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文成手里端着咖啡和蛋糕,怔怔地站在门外。
原木色的门轻轻开了一条缝,阳光从中间照耀进来,在光洁的地面上留下一条光斑。
他清清楚楚地听到了宋纱的话。
“那个时候你说,跟我不过是玩玩而已,说你已经厌倦了,其实都是骗我的,对吧。”她静静地说着,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在谈论的不是她的爱情,他的爱情,只不过是日常生活中一件极其琐碎的事情。
“你很想要否认是不是。”看到林至远张了张嘴,她急忙展开笑容打断他,“你想要说我自作多情,胡思乱想是不是。”脸上带了一点看破谎言的得意扬扬,她埋下头去,不去看林至远的眼睛。
“林至远,其实你是一个很蹩脚的演员。”不过,她自己何尝又不是呢?“我一直记得那天在观景台,我们最后的晚餐,你跟我说的那句话。
“你希望我一直快乐,即使遇到很难过的事情也要快乐,也要微笑。我一直都在这么做,每一天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说:‘Smile,宋纱’。”
讨厌,嘴巴里说着自己要快乐,但是眼泪却总是那么不争气地流下来。
真是自打嘴巴。
“以前,是因为赌气,是因为想要让你知道,我才不是你口里所说的那种贪慕虚荣只想嫁给有钱人的那种人,不是那种只能依附着男人的金钱活下去的女人。
“可是现在却不是了。因为我知道了,林至远——我知道你是爱我的。至少,你曾经是真的爱过我的。”如果不是这样,那么就不会有那曲优雅的华尔兹,不会有最后的晚餐,不会有那天的“英雄救美”。
“所以,”她深深呼吸,仔细地把脸上的泪水擦拭干净,抬起头,迎上林至远深深凝视她的目光,“即使你要否认,你要告诉全天下的人你不爱我,那都没有关系。”
我没有奢望你回心转意,没有奢望能够再和你在一起。
我没有奢望任何事情。
我知道你爱我,那就够了。
你选择了你的责任,选择了你的家族,我都不会怪你。
那个笑容甜美的女孩子,不是唱过这样的歌吗?
“到现在还是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你,是爱情的,友情的,都可以。
我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那么,我也会好好的,一直好好的。
到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再次遇上一个爱我的男子,那么就用友情的爱,深深地深深地爱着你。
“我说完了。”轻轻展开笑容,她静静地看着林至远。
他看着她。
她的唇边有笑容,却不是他所熟悉的笑容。
鼻尖一点一点泛起酸味,心中剧痛。
是啊。
是他,亲手毁了那个笑容明亮得好像没心没肺的宋纱,是他亲手毁掉了她简单幸福的生活,生生地把她扯进复杂的旋涡,然后——
残忍地放手。
他站在岸上,看着她拼命地在旋涡里挣扎,他心疼,他悲伤得无以复加,可是却不能伸出手去,拉她上岸,反而,要用最狠毒的语言、最不屑的笑容去伤害她。
他忽然觉得,他是一个浑蛋。
连地狱都不会接收的浑蛋。
他没有办法去控制自己的感情,没有办法忽视她的存在忘记她。他想要把她赶出自己的视线一了百了,可是想到再也不能看到她,却又可悲地懦弱了。
所以一次次的,总是屈服在Ada的那些堂皇言辞之下。
其实,堂堂的总裁,真的要开除一个实习管家,又是什么难事呢?
