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听风双手碰过信封时,只觉得如泰山之重,嘴上诚惶诚恐地应下:“您放心,奴才铁定用最快的法子送到爷手里。”

孙恪沉沉颔。

听风出了永王府,当即安排了人手,千叮咛万嘱咐地,总归是一个“快”字。

这封信日夜兼程火送往了两湖,惊雨从累得气喘吁吁的家仆手里接过信、被催着赶紧交给蒋慕渊时,亦是一脸莫名。

蒋慕渊正在书房里与工部几个官员说话,见惊雨在外面探头探脑的,他出声道:“何事?”

惊雨答道:“听风快马加鞭送来的小王爷的手书。”

几个官员都极有眼色,加之事情说得差不多了,便赶紧退了出来。

蒋慕渊拧眉拆了信,他本以为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情了,待看清上面的内容,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惊雨见自家爷这么个反应,不由问道:“信上说的什么?”

“说他要娶媳妇、自个儿搞不定…”蒋慕渊失笑摇头。

惊雨是真的惊到了,木然出了书房,看了眼守在外头的寒雷:“听风晓得不晓得他送来的信是怎么一回事儿?我刚看那送信人的模样,还当里头写了惊天动地的事儿了呢。”

寒雷忍俊不禁。

事实是,听风全然不知情。

倒不是听风没有听说小王爷婚事受阻的消息,而是他压根没想到,小王爷一副天要塌的模样交给他的信,会是“求救信”。

蒋慕渊坐下来,再把信看了一遍。

上头说的很实在。

小王爷得了蒋慕渊的建议,当真在进京述职的官家之中,寻到了个带着妻儿的。

他对符佩清满意,可架不住门户之别,各种理由都寻了,就是没有办法说服永王爷和永王妃。

小王爷也求助了最疼他的皇太后,只是这一次,皇太后没有随着他的性子来,只在中间当了个和事老,让他听父母的话。

最后,孙恪只能求到蒋慕渊头上来了。

小王爷把这个称为“有借有还”、“互帮互助”。

前回蒋慕渊想娶顾云锦,小王爷在其中“居功至伟”,拖住了永王爷和永王妃,又替蒋慕渊在皇太后跟前铺路,虽然另辟出来的小径是蹩脚了一点,但方向是对的,结果也是好的。

这一次,孙恪需要蒋慕渊帮他开一条路了。

蒋慕渊被所谓的“有借有还”弄得哭笑不得,他真的还孙恪一条崎岖小道,还不把小王爷给坑死了呀。

不过…

指尖轻轻点着信纸上符佩清的名字,蒋慕渊笑着笑着,不由感慨万千。

有些人,是注定会遇上的吧…

只是从前,孙恪遇上符佩清时,他已经奉命娶了成国公府的姑娘了。

娶的倒不是段保珊,这一位一早就被永王爷否决掉了,最后定下来的是段保珊的胞妹。

圣上防着亲外甥,指了眼线给蒋慕渊,又怎么可能放心亲侄儿孙恪?小王妃段氏亦是一枚埋入永王府的棋子。

孙恪从不是个傻的,自然对段氏不冷不热,出游凤阳府,对偶遇的符佩清心生欢喜,立作侧妃。

原也不是存了让正妃、侧妃打擂台的心思,而是嫡妻靠不住,娶个真的喜爱的女子过日子,只是最终,日子过得并不舒坦。

符佩清性子再好,出身上就吃亏了,对上掐尖又故意寻事的段氏,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小王爷想替符佩清出头,三五不时就给偏向成国公府的言官们上折子骂一通,饶是皇太后护着,小王爷也不能一味向着符佩清了。

孙恪曾与蒋慕渊说过:“你府里那个也是颗钉子,你若遇上心悦之人,听我劝一句,不如养在外头,免得心疼又没法子。”

当然,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

蒋慕渊太了解孙恪了,也很了解自己。

养在外头,连名分都没有,明明是搁在心尖上的人,又怎么舍得让她受那样的委屈?

