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平颔。

所谓的规矩,就是名贵的一概不收,简单的记下留档,还一份寿饼,不亲见、不留宴。

管事依着意思去办了。

金老爷一看这状况,当即面红耳赤:“我家又不是寻常的官员,老侯爷是我叔叔,这不一样的。”

管事笑眯眯道:“出了五服了,就与寻常官员是一样的。”

金老爷气得仰倒,又不能硬闯,眼看着另一行人从外头进来,规矩递上了拜帖,那一行人瞧着是一家子,夫妻两人带着一双儿女,金老爷听见那中年男人自称姓符,是凤阳府的知府。

金老爷一肚子气没处撒,便对符知府一家冷嘲热讽起来。

一个进京述职的官员,竟然还带着亲眷!

明明平远侯府不亲见、不留宴,还把妻儿带上,这是哪门子意思?

哪晓得他嘀咕了半天,那厢管事过来,把符知府一家给迎了进去,金老爷吹胡子瞪眼的:“他就不是寻常官员了?”

“哪儿的话,”管事依旧笑容不减,“符大人从前是府里的门客。”

金老爷狠狠翻了一个白眼,他竟然还不如一个门客!

叶老夫人对符知府夫妇是极有印象的。

符知府做门客时就是个很踏实能干的人,这门婚事,也是老夫人与他挑的,老侯爷看他才华不错,让他走了科考的路子,高中后就外放做官去了。

“这都有十五六年了吧?”符夫人笑着回忆道,“老爷前回进京述职时,来府里拜见过老侯爷与老夫人,我自打离京后就一直没有回来过。

这些年,一直很挂念府里,正好老爷这次述职,与老夫人您的寿诞凑到一块了,我就厚着脸一道来了,给您来拜个寿。”

叶老夫人笑道:“可不就是十多年了嘛!你们离京时,长平都没出生呢。一转眼就这么多年了,你这两孩子看着倒是乖巧。”

符夫人忙道:“姐儿叫佩清,哥儿叫佩宣。”

姐弟两个都是头一回见叶老夫人,一道上前跪下磕了头,规矩得体,举止大方,叫老夫人十分喜欢。

符佩宣跟着父亲去见了老侯爷,符佩清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听长辈们说话。

长平见她默不作声的,以为她拘束,主动笑着与她搭话。

符佩清认真听了长平说的,不疾不徐接了话题,两人年纪相差不多,也还能说得拢。

叶老夫人亦留心着,时不时听上两句,笑道:“这孩子有意思,轻声细语地慢性子,不似长平,整日里风风火火的,恨不能飞起来。”

长平县主听了,也不撒娇,只是不住笑。

符佩清亦是笑弯了眼。

中午设宴,孙恪来给叶老夫人敬酒,转眸就瞧见了陌生的符夫人与符佩清,他也没往心里去,等回了前头男客那儿,刚一坐下,就听人说起了符知府。

“进京述职”、“妻儿都来了”这几个词钻入了小王爷的耳朵,他一时走神,一口酒险些呛着。

孙恪不可思议地摇了摇头,他前几日还在嘀咕蒋慕渊胡说八道,今儿个当真冒出来这样的一家子,这可真是稀奇了。

下意识的,他去回想刚在后头瞥见的陌生姑娘的模样,可只是随意一瞥,根本没有上心,以至于孙恪压根想不起来。

他不由伸手摸了摸鼻尖,暗暗琢磨着是不是该再去敬叶老夫人一杯酒。

小王爷到底没有那般做,反正晓得有这么一个人了,事后打听也简单。

宴席过后,宾客们都散了,符知府一家也没有多留,平远侯府里留下来的,除了叶老夫人的两个女儿,也就是金家族中过来的几个媳妇子了。

“老夫人,符知府来的倒是真巧,不止他自个儿来了,连妻儿都一并带来了,那姐儿年纪不小,却还未说亲,莫不是从前老夫人给他们夫妻牵了红线,如今连女儿的前程都要让您相看了吧?”

这话说得不算客气,叶老夫人皱了皱眉头。

永王妃了解母亲的意思,嗤笑道:“进京述职的时间,又不是符知府自个儿能决定的,也就是凑巧罢了。再者,人家压根都没有开口呢,何必胡乱猜忌人?”

