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给老夫人贺寿,只打了个照面罢了。

听说后来小王爷来瞧过臣女一回,可臣女根本不清楚是何时何地。

不过,小王爷既坚持,臣女亦感恩,虽对京中生活不熟悉,但会努力适应,做好自己该做的。”

皇太后听完,笑着道:“这孩子,哀家是问你,你以为恪儿如何?”

符佩清眨了眨眼睛。

孙恪好还是不好,是她能在慈心宫里挑剔的?

况且,她挑不出来的。

“只打过照面,不知性情习惯,实在说不上来。”符佩清道。

“就是一眼,觉得我们小王爷模样怎样?”向嬷嬷抿着嘴笑了笑,插进来一句,既是热一热气氛、又是给符佩清解围。

这话一问,符佩清还没有回答,皇太后就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可别问她这个,”皇太后抚掌道,“恪儿也就那么张皮相唬唬人了,等他原形毕露,能把人气死!”

小曾公公凑趣道:“您哪次不叫小王爷逗得笑开怀呢?”

三言两语间,笑声不断,这个话题算是略过去了。

已然答应了孙恪,皇太后自不会为难符佩清,又让她讲了讲凤阳府的事儿,便让珠娘送她出宫。

珠娘引着她出了慈心宫,这才低声交代起来:“姑娘回去后,还请先收拾行李。”

符佩清闻言疑惑。

珠娘笑道:“皇太后给您安排了教养嬷嬷,在客栈里就不太方便了。

永王妃在城里有一处园子唤清平园,给您的赏赐与嬷嬷明日一早都会在那儿候着您。

您暂且在园子里住下,跟着嬷嬷学规矩,等符大人去任上,嬷嬷会跟着您一道去的。”

以寻常官家女的要求来看,符佩清的言谈举止,挑不出毛病,但若是嫁与孙恪,还需再打磨打磨。

皇太后并非折腾她,若符佩清是个跳脱性子、而孙恪喜欢的是不拘小节,那皇太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掰正了。

但符佩清是个文气的,孙恪亦喜欢她的静,那在规矩上磨得再细致些,并不会改变她的性情,因而皇太后才精益求精。

符佩清从珠娘的话语中,领会到的是另一种意思。

侧妃虽上玉碟、是正儿八经的主子,但侧妃与正妃进门的仪仗是完全不一样的。

孙恪娶正妃,前后准备个一年半载根本不奇怪,而侧妃,两三个月也差不多了。

若属意她为侧妃,她在清平园住上十天半个月后随父母启程,只怕是刚到了任上又要回头进京了,按说皇太后不会如此安排。

可为娶侧妃准备半年多,也说不过去。

毕竟,小王爷将来还要娶正妃。

哪家都没有侧妃刚进门没几个月,就相看正妃人选的道理的。

时间都耽搁在了符佩清身上,那等正妃进门,又过去两三年了。

皇太后定是会着急的。

那做这样的安排,是小王爷和小公爷说服了所有人?

符佩清干脆问了珠娘。

珠娘莞尔:“您就是将来的永王妃,您性子好,小王爷喜欢,您千万别不信,妄自菲薄。”

符佩清愣神,直至上了轿子,回到客栈之中,见了父母,才觉得踏实了些。

心,一点点安稳下来。

在孙恪看上她之后,符佩清的面前只有两条路,做正妃,或者做侧妃。

即便是二选一,她也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只能被动接受。

说不出怨或者不怨,可她看到了孙恪在与皇太后、永王夫妇面前的坚持与努力,一个愿意为她去想法子、去行动的人,哪怕她对他全然陌生,但也生出了几分亲切。

慈心宫里,永王妃回去安排清平园了,皇太后眯着眼睛与向嬷嬷说话。

“同时头一回进宫,云锦丫头的胆子比她大。”

向嬷嬷给皇太后摇着蒲扇,笑道:“您可不能这般比。顾姑娘头一回来磕头时是与她姐姐一道,有人壮胆不是?

再说了,顾姑娘只当是来请安的,浑然不晓得小公爷的心思,符姑娘一清二楚的,能不忐忑嘛!”

“有理,”皇太后颔首,“你倒是挺喜欢佩清这丫头的。”

“您不也喜欢嘛,”向嬷嬷道,“符姑娘性子静,听她说话,奴婢只觉得自个儿的心也静了,奴婢想,往后让她来管着小王爷,一准能管住。”

“是要管,”皇太后撇嘴,“整日里咋咋呼呼、听风就是雨,就该有个耐心的让他晓得什么是稳当。”

正当满京城都在猜符佩清此番进宫的结果时,顾云锦已经得到答案了。

“所以,小王爷得偿所愿了?”顾云锦抬头看着蒋慕渊,“皇太后真的松口了…”

说不意外是骗人的。

上一辈子,顾云锦虽不认得孙恪,但知道他娶的是国公之女。

毕竟,若是知府之女为正妃,这消息足以震惊京城,她肯定会听说一二的。

蒋慕渊笑着点头:“他是如愿了。”

