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桌传来的一阵卑微的讨好声让毕非烟好奇地转过头。

坐在他斜对面的是一个年轻女孩,看上去像学生一样的清纯。

她穿着米白色的泡泡袖小洋装,长发黑而柔顺,直直地垂在肩后,细细碎碎的刘海随意地飘在额前,秀气白净的脸上隐隐有一丝孩子般的青涩,此刻正垂着眉眼撅着嘴跟对面的男子闹脾气。

她对面坐的是一个四十岁上下,眼如绿豆、贱肉横生的中年男子。此刻正努力地用那一堆肉挤出谄媚笑容。

眉头微皱,他几乎想自动屏蔽掉那个男人。奇怪现在的女孩看起来挺正常的,怎么挑人的眼光那么差啊!

见对面男人那么努力地讨好她,女孩的脸微微有一点放晴。“我肚子好饿。”

中年男子赶快递过菜单,脸上的表情比孙子还孙子。“宝贝想吃什么随便点啊~不用心疼~”

本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事,原来却是老牛吃嫩草的戏码。毕非烟无聊地正欲转过头去,却意外地看见女孩眼底闪过一抹和她清纯的形象很不搭配的精光,很快、很淡,一眨眼就消失了,让人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

嘴角轻轻地向上勾起一丝玩味的弧度,毕非烟干脆大刺刺地歪着头,直接看着他们。对面的人各自打着心里的如意算盘,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戏里多了一个看客。

女孩轻轻一笑,接过菜单开始悠悠地翻起来。

“嗯~”细细看完整个菜单之后,她白玉般的手指飞快地跳跃起来。“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这个…”想要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那是要付出代价滴~

旁边的侍者以惊人的速度记录着菜品。中年男子的脸则像是儿童的水彩画,打翻颜料般的有看头。

毕非烟脸上的笑意更加放肆。没那么大的头就别戴那么大的帽子嘛,瞧瞧兜不住了不是?!

“呵…呵…”中年男子笑得简直比哭还难看。“够…了吗?”

女孩停下手指,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然后轻轻地吐出两个字。“够了”

中年男子闻言立刻长长地舒了一大口气,赶快拿起桌上的钱包抽出信用卡递给侍者,生怕慢了一步女孩又要开始点菜。

铃铃铃。侍者前脚刚离开,桌上的手机便响了起来。

中年男子拿起来看了一眼来电显示,神色立刻变得紧张起来。他对女孩做了一个“嘘”的手势,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再小心翼翼地摁下通话键,毕恭毕敬地把手机贴到耳边。

“老婆~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啊?”

理直气壮地“我?在开会啊。”

大言不惭地“当然有想你啊!”

哭丧着脸地“啊?你提前回家啦?”

悲痛欲绝地“好好好,我马上回来。”

挂断电话,中年男子一脸遗憾地看着对面的女孩。“宝贝,我家里有点急事,得先回去了。你自己吃吧。”

“嗯。那你先走吧。”女孩撇下嘴角,一脸不舍地看着他,显得比他还要遗憾。“咱们下次再约吧。”

中年男子对她没有抛弃他、没有生他气的理解态度报以感激的一笑,然后急急拿起自己的东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餐厅。

看着中年男子离开的背影,女孩眼睛里纯真的光芒瞬间逝去,换上一种狡黠的神采,唇角勾起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她轻轻地转过头对旁边的侍者说:“麻烦你帮我把刚才点的菜改成外带。”

“好的,小姐。”侍者朝她礼貌地鞠了一躬,翩翩走向厨房。

老牛吃嫩草?是嫩草反吃老牛吧。

瞧着女孩脸上的表情,再瞧着女孩手边新买的GUCCI,毕非烟愉快地吹了声口哨。有钱不仅能使鬼推磨,还能让美女陪野兽吃饭呢~看来他应该去一个贪恋钱财、爱慕虚荣的女人的聚居地。也许在那个地方,他能找到合适的人选。而且如果成功的话,事情将会变得非常有趣。

想到这里,毕非烟诡谲地一笑,对着侍者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旗翌晨,这可是你自己说要随便的啊。

他凑到侍者耳边,轻轻开了口。“D城最有名的夜总会是哪家?”

