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化?

蒋慕渊骤然睁大了眼睛,重新把画像摊开来,死死盯着看。

他是没有在孙睿身边现过跛子的踪迹,是不是那个脖子出现在孙睿一侧时,他已经不是个跛子了呢?

顺德三十四年,皇太后薨逝的第二年,蒋慕渊思念外祖母,曾去空荡荡的慈心宫拜祭,隔着老远看到过孙睿一行人。

他上前与孙睿见礼,一旁的小内侍背着个脸上满是伤痕,看不清楚容貌的老人,与他问了安后便离开了。

蒋慕渊疑惑,问过孙睿一句:“那人伤了脚、还伤了脸?”

“从前伺候人时还算精细,现在两条腿都断了,拨了个小内侍照顾他,也没几年好活了的。”

孙睿答得很简单,错身而错的一个将死的老内侍,蒋慕渊也没放在心上。

这会儿想来,莫不是那个内侍现在还没有断腿,只是个跛子吧?

只不过,这又绕了回来。

孙睿为何要那般做。

第三百三十五章 兴致不高

答案此刻寻不到,为今之计,只能多费心盯紧孙睿,看他是否还有后手安排。

研墨提笔,蒋慕渊斟酌着词语,给顾云锦写了回信。

他终究没有拿“巧合”二字来模糊。

若顾云锦没有机缘,巧合这样的答案是能够含糊过去的,可若是顾云锦与他一样有机缘的话…

前世,贾家大娘并没有住在北三胡同,而是安置在别处。

顾云锦虽极少回去,但蒋慕渊吃不准她是否知道邻里状况,万一顾云锦晓得贾大娘不曾搬至隔壁,那这个答案就糊弄不过去了。

犹豫再三,蒋慕渊写了个真真假假混杂在一起的答案。

落款时,蒋慕渊才意识到,马上就要清明了。

前世那几年,每逢清明,他总是格外沉重。

他在白云观中给添了供奉,只是他去岭北的机会不多,后来,顾云齐在京中清水观里也添了供奉,蒋慕渊才有了时不时可以看看的去处。

清水观还是清水观,可那年站在廊下避雨的姑娘,已经入土了。

直到去年醒来,看到活生生的顾云锦,清明对他而言,才没有那般阴沉。

把装进了信封,蒋慕渊唤了惊雨进来,交到他手中。

惊雨看蒋慕渊神色,心里不由擂鼓,嘴上不敢多问,只退出来与寒雷道:“我怎么瞧着爷兴致不高呀?”

寒雷一怔,答道:“得了这么一副画像,爷能高兴吗?”

“不是,”惊雨摇了摇头,解释道,“一道送来的还有顾姑娘的信呢,以前但凡顾姑娘的书信到了,爷就算衙门里有天大的事儿,都喜笑颜开的,眼底眉梢都是笑意,可今儿个这是怎么了?”

寒雷转过身,暗悄悄往屋里头看了眼,答道:“我瞧着差不多呀。”

惊雨服了寒雷的不开窍了,这木头根本看不懂他们爷那种踩在云端一般的欢喜感受。

他无奈地拍了拍寒雷的肩膀,叹道:“听风说得对,你娶媳妇真的难。”

寒雷被说得一脸莫名其妙。

之前被听风说过一回,如今又被惊雨说一回,可他自个儿根本不明白这两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论断。

惊雨看寒雷的表情就知道对方浑然不信,他也不多解释,只是道:“你下回再问问我哥,看他怎么说。”

惊雨的哥哥惊涛,也是蒋慕渊身边做事的。

寒雷摸了摸脖子,应了声。

京中的顾家上下,已经开始折元宝了。

今年与长房一道,供奉先祖也不似之前几年一般简单,好在单氏从前在北地时就操持这些,有她安排着,一切都是有条不紊的。

正清明这日落了些小雨,使得满城百姓更添了几分悲伤之情。

而这场雨水过后,天气越暖和起来。

丰哥儿心心念念着出城骑马,挎着他的小腰包,站到顾云锦身边,晶亮着眼睛看新换上的马鞍。

顾云锦抱起丰哥儿,让他摸了摸马鞍,笑道:“一样的。”

