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记忆似乎又回到了很久之前,和白衫黑裤仍旧优雅入画来的男子相对分食一杯羹的情景。

他右手执勺,男性骨节分明的颀长指尖快速的盛起一勺烫烫的甜羹,放在他好看的想让她上前啃一口的唇边不停的吹着凉风。

她饿坏了,为了见他,她午饭都没吃。

嘴里塞着满满的食物,还要趁空喝一口她最爱的南瓜羹。

“嘶…好烫!”她吐着粉红的舌尖,眼眶里积聚了被倏然烫到的泪意,像只可怜巴巴的白色贵宾犬,向主人倾诉着委屈。

以默莞尔,眉眼一舒,那浅笑中的风仪让安静秋看傻了眼。

第三十章 被她发现了

“那一次会不烫到呢?小秋馋猫!”他宠溺的笑,趁她看得分神之际,把凉好的甜羹送入了她微张的口中。

她会像只小猫咪似的,眯起眼发出呜呜喔喔满足的哼咛声,纤细的手指握住他温凉的手掌,贴在她微汗的粉色面颊上,耍赖道:“以默,我还要…”

面颊一痛,她睁开眼睛,迎上的却是他一双带笑的深眸,微微弯起的唇角,和不容错辨的深情。

“小懒猫…”他说。

她傻傻的笑。

“以后不许为了见我饿肚子,知道吗?想我了---我去看你!”他做出承诺,而她变得更傻了,任他把一杯色香味上乘的南瓜羹尽数喂进了嘴里。

“好吃吗?”

她晕乎乎的点头,眼里心里都剩下了一个----夜以默。

南瓜羹好吃吗?

当然好吃,因为这是幸福的滋味。

曾经留在她记忆深处,怎么忘都忘不了的味道…

“小姐,轮到你了。”肩膀被身后的人拍了一下,她从愣怔中回过神来,才看到排在她前面的已经领到了号牌。

“不好意思,我走神了。”她抱歉的冲对方笑笑,只是一个单纯的代表歉意的笑容,却令身后的年轻男人盯着她的脸半响没有说出话来。

安静秋敛去了笑,转身恰好遇到发号牌的服务生走到她面前,他惊讶的望着她:“安…”

“小李,我来了。”安静秋表情淡淡的接过了服务生手中的号牌,冲他点点头,眼神中却有着暗暗警告的意味。

小李没敢多说,又接着发牌了。

安静秋顺着青石砖铺就的地面朝饭店行去,她的目光无意识的飘向对街的夜府。

那里的路上,静静的滑进去一辆黑色的宾利,漆黑锃亮的外壳,厚重的太阳膜,在夕阳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看不清里面坐着的人,可她还是自动停下了脚步,手指攥紧了夹在杏色裙子间的铁质号码牌。

是他!

一定是他!

是----以默。

车子在夜府的朱红漆门边忽然停了下来。她看到泉叔面色惊怒的从门里奔出,拉开了后车门,俯身焦急的在向里面的人说着什么。谈了一分多钟的样子,车子又起动了,她看到泉叔挥动着手臂抓住车窗,拼命拦阻车子向府里开。

宾利最终拐了个难看的弧度,停下了。

司机可能怕刮蹭到贺泉,所以停的角度很特别,大开的车门正对着安静秋的视线。

有那么一瞬间。

安静秋感觉到眼前只是一片炫目的白光,她什么也看不到,什么也听不到,所有的思想都凝结停顿在那个刺目的折叠轮椅上。

它静静的靠在那里,紧紧地挨着主人空荡荡的左腿,像一把残缺的宝剑跳过时空和距离的阻隔狠狠地刺中她的心脏!

第三十一章 丧仪

她捂着唇蹬蹬蹬朝后退了几大步,撞在了服务生小李的身上。

“安…小姐…您不舒服?”小李看她神色混乱惊慌,浑身发颤,赶忙扶着她站稳。

安静秋木然的看看她,摇摇头,把号码牌递回他的手里。

“我不吃了,谢谢你。”

话音刚落,她就被身旁一群急着进去享受饕餮的食客挤到了一边。

“给我吧,给我吧!我给你加钱!”

“我先来的!”

“滚犊子,我先来的!”

小李被挤在人群中想对她说些什么,可是却被嘈杂拥挤的人流全然盖住了。

安静秋退回到梧桐树的一隅,再次看向对街的夜府。

华灯初上,灯火流灿,两个通宵亮着的大红彩灯高高的悬挂在夜府的门前,红门紧闭,暮色四垂,哪里还有他和车子的踪影…

是梦吗?