初夏午后的阳光,即便有云层遮挡,也有些烫人了。

蒋慕渊登门拜访,见过顾家兄弟之后,就与顾云锦在园子里寻了个阴凉处说话。

到底是顾家宅子内,又是大白日的,远处还有仆妇候着,蒋慕渊便是有亲近之心,也只能小心翼翼。

好在他今儿袖子宽大,正好挡住了他与顾云锦交握的手。

掌心贴着掌心。

第三百五十一章 把底掀了

日头从云层后露出来,越发晒人了。

素香楼外头摆了个小桌子,上头搁着茶碗,小二哥看着,若有路过的行人口干,便可饮上一碗,不收铜板的。

前几年就这么摆着了,因而京城里走街串巷打听消息的小贩,格外喜欢把讯息传给素香楼。

用东家的话说,桌碗都是现成的,不过是一些白水,添上一把很普通的茶叶末子,与他不算什么开销。

其他茶馆酒楼看了,也有不少学的。

因此,京里大热天渴昏过去人,是极其少的。

一个小个子这会儿真蹲在地上,捧着茶碗一口一口饮了,等碗底见空,他嬉笑着问小二道:“能再给我添一些吗?”

小二自不拒绝,搭话道:“听你口音,是叶城一带的人吧?刚进京没多久?寻着活计了没有?”

小个子抹嘴,笑道:“果然是大馆子,见过天南海北的客人,我这一嘴土话,叫你一听就听出来了。

我是叶城边上明县的人,上个月来的,投奔我哥哥,他在京里落脚了,给个大公子做事,给我也搭了活儿,就路上跑跑。

是我运气好,有个能干的哥哥,才能看一看这京城,老家好些人,连叶城都没进过。

前些日子平远侯府老夫人做寿,我们兄弟还跟着大公子送礼去了,我一看,那气派喽。”

素香楼的跑堂小二对京中各处的消息极其敏感,见这小个子健谈,又讲到了平远侯府,他眼珠子一转:“你哥哥跟着的那位公子是只送礼,还是留下吃酒了?”

小个子咧嘴大笑:“只送礼的,还没有与平远侯府熟到能上桌的地步。

我们公子是实在人,可不兴进不了门还硬要挤进去攀亲的那一套。

我当时正搬礼盒呢,就听见一位老爷在那儿高声吆喝,不晓得的还当是菜贩子呢。”

“那位老爷,莫不是太常寺卿金大人家的老爷?”小二引道。

“我分不清官老爷,”小个子答道,“只听他说是给长辈上送礼的,人家管家一口就拒了,说早出了五服了。”

这么一说,小二自然对得上号。

那人必然就是金老爷。

“更好笑的还在后头呢,”小个子笑眯了眼睛,“一个知府老爷带着家里人来贺寿,叫侯府给迎进去了,那被拦下来的那个当即就跳起来了。

他挤不过侯府的护院,可我瞧见了,他看知府老爷一家的眼神那叫一个凶啊!

叫人赶出来了,他一直骂骂咧咧的,说人家带着儿女来肯定不安好心。

是了,我后来还在街上瞧见他身边的人了,给几个小贩塞了银子,嘀嘀咕咕的,我偷听了两句,原是那老爷要抹黑知府姑娘呢。”

小二吸了一口气。

小个子说得有一茬没一茬的,若是全然不知小王爷看上了符家女的事儿,恐听得云里雾里的。

可小二晓得状况,当即就听明白了。

抹黑是怎么抹黑的,这还用再说吗?

最初传出小王爷想娶符家女的消息时,一面倒的风声里出现过什么样的词汇,小二记得清清楚楚的。

骂“狐媚子”的,已经是文雅里的文雅了。

当时东家就与他们琢磨过,符知府怕是得罪了人。

如今小个子一番话,背后的黑手就出来了。

“当真的?”小二试探着问道,毕竟素香楼里传消息,从来都讲究一个真切,哪怕小二也不喜金老爷的行径,但还是要问清楚的。

小个子被质疑了,也半点不恼,道:“我这些日子天天在外头跑,认得不少小贩嘞。当日收了金家银子的那几个,我认识其中的陈七婆、李快脚,你可以问问他们。”

小二笑开了,示意道:“往后你有什么新消息,只管来告诉我。”

“好说、好说!”小个子放下茶碗,拱手做拳,又说了些散事儿,起身走了。

这小个子,正是当日明县里,和袁二、许七一道把石瑛唬得团团转的施幺,家里穷,爹娘也不会取名字,他是幺儿,从小这么叫,也就成了名字了。

小二灵活人,与陈七婆有些交情,请示了东家后,便寻人去了。

陈七婆中午吃多了酒,问一句答三句,当场把金老爷卖了个底朝天。

小二乐呵呵回到素香楼时,差不多是符佩清出宫的两刻钟后,大堂里全在讨论这事儿。

到底是皇太后拧不过小王爷,在小公爷的说辞之下点头了;还是让符姑娘做侧妃,今日进宫先训导一番;或是事情谈崩了,皇太后给了符姑娘下马威,不许她进府…

各种说法都有。

小二听了几嘴,把打听来的告诉了东家。

东家眼睛一亮,瞅了个时机,插入了客人的话题之中:“之前有个酒客是凤阳府人,说符知府为官端正,百姓都喜欢他。

符小公子是全府数得上号的厉害书童,符姑娘在各处名声也极好。

这样的姑娘家,讨小王爷喜欢也不稀奇,怎么偏偏彼时一片骂声。

眼下弄明白了,是金家老爷…”

