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长长的校主干道,车子在主教学楼前的喷水池边停下。对于开进校园的名车,学生总会为其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它可能是属于学校的某位名誉教授,可能是属于前来参观访问的部长高官,还有可能是属于送大学生情人回校的巨贾富商…总之,学生比工薪阶层更能接受奢侈品存在这一现象,因此打量奢侈品的目光和对奢侈品持有的心态也更加的平和。

开门,裹紧身上的羽绒服下车,夜风携带着冰凉的水气扑面而来,原本在车内积压的沉抑不安顿时被吹散到九霄云外,纪然深吸口气,环顾四周熟悉的景色,心底自然地涌上丝丝伤感和羡慕。

时间是晚上九点多,月朗星稀路灯昏黄,主干道上三五成群的学生,有的刚下完晚自习,正匆匆往开水房赶,希望能在时限之前打上最后一壶热水;有的是翘课在宿舍看了一整天的漫画或者打了一整天的游戏,趁着晚上拖几个哥们姐妹去学校外面的小吃摊寻觅点儿夜宵;有的是甜甜蜜蜜你侬我侬的小情侣儿,腻了整天还舍不得分开,索性在校园里四处溜达,光是走路都觉得异常幸福…

隔着一个车身的距离,周梓笙望见她眼里藏都藏不住的向往和感伤,胸口像被锥尖刺了一下,弥漫起隐痛。嘴唇微微嗫嚅,他轻声说:“对不起,我没有想过你会退学。”

纪然有些诧异地望向他。对于他的后半句话,她表示理解,毕竟谁都没有想过她会退学,只不过前面那半句,她不知道他觉得歉疚的原因是什么。轻轻摇了摇头,她不着痕迹地收拾起外露的情绪,满不在乎地笑着:“退学是我自己的决定,跟你又没有关系,你道什么歉啊?”

跟他没有关系?周梓笙稍稍垂下眼,浓密的睫毛剪去了眸里的苦涩。如果当时他没有选择离开,他是绝对不会让她退学的,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根本没有想过事情最终会演变成这样。

用力扯开嘴角,他抬眼微笑,掩饰胸口蔓延的悔意:“我只是觉得,你没能在最好的时光完成学业,是件非常遗憾的事。”

纪然扬起浅笑,眼里有着早已想通的透彻,映着月辉的眸底,有璀璨的光:“我只是做了我认为值得的选择,把遗憾减小到最低而已。”

值得的选择…么?周梓笙定定地看着她,似是要望进她灵魂深处:“你从来没有后悔过吗,为你做过的选择?”

纪然回望着他,沉默片刻,唇角化开一个清浅的弧度,像绽开一朵冰纯的雪莲,没有一点瑕疵:“你还记不记得,以前我在你哥哥那里看病,那段精神极度紊乱甚至崩溃的时间?”

喉结微微抽动了一下,周梓笙点了点头。那段时间,是他认识她以后最黑暗难熬的一段,连她正常的时刻,都是浑身冰凉眼神空洞,像一个坏掉的人偶,不会笑不会哭不会动,其余的时候不是对陌生人极度排斥眼神戒备甚至具有攻击性,就是歇斯底里地尖叫宣泄自残,狂暴得需要哥哥使用针剂对她进行镇定。

“那个时候,我的情绪很复杂,悲痛、愤怒、恐惧、绝望、厌世,还有深深的后悔,并且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就好像每天每天的后悔自责,可以稍微减轻我内心的负罪一样。”

“负罪?” 周梓笙诧异地转眼望向她,见她半垂着脸神色平静,仿佛那些苦痛的日子从来没有存在过,心也都,从来没有伤过。

纪然轻轻点了点头,接着道:“你知道的,是我四岁进的孤儿院,六岁被领养。可是你不知道,我是怎么被领养的。”

“刚进孤儿院的时候,我总是嚎哭不止,后来在李嫣和老师的陪伴下慢慢适应了那里的生活。孤儿院不大,部分孩子因为存在身体或者脑部的残疾而被遗弃,而在身体和智力都正常的孩子里,我因为数学好记忆力强得到了老师的注意,所以老师或多或少对我有些偏袒,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偷偷塞给我一点。”