Chapter 2 抓住创造命运的机会

「知命。不认命。」

政商名流竞相光顾的来悦酒店。

来悦酒店最火爆的夜总会。妍皇之娇。

鬼魅一般闪烁的灯光、鬼魅一般舞动的人群、鬼魅一般刺耳的尖笑…

毕非烟窝在沙发一角,悠闲地打量着眼前的一切。唇角微微向上翘起,勾成一个满意的弧度。既然是最有名的夜总会,想必这里的新货不会少。他还怕挑不到一个满意的?最好是越没名气、越没背景越好。

“先生,你要的清水。”干干净净的嗓音。

“谢谢。”毕非烟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没想到在这里能听到如此自然不矫揉造作的声音。

眼前的女孩穿着酒店统一的女仆装。头上戴的是纯白色压褶花边发带,耳上挂的是银制兔耳朵形状的坠饰,雪白纤细的颈上缠着一圈黑色的蕾丝缎带,身上穿着黑色的紧身迷你女佣裙,胸前是镂空的,用一竖排黑色丝带系着,浅浅的乳沟若隐若现,腰上围着纯白的半截围裙,手腕上用白色蕾丝系了个蝴蝶结,脚上则蹬着一双直排轮。再将目光集中到她的脸…

突然间,毕非烟信了“无巧不成书”。

她…不是晚餐时遇见的“嫩草”吗?原来她在这里做事。难怪她看起来清纯,可是眼神里却藏着一丝狡黠。

想到这里,他轻轻地笑起来。偌大的城市三小时就遇见两次,这能不能说是他们有缘呢? 既然找谁都没有差别,他倒是可以考虑给她这个机会。

女孩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番,眼神里有着一丝讶异,却什么都没有问,只是淡淡一笑。轻蹬脚上的轮滑,便像风一样地离去,留下一道清瘦的背影和淡淡MARTINI的香气。

望着女孩离去的方向,毕非烟若有所思地端起杯子,凑到唇边喝下一小口。真水无香。

纪然举着托酒盘脚踩轮滑,自如地穿梭于酒桌和吧台之间。

当她刚把一杯酒放到客人桌上,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只粗短猪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发出猥亵的感叹。“好美的手腕啊!”一边说一边在她手上摸来摸去。

她没有挣扎,任他抓着,只轻轻地抬起头。脸上,是浅浅笑意。

眼前的男人正用色迷迷的眼光在她手上流连,目光顺着她细致的手腕一直流连到她的胸前。

“可惜啊。”他惋惜地叹道:“有点瘦。”接着目光继续往下滑过她的短裙一直到纤细的脚踝。咽了咽口水,手抓得更紧。“腿很漂亮。就是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感觉?”说着放开她的手腕,那只粗短猪蹄就要朝大腿摸去。

纪然趁势往后滑开一小步,盈盈笑起来。“这位老板~如果喜欢我的话,明天记得要早点来哟~”

“明天?”男人醉得有些迷糊。“为什么要等明天啊?”

“难道您忘记了新人三天之后才能出台吗?”纪然笑得很甜,甜得发腻。

男人看着她的笑,竟看得痴了。

轻轻一蹬脚,她便悠悠地滑了开去,像一只自在的蝴蝶。她没注意到,旁边的酒桌,有一双眼睛正一直颇有兴味地注视着她。

柳青坐在吧台的高脚椅上,慢慢吐出一个又一个的烟圈。火红色的深V字礼服蛇一般紧紧缠绕住她曼妙的身体曲线,纤长的双腿泛着盈盈光泽,部分掩在裙摆下,有一种若隐若现的诱惑。

她迷蒙地注视着一个个袅袅升起的烟圈,渐渐地淡了、散了、没了,唇角勾起一丝意义不明的笑容。

“青姐,有客人找。”侍者在人群中找到她。

“知道了。”轻轻抖落手中的烟灰,她收回涣散的眼神,转身朝会客室走去。

“第一次来?”柳青打量着眼前正轻轻晃动着酒杯的男人,红唇微启,却是陈述事实的语气。D城的名流十有八九都来过妍皇之娇。这个男人,她第一次见。

“我想打听个人。”毕非烟盯着酒杯中摇晃的液体。灯光映照下,葡萄酒艳沉如血。

目光轻轻扫过他身上的ARMANI和腕上的OMEGA,柳青莞尔一笑。“不知道你看中了哪个呢?”

“外面送酒的那个。”毕非烟把酒杯端到鼻尖前轻轻地嗅了嗅,眉头微微一皱。

“送酒的女孩有好多个呢~”柳青娇笑着坐到他身边,拿过他手上的酒杯。“你要的是哪一个?”

