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个的蚊子也就罢了,好歹都装着纱窗纱门,不出屋子也就是了。

偏偏还是那些针眼大小的小虫子,透过纱窗的纱眼钻进来,悄无声息叮你一口,老大个疙瘩。

屋里熏什么香都没有用,小虫子就像韭菜似的割了一茬又长一茬,绵绵无尽头。

正在备考的卫昶苦不堪言,让丫鬟收拾了东西,跑到到老二卫旭的院子里去睡。

谁知道卫旭那儿也不安宁。

春天里正是动物们发|情的时候,皇上赐的那一院子的白鹤性子突然暴烈起来。

雄鹤争斗追打,雌鹤长鸣不休。

有时候雄雌看对眼了,就直接在院子里行苟且之事来,令人不忍直视。

这白鹤是御赐的,卫家人不敢拿它们怎么样;又是卫相命了养在卫旭屋里的,卫旭更不敢拿它们怎么样。

于是卫旭卫昶两兄弟干脆卷了铺盖,到国子监睡去了。

老三卫昉院子里倒是干净,就一株梨花树还有许多不开花的长青植物。

在旧的住处住时卫府里没有养梨花树,什么问题都没有。现在新府里头梨花一开…

卫昉她…花粉过敏了!

花粉过敏症没法治,只能远离过敏源。

掌家的卫昭问大姐卫昉,要不要把梨花树砍了,种个别的什么树来?

卫昉舍不得这一树薄如婵娟秀如霜雪的梨花,摇头不肯。

卫昉迁了自己的东西到卫昀的院子里住下,隔三差五地还跑回自己院子,用手绢捂了口鼻远远地看那一树梨花。

卫家未来的大姑爷宋畔知道了这回事,也顾不上考试在即,抽空儿给卫昉画了一幅梨花图。

卫昉如若至宝爱不释手,觉得就算有些花粉症,那也无所谓。

卫昀的院子倒是一点儿事情都没有。牡丹四月才开花,往日里也有花匠料理,她每日得闲,就在院内的桐树下摆个绣架子,慢慢儿绣花。

卫昭那儿…

说到自己,卫昭顿时又心塞起来。

替她料理屋后菜地的婆子说,春天到了,该把泥土翻翻,浇上粪,沤上几天,才好下菜籽种菜。

见卫昭久久下不来决心,那婆子还劝她一年之计在于春,这春天里将泥土整肥沃了,接下来一年里种什么都长得好。

卫昭好想哭。

这根本不是土地好不好蔬菜长不长的问题!别人家小姐的院子都是香香的,偏她卫昭要往院子里拉肥水!

这都是什么事嘛!

听卫昭发了这样一痛牢骚,越四一点儿都不觉得给菜地浇肥有什么错:“卫姐姐,为了让瓜果蔬菜长得好,臭个一两日,有什么问题?”

卫昭噎了一噎。

一旁早就笑得直不起腰的谢婉点着卫昭,说她:“你何必和小四这个吃货说这些!她哪里懂得你的烦恼?!”

越四很诚恳地对卫昭说:“要是住着不舒服,你来同我睡呀。”

“疯话疯话!”谢婉笑道,“你卫姐姐家里又不是没床睡,做什么要来同你睡?”

想了想是这么回事,越四有些遗憾。

凑到卫昭身边,攀附在她肩膀上,越四凑过来在卫昭耳边低声道:“要是卫姐姐你能早点儿嫁过来就好了。咱们俩就能睡一张床上说话儿了。”

卫昭耳根子一红,掐了越四一把:“小孩子家家的,瞎说什么!”

谢婉好不容易止住笑,见她俩这样,又忙问:“小四你和小昭说了什么?也说给我听听~!”

“我说呀~”

越四刚要开口,就被卫昭一把捂住了嘴:“不许瞎说!”

越四努力挣开了卫昭,对着谢婉狡黠一笑:“婉儿姐~这是我俩的小秘密~”

谢婉笑着要去闹越四,让她开口吐出这小秘密。

这时候守在屋外的蒹葭进了屋,对着三位小姐行了礼,对卫昭道:“小姐,夫人遣了人来,催你回去呢。”

往常卫夫人都是由着卫昭,不管她在外头玩到几时再回去都可以,只要不误了晚饭。

可今天才过未时便叫她回去,可见有要紧事。

卫昭赶紧起身辞别了越四谢婉,匆匆忙忙地赶回家。

回到家,卫昭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先去了卫夫人屋里。

卫昭拜了母亲,开口便问:“夫人唤我回来有什么事儿?”