丰哥儿笑得合不拢嘴,又拍腰包又拍马儿,嘴里反复说着“一样一样的”。

城外莺飞草长,顾云锦一个冬天没有骑马了,最初时有些生疏,但好在马儿亲人,她很快就适应下来,跑了几圈。

寿安已经与她说过了,再过几日就去马场跑一跑,顾云锦猜到自己的骑术不比寿安,也就不临时抱佛脚,只按部就班地自个儿练。

月中时,顾云锦赴约,牵着马儿,一进马场,就瞧见了策马扬鞭的寿安。

寿安一身红色骑装,整个人精神奕奕,骑着黑蹄白马,张扬肆意,叫人挪不开眼。

她瞧见了顾云锦,欢欢喜喜地催着马儿过来。

“顾姐姐,”寿安翻身下马,“这马儿好看吗?”

顾云锦笑道:“好看的呀,健壮有力。”

寿安笑嘻嘻地凑过来:“这是哥哥的,我趁着他不在牵出来的,他有好几匹骏马,其他的都太野了,我拉不住,就只这匹追云,还温顺些。”

话音一落,追云对着顾云锦的脸喷了一口气,而后嘶嘶笑起来,似是十分愉悦。

顾云锦被它唬了一跳,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地拍了拍追云的脖子。

寿安见状,问道:“你要不要试试骑着它跑一跑?”

“我的骑术普通,”顾云锦有自知之明,“等我练得再好些,我再来试试。”

寿安也不勉强她,道:“等哥哥回来了,顾姐姐让他指点指点?”

提起蒋慕渊,顾云锦下意识地抿住了唇:“近些日子,小公爷有捎信回来吗?”

寿安不知她为何这般问,便干脆叫了听风过来。

追云脾气虽不错,但也有犟的时候,未免意外,听风今日就跟着寿安郡主。

听风答道:“爷还不曾有信送回来,姑娘前回送去的信,算算日子,大抵过几天会有回信吧。”

寿安一听就明白了,捂着嘴直笑。

顾云锦嗔了她一眼,自个儿也笑了。

大抵是因为那封信里她问了那么一个问题,这等待的日子才显得如此之漫长,她恨不能立刻就知道答案。

回城之时,听风正巧收到了两湖来的信件,他笑嘻嘻地把顾云锦的那一封递了上来。

顾云锦捧着信,看着封上熟悉的字迹,一时又迟疑了。

明明等得心焦,可真的到手上了,又像是不敢看了一般。

深吸了一口气,顾云锦心一横,把信拆了出来,她快扫了一遍内容,不由就皱了眉头。

蒋慕渊说,那虽不算巧合,但也是正好赶了巧。

彼时他去侍郎府,碰上了顾云锦落水,虽隔着池子,但蒋慕渊眼睛尖,看到了顾云锦是被人推的。

事后他打听了一番,得知了顾云锦身份,也晓得她继母、嫂嫂住在北三胡同。

那时,贾妇人正在寻落脚之处,刚好北三胡同有一院落空着,蒋慕渊心念一动,就让她搬过去。

与顾家做邻里,若有什么状况,贾妇人也能帮上一二。

毕竟,顾云锦是被推下水的,而蒋慕渊既然看到了,就忍不住多关注些。

这大抵就是缘分了吧。

顾云锦看着蒋慕渊的解释,虽说能对的上,可她总觉得哪儿怪怪的…

第三百三十六章 他值得她的信任

这番说辞里,最让顾云锦意外的是,蒋慕渊为何就去了侍郎府,明明前世时,他根本没有出现过。

是一时起意,还是其中另有缘由?

顾云锦的心里不踏实极了,想再问问贾家大娘,便把信收起来,让听风把她送至北三胡同就便好。

寿安郡主心生疑惑,她哥哥到底在信里写了什么,使得顾姐姐这般沉重?