第三百三十八章 逗你玩

“王妃,”先前说话的媳妇子讪讪笑了笑,又道,“再不懂规矩的,也不至于头一回上门就开口,再说了,刚这么多亲戚宾客们在,人家也要顾及些颜面的。

我琢磨着呀,过几日怕不是还要上门来,到时候就…”

永王妃撇了撇嘴,族里的那几个媳妇子,搬弄是非的不少,踏实做人的不多,她向来是不喜的比喜得多。

反倒是符家人,她虽不了解那两个孩子,但对做过自家门客的符知府是有些印象的。

若非那位有真才实学,又是个认真上进的性子,也不会在众多门客之中脱颖而出,得了老侯爷的亲睐,给指了一条官路。

那样的人,哪里会有那么多阴私心思。

永王妃浅浅笑了,而后,声音沉了下来:“你们有所不知,我刚听王爷说,父亲在前头考校了那哥儿的功课,底子十分扎实,是个好苗子。

父亲惜才,提出来要替他走走国子监的路子,结果呢,符知府说了,那哥儿前个月已经考上了东正书院,只等着下月入学了。

人家有自己的路子与前程,又不是什么人都跟金老大人的儿子一般不知事,仗着些族谱上都翻不过来的关系,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的!”

这话无异于在骂人了。

别看指着的桑树是金大人,实际上,骂的那老槐树就是她们几个族里的媳妇子。

直截了当指责她们仗着族中关系,三五不时地就想从平远侯府得些好处。

挨骂的几人都是面色难堪,可开口的是永王妃,除了受着,还能怎么办呢?

“哦?”叶老夫人就跟没有察觉到她们之间的紧张气氛一般,笑眯眯道,“考上了东正书院?看不出来,那哥儿年纪小小的,本事还真不错呀!”

东正书院是出了名的老书院了,几百年间,添上前朝,一共出过七个头甲,其中两个是状元郎,二甲进士七十八人,三甲同进士近两百人,可谓是名门里的名门,多少学子削尖了脑袋都要往里头挤。

在世人心目中,只要进了东正书院,等于已经在金榜上写下了姓氏的偏旁了,至于考举人,易如反掌。

而且,同窗之间,情谊颇重。

在书院期间,多结交几个好友,往后出仕,在官场上活动时,自有一番益处。

哪怕自个儿家里底子不厚,有同窗共同进退,也能走出一条不错的路来。

永王妃冲叶老夫人颔首:“也就是现在年纪小,等过些年下了考场,一旦高中,多少官家想要得一个东正的东床快婿呀。也就是姑娘家年纪到了不好等,若是兄妹而非姐弟,符家姑娘的婚事,还需要谁来操心吗?”

这些话有理有据的,金家那几个媳妇子又是本有私心,被永王妃一番话说得上下不得,只能岔开了话题,不再多言。

永王妃见状,也不再多理会她们了,只与长平说话。

毕竟,今儿个是老夫人的寿辰。

若非那几个在人后指指点点、说话太不中听,永王妃也懒得敲打她们。

气氛冷了下去,媳妇子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只好起身告辞。

叶老夫人亦不留人,使人送出去了,这才笑着与永王妃道:“夏虫不可以语冰,你与她们讲什么?”

永王妃笑道:“她们平日里大小事儿都求上门来,您装听不懂,她们也不管,下回继续求您,我骂她们一通,虽不能让她们脑袋开窍,但好歹再开口求人时,会慎重些。”

长平县主疑惑:“若还是不慎重呢?”

永王妃挑眉,逗她道:“你不如打出去?”

话音一落,长平县主愕然瞪大了眼睛。

叶老夫人哭笑不得地捶了永王妃几下,与长平道:“别听你姑母的,嘴上逗你玩呢。”

长平县主自个儿一想也想转过来了,不由弯着眼跟着笑,笑过之后,隐约有些遗憾。

对厚颜之人,她还是挺想打的…

正说笑着,孙恪从外头进来,给叶老夫人与永王妃行了礼,道:“过来时遇上几个婶娘了,脸上跟被撒了墨一样,乌起码黑的,是出了什么事儿了?”

