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渊道:“符知府考绩不错,官途还没有到头呢,与您做了亲家,您还怕他升不了官?再说了,他不还有一个读书厉害的儿子?”

“也是!”半醉半醒之间,永王爷拍了拍发热的脑袋。

第三百四十三章 空手上门

夜渐渐深了。

永王府的主院依旧灯火通明。

永王妃从书卷中抬起头来,目光落到了孙恪身上,她这个儿子,正支着腮帮子,偏头看着窗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

视线收回来,永王妃又瞥了眼西洋钟。

快到亥时了。

自打用过饭,被留在屋子起,孙恪保持这么个样子,差不多有一个多时辰了。

思及此处,永王妃真是要被气笑了。

“恪儿,”她唤了一声,“你父王怎地还没有回来?”

孙恪闻声,愣怔了半响,才缓缓转过了头:“真的是跟阿渊吃酒去了,您担心什么呐?”

永王妃瞪了他一眼,她其实并不担心。

这个时辰,说早不早,但也不至于晚到叫人心慌慌的地步。

再者,永王妃晓得永王爷的去处,与蒋慕渊一道吃酒,能吃出什么麻烦来?

她只是烦孙恪。

“阿渊刚回京,怕是连国公府都没有回,就拉着你父王吃酒,还不是叫你给闹的?”永王妃心里明镜一般,“你真是越来越能了,千里迢迢把人搬回来当救兵!”

“孤军奋战,不找救兵突围,岂不是死路一条?”孙恪挑眉,浑然不在意地撇了撇嘴,“兵法上都是这样写的,我没领兵打过仗,我也看过不少兵书的。”

这般强词夺理,永王妃当真是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只能瞪了儿子两眼。

孙恪笑嘻嘻的:“再说了,他说亲时我给帮了多少忙,怎么也该还我些利钱才是。”

永王妃这下子是一句都不想说了,她怕再说下去,真的会绷不住脸笑出来。

而她这儿子,那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她只要露了笑,铁定缠上来,提这提那,不达目的不罢休的。

刚好,外头来人通禀,说是小公爷送醉酒的永王爷回来了。

永王妃起身,刚出了屋子,就见蒋慕渊架着永王爷过来。

永王爷是真的吃多了酒,摇摇晃晃不说,还仰头对着月亮吟诗,最后更是放声高歌起来。

永王妃气不打一处来。

哪有跟外甥吃酒吃成这幅模样的舅舅?

没瞧见跟出来的浑儿子笑得都直不起腰了吗?

蒋慕渊把永王爷交给了无可奈何的永王妃。

两家熟悉又亲近,场面话一概不用说,永王妃只是道:“你怎么也随着恪儿胡闹?”

蒋慕渊笑着不说话。

孙恪乐不可支地过来,揽着蒋慕渊的肩膀往自个儿住处去。

“怎么说?父皇答应了吗?”孙恪着急道。

蒋慕渊答道:“这会儿反正是答应了,酒醒后会不会改口,那就不晓得了。”

小王爷脚下险些踉跄了。

他父王的酒品,他最知道。

吃醉了时候,说什么都点头,一觉睡醒,满肚子的后悔。

平素碍于颜面,不好食言,大抵是硬着头皮办了,但碰上能耍赖的,绝对不认账。

这也是孙恪没有拿酒灌永王爷的原因。

他老子醒来,十之八九是反悔。

永王爷也晓得自己是个什么酒品,这几年越发不爱出去与人吃酒了,反正他这个身份,只要不端起酒盏来,哪个敢硬叫他喝?

却没想到,今儿个落入了自家外甥的圈套里。

“若是后悔了…”小王爷摸着下巴思忖。

蒋慕渊笑了起来:“道理都与舅舅说明白了,他醒后琢磨,应当能想明白的。”

困守孤城半个月的小王爷,今儿总算得了一次捷报,兴高采烈地也想对月高歌了。

蒋慕渊离开永王府,转身往城西去了。

西林胡同静悄悄的。

听风站在树下,压着声儿道:“爷,姑娘应当睡下了,您是要把人叫起来?”

蒋慕渊抿着唇,浅浅笑了笑,没有回答。

他也清楚顾云锦大抵已经睡了,只是,离京几月后回来,不来瞧瞧,心里总是空落落的。

脚下用力,蒋慕渊翻身越上顾宅高墙,看向了顾云锦住的院子的方向。

一片漆黑,显然是熄灯了。

蒋慕渊不想惊搅人,便干脆在院墙上坐下,目不转睛看着那黑漆漆的小院,脑海里不住想着,她睡得可踏实?梦见了什么?