在马场时,还心心念念等着回信,怎么看了信之后,整个人连笑容都没有了。

小心翼翼的,寿安郡主低声问道:“顾姐姐是怎么了?哥哥在信上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了?”

“不是的,”顾云锦一怔,可她不愿叫寿安担忧,挤出笑容来,“是有些旧事,问一问小公爷罢了。”

“旧事?”寿安挑眉,一脸的难以置信,“哥哥那人还能有旧事?顾姐姐,我能跟你保证,哥哥在认得你之前,真的没有与哪家姑娘往来过,也就是因着小王爷的关系,与长平熟悉些,旁的都是点头之交。”

饶是顾云锦心事重重,此刻也被寿安逗笑了。

前一刻还小心谨慎,下一刻为了给蒋慕渊作证,跟要跳起来似的,就怕顾云锦不信她。

像只猫儿一样,可爱极了。

“不是那种旧事,”顾云锦弯着眼,道,“你别着急。”

寿安知道是自个儿误会了,脸颊红通通的,挽着顾云锦的手,道:“那是什么事儿,能叫你这般不开心?”

这个问题,顾云锦实在回答不了。

她能试探蒋慕渊,却不好对寿安说出口,只好道:“是思绪没有理顺罢了。”

寿安郡主通透,见状也不多问了。

马车到了北三胡同外,念夏扶着顾云锦下了车。

顾云锦转头与听风道:“马匹就劳烦你送回西林胡同了。”

听风正要应声,突然见一汉子抱着个孩子迎面而来,对方也瞧见了他们,脸上全是喜色。

“听风小哥!”汉子打了个招呼,目光落在顾云锦身上,喜道:“顾姑娘?”

顾云锦也在打量那汉子,待看到他孩子怀里抱着的布老虎时,她恍然大悟:“上元那日,做套环生意的。”

“姑娘记得俺?”汉子眉开眼笑的,掂了掂孩子,道,“就是这大胖小子,属虎,哭起来震天响,前回与顾姑娘说过的。”

顾云锦莞尔。

与丰哥儿、巧姐儿相处多了,又盼着吴氏肚子里的孩子,顾云锦近来对小孩子越的喜爱。

见这小娃娃虎头虎脑大眼睛,越看越是欢喜,顾云锦解了荷包要寻个见面礼。

可惜,她身上没有带金锁片什么的,其他东西都不适合送给男娃,只好翻了两颗银锞子出来,摊手递到孩子跟前。

小娃儿紧紧抱着布老虎,不作反应。

汉子倒是赶紧拦了:“使不得使不得。”

顾云锦笑道:“上元时套走了你的布老虎和印章,就当是我补给孩子的。”

“哪儿的话,”汉子摆手道,“那日您离开后,小公爷让听风小哥给了的,说是不让俺做亏本生意,俺没好意思要,小哥说是娃娃的压岁钱,俺才收了的。您二位宽厚,那些压岁钱抵套环足够了,俺不能再收了。”

闻言,顾云锦不由一怔。

那日她跟着蒋慕渊离开,并不知道听风跟在后头给了银子。

顾云锦下意识看了听风一眼。

听风硬着头皮点头:“爷这般吩咐的。”

许是怕顾云锦硬要塞银锞子给他,汉子指了指胡同里头,道:“俺今儿是带着娃娃来串门的,这就回去了。”

说完,汉子抱着娃娃快步离开。

小娃娃的脑袋搭在他爹的肩膀上,圆溜溜的眼睛看着顾云锦,在转过角落、消失在胡同口时,他咧着嘴留给顾云锦一个笑容。

天真无邪,让人的心跟着软了。

顾云锦轻轻抿了抿唇,复又笑了起来。

她素来知道蒋慕渊不是个粗心的人,只是没有想到,他竟然这般细致。

连街上光顾过的小贩,蒋慕渊都如此仔细,以压岁钱为由补了些银钱,那他亲眼看到她被人推落水,心存善念想帮她一把,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儿了。