卫夫人见卫昭还穿着外出那套衣裳,皱了皱眉,先让丫鬟去取卫昭在家穿的常服,方道:“方才宫里来了旨意,淑妃娘娘传我后日进宫见她。”

说着卫夫人看了卫昭一眼:“还让我带了你去。”

卫昭闻言一惊——

让我去干嘛?!

————

对于这个在宫里头当着宠妃的阿姨,卫昭是一点儿也不熟悉。

她知道的只是,吴淑妃十四岁的时候就进宫给当时还是太子的皇上做了奉仪,原本是默默无闻的,偏在十六岁上走了大运,得太子另眼相看,宠爱至极。

后吴淑妃突然失宠,一时间从天堂掉到地狱,受尽其他太子姬妾的折辱。

又是两年过去,太子突然又记起这么个人,再次降宠予她,而后雨露不绝,一直到现在。

想是其中这大起大落让吴淑妃做人更是谨慎小心,轻易不召见家人,就怕麻烦了皇后,惹她忿怒,招来怨怼。

吴淑妃召见卫夫人本是难得,这次还捎上了卫昭这个什么小丫头片子…

难怪卫夫人急着叫卫昭回来了。卫昭这个土包子连宫门是什么模样也没见过,不把她叫回来集训两天,在娘娘面前失了礼数可怎么办?

其实卫昭的内心是抗拒的,故宫她又不是没去旅游过,真是一点儿也不稀罕进宫去。

宫里头规矩多,束手束脚的,难受。

可是皇命难违,卫昭根本就没有驳回的权利,只能在卫夫人屋里换了丫鬟取来的常服,老老实实地随着宫里派来的嬷嬷学规矩去了。

卫昭和越四认识了这么久,听她说进宫就跟去逛公园似的,“啪”一拍桌子说去就去,怎么换到卫昭这儿就跟要去上刑一样一样的?

想想越四那当皇后的表姨和自己这当淑妃的姨,卫昭不由得感叹——

果然靠山不一样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树够大才好乘凉啊!

昏天暗地地学了两日,卫昭勉强将那些七七八八的规矩囫囵记了个全,两天后一大早天没亮,就跟着卫夫人进宫去了。

马车到了侧门,卫夫人同卫昭又换乘了撵轿,七绕八绕地来到了吴淑妃所居住的皎月阁。

卫昭兢兢业业地按照老嬷嬷所教的礼仪给淑妃娘娘见了大礼,得她身边的宫女唤起来后,束手低头站在一旁。

吴淑妃远远打量了卫昭一番,含着笑扭头对卫夫人道:“姐姐养得的好闺女,出落得跟水仙花似的,怪惹人疼的。”

卫夫人屈身答:“娘娘过奖了。”

吴淑妃让人给卫夫人赐了座,然后冲卫昭招招手:“昭儿你到我跟前来,让我好好瞧瞧你。”

卫昭应了一声,迈着麻利的小碎步上了台阶。

卫昭来到跟前,吴淑妃牵起她的手,好好地看了她的模样一遍,然后温声细语地问了她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哪家的小姐交好等等琐细问题,才放她回去坐着。

赐了茶,吴淑妃端坐在长椅上,对卫夫人说:“真羡慕姐姐的儿女缘分,两个哥儿一个姐儿,真真是有福之人。”

吴淑妃跟了皇上十八年,至今一无所出。

卫夫人只谦恭答:“是儿女缘分也是儿女冤家,一个两个的让人操不完心。”

吴淑妃叹了口气:“我若是能有一儿半女,哪怕把我这颗心掏出来给他,我也愿意。”

“娘娘年纪轻,又得皇上看重,何愁没有小皇子小皇女?”

