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程晋之是拿他取笑,小王爷抓了颗花生砸到了程晋之的脑门上:“不许乌鸦嘴!”

这厢正闹着,那厢永王妃使了人来寻小王爷。

亲随打听了两句,苦着脸进来,道:“王爷酒醒了,正寻您呢,说是,许是要反悔的…”

孙恪瞪大了眼睛。

程晋之在一旁,有些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来,只能硬憋着,拍了拍小王爷的肩膀:“再使把劲儿吧,能点头一回,肯定能点头第二回 的。”

孙恪没有被安慰到,这话落在他耳朵里,基本等同于“便是再点头了,能反悔一回,肯定能反悔第二回 ”。

小王爷立刻回了永王府,一进父母屋子,就见永王妃无奈地朝他撇了撇嘴。

永王爷宿醉后精神不济,歪在引枕上,手指动了动,示意孙恪坐下:“阿渊没有跟你一道来?把我灌醉了,也不晓得来请安,肯定是你这臭小子给带坏的。”

孙恪摸了摸鼻尖:“昨儿还是阿渊把您架回来的呢。”

昨夜醉酒后又吟诗又唱歌的,永王爷已经从永王妃那儿听说了自己的“丰功伟绩”,饶是清楚自己的酒品,但在儿子、外甥跟前丢了人,他的脸还是涨红了。

清了清嗓子,永王爷端起架子,道:“那还不是为了你!尽添事儿!阿渊跟我说的事情,我当时酒劲上来了,脑袋一热就想偏了,这会儿想来还是不妥当…”

孙恪皱着眉,道:“父王,您这是反悔了?皇伯父都没有反悔,您怎么…”

“他是君无戏言,你老子我又不是!”永王爷梗着脖子,眼神游离,不看孙恪也不看永王妃,“就是告诉你一声,不是来找你商量的,赶紧出去出去!”

孙恪唇角动了动,虽然,永王爷反悔,意味着他的道路阻且长,他应当失落才是,但永王爷明知不占理又一定要反悔的样子,又让小王爷啼笑皆非。

永王妃咳嗽了一声,没有理会永王爷,只给儿子打了个眼色。

孙恪便起身,随着去了外头。

母子两人一道,沿着庑廊走到院门处,确定永王爷就算靠着窗沿竖耳朵也听不到,永王妃站住了。

“别理会你父王,”永王妃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他就是觉得自个儿答应得太畅快了,面子挂不住,心里过不去,闹别扭呢。”

小王爷忍俊不禁。

虽然,他这个当儿子的以为,反悔这种行径,也十分的没有面子。

不过,听永王妃的口气…

小王爷靠过去,嘻嘻笑道:“母妃,你答应了呀?”

“美得你!”永王妃啐了一口,“大热的天,离远点,看见你,我就冒火。”

孙恪赶忙站直了。

永王妃沉沉看着儿子,暗暗长叹了一口气。

昨夜蒋慕渊劝说的那番话,永王爷酒醒后就与永王妃商议了。

别看永王当着孙恪的面,嘴上说的是反悔,但永王妃太晓得丈夫性格了,就是面子上的事情,内心里是认同了的。

那些话,不止说服了永王爷,也说服了永王妃。

虽说孙恪那吊儿郎当的脾气,永王妃恨得牙痒痒的时候,也巴不得有一个厉害的姑娘,能把这臭小子管得服服帖帖的。

真要是个绵软的和善人,还不晓得要被孙恪欺负成什么样呢。

可作为父母,哪个不希望儿女婚后生活平静顺畅?

不需要轰轰烈烈的,只图一个岁月静好。

符佩清那姑娘,永王妃亲眼见过,也问过几句话,看着是个稳当性子,不爱胡乱生事的。

但妻妾之争,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战争。

孙恪这样的家世,别说正妃、侧妃了,再添侍妾通房,都说得过去。

可将心比心呢?

永王妃在皇太后跟前俯首做小惯了。

皇太后宽容,虽起过给永王爷添侧妃的念头,但终究没有强硬插手。

照永王妃的立场,娘家有爵位,自己是正妃,又生养了儿子,无论几个侧妃都越不到她头上去,但日子过起来就不是那个味了。

第三百四十六章 脸面还是要的

一辈子那么长。

夫妻绑在一块,一过就是几十年,在漫漫岁月里温暖人心的,不就是那个“味儿”嘛。

一旦滋味不同了,人生的感觉也不同了。

永王妃心存感激,哪怕皇太后身边根本不缺人伺候,但凡去了慈心宫,很多事情,永王妃也愿意亲力亲为。

况且,门当户对、与孙恪年纪合适的公候伯府家的姑娘,全是永王妃看着长大的,只亲疏不同而已。

在她这儿再疏远,在家里都是掌上明珠娇娇姑娘,又不是没有好男儿了,明知孙恪喜欢符佩清,人家做什么要嫁进永王府来当个不得宠、只身份好看的嫡妻?