“而孤儿院里的孩子通常都比平常的孩子来得敏感,那种被人遗弃的阴影可能会终身追随着他们,所以当他们发现老师不经意地独宠某一个孩子时,随之而来的争斗便是不可避免的,出于本能的。”

“他们偷偷地撕烂我的作业本,剪烂我的裙子,那个时候我还不懂得如何处理这种问题,所以就跟他们硬碰硬,事后老师越是维护我,就越将我推向风口浪尖,最后连带李嫣一起遭殃。”

“所以我想离开孤儿院,逃避这种老是被人欺负的日子,因此当纪姨来的时候,我就拼命地在她面前表现乖巧,阿姨前阿姨后地叫个不停,加上老师的建议好评,纪姨原本是打算领养年纪更小的孩子,后来才改选的我。”

“因此我总在想,如果当时我没有那么积极地争取,如果我选择和李嫣一起留在孤儿院,纪姨会不会收养的是一个婴儿,而那个婴儿不会知道他们不是她的亲生父母,她会很听话很孝顺很乖,那纪姨会不会过得比较快乐,根本不会有悲剧?是不是因为我,所以造成了这一切?”

“因此我总在后悔,总在想时光倒流,想到心脏都要麻痹了,而当我意识到所有的一切都不可能再重来一遍的时候,我就开始很恨自己,恨自己是灾星的命,恨自己连累父母养父母,连累所有的人,恨到不知道该怎么原谅自己,所以自残都不觉得痛。”

“是你哥哥告诉我,那是我的命运,无论重来多少次,我都只能走上最初的路,我所做过的选择,根本不会发生任何改变,所以与其在无用的后悔中抛锚沉湎,不如承担起后果,不回头地往前走下去。”

“既然已经做了选择,就不要再去思考是对还是错,只需要将选择坚持不懈地贯彻到底,因为只要是自己做的选择,就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毋庸置疑,所以从那以后,我就不再去后悔,我只想着,自己要有勇气去承担选错的后果。”

见周梓笙凝着眉,神色认真地在思考什么,纪然试探性地建议:“我说的只不过是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也有什么关于选择的问题,最好是问问你哥的意见。那家伙虽然平时总没个正经,但是技术却是日渐专业了。” 虽然不清楚他到底要做什么,但是让周梓枂知道的话,至少他走错路的风险会小一些。

周梓笙摇头,坚定地望着她:“我一直都很清楚我的选择,没必要问别人。” 随即察觉到自己的眼神过于浓重严肃,便稍稍移开眼道:“认识以来,这是你第一次对我讲这么多你过去的事。”

Chapter 55 敲开女神的门

作者有话要说:过年回家,不出意外,这应该是年前最后一更,写多少放多少了~~

PS:文案不知道为什么又抽回去了,唉,懒得改了,也忘了原来写的是什么了,总之文案无力~敬请原谅~

纪然闻言怔住。回想起来,确实如他所说,自己从未像今天这样细细地对他讲出过去,以前每当他问起的时候,她总是轻描淡写地带过,不愿多谈。微微勾了勾嘴角,她有些歉疚地一笑:“以前对着你,很奇怪,那些过去怎么都说不出口。”

周梓笙诧异地扬眉:“为什么?” 难道自己过去竟给了她那么大的压力,让她有话都不敢讲么?

纪然沉默片刻,说:“我想,大概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太脆弱了,脆弱得不能再承受你眼里再多一丝一毫的同情和可怜,否则我就会恨你,所以一直不想讲给你听。”

世上有那么一类女人,可以在任何人面前楚楚可怜地博取同情,把伤痛的过去在谈笑间当成博弈的筹码,却在自己钟意的男人面前,只能以一种伪坚强的姿态站立,连一滴眼泪都无法掉下。因为,她们可以容忍世界上所有人对她们的可怜,却唯独无法容忍她们看中的男人可怜她们,只能接受被爱,或者不被爱。

同情和可怜?周梓笙轻蹙起眉。在她眼里,他对她就是那种情绪么?不及他细想,话里隐含的一层弦外之音就已如子弹般击入他的大脑,令他感到一阵空白眩晕。

以前当着他面说不出口的过去,现在却可以微笑地对着他讲出来,那就意味着,在她的心里,他的位置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变化。

“你现在讲出来,就不怕我可怜你么?” 他反问。

纪然抬眼望向远处,茫茫的夜色下,她坚定地摇了摇头:“就算你现在可怜我,我也会正确地看待这种情绪,不会再像以前那么偏激地想要分清怜和爱的距离。”

周梓笙沉默。是怜,还是爱,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么?