一早吴淑妃就将殿里闲杂人等尽数塀退,留的都是心腹,说话也不怎么设防:“姐姐你也不必哄我开心,我自是知道的。这么多年来看了多少太医吃了多少药,仍是一点儿效用也没有…我早就绝了这份心了。”

卫夫人软声叫了一声:“娘娘…”

“姐姐你也不必安慰我,要是连这样的事都看不开,那么我也白在这地方呆了这么多年了。”吴淑妃说着,声音一低,“只是到底年纪大了,皇上念在多年旧情上,还时常会到我这儿走动…不过太后今年开春就说要给皇上大选佳人,充实后宫,我未来如何…还真是不好说。”

“此事尚未有个定论,娘娘何必忧心?”

“我本是习惯了万事都往坏处想,多少年都改不了。”吴淑妃叹然道,“别的人尚能倚靠子女,而我,除了皇上,便就是我们吴家了。若是吴家显耀,我日后就算不得宠了,也没人敢欺负我。可偏偏我们吴家除了生意做得大,别的全拿不上台面!士农工商,商者最末!吴家如何才起得来!”

第35章

从皇宫里出来后,卫昭心里很不安。

这一回进宫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劲。吴淑妃就叫了卫夫人同她进去,然后聊了一个多小时的杂事和吴家的未来…就把她母女俩放出去了?

领导出来视察啊指示工作啊什么的,最后不都会说个既往目标吗?

吴淑妃连吴家的未来当如何发展都没说,就散会了?

深宫里的女人,卫昭她不懂啊!

不懂就要问的卫昭去问卫夫人,只得到她高深莫测的三个字:“你别管。”

母命大于天,卫夫人说别管,卫昭就真的不去想了,老老实实在家种菜养鸟,准备大哥卫昶的婚事。

如是又过了些日子,越四请了卫昭过去。

见面时,越慎言特地地问了一句:“听说五天前吴淑妃召了你同卫夫人进宫?”

越慎言才问完,越四就惊讶道:“那时候我也在宫里呢!要是知道卫姐姐你也在,我就找你玩儿去了!”

卫昭对着越慎言点点头,然后揪揪越四的小辫子,笑她:“你找我来了,太子怎么办?”

越四气呼呼地嘟着嘴:“谁要理他了!那天才又拿了一只恶心巴拉的天牛虫惹我!”

卫昭是看出来他两个小冤家之间的猫腻了,拿着越四的小辫子扫扫她的小粉脸蛋,问:“那你有没有被吓到?”

越四哼了一声:“我越四哪里是吓大的!那天牛虫被我一脚踩死了,然后我捉了只更大的竹节虫来,刘念那胆小鬼见到了都快吓哭了!”

“小四,不得直呼太子名讳。”

越慎言严厉地说了越四一句。

“皇后娘娘都说了无妨,哥你管那么多做什么!”越四说着抱住卫昭摇了摇,指着越慎言,向她告状,“卫姐姐给我撑腰管管我哥!别让他老是欺负我!”

卫昭红了脸,飞快地看了越慎言一眼,回头才在越四脸上捏了一把:“我可没什么资格给你撑腰,你进宫请太子来替你撑腰。”

越四又不开心了:“做什么又要提他!”

卫昭和越慎言相视一笑,接着一块儿逗越四。

三人说了好一会话,卫昭看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告辞。

越慎言亲自送了卫昭出来。

卫昭突然想起个事:“对了,那天你为何也会在太白楼?”

卫昭问的是她和张生谈判时,偶然碰到越慎言的那天。

越慎言答:“我在隔壁间瞧着,想着如若万一那张生撕破了脸闹起来或是出了其他什么岔子,我也能马上过去帮着你些。”

卫昭心里软软的,脸上热热的,道:“所以我们在里面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越慎言轻笑:“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心软和气的人,没想到发起脾气来也是厉害的。”

卫昭一羞,继而惭愧地说:“但还是没摆平他…他还的那绣帕,是假的。”

越慎言微微颔首:“我猜是的。要不然你们卫府也不必再次出手,让他身败名裂。”

卫昭迟疑片刻,还是解释了:“偷良家女子小衣一事,确不是我们栽赃他。我们家夫人计议是打断他一条腿…让他日后难往上爬就是了。”

“举头三尺有神明,这张生活该遭报应。”

关于张生的事,越慎言言尽于此,不再提了。

两人说着话,路过个拐角处时,越慎言突然停下脚步。

卫昭不明所以,正要问,就被他一把拉到了阴影里。

紧紧抓着卫昭的手,越慎言对她说:“你很快就可以替小四撑腰了。”

卫昭的心猛地一跳,歪了头反问:“为什么这样说?”