那些人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永王妃脸上都过不去。

即便是仗着圣上下旨硬娶了,性子柔顺的,叫人于心不忍,性子冲动的,那就家无宁日。

因而,哪怕永王妃对符佩清的出身不满意,也起了将就的心思了。

不将就又能怎么样?

她的傻儿子一门心思都要娶,她又拽不回来。

依永王爷、永王妃的心思,哪怕松口,也要吊孙恪几天,没有立刻答应的道理。

小王爷琢磨着的却是另一路。

蒋慕渊最多还有一两天又要回两湖去了,他的救兵一走,万一敌军反扑上来,他岂不是要傻眼了?

小王爷嬉皮笑脸的,拉着永王妃回了屋里,坐下安了家,愣是要磨到两人点头。

永王爷看他这样子,只觉得酒气又冲上了脑门,气不打一处来:“这个儿子!本王是养废了!”

孙恪笑容不减:“那赶紧给您添了孙儿,这回好好养,养个厉害的。外甥像舅,肯定是个聪慧的。”

“像舅?”永王爷没好气道,“你有你几个舅舅的一半,我就谢天谢地了!”

眼看着这父子俩又要开始你一言我一语的,打那些笑死人的嘴仗了,永王妃赶紧打岔,止住了两人。

“恪儿,”永王妃坐直了身子,严肃又认真,“夫妻过日子,不是图一时新鲜。

你又是爱闹爱玩儿的,可母妃觉得,符家姑娘不是,她沉静稳妥,她与你平日处得多的几个都不同。

长平喜热闹、寿安活泼,肃宁伯府那几个姐妹也外向,符家姑娘恰恰相反。

这几种性子没有高低好恶之分,只有处得来与处不来。

我们府上是不兴什么娶回来了,过几年失了兴致,就晾着再寻新人的。

你自己琢磨琢磨明白,是符佩清与长平她们不同,让你一时之间心生欢喜,还是你真的愿意跟一个沉静的姑娘过一辈子。”

如此慎重的一番话,让孙恪也不由正襟坐好。

他有不少话想说,可又怕冲口而出的快言快语在父母耳朵里不够谨慎,便又咽了回去,重新梳理、斟酌了一番,才缓缓开口。

最后说出来的,只有最简单的“我是真的想好了”。

再多的言语,在此刻说来,都是口头英雄。

他的心意就是如此,无需用各式辞藻来包裹得花团锦簇。

永王妃看着儿子的眼睛,那双眸子清亮,能一直看到眼底,她不由一怔,复又想到,她似乎已经有很多年,没有看过孙恪这般认真的眼神了。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永王妃转头看向永王爷。

永王爷按了按眉心,嘴上狠狠道:“你若是回头嫌弃人家闷,不跟着你胡闹,你看老子不打断你的腿!”

随着夜幕降临,素香楼的生意也热火了起来。

雅间里,听风伺候了笔墨,蒋慕渊认真看着手中的文书,时不时记上一两条。

程晋之没有离开,但也不打搅蒋慕渊做正事,就坐在窗边,看着街上人来人往。

小王爷一出现在东街上,程晋之一眼就看见了,他回过头来与蒋慕渊挤眉弄眼:“喜笑颜开,看来是成了。”

蒋慕渊笑了笑。

既是程晋之看到的,那就不会看错。

别看这小子傻兮兮跟块木头似的在这儿坐了一下午,但他的眼睛和耳朵全然没有休息。

看远近行人,听闲言碎语,习武之人的眼力和耳力就是在这样的日积月累里增长的。

很快,外头传来敲门声,听风赶紧开门迎小王爷进来。

孙恪心事了了大半,走路都飘飘然起来:“这回是我母妃应下了,肯定不会反悔。”

好友得偿所愿,程晋之亦是高兴,也没有顾上叫小二送酒送菜,只以茶代酒,贺了孙恪一杯。

“我就是没有想明白,”程晋之上下打量孙恪,“小王爷怎么就突然对一个姑娘家,一见倾心了呢?”

孙恪抬着下颚,道:“就许阿渊对人家姑娘一见钟情,我就不成了?”

程晋之失笑。

一见钟情,第一眼看到的肯定是对方的相貌。

顾姑娘是模样好,叫人见过就记住了,但那位符姑娘…

程晋之的两个嫂嫂当日去过侯府贺寿,亲眼见过符佩清,说符姑娘清秀温和,第一眼看着不引人注目,说过几句话之后,就十分欢喜。

这样的姑娘,是怎么让孙恪在寿宴上见过一回、压根没有进展到说话的时候,就挂心上了呢?

程晋之百思不得其解。

毕竟,他是绝对想不到蒋慕渊曾让孙恪关注进京述职的官家女的。

孙恪彼时也就一听,结果当真冒出来这么一个,便是好奇心作祟,他都要好好了解一番的。

蒋慕渊也看着孙恪。

他对顾云锦的感情是一见倾心,但更多的是长久的后悔、遗憾与思念化成的执着,孙恪呢?他是怎么去见了符佩清一次,回来就咬定要娶的呢?