做出离开她的决定,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是怎样一段痛苦不堪的过程,而他之所以敢放手去赌一把的原因,就在于他陪在她身边的那两年时光,让他深刻地体会到要改变一个人有多困难。

那个时候的她是孤独的,在四周筑着坚实的围墙,把自己紧密地封闭在里面,不肯轻易说出想法,不会轻易与人交好,他不知道死缠烂打过多少次,才换回她一个勉强的微笑,所以他以为,在他离开以后,她一定会再度将自己封闭起来,不会轻易对谁敞开心扉,更不用说轻易地爱上谁。

然而,眼前的她,近在咫尺触手可及的她,神情那般自然平和,眸色如潺潺溪水般清透明亮,找不到半点伤痕,完全不似孤独的人有的眼神。她并没有如同他推测的那样变得封闭,反而是日渐痊愈了,而他清楚地知道,她这样的改变,不是因为自己。

眸色不禁有些黯然,周梓笙握紧手心,别开眼望向远处,几不可闻地轻叹一声:“你好像跟以前不一样了。”

纪然扁嘴:“你不也是?以前你可没那么多心眼儿。”

周梓笙淡淡地笑:“被你发现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 声音忽地很轻,让人错以为是幻觉。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脸上的笑,半分实,半分虚,十足的高深莫测。

没能问出结果,虽在预料之中,纪然仍是有些无奈地撇撇嘴,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便是长时间的沉默。两人静静地,无言地走着,各自想着心事,巨型喷水池发出的哗哗水声盖过了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月光下两条优美的剪影,始终保持着似近还远的距离,很适合用来作为爱情电影的结尾,暧昧不清的画面将令人对男女主的结局浮想联翩。

在冰凉的空气中,周梓笙忽然想起以前哥哥告诉过他的一个故事,关于敲开女神房门的故事。在遥远的国度,住着一位美丽的女神,有一天,某位慕名而来的男子敲响了女神的房门,不过女神并没有立即去开,而是打算考验一下他的诚心,孰料那位男子在敲到第九十九下的时候就坚持不住,放弃了,排在他身后的男子便接着敲,门响第一百下的时候,女神终于被感动了,起身开了房门,见到站在门外的男子。

以前他不明白,而现在,此刻,他算是有些明白了,当初哥哥劝他不要离开的原因。他打破了她身上那层防备的壳,却没有彻底破坏,因此即便她伤痕累累,却还勉强可以自保,直到一个真心对她好的男人出现,她的抵抗力是可想而知的低。

不过,那个女神的故事并没有结局。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离开的男人,和那个幸运的男人,终究无法共存。

周梓笙忽地停下脚步,转身朝旁边一条幽深的小径拐去。纪然望着他去的方向愣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跟了上去。

小径两旁的树木早已掉光了叶子,张牙舞爪地伸着枝桠,透光度比夏天的时候要好些,不过视线范围依旧极其有限,只能隐约看见脚底蜿蜒的石子儿路,和枯枝在夜色中的暗影。

两人依旧安静地向前走着。黑暗中,能听见彼此的脚步声,和渐渐不再自然的呼吸。

弯曲的小径像是时光回廊,引领他们走向记忆的深处。

曾经有一种说法,说是味觉的记忆强于视觉的记忆,因此当她闻见那种熟悉的枯木味道,带着冬天的干燥和凉意,脑里沉睡的部分细胞便被突然唤醒了。

这是他们以前念书时常常走的小径,就算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也是在这样的一个冬夜,他在这条小径上吻了她,蜻蜓点水的吻,带着鼓点般咚咚作响的心跳。

那时她的世界是静止的,眼前是漆黑的,心跳是停拍的,唯独嗅觉醒着,因此异常清晰。只是彼此当时都不知,那样美好的场景,也许只能下一世才有了。

还未盛放的花就已凋零,难免有些感伤,脑海里却忽地闯进一张霸道的脸,正冷眉竖目地盯着她,让她刚刚涌上的感伤瞬间消逝得无影无踪。

嘴角不由翘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她轻抚手上的戒指。旗翌晨从来不会用那样的方式吻她,他的吻更有力更炽热,霸气得像一道庄严的宣誓,此物有主,生人勿近,当然有的时候也会让她感觉自己像是被盖上印章独家贩卖的猪肉。