来龙去脉讲明白,但也瞒下了小个子与陈七婆的名字,免得坏了自家脉络。

事情孰是孰非,听客们心中自有一杆秤。

因着素香楼消息向来准确,倒也没有胡乱质疑。

只有熟客哈哈大笑:“你点名道姓地说金家老爷,把人底都掀了,不怕他闹上门来?”

“你们三五不时在我这大堂里骂昏官骂奸妃的,我要是怕人闹,这素香楼早叫我关上大门了。”东家道。

他说得十分坦荡,引得客人们笑声一片。

消息传得飞快,蒋慕渊还在顾家花园里暗悄悄握着顾云锦的小手舍不得松开,金老爷的事儿又一次出名了。

当然,这一切蒋慕渊并不意外。

那些糟心的流言,孙恪恼金老爷恼了有一阵了,当时脱不开身,眼下大势已定,他自要让金老爷吃吃苦头。

蒋慕渊心知肚明,让听风和袁二帮孙恪一把。

这些市井里的小把戏,袁二是从明县摸爬滚打出来的,最是晓得。

别看是个有漏洞可抓的法子,但管用就是管用,金老爷明知有人捅刀子,他一找不到小个子,二陈七婆不认账,他除了气得跳脚,还能做什么?

第三百五十二章 手掌

白日越来越长。

顾云锦与蒋慕渊在园子里说了许久的话,太阳也没有下山的意思。

好在没有到酷夏,树荫下不算晒人,倒不会热得受不住。

蒋慕渊以为日头长了也好,只要天色不转暗,他就正大光明地留在这儿,也没有哪个会来赶人。

可有好的、亦有不好…

日头太长了。

若是冬日,哪里需要这般麻烦,天黑了之后翻过院墙便是了。

在顾云锦的屋子里,除了守在外间的念夏,眼前只这可人的小姑娘,可以轻轻拥入怀中,浅浅啄她唇角。

这些念头一泛上来,说不心驰神往,那就是骗人的。

只是,心里再存着亲近的念头,此刻也不能付诸行动。

除了一瞬不瞬看着顾云锦之外,能做的就是仗着宽大的衣袖,一点一点摩挲她的手掌了。

顾云锦正说着先前与寿安郡主去骑马的事儿,突然掌心又麻又痒的,她下意识地就想抽回来。

倒不是害羞。

顾云锦多活过那十年,晓得夫妻之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她不是拧捏婉转的性子,彼时只觉得不自在,而不是羞涩。

与定了亲的未婚夫君十指交握,在十年后的顾云锦眼中,实在不算什么。

况且,她也是喜欢蒋慕渊的。

心里的那颗小芽儿冒出来之后,哼哧哼哧生长得十分愉悦。

本能的一抽手,原以为蒋慕渊扣得紧,该是纹丝不动的,哪知道他突然松了劲儿,相扣的指尖脱开,他的手掌握在了她的手腕处。

不止是握住了,还一寸一寸地往上探,他指腹上粗粝的茧子划过皮肤,痒得顾云锦下意识地又想躲。

这一次,自是躲不开的。

蒋慕渊袖子宽大不假,可顾云锦穿的是窄袖,大手挪到手肘下方,就再也挪不上去了。

他似是可惜又似是意犹未尽,喟叹一声。

顾云锦嗔他:“我与你说郡主,你倒好…”

闻言,蒋慕渊自个儿也笑了,漆黑的眸子里映着的全是她:“手腕细腻如凝脂,手掌却有不少茧子,摸着比前回粗了些,可见这几个月没有偷懒。”

顾云锦一怔。

蒋慕渊又道:“这几处是马绳磨的,这个位置是练了棍法,虎口和指尖,射术也没有拉下。”

他的手已经重新收到了顾云锦的手上,随着话语,一处一处说与她听。

顾云锦清楚一年来,她的一双手的变化,这些是她努力练功的成果,她不觉得不好,只是突然听蒋慕渊讲起来,才意识到变化颇多。

“长茧子了,以后也不可能柔若无骨。”顾云锦道。

“嫩肉不经磨,”蒋慕渊道,“这样挺好,你日复一日地练功,若手上还嫩滑,要多受好些罪的。”

练功虽苦,但顾云锦坚持,蒋慕渊自不会阻拦她。

习武虽无捷径,但相对平坦的路子还是有的。

他比顾云锦有经验。

蒋慕渊抬起两人牵着的那双手,把顾云锦的手心摊在眼前,认真看了两眼,问道:“这个位子不该起茧的,前回似是还没有,这几个月里冒出来的…

云锦,你是不是从棍换作枪了?”

顾云锦颔首:“换了一个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