“想知道?”小王爷挑眉,语气欠打,“我偏不说。”

不是不说,是他不好意思说。

符家进京借宿在客栈里,环境普通,屋子不够敞亮,符佩清是坐在院子里看书的。

小王爷对附近熟悉,叫他寻了一处铺面,二楼房间后窗开一个角,刚好能看到符佩清。

一整个下午,孙恪就坐在那儿看着她,一步都没有挪。

孙恪不是没有一坐就一下午的时候,但彼时他的脑袋里总是充斥着各种念头,东想西想的,只有这一次,他的脑海里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静静地看,却没有腻烦。

这事儿不能说,脸面还是要的。

第三百四十七章 老实了

听风叫了酒菜。

程晋之看了眼端上来的点心,突然心神一动。

前回,就在这儿,提到外放进京述职的官员时,小王爷说过一句“挑媳妇”。

他当时只当孙恪说笑的。

原来是说真的?

程晋之抬眼看向孙恪,小王爷笑容满面,除了欢喜还是欢喜,叫人辨不出他当时是早有此意,还是随口一说、最终碰上了。

这么一想,他又下意识看了蒋慕渊一眼。

呵…

这对说话分不清真假的表兄弟!

程晋之心累得连酒菜都尝不出味道了。

孙恪一杯接着一杯的饮,拉着程晋之与蒋慕渊要来一个不醉不归。

蒋慕渊握着酒盏,有一下没一下的摩挲,道:“你若是与舅舅昨夜似的吃得踉踉跄跄回去,再高歌一曲,你看看舅娘会不会反悔。”

小王爷的笑容僵在了唇边,当即就老实了。

程晋之见孙恪依依不舍地搁下了酒杯,笑得直不起腰来。

虽不能醉酒,孙恪兴致却极高,东拉西扯与蒋慕渊说着京中数月间的事情。

许多要紧事儿,蒋慕渊已经在听风那儿听过了,但孙恪的不少想法又与听风不同,加之各种琐碎小事,让离京数月的蒋慕渊对京城状况,虽不能说了如指掌,但也十分清楚。

雅间里摆着个小屏风。

三人不需人伺候,便叫几个亲随去屏风后自顾自用饭。

听风端着饭碗,瞅着外头的天色,内心苦恼急了。

这要吃到什么时候去呀?

再磨蹭下去,顾姑娘那儿又要吹灯歇下了。

他们爷就回京几日,再耽搁下去,怕是人没见着又要走了。

这怎么行呢?

爷昨儿抵京的,西林胡同里许是没有听到信儿,顾姑娘不知道也就罢了。

今儿城里都在说小王爷把小公爷搬回来当救兵了,顾姑娘肯定会晓得的。

兴许,人正等着呢。

跟去岁时似的,换了衣裳,重新梳妆,一等等到大半夜,却没等到人,该多失望…

听风越想越急,听见屏风那一头三个主子爽朗的笑声,只觉得额头都冒烟了。

好不容易那厢散了,听风跟着蒋慕渊出了素香楼,抓耳挠腮地要提醒几句。

蒋慕渊瞥了他一眼,先开了口:“跟个猴儿似的,到底什么事儿?”

听风忙上前,压着声儿,道:“爷,您还去看顾姑娘吗?都这个时辰了,姑娘别不是还等着吧?”

“等着做什么?”蒋慕渊挑眉,“我又不过去。”

“唉?”听风瞪大了眼睛。

昨儿半夜光看着黑漆漆的院子都看了两刻钟的人,说他不过去?

蒋慕渊抬手,拿指关节敲了敲听风的额头:“一早就叫惊雨去说过了,我明日下午去拜访。”

珍珠巷还有贾大娘打遮掩,院子小,出入方便。

西林胡同不同,住的都是官家,多少都有护院。

冬日还好,如今入夏了,前半夜好些人都睡不着,也就后半夜不打眼。

他昨夜就是后半夜去的。

只是,叫顾云锦等他等到后半夜,蒋慕渊又舍不得。

干脆,明日白天过去吧。

两人都定了亲了,他又是离京数月回来,登门拜访也不奇怪。

听风摸着额头,眨了眨眼睛。

这一整天的,他还没有与惊雨碰上,因为并不晓得对方的动向。

原来他们爷都安排妥了,只他不知情,急得一晚上都不踏实。

“那现在回府?”听风问道。

蒋慕渊摇头。

七弯八绕地穿进一处小巷,蒋慕渊去了袁二住的小院。

袁二亦是刚回来,光着膀子、只穿了条裤衩,站在院子里拿井水冲凉,他只当是听风来了,一开门却见到了蒋慕渊,当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

虽说都是爷们,但小公爷金贵人,他这个样子实在太失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