有的时候她也在想,假如她之前没有遇见旗翌晨,那么今天和周梓笙的见面,她不知道会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但是她总有预感,她一定会显得相当悲惨。

Chapter 56 网

作者有话要说:亲耐滴们~偶肥来啦~咱老牛拖破车~继续哈~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谢谢谢谢~

「张开的网。扬起了风。」

走出小径后右拐,是学生第一食堂,破旧的二层小楼房,门前停着稀稀拉拉的自行车,因为天冷的关系,入口挂着厚实的棉帘,窗户里透着白色灯光,玻璃上还结着氤氲雾气,想必是有来宵夜的学生。

熟悉的景物,不禁让她忆起很多次来这里的画面。她离开学校的时候,记得里面还挂着那条十分有才的标语--“食堂里不准喂饭”,那时她非拉周梓笙公然坐在那条标语下,你一口我一口地互相喂着吃,想起当时食堂大师傅看他们的眼神,其中有明显想掐死他俩的决心,她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听见细细的笑声,周梓笙侧脸望向她,眉眼里都是柔柔暖意:“想起那条标语了?”

“嗯。” 被他说中想法,纪然有些不自在,缓缓藏起笑容:“我在想,始终不知道那条标语是谁想出来的呢?太有才华了。”

想对他保持距离吗?察觉到她刻意隐藏笑容的小动作,周梓笙高深莫测地勾起嘴角。会抵抗,不就说明在被吸引么?微微一笑,他道:“不管是谁想出来的,你都不会遵守,你只会做自己认为对的事。”

对于他的评价,纪然笑而不语,跟在他身侧半臂的位置,继续默默地向前走,走过食堂,走过篮球场,走过礼堂、图书馆、宿舍,也走过了他们初恋时光的点点滴滴。

回忆是慢慢展开的淡色画卷,将人吸入另一个时空,那些被埋在心底最深处的情愫,被触动的记忆翻搅上来,如同在静水中投入了一粒顽皮的石子,激起水底层层细沙。

她知道,那是他想要的结果,所以有那么多地方,他却独独带她到燕华来,所以他才会一路上什么都不说,任凭她自己在回忆里放纵--他分明是,想要乱了她的心,而她竟鬼使神差地由着他,让他带她逛完了大半个校园,把那些美好而单纯的岁月统统复习了个遍,让已经痊愈的心伤又有些隐隐作痛。

“我走得累了,想出去歇歇。” 在走到西校门的时候,纪然站住脚步,说:“你不是还有话要对我讲吗?再这么沉默地走下去,就怕要走到深夜了。”

周梓笙盯着她脚上平底的软绒靴,若有所思地:“好。我正好也走得饿了,想出去吃点东西。”

两人在西街上随便找了个小摊坐下,纪然要了碗虾仁馄饨,周梓笙要了一大碗牛肉米线,然后抽出卫生筷,把上面的木屑磨干净之后再递给她,纪然接过来小声地道了声谢。

注意到她放在小桌上交握的手,周梓笙轻轻挑眉:“你的婚戒怎么和之前不一样了?” 已经结婚的人,会有可能随意更换戒指吗?

纪然下意识地轻抚着左手无名指,眼底弥漫起融融笑意。“以前那个我嫌太招摇,走在路上怕不安全,所以要他换了个素一点的。” 绝不能告诉他那才是她和旗翌晨真正意义上的婚戒。

周梓笙看得愣了。第一次看见她那样的笑,从心底出来的笑。以前她的笑总止于唇角,到不了冰冷的眼里,此刻却令人觉得,她的笑是从身体里每一根血管神经里散发出来的,所以才会那么具有生命力。

强压下心尖的涩意和不甘,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说起来,你和旗翌晨是怎么认识的?” 他查过她的档案,这两年来,她做的工作不是小公司的秘书就是助理,照理说很难有和旗翌晨那种人物相遇的机会。

纪然心里立时一凛,以为他知道了事情的始末,再转念一想,毕非烟把她漂白得很彻底,照理说不该被查出来才对,因此他可能只是单纯地质疑,像她那样在社会底层打工的人,怎么会遇到社会的上流人物,毕竟她和旗翌晨是生活在两个不同世界的人,除非时空发生异变,否则绝不可能有交集,就算万一有了交集,也绝不可能修成正果,像她这样例外中的例外,只能说实属罕见。

眼下他既然已经问到这个问题,她总不能老实回答是因为自己做了小姐外加有个脱线的奴才和二百五的主子,所以才成就了这段啼笑皆非的姻缘吧。心思微转,她轻笑:“觉得不可能是吗?像我这样平凡的打工族,怎么会遇到钻石王老五呢?”

