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时间,得到消息的安远下属,永夜集团几位走得近的同事,包括刚刚熟悉的修锦媛都来到了医院。

几乎每个人,都会以一种怜悯的目光望着她,仿佛她是个濒死的人,期待着和所有的亲友们见上一面后,才会毫无遗憾的离开人世。

这里面,唯有修锦媛例外。

她来的时候恰是一天里最好的时分。那一日午后的太阳,特别的懒散,暖洋洋的照进病房,带来一室粲然的光晕,窗户开着,微风带来绿化带里梅树的清香,驱走了室内刺鼻难闻的消毒水味。

修锦媛推门而入,没有敲门,延续她一贯散漫的作风。让安静秋想起了修锦媛那天清晨留在流云苑化妆镜上的杰作,她至今想不通,整管的香奈儿口红,被她只写了两个字,可见她当时的心情是多么的糟糕!

“嗨…小秋…你看起来可不怎么好…”她仅仅是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笑容猝显,一霎那脸上的明媚竟把阳光的璀然也压了下去…

安静秋微笑,探身过去把椅子上放置的闲书拿到了一边。

“锦媛…坐。”

修锦媛扔下皮包,半靠在病床前的椅子上,姿态全无。她身上的Dior的经典套裙至少是安静秋三个月的薪水不止,可她却根本没兴趣去介意裙摆被叠放在一起即将被打皱的危险。

安静秋想,这才是本色的修锦媛吧。她联想起了比夜以墨冷厉严酷无数倍的夜寒轩,竟和这样肆意乖张的火红玫瑰厮守十年,顿时觉得缘分这东西玄妙无比。

她们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个床上,一个椅子上自在惬意的聊天。不说讨厌的胃病,更不提胎儿的话题。一切,随心所欲,无所不谈。

修锦媛嫌弃的捏着她身上穿上就未换过的病号服说:“小秋,知不知道你现在像鬼一样!”

这是什么比喻?

安静秋瞪了她一眼,回道:“不是正好称了你的心,好骑在我头上夺过梧城第一美的称号…”

“梧城第一美?!小秋…你说话可真有意思…我还从没想到过这个俗气的词呢?”安静秋是公认的梧城绝色,现在躺在病床上,整个人被病痛折磨得脱了形,她初见还以为遇见了聊斋里变身的漂亮女妖!美则美矣,可是却病怏怏的让人心里不痛快。

“我胡说的…”安静秋笑着揉揉脸,对修锦媛说:“我现在,很难看吗?”

被修锦媛拿出来的化妆镜一照,果然…不忍淬睹。

安静秋苦笑着把小镜子还给她,“不好意思啊,我已经几天没照过镜子了。”

“恐怕不止没照镜子吧…你洗过澡吗?刷过牙吗?洗过----手吗?”修锦媛语气慢下来,看她踟蹰羞窘的模样,不禁认命的闭了闭眼睛!

“安静秋------”

“唔…”

修锦媛站了起来。

她脱下身上的外套,蹬蹬蹬的走进浴室。发现没有浴盆,又锵锵锵的出来,眉间带了一丝薄怒说:“以默没钱吗?让你住在费家的破医院受罪?连最起码的浴盆都没有,怎么照顾病人洗澡啊!”

安静秋用手遮住眼睛,尽力为费家辩解。

“医院里,是极少有浴盆这种设备的…不干净…会…”

“放屁!会什么会!…”

好吧,她在放屁…安静秋把头向被窝里缩了缩,打算不去撞她的枪口了…

“来吧,只有破淋浴头将就能用,我帮你洗澡。”修锦媛表情坚决的上来拉她,仿佛把洗澡这件事当成了她的一项事业来完成。

安静秋无奈之下,只得拿了换洗的衣物,跟着她进了浴室。

脱了衣服,两人才不由得相视而笑。

可能一月前,她们还是相见不相知的陌生人,可相同的命运却奇妙的把她们的今后系在了一起…

安静秋摸着修锦媛略略耸起的小腹,感慨地说:“有宝宝真好,锦媛…”

修锦媛目光一动,嗯了一声。其实她想说的更多,她想对安静秋真心的说一声谢谢。要是没有她点醒自己的愚蠢和自私,或许,现在宝宝想留也留不住了…

“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

“以默来接你吗?”