如果刚才的一切全都是梦,那她会真的跪拜上苍,叩谢它的恩慈。

她的以默。

优秀如斯,无人能可匹敌的夜以默。

竟会----残缺了…

他失去的那条腿,是她曾经依恋躺卧过的,是她用她的小手抚摸触碰过的修长和健壮。

是她…

再也想不下去了,心里如同被撕裂开来,她的视线模糊成一片汪洋。

昏昏沉沉的她朝着对街踽踽走去。

夜府朱红漆门倏然打开,有几个穿着黑衣的家仆抬着梯子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们手中拿着丧事用的白纸丧联,透过门内的灯光,可以看到庭院里一片白茫茫、凄惨惨的景象。

悲音难挽流云驻,哭声相随野鹤飞。

红门上白纸黑字的丧联,分立两边巨型的白菊花篮上黑纱低垂,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永业集团的前总裁夜寒轩第二日的葬礼。

夜家一贯行事低调,此次更是谢绝了所有媒体的跟踪报道,夜家有个规矩,那就是逝者必须清晨五时下葬,所以,才在出殡前一夜也就是今晚布置了灵堂供亲友祭奠。

安静秋是第一个到访祭奠的客人。

她的出现,让一众家仆都惊讶不已。

“小姐…您来的太早了,祭奠仪式还没开始呢。”以为她是受邀的贵宾,一个男仆上前迎着她说。

她怔怔的看着他,想到了许多年前的夜家,那些曾经熟悉的家仆,全换成了现在陌生人。在这儿,除了泉叔,她竟无一人认得。

她吞了口唾沫,艰难的说:“我…想问问,你们少爷的…腿?”

她的问话让对面的男人一下子变的警觉。

他谨慎戒备的看着她,目光严肃的说:“小姐,请出示您的丧仪邀请函!”

第三十二章 害怕了?

邀请函?

她完全的愣住了。

仆人看她发呆,立刻变换了神色,对她礼貌而疏离的说:“没有邀请函的人今晚是不能参加祭奠仪式的。小姐,您还是离开吧。”

安静秋抱着一丝希望,恳求他:“我不进去可以,请你告诉我,你家少爷的腿---”

“我家少爷很好。你不用打听什么了,快走!”仆人表情已经透出不耐,若不是顾及着她出尘的容貌和身上价值不菲的行头,恐早就轰了她去。

不再多说什么,他转身命人收拾梯子工具,并对着两个年轻力壮的年轻人说:“收拾好了,你--和你留在大门处候着,所有到访的车辆必须有邀请函才可以入内。”

“是,陈总管。”

安静秋抿了下唇,转身就走。

跟他们多说什么呢,说得多了露出自己安家的身份,局面反而变得不可收拾。

不是还有一条捷径吗?

虽然难爬了点,可是她最有把握见到以默的地方。

安静秋望着夜色中犹如巨龙蛰伏的夜家府邸,眸光中闪过了从未有过的坚定。

夜府正厅。

寒墨轩。

屋内的壁画、镜子等所有装饰品均被取下,厅的正前方最高处悬挂横挽幅,紧挨它的下面是夜寒轩的遗像,用黑纱围绕起来。主挽联悬于横挽幅的两侧,亲朋赠送的祭幢也分悬于两侧,被如海一样的白菊花篮环绕着,厅内亮着古董灯,寒墨轩内灯影憧憧,气氛萧杀。

贺泉推着轮椅上的夜以墨从厅外走进来,正好看到一个傲然女子拿着桌上的古董花瓶高高的举在头顶,涕泪交流的盯着夜寒轩的遗像,准备往地上砸去。

“摔!砸了负心汉的灵堂!让他死了都不得安息!”她身后几个年岁稍长的男人,跟着吼叫起来。

“不要啊,你们不能砸了灵堂!”佣人上前阻挡,反被他们恶狠狠的推开,眼看着一场不可避免的闹剧即将在肃穆哀痛的灵堂上演。

贺泉手一紧,就要冲上去。

可是被夜以墨按住了。

那群人也因为他的出现,气焰稍稍控制了些,那名女子拿着花瓶,呆呆的回头望着轮椅上的男子,目光渐渐变得惊痛伤心。

夜以墨自己滑动轮椅,来到了夜寒轩的灵前。

他冷冷的看着她。

抬起手边的拐杖,用手轻轻一推。女子手中的花瓶便如断了线的风筝,从她手中倏然滑落。

“咣…檫!…”一声巨大的脆响,价值数百万的明朝古董顷刻间粉身碎骨。

“啊!”那女子低声惊呼,朝后退了几大步才停下。

夜以墨忽然间笑了,淡淡的笑容透着清冷残酷的意味,他盯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轻声问道。

“害怕了?!”

第三十三章 修锦媛

那女子挺了挺胸,深深地吸了口气。

如火般的幽瞳盯着他说:“怕?!哈哈…好笑啊…这世界上让我修锦媛怕的人,在这儿!!在这儿!…可他死了!他居然就这么----死了!我还没等到我要的承诺,他怎么可以死?他怎么--可以死!”

她的手指,僵硬的指向花丛中的遗像,无比绝望和愤怒的嘶吼,让灯影憧憧的寒墨轩更显诡异和可怕。

夜以墨坐在轮椅上,冷冷的看着她,扔下了手中冷硬的拐杖,扶着轮椅向前滑动了几步。

修锦媛姣好的面容此刻扭曲成了一团,她的鬓发散乱,目光呆滞,浑身上下都透着让人发憷的气息。望着他愈来愈近的面容,她整个人都呆楞在原地。

夜以墨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目光幽深的看着夜寒轩的遗像,静立不动。

隔了一会,他才侧对着修锦媛,目不斜视说道:“看在你不计名分跟了我大哥十年的份上,今天的事到此为止…现在,请你带着人离开灵堂!”