毕非烟转过脸看着她,沉沉地一笑。“那个明天出台的新人。”

妍皇之娇送酒的女孩分为两类。一类是纯粹地送酒,不做其他。另一类则是准备出台的。不过在体检报告出来以前,只能先暂时做送酒的工作。由于接待的大多是政商名流,所以在这方面尤其慎重。而明天要出台的,除了纪然没有别人。

他…看上了纪然?柳青盈盈地笑起来。“你想打听她什么事呢?”

“名字。”

“纪念的纪、自然的然。”

“年龄。”

“二十。”

二十岁。刚好符合结婚的年龄。只是为什么年纪轻轻就堕入风尘呢?“她是哪里人?”

“E县。”

原来是小县城的人啊。毕非烟不禁联想起他正在看的连续剧。贫苦的农家小姑娘为了替病重的父亲买药而不得不把自己卖给百花楼。不由心里微酸。“她家里都有什么人?”

“不知你打听她的家里是做什么呢?”柳青心里讶异,脸上的妩媚却丝毫不减。

毕非烟笑得一脸老实。“随便问问。”

随便问问?她在妍皇之娇这么久还从来没有遇见过特地打听这种事的。一时猜不透他的目的,柳青只能客气地一笑。“她是一个人。”

“一个人?”

“她没有父亲。母亲四年前因病去世了。”

啊?跟他幻想的情节完全不一样嘛。本来还以为有机会扮演拯救良家妇女离开水深火热困境的侠义之士呢。结果人家根本是自甘堕落。不对。现在的年轻女孩都不认为这是堕落。她们把这叫做等价交易。

微叹口气,毕非烟扬起头。“叫她今天出台。”管她是什么原因,先把自己的事搞定再说。

“你知道的,她明天才能出台呢。”语气里有些为难。

“价钱随便你开。”毕非烟无所谓地转过头去。

柳青脸色微微一僵,犹豫片刻随即轻轻勾起唇角,举起手上的酒杯。“我去给你换一杯。”

“不用。”毕非烟本来也没打算到这种地方来喝酒。“直接开房间。”

柳青微掩红唇,笑得妩媚。“你还真着急呢~”

毕非烟笑得坦然。“让她直接去房里等。”

“是。”柳青美目一转,笑得更加妩媚。“总统套房有没有意见?”

“可以。”他愉快地笑起来。反正花的不是他的钱。

妍皇之娇的化妆室只可以用一个字来形容,那就是乱。

桌上是放得乱七八糟的各式各样的化妆品、美发用具;衣橱的门全部是打开的,里面挤满各种款式的礼服、洋装、还有情趣内衣;地上就更有看头,散落的鞋袜很难配得出一双完整的,还有无数瓜子皮、烟头、口香糖纸做陪衬…

“砰”的一声。化妆室的门被推开。柳青拉着纪然快步走了进来。

“换衣服吧。”她拿过纪然手里的托盘,再看看她的脸。“妆也得换。”

清眸微微地转动了几下,纪然便明白了柳青的意思。“他是谁?”

“不认识。第一次来。”柳青转身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黑色吊带紧身小礼服递给她。“不过他年纪轻、长得帅、非常有钱、而且有品味。做你的第一个客人,他是非常理想的人选。”

“我猜也是。不然你哪舍得让我提前出台啊。”纪然开始脱下脚上的轮滑和身上的女仆服饰。“只是毕竟不合规矩,你会不会有麻烦啊?”

“连这点都罩不住,我怎么对得起「青姐」的称呼呢?”柳青拿出她的私人化妆箱,开始一样一样地往外捡东西。“我们是朋友嘛,我很清楚你的身体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再说只要有钱赚,上头根本不会管你用的是什么手段。”

“那倒是。”纪然身上只剩贴身衣物,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柳青,你说他怎么会看上我的呢?”

柳青的手微微一滞。“你…是不是不愿意去?”她回过头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哪怕在她的眼里只看见一丝迟疑,她也会毫不犹豫地拒绝让她出台。

纪然侧身拿起旁边的托酒盘在她眼前晃晃,顽皮地一笑。“我才不想一直送酒呢。挣得少还被人白吃豆腐!”