长久的沉默,无人应声…

修锦媛聪明的不再细问,她为安静秋揉搓着发上细腻的泡沫,手底却放轻缓了力道…

安静秋不想说,夜以墨始终没有出现的的事实。

几天来,不用细算,她在世上的亲人和朋友,该来的似乎都已经来过了。

不来的那个人。

她也不再抱希望…

就像姆妈说的,一切随缘吧,小姐,可能,你们真的是孽缘,是不被上天护佑的一对怨侣…

重度胃部溃疡,住院整整五天,经过费仲谦细致对症的输液消炎,调理饮食后,安静秋除了饭后还会出现不适疼痛的现象,基本上几经无碍。

这种病贵在调养,她在住满期限之后,坚决要求出院。

费亚飞抽空来接她,一起来的还有夜以墨的秘书苏伟和。

安静秋对苏秘书的出现没表现出太大的意外,她等的人又不是他。

“安小姐,祝贺你康复…”

“谢谢你,苏主任。”

“那个…你不用着急上班,多休息休息,等彻底大好了再说。”苏伟和说出了这番话,额头上竟冒出了细汗。

“是你的意思…还是夜总的?”安静秋拿着简单的行李,表情清淡的问。

第一百零九章 出院回家(2120字)

“是…我的意思。”苏伟和低下了头。

他不敢说啊,他这几天过的是怎样非人的日子。不是他被派了做不完的工作身体上受不了,而是夜总比之前坏了无数倍的脾气,让他每次听到呼叫器的铃声,都禁不住忐忑恐惧。

“苏伟和,今晚加班!”-----“好的,夜总。”

“苏伟和,你定的饭能吃吗?”-----“我马上给您换…”天知道,他按着固定的菜谱订的饭菜为什么忽然间不能吃了。

“苏伟和,你拿我的薪水,是偷懒吗?”----“我错了,夜总…”他委屈啊,他跟着夜以墨在总裁室加了三晚上的班,他熬不下去了,才打了个盹…谁知!

“苏伟和,你-----去医院看一下安秘书。”-----“呃…”

最后一句话,终于把他从低气压的环境里解放出来,让他终于有机会赶在安静秋出院前,送来他的慰问。

临行前。

“苏伟和,你自己要求去看安秘书的。与我无关!”

“是的,夜总。那我走了。”

“回来!你去买一束白色的鸢尾,送去。”夜总的神情看起来有点紧张。

“是,夜总,我这就去办。”

“回来!还是算了…你一个外人,如何知道她的喜好…还是算了…你走吧…”

他真是不明白,夜总明明爱着安小姐,却刻意的疏远她,不肯让她靠近,甚至说出绝情的话来刺激安小姐,让她生病,让她恨他,远离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才不相信,加班熬夜的借口是为了工作,几次夜晚送夜宵进去内室,都能看到夜总独自坐在轮椅上,对着落地窗外灯火璀璨的夜景,默默的发怔。

一个工作都做不完的大企业总裁,会有闲情整晚的呆立在窗前?

反正打死他,他也不相信,夜总心里没有安小姐!

两个相爱的人彼此折磨,看得他心有戚戚焉。

她病的是身体,可夜总伤的是心。

费亚飞把她尽职尽责的送回夜府的流云阁,他公司里还有事,没有多待便走了。走前,叮咛安静秋一定要按照老爷子的话调养身体,万万不可懈怠。他威胁她说,若还有下次,只有动手术割胃这一条路可走!

贺泉诚惶诚恐的接过费亚飞列的单子,向费家少爷保证,他一定会伺候好安静秋。

费亚飞满意离去。

安静秋走回流云阁,经过流云苑,朝里望了一眼…

贺泉笑着说:“那个陆小姐第二天酒醒便走了。秀兰说她起床后,沮丧又难过,连少爷派出去送她的司机都被骂回来了。”

安静秋也笑,说:“泉叔,你能瞧出我肚子里的心思?”