“管家,送客吧!”

贺泉看了看少爷,应了一声,立刻站出来请他们离开。

修锦媛带来的几个人也不是摆设,他们挡在她的前面,其中一个中年男人,隔空指着夜以墨的鼻尖,怒目相向:“夜以墨,别以为你现在是当家的,就敢把你的大嫂不当回事。”

夜以墨看着那个人,眸光渐渐变得冷厉骇人。

“掌嘴或者下跪,你自己选择。”

选择什么?那人愣了。他身边的兄弟们也大多表示了不忿,纷纷想上前理论。

夜以墨淡淡一笑,随手撩开了盖在腿上的薄毯,目光幽幽的说:“一是你说错了话,二是你不懂得为人做奴的规矩,不罚你,你觉得我会同意吗?”

话音如往昔一般清越好听,但是骨子里透出的凛冽气势,却让那人再不敢发出丝毫的声音。

修锦媛默默的推开了挡在身前的男人,回身站在多话的下人面前,毫不拖泥带水的给了他一巴掌。手劲十足,落掌下去,红痕立现。

“小姐!…您----打我…”下人惊惧的望着她,其余的几个人也呆呆的看着他们忽然变了样的主子。

修锦媛惨然一笑,“若不是他还顾及着我的身份,你们还能安好的站在这儿?都退到院子里等,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

那几个人再不敢言语,退出了寒墨轩。

第三十四章 戒痕

夜以墨望着遗像中冷峻傲然的兄长,低回悠远的声调像在自言自语。

“大哥是个喜欢清静的人,你跟了他十年,必定是知道的。如今,你不顾一切,抛下名门大户的身份大闹灵堂,扰他一路平静,肯定事出有因。锦媛,现下无外人,你可以明说了。”

修锦媛听到他口中的名讳,神情凝住,她颤抖着唇,问那个坐在轮椅上的隽然背影。

“你又肯叫我锦媛了吗?不再因为那个可恨的女人霸占着你的心,而不允许我的靠近了?”

夜以墨慢慢转动轮椅扭过身来,一泓幽潭粼粼的望着失态的修锦媛。

他微微笑了,黑衣白光,眩人眼目。

“我是替我去世的大哥喊你。”

提起夜寒轩,修锦媛神情立变,她表情愤怒,对着他平静的面容说:“以默…我会有今天,还不是拜你所赐!”

夜以墨冷笑。

“修小姐,以默已经死了十年了。你现在祭奠的是我大哥夜寒轩。别忘了,你心甘情愿的做了他十年的情人,是他的未亡人。”

“哈哈…未亡人…说的好,夜以默…”修锦媛悲凄大笑。

夜以墨蹙眉,“我说了以默已经死了。”

修锦媛鄙夷的笑出,指着夜以墨含恨说道:“别以为你断了腿,残废了,就没人能认出你的身份。以默,你就算是化成了灰,我仍旧可以从千百万人中一眼认出你!”

“还有…当年若不是你诈死远走,我怎么可能心灰意冷之下答应夜寒轩的要求!你想不到吧,你衷心热爱的兄长竟是个卑鄙的禽兽。十年前,他逼的当年的修家和安家一样无路可退,当父亲跪在地上求我答应夜寒轩时,我对你的心就死了。他实在是太厉害了,厉害到连感情的事也可以不择手段。”

她忽然流下泪来。

“十年了…以默…这样漫无目的活着到死,我以为就是我存在的意义。没想到,他在无情的耗费了一个女人十年宝贵的青春后,竟然在去美国之前把我甩了。这里…看到了吗?这道深深的戒痕,是他花费了两个多亿从王室手中买来的粉钻在我的身上刻下的烙印…以默,你信吗?临别之前,他居然亲手拿掉了它!他说--我不配…”

扬起泪痕交错的脸,她控诉的眼神,直直的盯着夜寒轩的照片歇斯底里的叫。

“我不配?!夜寒轩!十年前,你为何不说,现在才说!你是个魔鬼!你不是人!!你害了我的一生…一生…”

第三十五章 可以恨也可以爱

夜以墨目光深沉。

他望着慢慢滑坐在地板上悲泣不止的修锦媛,语调冷静的说:“我大哥性情冷清,你很早就知晓的,既然当年决定了和他在一起,就不要在他临走的时候还再为前尘往事吵闹不休!人死如灯灭,你若是觉得大哥薄待了你,有什么条件和要求,不妨提出来,我可以为你做主。”

修锦媛冷笑着拔高了声音,按着平坦的小腹,说:“做主?!以默…在我的面前能不能不要装了?泉叔一定告诉你了,我怀着夜寒轩的骨肉。那么厉害,霸道,连老天都看不过眼把他收了去的人,居然不知道,他在这世上还有个孩子…哈哈哈…真是可笑!”

夜以墨神色倏然深沉,“你想要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