重活一世,蒋慕渊改变了姻缘,能娶他最最心仪的姑娘,自然也希望孙恪如他一般。

符佩清的出身摆在那儿,若最后依旧是侧妃之位,哪怕比正妃早进门,等圣上选的那一位嫁进来,依旧会变得如前世一般。

这封求救信,他肯定不能置之不理的。

好在,这几日两湖重建有一番进展,后续布置,也有一些细节处需要与圣上商议,原是打算折子上一桩一桩请示的,但孙恪求救,蒋慕渊还是简单收拾了行礼,带着惊雨快马赶回京城。

蒋慕渊前脚入了南城门,后脚守在城口的仆从一溜烟通知孙恪去了。

第三百四十一章 绝对不崴脚

表兄弟两人在宫门外遇上了。

孙恪浑归浑,自个儿上了心的事儿,那是比谁都慎重。

远远瞧见他的救兵风尘仆仆地赶到,小王爷快步上前,喜上眉梢:“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蒋慕渊捶孙恪的肩膀:“拦人拦到了宫门外,你是恨不得御书房和慈心宫里都得了信吧。”

“总要让圣上与皇祖母知道我的决心。”小王爷道。

近几日,天气慢慢热了起来,虽不及盛夏,但孙恪素来怕热,心里又存着事儿,早就是扇子不离手了。

他一面摇着折扇,一面随着蒋慕渊往御书房走,嘴上道:“还是阿渊与我最有兄弟情义,一封求救信,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你都说了‘有借有还’,我怎么好意思慢吞吞的?”蒋慕渊笑了起来,“现在什么状况了?”

信上的僵持局面,已然是半个月之前的了,如今多少会有些变化,至于是进是退,蒋慕渊需要立刻弄弄明白,否则他这个救兵容易办坏事儿。

孙恪苦着脸,叹气:“坚持娶作正妃的只有我一人。”

小王爷看上了符佩清,最初是与永王夫妇商议的,没有得到父母的赞同,他只要转头向皇太后寻求帮助。

当然,慈心宫之行,孙恪铩羽而归。

这种体验对他还是极其稀奇的,作为皇太后的心尖尖,小王爷从小到大,还没在慈心宫里被拒绝过。

御书房里也知道了孙恪的心思。

圣上这一回当了甩手掌柜,他不希望孙恪娶符佩清做正妻,但只要孙恪能摆平皇太后和永王夫妇,他就给孙恪行方便,下赐婚的诏书。

小王爷至始至终都没有圣上与自己站同一阵线的想法,这位皇伯父能不在关键时候跳出来横插一手,孙恪已然是侥幸至极了。

“我还去寻了我外祖母…”小王爷摸了摸鼻尖。

结果不言而喻。

孙恪如此走路子,自然不可能瞒过所有人。

不知不觉间,外头都添了流言,大抵是说符知府的女儿不晓得是个什么模样性子,把不羁的小王爷都迷得失了心窍了。

“说得很是难听,”小王爷哼笑了一声,“亏得听风帮忙,添了几个人引了引风向,否则这七八天下来,还不晓得要把好好一个姑娘说成什么样子呢!”

传言到底说成了什么样,孙恪没有仔细说明,但蒋慕渊过去一年里没少捣鼓那些,心里门清。

听风帮着寻来的引风向的人,估摸着是袁二那儿拨过来的。

“中间有人上蹿下跳了?”蒋慕渊挑眉。

孙恪听他这么问,就晓得蒋慕渊是内行人。

“还不是金老大人他那儿子,”孙恪嗤了声,道,“他以为他藏得很好,在背后煽风点火的,我若不是没空理会他,早把他教训了。”

一片传言里,最让小王爷心焦的,是符家那儿的反应。

符知府给平远侯府递了拜帖,见了老侯爷与叶老夫人事,他把立场说得明明白白的。

他本身是侯府门客出身,没有老侯爷的看重和提拔,绝不会有今日。

符家感激侯府,亦为小王爷的诚意感动,不会不识抬举,但也不会掂量不清自个儿的份量。

符佩清的出身,是远远够不上正妃之位的,能受封侧妃,就已经是主子们的恩赏了。

蒋慕渊听到这儿,颇有些哭笑不得。

孙恪这条娶妻的路当真不好走,王府、侯府还没搞定,符家那儿直接大退了一步。

可这事儿也怪不了符知府。

门客出身,对主家自是言听计从的,符知府又受过老侯爷这么多帮助,内心里对主家依旧认同,况且,孙恪是真心实意的,符知府怎么可能拒绝这门亲事?

应是要应的,自知之明也是有的,外头又有那么多恶意传言,符知府怎么可能厚着脸皮要给女儿求正妃之位?