贺泉呵呵笑,“我老了,眼力见还是有的。我现在不求别的,只要你能和少爷在一起,我拼上老命也值得。”

她眸光透出失望,苦涩的笑笑,说:“以默他根本不肯接受我…我不能靠近他,多一点点的亲近他便会把我推得更远…这次,我也在等他,可是…你也看到了,他根本没有来看过我…”

“安小姐,别灰心…二少爷他也许有难处啊…”贺泉见她沮丧,生怕她起了离开的心思,赶紧替夜以墨开脱。

安静秋黯然的垂头,自嘲的笑笑。

“他的难处或许正是我,我若消失了,他会过得更好…”

贺泉大急…“安小姐…”

她脸上撑起一丝坚定的微笑,说:“泉叔,你别怕,我耗尽了心力才留在他的身边,不会轻易认输离开的。”

贺泉稍稍放下心来,把行李送进了屋内。

他指了指平整如新的大床说:“少爷连着几天都住在公司里。”

在公司正好,他今晚不回来才更好!她有重要的事必须赶在夜以墨回家之前办妥当。

她对贺泉说:“泉叔,等下你把陈永春喊过来,我有事找他。还有…你带几个家仆等他进来后候在外面,到时听我的吩咐。”

“行…你休息休息,我让他过半小时后来。”

流云阁整洁依旧,空气里飘散着使她心神迷醉的气息。

整理行李,她才发现夜以墨让出了衣柜里几乎大半的位置给她。里面属于他的衣物,少之又少,而她的衣服,却在搬回来之后,有逐渐增加的趋势。

以默的衣服除了清一色的蓝黑灰,再无其它的色彩,虽然他仪表出众,根本不需要华丽的衣服来修饰,可作为永夜帝国的绝对领导者,他的衣柜,仍旧显得寒酸晦暗。

她把夜以墨的衣服和她的交叉在一起,挂在衣架上。按照色彩学的搭配,不一会,挺括奢华的衣服按她的意图排成了整列。

他的黑色手工西装旁边,放着她的香奈儿复古波点雪纺上衣和白色裙套。颇为正式的款式,典雅的雪纺,出席较为正式的工作场合用。

他的深灰色开衫毛衣旁边,放着她的宝蓝色开司米,小脚裤,她幻想着有一天,她可以穿着平底蝴蝶结的软底鞋和他手牵手走在阳光下…

他的深蓝色丝绒礼服旁边,放着她的红色无肩带抹胸晚礼服,简洁修身的经典款式,加上她亲手叠制的丝帕装饰胸扣,他们若是并肩出席晚宴,一定会羡煞所有的人。

眼前是她设想出的二人世界,和谐又美丽。

这美丽短暂而飘渺,仅仅只容她稍稍的驻足观赏小会的时间。那些幻想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梦幻,在衣物被纷纷归置于原处之后,哔的一下全部破灭了。

带着一抹隐痛,她慢慢阖上了衣柜的门。

“安小姐,我来了。”外门传来陈永春的声音。

她正了下面色,起身走向外间的书房。

“陈总管…请进!”

第一百一十章 半月塘(2168字)

“我现在不是总管了,安小姐。”几天不见,愈发瘦削的陈永春低眉顺眼,看似已经没了之前的锐气。

他把内务总管有关的账簿和印章,还有大大的一串钥匙,搁在了桌上。他立在一旁,语气恭敬的说:“安小姐,这是我之前管理府中内务的物件,您验收一下…”

安静秋拿起账簿随意翻看了几张,然后对他说:“你现在被调去那里?”

他被问得一愣,很快反应过来回答说:“我现在管理花房和苗圃。”

花房和苗圃?倒是个不错的闲职。如果他肯安分守己的呆下去,可能会有个不错的晚年。

可惜的是…

他每次急于掩饰目光里的阴刻犀利,都被她看个正着。

在外人看来,很普通的样貌和神态,偏生在她的眼睛里可以透过事物的表象看出本质。不是她安静秋多么的厉害,而是她曾经做过一段时期的自闭儿,更多的会运用她敏锐的感官看待人类的丑恶。

对于陈永春这类人,无须拐弯抹角的猜心思,直接开门见山即可。

“陈永春,你执意留在夜府,是没有完成主家交给你的任务吗?”

陈永春被安静秋问的脸色一变,连忙叫屈。“主家?没有啊…安小姐,我除了二少爷,哪里还有别的主子呢?我除了贪了点钱,没敢做别的坏事!”