柳青看着她脸上的笑轻叹口气,回过头继续手上的动作。“他条件很好,想办法抓住他。”

“我知道。”纪然拿起搭在椅背上的礼服朝更衣室走去。“谢谢。”

“准备好以后直接去顶层的总统套房3001。”柳青轻轻地敲了敲更衣室的门。“我先出去了。”

D城的夜晚,似乎比别的城市更黑、更深。没有繁星点缀的天幕像一个无边的囚室,禁锢着身在其中但却一无所知、熙来攘往的人群。

总统套房3001。

纪然坐在柔软的波斯地毯上,背倚着落地窗,双手环胸,双腿笔直地交于前方,正歪着头欣赏外面的风景。

天幕和人间的交界,是璀璨无边的霓虹。人在狂欢,在禁锢中狂欢。

唇角微微地牵出一抹嘲讽的笑容,她转过脸。禁锢…么?既然不能逃,那就享受吧。

当毕非烟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来时,看见的就是眼前如画的一幕。

靠窗而坐的她,仍是一头黑亮的长发。只是长发的下半部分烫成风情的大卷,柔顺地垂在胸前。额前的流海剪得整齐,微微遮住眉毛。眼睛大而明亮,勾着浓重的眼线。浓密卷翘的羽睫轻轻地扇着,漆黑的双眸映着银白色月光,看起来灵动,可是却没有一丝情绪。鲜红的唇如血一般衬在雪白的肤上,有一种妖冶的鬼魅。身上的黑色吊带礼服是柔软的缎面,与肌肤的光泽相互辉映,使得她全身都笼罩着一层薄光,整个看起来像是做工精细的吸血芭比。

在她身后则是巨大的落地窗。天幕和明月都是她的背景。

为什么此刻的她…不见了张扬的狡黠,看起来就像一个没有眼神的娃娃呢?让人忍不住地想要怜惜、想要给她眼神…抬脚想往里走,却停了下来。

“为什么不穿鞋?”他看见门口散落着两只细丝带高跟凉鞋。

听见什么人说话的声音,纪然从放空中找回意识。没有站起身,只微微抬起头。“是你?”语气里有着一丝惊讶。

“你认识我?”他生在美国、长在美国,第一次来D城就遇到自己的「粉丝」?

纪然摇摇头。“因为你点的清水。”来夜总会喝水的人,她还是第一次见。

毕非烟微微一笑,看着地上的凉鞋。“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不喜欢。”纪然看着他眼眸一转,唇角一翘,轻轻地笑起来。“你既然不是来嫖的,为什么要点我出台?”

“怎么看出来的?”毕非烟饶有兴味地看着她脸上恢复了狡黠的神色。

纪然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透彻的眼神似是要洞穿他的灵魂深处。“因为很干净。你的感觉。”

毕非烟脸上的笑意更浓。连妈妈桑都没发现,她居然能看出来。

“我是来找纪小姐谈一笔交易的。”他抛出诱饵。

纪然眼眸微转,抿唇笑起来。纤长的手指一下一下拨弄着长而柔顺的发卷,眼睛里闪动着她惯有的狡黠。“你既然知道我的名字,出于礼貌,应该告诉我你的名字吧。”

诚如旗翌晨所说,他在D城是完全没有名气,就算出去招摇撞骗也不会对毕家有任何影响。所以把名字告诉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非烟。毕竟的毕、非常的非、烟火的烟。”

毕非烟。纪然在心里默念。柳青提过的政商名流里不记得有他的名字,D城似乎也没有毕姓的家族。只是看他的穿着气质不像是无名小卒。难道用的是假名?“什么交易?说来听听看。”姑且看看他玩的是什么把戏吧~

“卖一年时间给一个男人。”毕非烟看着纪然不断流转的眸子,越来越觉得他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把这样的狡猾丫头送到旗翌晨身边,不搅得他天翻地覆、昏天黑地才怪呢!一想到旗翌晨铁青着脸,额角青筋爆起的样子,他就忍不住在心里像受尽虐待的农奴翻身做了主人般的痛快。

“是谁要包养我吗?”纪然注意到他说的是“一个男人”,而不是“我”。

“算是吧。”总不能告诉她是旗家大少爷要娶她做老婆吧。走漏风声不说,她肯信才怪呢。

能进入妍皇之娇的女孩,无论容貌、身材,皆居上品,环肥燕瘦、清纯妖娆、可爱冷酷等等各种风格一应俱全。所以被富家公子或者公子他爸看上并包养个一年半载的事情倒是曾经发生过,若是喜欢得紧,甚至会为其赎身。只是纪然没有料到包养这件事会这么快发生在她身上。

见他不愿意讲明那人的身份,她也不追问,只继续挑拨着一个一个的发卷,脸上是盈盈的笑意。“我有什么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