恐怕是盼着小王爷能赶紧退一步,这事儿尘埃落定,莫要再受关注了才好。

孙恪把近况说完,偏转头见蒋慕渊蹙着眉头,他心里咯噔一下:“阿渊,是不是我太过坚持了?”

蒋慕渊脚下一顿,抬眸认认真真看着孙恪。

重活一世之事,太过虚无缥缈,哪怕孙恪不着道,鬼怪志异也看了许多,蒋慕渊也不会说与他听。

不说,却不等于他会看着孙恪重蹈覆辙。

“坚持下去吧,”蒋慕渊抬手,拍了拍孙恪的肩膀,“我日夜兼程赶回来,可不是来看你退让的。说好了有借有还,这一回,我给你开条路子出来,绝对不崴脚。”

小王爷闻言一怔,而后哈哈大笑起来。

独行侠并不好做,在一片反对声中,有那么一人,不止言语上支持,行动上更是冲锋陷阵,还有什么比这样的兄弟更让人备受鼓舞的呢?

两人一道行至御书房前。

蒋慕渊给孙恪打了个眼色,让他只管先回府等消息,自个儿整理了衣装,等内侍通传之后,迈了进去。

御书房的大案上,堆着厚厚一叠折子。

圣上靠坐在大椅上,揉着眉心纾解疲惫,听见蒋慕渊请安,他才淡淡开口道:“恪儿与你一道来的?他怎么也不进来?”

“他不敢进来,”蒋慕渊笑嘻嘻地,“他刚与我讲了一路,说是所有人都让他立侧妃,就舅舅您中立,让他自个儿去摆平,他怕您万一改主意了,他哭都无处哭去。”

“臭小子!”圣上笑着哼了声,“朕是说话不算话的?这会儿躲着朕,回头别指望朕给他做主!”

蒋慕渊笑着不说话。

圣上睨了蒋慕渊一眼:“说起来,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被恪儿搬回来当救兵的?他胡闹,你跟着他胡闹?”

“其实是两湖重建上,我有几处拿捏不准,怕折子上说不清楚,就想回来当面向您请示,”蒋慕渊放低了声音,嬉皮笑脸道,“正好要回京的,他来求救,我顺着杆子就把之前欠他的人情还了,您别拆穿我。”

“你们两兄弟的事儿,朕弄不明白!”圣上笑着摇头,脸上写满了无奈,“既是来请示的,就先说正事吧。”

第三百四十二章 第一块石头

重建关乎各方各面,农业、水利、城防,具要考虑清楚。

虽可以参照受灾前的状况修复,但毕竟区域太广,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哪里够开销的,势必会有一个轻重缓急与勉强对付。

蒋慕渊心中自有规划,可他也清楚,圣上用着他,也一直防着他。

如此大事上,他全权拿主意,并不妥当。

两湖地图挂在墙上,蒋慕渊站在图前,一面指一面说。

圣上起先还坐着,后来便站起了身,走到近前来,与蒋慕渊一道分析琢磨。

这一商议,一直商议到了午后,相关衙门的官员都被叫到了御书房,各抒己见。

你认同、他否决的,争了个面红耳赤。

而蒋慕渊,只抽空拿了些点心填了肚子。

圣上疲惫地摆了摆手,道:“众爱卿,此事要紧,回去再仔细想想,三天后定下具体的。”

官员们这才停止了商议,一一告退。

蒋慕渊也从御书房出来,快步往慈心宫去。

慈心宫里静悄悄的。

小曾公公在门口候着,低声道:“皇太后晓得您回来了,一直等着,没有歇午觉,刚实在挨不住了才睡的,小公爷您看…”

蒋慕渊也清楚时间不合适,笑道:“我明日一早再来。”

小曾公公一路送出来。

蒋慕渊乘机打听了皇太后的意思。

“太后娘娘都不曾见过那位符姑娘,谈不上喜欢不喜欢的,”小曾公公说得很小心,“只是出身摆在那儿,若是其他公候伯府的子弟下定了决心来求皇太后做主,哪怕是娶一个平民姑娘,皇太后恐怕也松口了。正因为是小王爷,皇太后才…”

蒋慕渊会意了。

孙恪是皇太后最最喜欢的孙儿,在孙恪可以拥有的事物里,皇太后必然想给他最好的。

这么多的簪缨世家,这么多的名门之后,皇太后怎么舍得让孙恪娶一个知府之女呢?