周梓笙轻笑摇头:“不是不可能。我只是好奇,这么稀有的事是怎么发生的?”

纪然微勾嘴角,笑得有些狡黠:“没想到你也长了颗八卦之心。那你呢?你和清筱是怎么认识的?”

没想到她竟反问,周梓笙瞬间一滞,随即笑道:“是我先问你的,你该先答了我,再问你的问题。”

纪然眼珠子骨碌骨碌转了两转,笑说:“是你先问我的,我也可以回答无可奉告嘛。再说你要是真有诚意想知道答案的话,不是应该用相同的情报来交换么?”

周梓笙沉默地盯着她半晌,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是半点不肯吃亏的个性。” 随后将手中的两只筷子磨来磨去,轻声说:“那天她和她爸爸大吵了一架,没有回学校,独自一人在外面四处溜达,也没有带司机和保镖,晚上在酒吧外面被人盯上,我顺手救了她,就那么简单。”

“哦,原来你们的开始是英雄救美啊。” 纪然双眼亮晶晶的,盯着他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在酒吧的?我记得你以前不去那种地方的啊。”

周梓笙抬起眼盯着她,难得凌厉的眼神盯得她有些发毛:“我怎么会在酒吧?我还不是担心某个女人会出事,所以才跟过去的。”

纪然忽地忆起有段跟学校里的公子哥儿上酒吧的日子。那个时候,无论她怎么推拒,他总会跟着她一起去,去了以后就独自坐一桌喝酒,只在她有麻烦的时候才会过来,偶尔他会离席到外面透透气,不过也都很快会回来。

原来,他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清筱的。纪然心想,在她将他推离的时候,老天把另外一个女人送来给了他,所以是注定的吧,他会那么巧地救了清筱。

指节敲击桌面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抬头,正巧对上周梓笙的眸子:“我说完了,该你了。”

不着痕迹地别开视线,她自然地微笑,脑海里飞速编着故事:“我跟老板去酒店参加商业聚会时,他碰巧也入住在那家酒店。本来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不过我老板在商业杂志上见过他,知道他很有财力,所以就一门心思地找机会接近他。你知道的,要凭我自己是根本不可能认识那样的大人物的,都是托了我老板的福。”

周梓笙想了一会儿,勉强接受了这种说辞的合理性,接着问:“听清筱说,旗翌晨那个妹妹根本不是他亲妹妹,他之所以这么多年没有承认过任何女朋友,就是因为爱着那个女孩,是吗?”

Chapter 57 幕升

作者有话要说:周末大放送~ 呵呵~

「幕升灿烂夺目。我只想投入。再苦都不顾。」

假若恋妹传闻属实,旗翌晨六月回国,七月就结婚,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和纪然之间能产生足以互许终身的感情,那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原本自然的笑此刻僵止在唇边,纪然缓缓垂下眸,避开他探究的视线,声音很飘:“怎么会呢?他只把她当做亲妹妹。说什么他爱她,那都是外面的谣传。” 说话的同时,她下意识地抱向面前刚端上桌的馄饨碗,双手触到碗壁的瞬间竟忘了烫,随后意识过来立即弹开,手心却已经有些红了。

周梓笙急忙将她的手一把抓过,看着发红的掌心直皱眉,起身要拉她去冲一下凉水。纪然用力将手从他掌中抽出,摇头说:“我没事。倒是你,为什么会问刚才的问题?” 他所提出的质疑,并非都是随性而起,而是早有预谋的。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想要试探她和翌晨之间感情的虚实,从而决定他下一步的动作。

周梓笙坐回原位,仍死死盯着她的手,牙周的肌肉明显绷得有些紧。沉着如她,面对那个问题竟然也能失了方寸,看来所谓外界的谣传,应该是铁打的事实,所以,他更加需要将她带离那个男人的身边:“我只是想确定你幸不幸福。爱上一个心里有别人的男人,是件痛苦的事,而我不希望你经历那样的痛苦。”

心里有别人?纪然胸口一窒,垂下眼睫,看着汤面上漂浮不定的葱花,唇齿间逸出声几不可闻的叹息。虽然极其不愿被他的话左右,但还是忍不住想,翌晨的心里,真的还有旗璃吗?如果有天旗璃要回到他身边,他会怎么选择呢?