直至巡夜更夫的脚步传来,蒋慕渊这才回过神,动作轻巧地落了地,朝听风抬了抬下颚。

两人一前一后迅速离开了西林胡同。

听风回头看了一眼乌起码黑的胡同,心里不住犯嘀咕,他们爷也真是的,光坐墙头就坐了小刻钟呢。

翌日一早,蒋慕渊才见过了父母。

安阳长公主的眼睛里写满了担忧:“你说说你,风尘仆仆地回来,没见你好好歇歇,就与你舅舅吃酒吃到三更半夜,眼下都泛青了!总仗着年纪轻、精力好,不晓得自己悠着些。”

母亲的叮嘱絮絮叨叨的,蒋慕渊却不觉得烦,体会过生死,经历过长公主束手无策的痛苦,连这些唠叨都十分亲切。

长公主拍了拍蒋慕渊的手:“恪儿的婚事,你舅舅他们自有决断,你别只顾着兄弟义气。”

蒋慕渊笑了起来:“您也说了舅舅他们自有决断,我就说说我的看法,最后怎么定,还是舅舅说了算的。”

见他通透,长公主也就随他去了。

蒋慕渊收拾了一番,进宫去看皇太后。

“昨儿就一直等你过来,没想到在御书房里商议了这么久,”皇太后叹了一口气,眼睛却不住在蒋慕渊的两个袖口处打转,“哀家可真的等急了。”

蒋慕渊抬起双手动了动:“今日没有。”

皇太后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这个说客还空手上门?照哀家看,你是给恪儿拆台子的。”

蒋慕渊大笑。

皇太后见当真没有,只能撇了撇嘴表示不满:“你且说着,哀家且听着。

不过,这事儿哀家不会应的。

恪儿瞎胡闹,你别跟着他浑!

要哀家说呢,就是恪儿打小太顺畅了,但凡他开口要的,哀家宠着,全给他。

这是头一回不顺他的心意,倔脾气就上来了,跟他父王以前一模一样。

他不是多喜欢那符家女,就是犟!”

蒋慕渊一边听,指腹一边摩挲着茶碗,待皇太后说完,他才缓缓摇了摇头:“一半是犟,一半是真喜欢吧。”

第三百四十四章 犟脾气

皇太后抬起眼皮,道:“恪儿哄人时嘴巴甜,他央你帮忙,还不说得天花乱坠?你别叫他唬了。”

“外祖母,”蒋慕渊支着半边脸,笑道,“您知道他嘴巴甜,您次次都叫他哄走了。”

边上伺候的人手没有崩住,扑哧笑出了声,赶紧背过身去,眼观鼻鼻观心,不敢声张。

饶是皇太后见多识广,被外孙儿拆台,还是老脸一红:“哀家当你是个好的,你们两兄弟都是一个样,得了便宜还卖乖!”

蒋慕渊笑意更浓了。

从小到大,皇太后显然是很疼爱他的,当然,与皇太后疼爱孙恪是不一样的。

一道翻宫墙爬高树的表兄弟,自不会去比较这些长短,反而因着皇太后表达喜欢的方式不同,讨老人欢心的法子也各不相同。

孙恪素来是插科打诨,又时不时彩衣娱亲,而蒋慕渊则听话、省心,叫皇太后十分愿意与他一道说说各处的事儿。

皇太后叹道:“哀家向来宠着他,娶妻不是小事,不能胡来的。

他父王就他这么个儿子,往后王位是传给他的,一个知府之女能撑得起来吗?

你就比他省心,你一挑挑中个将军府出身的,哀家二话不说就与你做主。

恪儿他今日但凡挑的是个大员家的姑娘,哀家也随他去了!”

“我晓得外祖母您疼他,”蒋慕渊一面斟酌,一面道,“您想让他娶个门当户对的的撑门面,可、可您的儿子、孙儿都是什么脾气,您最是清楚了,说到底,都犟。”

皇太后一怔,张口想说什么,却都又堵在嗓子眼里,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犟吗?

一个个犟得二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永王不理朝事,整日里逍遥自在,真叫他做些正事儿,第一日头痛第二日起热,只要事情不了,他能一直躺下去。

皇太后也不勉强他,人各有志,但永王爷最犟的就是不肯立侧妃。

当年永王妃生产时伤了身子,皇太后很是遗憾,哪怕孙恪讨人喜欢,但谁家不希望多子多福?

皇太后动过让永王爷立侧妃的心思的,结果她儿子跑得比兔子都快,她能怎么办?

再说圣上,圣上一路犟到了今天!

冷落皇后,偏宠虞贵妃。

只因先皇当然说过他一句“嫡皇子妃看的是身份、体面,你喜欢最好,不喜欢也无事,你养侧妃妾室通房去”,就把这话当成了旨意。

皇太后想起来就怄得要命。

怄归怄,但当时状况与如今亦有想象之处,想到圣上的选择,皇太后是绝不会再拿这句话去教育孙恪了。

圣上当时只是不喜嫡妻,还未遇上虞氏,就已然成了这种局面,孙恪是先遇上了心仪之人,那他对以后要指过来的嫡妻,只会越发没有认同感…

况且,皇太后在后宫生活多年,看事情的角度与其他人又有不同。

她需要考量的还有子嗣传承。

别说什么嫡啊长啊的,万一闹腾起来了,也够伤脑筋的。

再者,王府后院不比后宫,如今的皇后势弱,膝下无子也不与虞贵妃比锋芒,但谁敢说孙恪往后的嫡妻就是个软面人?

圣上为了抬举虞贵妃,封了恩荣伯府,给虞家铺了不少路,可孙恪能做什么?