越慎言朗朗一笑,眉眼温柔:“我娘已经看好了日子,并请了镇国公府的国公夫人做保山,十八日后去你们卫相府提亲。”

————

就算回到了卫相府,在自己的屋里坐下,卫昭还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砰地跳。

进来给她更衣的桃夭看了卫昭一眼,惊讶道:“小姐是到越府喝酒去了么?怎么脸烧红成这样?”

卫昭闻言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果然烧得滚烫。

“是喝了点酒,酒不烈,倒是容易上头。”

卫昭道。

桃夭忙问:“那要不要让人给您做一碗醒酒汤?”

卫昭摇摇头:“不必了,你给我泡一杯俨俨的茶来救成。”

桃夭应了,将衣服交给蒹葭下去泡茶了。

蒹葭上前来,一边给卫昭宽衣解带,一边笑问:“方才越公子同小姐您在角落里说了什么?怎么一出来小姐你的脸就红成这样?”

说着蒹葭脑袋一偏,打趣道:“莫不是悄悄给了小姐你蜜酒喝~?”

卫昭怒了:“再笑!再笑待会就让桃夭撕了你的嘴!”

蒹葭强忍了笑,拿衣服的手都忍不住的抖。

桃夭端了茶进来,见她这样,赶紧抢了她手上的活去:“蒹葭你今天是怎么了?!饭没吃饱吗,手抖成这样!”

蒹葭顺势站到一旁,答到:“没呢,在越府看小姐喝蜜酒,看醉了~”

桃夭回头啐了蒹葭一口,给卫昭更好了衣服,顺手摸摸她的额头,庆幸道:“还好没有烧。今天早上突然翻风,怕您着了凉,才让小厮送斗篷过去,您就回来了。”

桃夭话音方落,就听到门口守着的小丫鬟轻呼一声:“二小姐。”

接着帘子一掀,卫昀袅娜进了屋。

看二姐一脸心事,卫昭忙让蒹葭桃夭拿了点心茶水来,而后命她俩领着屋里其他丫鬟下去了。

“二姐有什么事吗?”

卫昭问了一句,伸手在果盘里抓了一把南瓜子,慢悠悠地剥起来。

卫昀心事重重地喝了一口茶,开口道:“不知昭儿你听说了没有?太后想给皇上纳妃。”

卫昭一听,脸色一沉:“哪个多嘴多舌的和你说的?!”

卫昀平日里难得出去一趟,要不是身边的丫鬟妈子多嘴,她哪里会知道这件事?!

卫昀赶紧解释道:“没人和我说,是我在花园里绣花,偶然听到种花的花匠闲聊如此。”

话说到这个份上,卫昭还猜不明白卫昀的来意,那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了。

想想吴淑妃这表面风光暗地里焦虑担忧的情形,卫昭一点儿也不想卫昀往那个鬼地方去。

可是卫昭也不会直接去干预卫昀的决定,而是问她:“二姐可是想好了的?”

“我…我还没想好,所以来问问昭儿你的意见。”说着卫昀顿了顿,“我没去问大姐,因为我知道她肯定不同意。”

卫昭看卫昀这样子,应该是拿定了九成的主意,就等她卫昭推上一把,做足十成。

可惜卫昀这算盘打得不太对,卫昭毫不犹豫就说:“如果我是你,我绝对不会想去。”

说完卫昭又摇摇头:“不,是想都不会想。”

卫昀微微一怔,然后苦笑:“你和我身份不一样,你当然不会考虑这件事。”

卫昭上前来握住了卫昀的手,道:“二姐,你就听我这一回。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不得宠要怕,得宠更要怕!夫人待你和大姐一向好,大姐得了好归宿,你肯定也不会差的。”

卫昀垂着眼帘,道:“宋公子到底是不是大姐的好归宿,难说。”

卫昭惊讶地看了卫昀一眼。

“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姐这事已经是板上钉钉,说什么都晚了。”说着卫昀咬了咬下唇,“所以,我想趁着还来得及,争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