见她不再接话,周梓笙端走她面前的碗,替她挑起碗里的葱花来,她讨厌吃葱花:“你跟他认识不满半年,他和他那个妹妹都多少年了,你真的认为你在他心里的份量会超过那个女人吗?还是说,你太爱他,才会委屈地待在他身边的?” 停顿一下,他失笑,以低而落寞的音调喃喃自语:“我真的很难想象,你竟然会爱上一个人。我原本以为,你这辈子都不会爱人。” 对不起,他必须残忍,否则他就要永远失去她了。

命中要害的字字句句,犹如万斤的重锤击在心上,震荡不已,纪然脸色已有点发白,咬着下唇只能沉默。那是她心里在意,却不准自己去想,无暇去想的问题。从来没有执着于爱情,也不知道怎样才算爱,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爱上翌晨的,只知道那漫长的一觉醒来之后,她才意识到那个男人的影子已经深入她的心脏,她可以为梓笙的梦境不断沉睡,然而却只能为那个男人抛弃安宁再次醒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成为他心里最重要的人,希望他宁愿背叛全世界所有人也都绝不会背叛她,成了她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妄想,偶尔她也会想问,如果她和旗璃同时遇险,他只能救一个,那他会救谁这种傻气的问题,所以她根本没有办法否认,旗璃是扎在她心里的一根刺,到现在还不知道要怎么化解。

只是,无论她心里是怎么想的,这都是她和翌晨之间的私事,什么时候轮到他来质疑了?她陡然抬眸盯着他,眼底清晰地写着「梓笙你越界了」,脸上却绽开一个明媚而疏离的笑容,掩着点点狡黠:“你说,像那种结了婚心里面还想着别的女人的男人,是不是很混蛋?” 不能再这样继续被他攻击脆弱的地方,否则她会沦陷在自己疯狂的占有欲里,从而做出伤害翌晨和旗璃的事。

周梓笙闻言呼吸微滞,脑海里迅速闪过一张泪眼朦胧的脸,那么失望而沉默地看着他,像是无声的指控。忽然觉得胸口有些闷,他沉沉开口:“是很混蛋,最混蛋。” 鱼和熊掌,终究不可兼得,所以选择了一个,就必将失去另一个,虽然不至于难以取舍,但是另一个,似乎也是很好。

即使是瞬间的色变,纪然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有些恶意地勾了勾唇角:“我们分手的时候也没有说要做朋友,所以,以我们现在这样不清不楚的立场,不适合谈过于隐私的话题,还是谈点别的吧。”

将挑干净葱花的碗放回她面前,周梓笙淡淡一笑,眸子里对她刚刚恶意的攻击透着了然:“那就谈谈你跟我吧。两年前分手的时候,恨我吗?”

恨?慢慢地,纪然回想起那段疯狂而痛苦的日子。刚失去他的时候,就像生活必须的空气没有了一样,那么令人狂躁和窒息。

之后每一次的回眸,身后都不再有温暖的笑容守候,而是黑漆漆空荡荡的一片,让她感到极度的恐惧,所以想要他回来,想到几乎要发疯了,也曾拿着刀片和手机,试图用极端的方式挽留他,因为她异常清楚地知道,即使他选择了另一个女人,在他的心里,终究是放不下她的,所以只要她愿意,她就可以重新把他追回来。

然而最后的最后,她都没有做任何事去挽留,犹如最初的最初,他们的相遇那么不刻意一样。如果,如果非要说有没有恨他,她释然地一笑,仿佛过去的种种此刻都在眼前成了云烟:“有恨过,但不是恨你不要我,而是恨你当着另外一个女人的面对我说分手。你知道那是多大的伤害吗?像我这么骄傲的女人,怎么能承受那种打击呢?”