“没有?”安静秋一双湛然幽深的黑眸,直直的盯视着他闪躲的视线。

“真没有,安小姐,我哪儿敢啊!再说了,我是夜夫人娘家的远房亲戚,哪儿有害自家人的道理!”他越说越有理,声音不由得高了起来。

安静秋蹙眉,冷笑一声,直接捅破。

“前几日的深夜,你窜进流云苑想要找什么?!别跟我说那个鬼影子不是你,陈永春。”

陈永春的脸一下子变得灰败骇人,他扬起阴沉的面目,语气沉沉的说:“安小姐,不要冤枉人。”

“冤枉!我冤枉你,你便不止是现在的下场!”

他盯了她一眼,垂下了头。

“你是不是接下来该跟我说,你是去抢夺泉叔给我的罪证了?”她笑着冷哼。紧接着否定了上句话:“你不是,陈永春!你的目的根本不是那个所谓的U盘!”

陈永春明显被她的话给刺激到,身体晃了晃,哆嗦着嘴唇对她说:“你…如何…知道的…你还知道些什么?!”

安静秋眸色深深,唇角泛起意味深长的微笑,似是挑衅他承受的极限。

“你的秘密可是就隐藏在流云苑里,对不对?!”

陈永春惧怕,神色惊恐的退后一步,仓皇道:“你胡说!”

安静秋啪的一下拍桌站起,上前一把扯着陈永春的胳膊,向外拉他。

“走!去流云苑!”

“我不去…我不去…”陈永春见势不妙,猛然推开安静秋,想溜…

贺泉带了几个家仆立在当院,哪里肯给他逃脱的机会。短短的几分钟,昔日还是耀武扬威在其他仆人头上的大总管,可转眼前,便成了趴在地上被制住的奸邪之徒!

陈永春万念俱灰,主动要求和安静秋进流云苑密谈。

贺泉不放心,让家仆在院当中守着,也跟了进去。

流云苑,一个纯女性居住的古式厢房,从安静秋住进来的第一天起,便对它有着特殊的感受。不仅仅因为它独具匠心的设计,夜晚能够和流云阁的卧房相对,还有一个特别之处,在于它从骨子里透出的女性气息让每一个进来的人都能体会到当初建造者的独具匠心。

她曾经在夜深人静不成眠的时候,偷偷的幻想过,流云苑里的主人,是怎样的一个人间绝色,让昔日的男主人对她情有独钟,肯花费巨资修造一个玲珑剔透的厢房与他相对…

她猜,那名女子定不是主人的原配,可能连小妾都不是。因为按照惯例,有名分的妻妾都是有自己独立的院子的。

女子的来历颇让人费解,安静秋觉得好奇为此还专门问过府中资历最老的泉叔,泉叔也说不清,好像是听老一辈的提起这里曾住过一名女子,年纪轻轻的死了,之后的许多年,不吉利的流云苑被封了起来,一直无人居住。直到前阵子,夜以墨忽然让他打开封存多年的厢房布置,里面的面目才得以示人。

后来,修缮装修后,安静秋才住了进去。

陈永春站着,瘦削的身体弯着,显得有些佝偻。

他的神色惨淡,看了一眼雕梁画栋的屋子,忽然说了句不着边的话:“你们可知一百多年前这间屋里曾吊死过一个女人?”

安静秋和贺泉互相看看,觉得匪夷所思。

一个府中的管家,怎么知道百年前的秘辛?

贺泉闻声斥责道:“陈永春,别故弄玄虚!交待你自己的问题,不要东拉西扯!”

“泉叔,让他说下去。”安静秋的好奇心完全被勾了起来。她心底解不开的疑团,似乎,陈永春知道?

陈永春看了看墙上的一幅工笔古装仕女图,说:“喏,墙上画的女人…就是她!”

安静秋一凛,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红木的漆案前,仰头凝望画中极美的女子。

碧水之上,立着一个秀雅绝俗的女子。清秀的眉眼间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雪般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说不尽的温柔可人。她的一袭紫衣临风而飘,漆黑如瀑的长发倾泻而下,说不尽的美丽清雅,高贵脱俗。

画的右下角,用黑色充满古意的小篆写着一个若字,红色的印章依稀可以看出微澜玉堂四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