永王妃不喜欢跟儿子说妇人之事,含笑没有回答。

长平嘴快,把刚才的状况说了一通,最后忿忿道:“婶子她们向来如此,恨不能侯府所有的好处都给她们,但凡有一丁半点漏到了旁人手里,就跟被贼儿偷家了似的。”

小王爷被“贼儿偷家”的形容逗笑了。

长平自个儿也忍不住,咯咯笑了一通,才又道:“我瞧着那符姐姐挺不错的,慢条斯理,说话也风趣。”

永王妃笑意不减地听长平说话,她向来疼爱长平,而她最喜欢长平的一点是,这孩子看人,总是善意先行。

长平县主爱热闹爱交友,各种性格的人都处得来,无论是温婉的还是活泼的、亦或是内向的,她都不会说不喜这样的人。

随着交往加深,若察觉到对方行事不妥之处,长平会失望,会疏远,却不会改变她交友的方式。

“你瞧谁,第一眼都挺不错的,”永王妃逗她,“不信你自个儿回想回想。”

“是吗?”长平一愣,当真蹙眉回想起来,翻遍了她所有的记忆,终是从深处挖出来一个人,欢喜道,“王玟,我头一次见她就没说过她好,金安菲带她到赏花宴,她还惹事。”

永王妃大笑:“然后你把同是头一次见的顾家姑娘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还跟我说什么要让顾姑娘做嫂嫂,结果是弄错了,亏得我没有信你,若不然,这事儿还不晓得怎么收场呢!”

屋里已经没有外人了,永王妃说话也不用多忌讳,叶老夫人闻言捏着长平的鼻尖笑了一通。

长平鼓着腮帮子,委屈道:“可我到现在还没有嫂嫂呢…”

永王妃刚要再笑话长平几句,却被一旁的孙恪抢了先。

小王爷眯着眼睛,没头没脑的,突然就问了一句:“你不是刚夸那符姑娘嘛,不如让她给你当嫂嫂?”

第三百三十九章 一言难尽

都说一石激起千层浪,孙恪这句话砸下来,却是把一屋子都砸安静了。

谁也没有说话,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小王爷。

孙恪靠坐在椅子上,算不上吊儿郎当,但也不是正儿八经,脸上带着笑,因而谁也摸不准他的想法。

长平县主试探着道:“哥哥说真的?”

“这事儿有假的?”孙恪反问道。

永王妃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是无奈叹道:“我逗长平,你凑合什么?这事儿是能随意逗的?”

孙恪显然也没有想到这个结果,摸了摸鼻尖,道:“各个都催我成亲,我真挑了一个了,却说我是逗人玩的。”

“你这是挑吗?”永王妃没好气道,“你瞧见符家那姐儿长什么模样了?晓得她性子了?你若是正儿八经挑了也就罢了,你就是随口说一句。”

小王爷被永王妃挑刺,偏生永王妃说得句句在理,他只能受着。

说到底,他真的不晓得那符家姑娘是个什么样的,要不是蒋慕渊之前提过那么一句,他今日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么一个人。

长平在一旁轻轻哼了声:“挑媳妇没诚意,逗我更没点儿诚意!”

孙恪扑哧笑出了声:“什么样的有诚意?我学学阿渊,再摆一场赏花宴,我正儿八经地认认人,看着好就给订下来?”

“胡闹!”永王妃嗔了孙恪一眼,“你也别话赶话的,胡乱说一通了。你这番胡言乱语,出了这个门,我们都只当没有听过。人家姑娘年纪不小了,正是要说亲的年纪,你寻乐子,耽搁了人家,像话吗?”

“怎么就是耽搁了?”小王爷不解极了。

明明他是认真在说这个事情的,怎么在他母亲耳朵里,就像是他故意为之,就想凑个热闹看个戏一般?

莫非真是这些年看热闹看多了,连他母亲都不信他了?

叶老夫人上下打量着小王爷,她是看出来了,孙恪没有领会永王妃的意思,便出言解释了一句:“你娘说的是,你又不可能真娶了她,你掺合什么呀?

符家那姐儿本身条件不差,嫁个官家子,日子和和美美的,而你,你的妻子即便不是公候伯府出身,也是一二品的大员家的姑娘。符家根基太浅了。

你别听风就是雨的,坏了人家的姻缘。”

门当户对,当真是越不过的话题,尤其是孙恪这样的身份,越发如一座高山一般。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小王爷也只好不做声了。

而顾云锦知道符佩清这个姑娘时,离叶老夫人做寿已经过去一旬了。

长平县主做东,请寿安郡主与顾云锦到素香楼一聚,她是憋不住了,想寻好友把这几天的事儿说道说道。

“那日祖母说过以后,我们都当哥哥歇了那话赶话的念头了,谁晓得他这次怎么想的,竟然真的去‘偶遇’了符家姐姐一回,”长平县主真是啼笑皆非,叹道,“回来之后,就与姑母说,他看中意了,要么就娶这个得了。”

依照长平县主的说法,永王妃当时就气笑了。

这是商议婚事?这是讨价还价呢!