符家出息不出息,全看那两父子,但即使平步青云,也就是个朝中大员,在公候伯府出身的世家女跟前,依旧低了一等。

若孙恪再一味偏心,那这日子,怕是永无宁日了。

皇太后真心疼爱孙恪,自然不希望自家孙儿家宅不宁,她抿了抿唇,后靠在引枕上,拧眉仔细思量。

蒋慕渊也不打断她思绪,静静陪坐着。

半晌,皇太后才揉了揉眉心,睁开眼睛看着蒋慕渊,低声道:“阿渊,若你是恪儿,这事儿怎么办?”

蒋慕渊眉梢一扬,下意识想糊弄过去,可见皇太后极其认真,他敛眉答道:“不会闹得这般满城风雨。

您介意的就是符家姑娘的出身,那给她再安个旁的出身,也不是不行的。

可惜,外头传开了,这种手脚就不好动了。

不过这事儿也怪不了他,他最初也没有想到,有人的眼睛那般红。”

皇太后明白人,一听这话就领会了。

若孙恪坚持娶符佩清,那就寻个由头,从不在京中的公候伯府里选一个合适的,让他们认符佩清做个干女儿,养上一两年,总归是多了份体面了。

只是这一招,在眼下是不好用了。

“不过,他向来就是随心所欲的性子,真硬娶知府之女,也不算叫人惊讶的事儿,”蒋慕渊凑上前,柔声与皇太后商量,“只要您能舍不下这面子。”

“哀家的脸,早叫这一个个不省心的给丢干净了!”皇太后气哼哼的,指着笑眯眯的蒋慕渊,道,“你也脱不了干系!

你以为哀家不晓得吗?你还给你舅舅弄什么汉白玉?

你干脆把泰山的仙气都给他挪到西山,让他建养心宫算了!”

蒋慕渊不反驳,认真挨训。

以皇太后的性子来说,一旦开口说旁的了,等于是之前那一桩已经有决断了。

蒋慕渊琢磨皇太后这口气,已然是恩准了一半了。

至于后头那一半,待永王爷夫妇退让之后,皇太后应当也就点头了。

陪皇太后用过悟饭,蒋慕渊才起身告退,出宫去了素香楼。

小王爷正在雅间里等着,见蒋慕渊进来,他猛然抬起了头。

蒋慕渊把状况说了,道:“你明儿再去求求。”

孙恪悬着的心落了大半,只要皇太后松口了,这事儿的转机就大了。

“还是你有本事。”孙恪喜笑颜开。

“不是我有本事,”蒋慕渊咬着绿豆糕,朝孙恪摇头,“是皇太后她老人家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你与其谢我,不如去谢圣上。”

点心卡到了嗓子眼,孙恪险些呛得背过气去。

饶是晓得蒋慕渊说笑,他还是心慌慌的。

好不容易缓过气来,小王爷不满地轻哼了声,难得的一本正经:“外甥像舅,跟侄儿没有关系。”

第三百四十五章 面子挂不住

蒋慕渊的脾性里有没有一两处与圣上、永王爷相像,这且不去说,反正,孙恪与他那几个舅舅,是浑然不像的。

永王妃娘家的几兄弟,都是踏实稳当之人,与孙恪想一茬是一茬的性子,截然不同。

下午时分,素香楼里不算顶顶热闹,只几个茶客坐在大堂里听说书先生讲新鲜事情。

程晋之得知两个好友在这儿吃茶,也寻了过来,刚一迈过门槛,眼尖的茶客就瞧见他了。

“呦,三公子!”茶客抬声道,“听说小公爷回京了?是不是来帮小王爷当说客的?”

程晋之笑了起来,不答反问:“照你之见,小公爷当说客,能成吗?”

“真当说客的?”另一人也转过头来,“小公爷与小王爷站一条战线?”

“人家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这不是明当当的嘛!”

“毕竟是知府之女,小公爷又不似小王爷一般,我还当他要考量考量的…”

一众人自顾自讨论去了,也就没有人在乎程晋之的答案。

程晋之三步并两步上了楼,推开了雅间的门:“底下客人们想知道的结果,我也很想知道。”

蒋慕渊耳朵尖,刚就听见了几个词,闻言大笑起来。

孙恪心情不错,指尖点着桌面,道:“皇祖母与父王都有些松口了,不如你与我赌赌,几天能定下结果来?”

压大小,是京城百姓常见的消遣。

压的事情也不拘大小,只讲究一个高兴。

譬如去年时,就有庄家想做庄,压什么“永王妃去万寿园相看的是不是顾姑娘”、“十月月考,纪小公子的功课是继续长进还是打回原形”…

各式各样的,庄子也有大有小,有人钱烧得慌一掷千金,也有人掏几个铜板凑了热闹。

程晋之一般不参与,只偶尔来了兴致,拿一小块碎银捧个场,全当乐子了。

可小王爷提出来的这个局,他摇着头不肯下场:“你要怎么定?一旬内压小,一旬外压大?最后若是没有过关,这亲事吹了,我压大压小都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