可以将伤痛像晒棉被一样地摊在阳光下,她想,那就是痊愈的证明吧,然而时间是无法抚平伤痛的,只有人的温柔可以。

周梓笙嗫嚅了下嘴唇,脸色有些苍白,似乎想要解释什么,最后却什么都没说,转而问:“婚礼的时候,你是来告别的?”

纪然笑着点头:“你果然还是看出来了。那是因为分手的时候是你单方面甩了我,我还没有同意呢,所以不算真正结束。”

“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我们是真的结束了?” 周梓笙轻轻挑眉,不信。

纪然反问:“难道不是吗?你是人夫,我是人妻,这样都不算结束么?”

周梓笙眯起眼盯着她,眼神渐渐高深莫测起来:“我认为,只有感情结束了,才是真正的结束。”

极富暗示性的语言,让纪然心脏一紧。他是在明白地告诉她,他对她还有感情,而他根本不在乎是不是已经结婚,只要他的感情还未结束,他们之间就不可能结束。“你到底,想要什么?” 她望着眼前那张熟悉的脸,忽然觉得好遥远。

周梓笙温柔地回望着她,眼波里缠着秋水,唇边的笑容那样精致,缓缓地,一字一句地:“我想要你回到我身边。”

纪然闻言僵住,脑袋嗡的一声,像是被塞了爆竹在里面,噼里啪啦地乱响一气。尽管之前已经察觉到他对她还残留着感情,尽管对他知道李念生病的事还有疑问,但是亲耳听到那句爆炸性的宣言,她仍是受了相当程度的冲击,难以置信地问:“你玩儿我的吧?”

周梓笙看着她的反应好笑地摇头,彻底粉碎了她残存的希望:“不。我很认真,比我人生里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

纪然讶异地张大了眼睛。朗朗夜色下,他坐在她的面前,这么近那么远的距离,对一个两年前他选择离开的女人说,想要她回到他身边:“你也太任性了吧,丢下我的是你,要我回来的也是你,什么好处都被你占尽了,我像那么容易被欺负的人吗?”

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周梓笙笑得眉眼里都是温柔:“知道你生我的气,所以尽管骂我好了,不过,这都左右不了事情的结局。”

有些事情,只要没说出口,彼此就都可以当做不存在,然而一旦讲明白,她就无法坐视不理:“梓笙,我回不去的,也不想回去,而你不该有那样的想法,你有妻子,所以我们没有什么结局,已经早就结局了。”

周梓笙轻笑一声,像是在笑她自欺欺人:“那你今晚为什么要跟我出来?不就是想弄清楚我什么时候知道李念生病的吗?我想到现在,你的心里应该已经有答案了吧,如果事情的真相和你的猜测一致,那你要怎么办呢?”

被说中心事,纪然一滞,咬着牙沉默。在接了他的电话之后,她就已经隐约感觉到事情并不如她之前所想的那么简单,所以才想要出来求证。因为依照他的性格,假若在两年之前就已得知李念生病,他是绝对会像她一样去做傻事的,所以那也是她一直将李念生病瞒着他的原因。

见她沉默不语,周梓笙轻叹口气:“你放不下我的,否则不会在昏迷的时候还惦记着我,否则今晚不会出来见我。你放不下我,就如同我放不下你一样。”

过了很久,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纪然终于开口:“梓笙,你走岔了。就算我放不下你,也不等于我会回到你身边。我跟你说过,我会坚持我的选择,那就是留在翌晨的身边。”

周梓笙只是望着她微笑,不再说话,脸上也看不出什么伤痛之色,大抵是根本没有信她的话。纪然看着他叹了口气说:“我要回去了,以后我们也不必再见面了,你自己好好过吧。” 随后拨通了旗翌晨的电话,让他到学校西门来接她。

“你不想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了么?” 在她挂上电话之后,周梓笙挑眉望着她。

“我承认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很想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晓李念的病的。” 纪然站起身朝外走去:“不过现在我已经不想知道了。” 那样残酷的真相,她本来就怕她承受不起,再加上现在他对她有所求,她就更加难以有勇气去面对,不如不知道,不知道那些他为她做的傻事,不知道自己欠他有多深。

周梓笙坐在原处,脸上浮起一个诡异的笑容,随后追上她的脚步:“从医院开车到这里,不堵车也得半小时,我陪你等吧,现在太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