因此,永王妃真的就与小王爷商讨上了,说若他当真瞧着好,反正正妃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不如就当个侧的。

小王爷却是半步不让,坚决不肯应下这一条,只说“要娶就娶来当正妃”。

顾云锦和寿安郡主听得一愣一愣的,交换了一个眼神,问道:“那永王爷怎么说的?”

长平县主支着腮帮子,撇了撇嘴:“一言难尽。”

永王爷是真的太想把儿媳妇定下来了。

国子监五月的月考已经张榜了,纪致诚依旧稳稳当当地往前进,与他去年此刻的名次一对比,那根本就是翻天覆地,跟换了个人一样。

这可把永王爷给羡慕坏了。

反而是王琅,这半年里起起伏伏的,这一次更是大失水准,叫国子监里的博士们都不敢相信。

有不少人暗地里琢磨,应当是婚后生活不睦,分了王琅的心,让他无法集中精力、认真研读功课。

永王爷深以为然。

王琅与金安雅的亲事,是王甫安一力促成的,甚至不惜拖着徐家,把徐砚都得罪狠了。

可正是因着父母的主张,王琅对这个妻子不见得有多喜欢,金安雅又不是个省油的灯,王家里头,婆媳、姑嫂冲突不断,越发使得夹在中间的王琅行事不易…

这种状况下,还能一心一意读书做文章才怪了呢。

纪致诚就截然相反,虽也是家里定的,但前回纪尚书明明白白与他说过,自家小子很满意这门亲事。

满意的,不就是喜欢的吗?

喜欢了,才能管住臭小子的心,才算是达到了永王爷的初衷。

毕竟,真硬拧了个不喜欢的回来,把孙恪逼得越来越不像话了,那永王爷就真要怄死了。

只是,永王爷也没有想到,孙恪头一次开口说看得上的姑娘,是一个知府之女。

一面是门不当户不对,一面是臭小子看上了最要紧,永王爷一个头两个大,起先也想劝说孙恪接受侧妃的提议,后来发现说不通,只能一个人纠结去了。

饶是顾云锦和寿安都想让长平宽心,听到这儿,还是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长平嗔了两人一眼:“竟然还笑话?”

嘴上这么说的,可长平自己也憋不住,笑了。

到底是孙恪的婚事,原就不是顾云锦和寿安郡主能出主意的,自是做个好听客,而长平也不是来寻意见的,她只是憋得慌,想与人说说。

主客想法一致,气氛十分融洽。

长平最后总结般感慨了一声:“我想有个嫂嫂,怎么就这么难呢?”

顾云锦莞尔,道:“依你之见,这场拉锯最终谁能胜出?”

“我哥哥可拗不过姑母,”长平县主当即站了队,说完后,又认真想了想,道,“单打独斗肯定不行,不过我听说,哥哥似是要去搬救兵了。”

长平县主在素香楼上掀孙恪老底的时候,孙恪正研墨提笔,洋洋洒洒给他的救兵蒋慕渊写“求救信”。

第三百四十章 有借有还

搁下笔后,小王爷从头至尾又读了一遍信笺,自认为上头叙事准确、情绪真切,他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人去寻了听风。

听风得知小王爷召请,片刻不敢耽搁,麻溜地就来了。

孙恪靠坐着,询问道:“阿渊还在两湖吧?送信与他,最快多久能到他手上?”

听风答道:“走官道,寻常是十天半个月的。”

“太慢了,”孙恪闻言,连连摇头,招手让听风到了近前,压着声儿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我这事儿顶顶要紧,根本耽搁不得,你把这信交给他,几天?”

听风眨巴眨巴眼睛,见小王爷神色凝重,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两湖与京城相距甚远,消息传递肯定要花些工夫的。

孙恪虽然吊儿郎当、没个正行,但他绝不是没事儿找事儿的性子,小王爷嫌弃慢,必定是事情火烧眉毛了。

这般一想,听风清了清嗓子,答道:“若小王爷有要紧事儿,快马加鞭赶一赶,六七天也能送达。”

要孙恪说,单程六七天,等蒋慕渊收了信来救他,小半个月就过去了。

倒不是他等不得,而是符知府述职后就要返程,不会在京城住上这么久…

“尽快吧。”孙恪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风看小王爷这般模样,越慎重起来。

这信里写的莫不是朝廷要事吧?

能让丝毫不关心朝政的小王爷都亲自写信知会他们爷,这事儿要多厉害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