深深吸了一口气,顾云锦抬手按了按放在衣襟中的信件。

蒋慕渊既然那般回答了,那她便信了他吧。

就算有细节处想不周全,那也不该再问贾家大娘,而是等蒋慕渊回来,再当面问问清楚。

无论实情如何,总归蒋慕渊是不会害她的。

他值得她的信任。

“我不去寻贾大娘了,”顾云锦偏过脑袋与听风道,“还是回西林胡同吧。”

听风虽然不知道她突然改变想法的原因,但他看得出来,顾姑娘此刻的情绪比之前下车时好多了,因而他忙应下。

寿安郡主一直坐在马车里养神,见顾云锦重新爬上来,她奇道:“莫不是要寻的人不在家?”

顾云锦刚要开口解释两句,话到嘴边转了个弯,玩笑着嗔道:“我是想寻你哥哥,他的确不在家。”

这下子轮到寿安愣住了,隔了会儿才回过神来,笑倒在顾云锦身上:“你给他写信,催他,狠狠地催他!”

回程经过东街。

与另两架马车擦肩而过时,追云烦躁地朝领头的黑马甩了甩脖子。

听风看顾仔细,当即安抚住了追云,不让它闹腾起来。

好在,那两架马车在路口拐弯,而他们依旧直行,再碰不着了。

顾云锦撩起帘子看了眼,只见对方的车架泥泞,车身上雾蒙蒙的,似乎是赶了长路。

寿安郡主也瞧见了,道:“大抵是进京述职的官员吧。”

近些日子,述职的官员66续续进京,身边带一两个伴当,孙恪消息灵通,打听过一圈,并没有哪个是携家带口进京来的。

对此,小王爷说不上是庆幸多些,还是失望多些。

他只是坐在素香楼上,慢条斯理饮了一盏茶,摇头喃喃道:“等阿渊回来,一定要好好跟他说说,他的话,一点都不做准的。我信了他,算我傻。”

边上的程晋之听了,险些一口水喷出来。

第三百三十七章 门客

相比起小王爷看戏一般的心态,永王爷是真的失望极了。

去岁他心急火燎的,被孙恪哄着说什么“等述职官员来了多相看相看”,永王爷听进去了,一门心思等着,被孙恪从腊月一路拖到了开春。

结果,他心心念念的儿媳妇,连个影子都没有。

真是愁得人嘴皮子都要冒泡了。

再犯愁,永王爷近日的要紧事是给岳母准备寿礼。

哪怕贵为皇弟,永王爷对岳父、岳母是十分敬重的,与王妃的兄弟们处得也极好,对晚辈们那就更不用说了。

因而,平远侯老夫人叶氏要做大寿,永王爷十分上心。

正日子里,平远侯府高朋满座,来往的多是公候伯府中的,亦有几个与叶老夫人老相识的官家女眷。

孙恪给外祖母拜了寿,借口带表弟们耍玩,避去了园子里。

叶老夫人晓得他不愿意应付人,自是随他去了。

永王妃陪着老母亲说话,长平县主在一旁逗趣,其乐融融的。

外头来禀,说是太常寺卿金大人府上的金老爷来拜寿了。

金老爷指的是金老大人的儿子,就是前些年一直与平远侯府套近乎的那一位,明明出了五服了,金老爷在街上遇见老侯爷,都追着人喊“叔叔”,招惹了不少笑话。

长平性子直,当即就拉下了脸,嘀咕道:“他家还想上门来?”

平远侯府对金老大人的印象不错,对金老爷就只能摇头,从前长平与金安菲一道,侯府对金家也算客气。

但自打去年金安菲在赏花宴上闹了那么一出,长平不愿意与她往来了,侯府也不肯让金老爷再随意攀关系了。

叶老夫人亦不喜金老爷,她拍了拍长平的手,安抚一般道:“来送寿礼的,没有直接赶出去的道理,让底下比着官员府里来贺的规矩处置就好,你与他置气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