱眉,暗骂那背后之人过分,多大仇多大怨,要这般害一个姑娘家?这不是要逼得人活不下去嘛!

转念想到年前冻死的祖孙三人,绍府尹想,对方真的没有把人命看在眼中。

贾桂也听见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医婆,又看了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贾婷,他冲到钱举人跟前,一把揪住了对方的领子,恶狠狠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这个混账东西!”

钱举人手无缚鸡之力,哪里是贾桂的对手,被勒得气都接不上。

两个官差来帮忙,才把他救了下来。

姚大在一旁咕哝:“明明是相好的通奸,怎么成了跟被害了似的。”

贾桂气得抬脚要踹姚大,姚大一个趴地翻滚躲开了。

“你别胡说!”贾桂抹了一把脸,上前附耳与绍府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了,昨夜犬子带着小女出门看灯,走散了,小王爷遇见犬子时,他应当正在寻找妹妹。

我们一家找了一整夜,愣是没有半点影子,急得内子都晕过去了。

结果大早上,街上就说小女伤人还…

我是不信的,小女绝对不可能跟什么举人…

小女肯定是被人掳走的,事情闹这么大,一定有人算计。

在朝为官,谁没有几个敌人?可到底是什么人,要报复到我女儿头上去?

绍大人,事已至此,旁的都不提的,我贾家认亏,但这个畜生东西,决不能放过!”

贾桂起先还压着声音,但心情激动,后续就压不住了,断断续续的落到在钱举人耳朵里。

钱举人跳了起来,指着贾桂道:“不是在下,在下没害过她,冤有头债有主,贾大人别算到在下头上来。若是想逼迫在下,那鱼死网破,在下咬定是通奸,不改口了。”

贾桂被人威胁到了头上,恨得要扑过来揍钱举人。

钱举人连滚带爬地躲,绕到了绍方德的背后,扒着他的衣角喊道:“绍大人,您一定要换在下清白,您先把在下关起来吧,贾大人失了理智了,在下哪敢出府衙半步呀?”

贾桂明显是被气愤上:“用刑!用大刑!我就不信这混账不说实话!”

眼看着事情更不像话了,孙恪这才拍了拍手,示意几人安静,道:“贾大人莫要为难绍大人了,这钱举人有功名在身,没有定罪革功名之前,谁能对他用刑?

这事儿这样吧,钱举人想去牢里待着那就去,贾姑娘也要养养精神,案子还有一苦主在医馆里昏着呢,等姚二醒了,让他也说道说道?”

事情只能暂且如此。

钱举人有功名,贾桂还真不能把对方怎么样,否则吃官司的就是他自己了。

绍方德也觉得缓兵之计挺好,一出戏下来,他也需要一个总结分析的工夫,来理清其中所有关系。

姚大反而不乐意,他是白丁,他不想待在衙门里,得了孙恪一番保证,才战战兢兢地跟着衙役去了。

贾婷此刻不得归家,绍方德给她在府衙里寻了干净屋子暂且住下,让医婆照看着先。

大堂里静了下来。

贾桂也冷静了许多,朝孙恪和绍方德作揖道:“我心里乱,也说不出什么场面话来了,这案子能否先替小女遮掩一二?我宁可让外头说,她被掳走后伤人逃出,也不想那内情叫人知道。”

孙恪抿着茶没有说话。

绍方德宽慰了贾桂几句,等贾桂离开后,他转头看向孙恪,试探着问了一句:“刚才小公爷说您知道些内情,不知是…”

孙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反而问了旁的:“绍大人觉得那姚二醒来会说什么?”

绍府尹一怔,认真思索起来:“姚二指证贾姑娘,贾姑娘和钱举人肯定不会认罪,事情就僵住了,可衙门又不能不理会姚二的证词,除非能寻到贾姑娘是被掳走的证据,否则…”

他一面整理思绪一面说着,讲到这儿,自个儿品出味道来了,瞪大眼睛道:“不对!如此一来,钱举人就是个死局。”

只要姚大、姚二不改口,那掳走也好,通奸也罢,钱举人必死无疑,他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钱举人好端端的,演这么一出必死的戏多什么?

真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钱举人还在配合这出戏,是他认定自己不会死,所以,姚大、姚二必然会改口。

孙恪也是这么想的,慢悠悠道:“改口了,衙门里定不了罪,但外头怎么看就不好说了。”

绍方德迟疑道:“对方的目的真的是贾大人?”

“也可以这么说,”孙恪起身与绍府尹告辞,“这案子不用急,慢慢看戏就好了。”

绍府尹讪讪笑了笑。

孙恪刚走出府衙,亲随就上来禀报,说是永王爷进宫去了,圣上请小王爷也入宫一趟。

小王爷无奈,掉转头进宫。

御书房里,圣上阴沉着脸批折子,永王爷坐在边上,盘着手中的一对核桃,神色恰意。

第二百九十八章 不学

孙恪进来问了安。

圣上抬眼看他:“听说你去府衙了?今日开印,绍方德挺忙的吧?”

“看起来是挺忙碌的,”孙恪笑嘻嘻道,“一大清早就险些出了人命案子,我看绍大人是挺头痛的。”

“朕是十分欣赏绍爱卿的,”圣上放下了奏折,整个人往龙椅上一靠,眯着眼睛看孙恪,“绍爱卿年轻时功课就好,做官也是一步一个脚印,踏踏实实地从底下坐起,最后做了顺天府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