不过,蒋慕渊替孙恪另辟蹊径,打定主意要搬开的第一块石头,其实不是皇太后,而是永王爷。

城西的一处庄子里,蒋慕渊请了永王爷吃酒。

永王爷先饮了一盏,道:“恪儿不在,我们舅甥两个好好说说话。舅舅知道,肯定是恪儿让你来当说客的,你听舅舅的,别理他!”

“哪儿的话,”蒋慕渊敬了永王爷一杯,“您知道我来意,我就开门见山。我听说,您去年起意娶儿媳,只因为纪尚书的孙儿?”

提及纪致诚,永王爷眼睛都亮了:“那小子是真有出息!我当时问过纪尚书,怎么他孙儿突然就开窍了,他就跟我说,给纪致诚挑了个满意的媳妇。”

“那纪尚书有没有跟舅舅说过,是纪致诚一眼看中了徐大姑娘,把纪家上下都求遍了,最后才让家里点头的?”蒋慕渊问道。

永王爷一怔。

纪致诚先看上的?

这和纪尚书告诉他的不一样!

“当真?”永王爷皱眉,“你可别诓我。”

“千真万确,”蒋慕渊身子前倾,声音都放低了,“我媳妇儿亲口说的,她跟徐大姑娘的关系其实极好。”

永王爷关注纪致诚,蒋慕渊说什么“媳妇儿”,他听得也没什么不对,吸气道:“纪老头说话不实诚!”

“他怎么实诚?”蒋慕渊笑了起来,“一五一十说出来了,叫人抓着小辫子,说纪致诚与徐大姑娘的混账话,那不是伤了和气了?总归他挑到了合心意的孙媳妇,怎么好听就怎么说。”

永王爷是个明白人,蒋慕渊这么一点,他也就清楚纪尚书的想法了。

“我也知道要娶个合心意的,娶个闹心的回来,没个安宁日子!”永王爷仰头喝了一杯,“舅舅也不是棒打鸳鸯,恪儿说喜欢符家的,我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可他偏偏…

知府之女,做正妃,阿渊你说说,这、这说得过去吗?”

蒋慕渊给永王爷添了酒,笑眯眯道:“那舅舅觉得,哪个姑娘出身合适?”

永王爷一愣。

“立了侧妃,正妃迟早也要娶进来的,”蒋慕渊笑意更深了,“侧妃是他自个儿挑的,正妃还能再挑挑拣拣?您好意思跟圣上开口吗?成国公府的那位还未说亲呢,您真想要那个儿媳?”

这一连串的问题抛过来,永王爷瞬间就被问懵了。

他这些时日光顾着跟儿子较劲了,钻进了“符佩清够不够得上”的死胡同里,却是忘了圣上之前还提过段保珊呢!

正如蒋慕渊所言,孙恪自己挑了侧妃,圣上再指正妃时,永王府回绝起来的声音都会变小。

虽然他和圣上是亲兄弟,但也是君臣。

总不能为了儿媳妇的人选,一次又一次拒绝圣上的指婚吧?

可若是接受…

永王爷与皇太后一样,对圣上看女人的眼光十分不信任,天知道会指过来一个什么样的呢。

蒋慕渊看永王爷的反应,就晓得他听进去了,便又道:“舅舅为何只有正妃,而没有立侧妃?也没有再多添几个儿子?”

永王爷的酒险些喷出来。

他微微有些醺,说话就随意了些:“父皇还在的时候我就看明白了,后宫女人多、是非多,烦!

你舅娘生恪儿时坏了身子,我琢磨着儿子也有了,一个就一个吧。

哪里晓得那臭小子越养越浑!”

“您这不是想得挺通透的嘛!”蒋慕渊与永王爷碰了碰酒盏,“正妃、侧妃同在府里,迟早会闹的,生儿子又要闹一场…”

“停停停!别说!”永王爷赶忙打断了蒋慕渊的话,那些糟心状况,他一个字都不想听,也根本不愿意去设想。

开府娶妻后才过上的舒心日子,若因为儿子成亲而没了清净,永王爷恨不能没有儿子算了。

“你让我再琢磨琢磨,”永王爷揉了揉眉头,“你舅娘那儿,我想法子劝劝,能不能劝住不好说。只是符家这个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