“对不起…”他恍惚地,心中翻涌着千言万语,然而那些文字仿佛被惊涛骇浪打碎无法组成句子,说不出来。
“只会说对不起吗?”宋纱低声笑着,“那么,就不如什么都不要说了吧。”
因为,我已经不怪你了啊。
悲伤的情绪,在这个充满阳光的空间漫延,无声无息地渗入周围的空气里。一切都仿佛笼罩在这些阴暗的情绪里面。
阳光都不再耀眼。
那些五彩缤纷的玻璃纸,仿佛都在一瞬间失去了光华。
奇怪了。
顾文成轻笑着摇摇头。
明明自己站得离他们那么远,明明有一堵木门挡住了那些空气,为什么连他的心里,都感应到了那沉重的悲伤,心痛得,几乎要停止呼吸。
宋纱,少爷。
少爷,宋纱。
耳畔忽然响起在老爷子书房外听到的那些话。或许,是应该把真相告诉少爷的吧。
他伸手,打算推开门把一切告诉少爷。
可是拉开门——
阳光炫目得刺眼。
手里端着的咖啡,在轻轻的晃动下,也荡出细微的涟漪。
无数的光芒,仿佛都凝结成束,静静地照在紧紧相拥的那两个人的身上。
林至远紧紧地抱住了宋纱。
他抱得那么紧,却又那么轻。
宋纱觉得,她好像快要死了。
因为,她没有了呼吸,浑身如触电一般麻木,僵硬而不能动。
不过,应该是还没有死吧。
因为,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林至远身上的淡淡的温度,能够闻到他身上那种陌生却又熟悉的味道,清清甜甜的,好像甘露。
好…
奇怪。
这又不是第一次在林至远的怀里,可是,她却生涩得如同初拥。
几乎是毫无知觉地,她的手也环上了他的腰。
转身离开,顾文成的脸上有淡淡的笑意。
两个人相拥在阳光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林至远轻轻地放开宋纱。眼眶发红,眼底的眸光黑暗如夜,没有一丝星光。
他深深地凝视着宋纱的脸。
那张带着泪痕的脸。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如今的自己。
心中的情绪如惊涛骇浪一般翻涌澎湃,然而脸上却沉寂得如同一湖死水。
曾经有很多人都说过,他长得很像年轻时候的林彭城,可是性格却不像。林彭城以手段狠辣著称商界,笑容慈祥却性情冰冷;而林至远却明亮得如同阳光一般。
可是,在他忽然性情大变之后,那些人终于明白。
其实他的身体里,有着和林彭城一样冰冷的因子,只需要一个引子,他的手段与林彭城,如出一辙。
因此他深刻地明白,爷爷会做什么。
唇边扯起一个薄笑,还未定型便已经消失。
他转身,不顾地离去。
阳光追随着他的背影,却驱不散笼罩在他身上的阴暗。
许年恩斜斜地歪在沙发里,手里的遥控器不断地调换频道,荧幕上的画面随着他每一次按下去而不断变换着。
“唔,不知道两个人谈得怎样了。”
刚才他想要偷偷地躲在外面看看进展,没想到却看到那个顾文成也躲在门外,害得他的计划宣告破产。
唉,看来红娘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他百无聊赖地翻着手里的资料簿。姐姐觉得他现在越来越红,工作越来越多而太辛苦了,肖管家又年迈体弱,没有办法好好照顾他,因此要帮他找一个助手。
他才一点头,这厚厚的一叠备选人的资料便送到了他的手上。
他不禁有一丝苦涩。
这样的关心,他是应该要高兴,还是要难过。
每一页上,都有备选人的照片、名字以及工作经历,一个个的简历看起来都完美得可以去选美国总统——
忽然,一张照片吸引了他。
画面上的女孩子,戴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头发只是很随意地扎在脑后,脸上不施粉黛,连笑容都没有。
真是奇怪。其他的女人,总是尽量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或者说是看上去时尚能干一些,而且脸上总是带着笑容,为的是给主考官留下好印象,只是他的眼光锐利,看得出来真正算得上漂亮的人,没有几个。
可是这个女孩子,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表情淡漠,似乎有些刻意地,去掩藏她的美丽。他看得出来,她很美丽——
艳若桃李。
目光落在姓名栏上——
“云之初。”
绽放笑容明亮,他合上资料簿——就是你了,云之初。
这时候,宋纱推门进来。
手里提着一大堆她筛选出来的礼物。
表情平淡,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虽然,脸上的泪痕那么明显。
“许少爷,歌迷的礼物我都一一打开看过了。除去一些没什么特别的,我觉得这些你可能会喜欢。”她走到许年恩面前,打开袋子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摆到桌面上。
“喏,这个东西好像叫做‘星光投影仪’,我觉得还蛮漂亮的,这个陶瓷人是照着你的样子做的,很有心意…”
许年恩盯着她,忍不住奇怪地问:“你怎么没有跟林至远出去?”
宋纱一怔,莫名其妙地说:“为什么我要跟林…林总裁出去?”怎么觉得这个家伙看起来古古怪怪的,让她的心里一阵发毛?
“哎——林至远…”真是失望,难道那个家伙过去什么都没有说,什么都没有做?
宋纱眯起眼睛,忽然好像明白了什么。
“我就说,林至远为什么会出现——该不会是你告诉他我和顾文成在那里的吧?”说起来,自己的确有跟他交代过在第八会议室的事情。“喂——”她腾地站起,双手叉腰做训示状。
“哦——”许年恩迅速拿起桌子上的资料簿,翻开来认真地看起来,“姐姐给我找的私人助理的备选人,还真多啊——真是难选择呢…”
“…”宋纱无语地瞪大眼。
这这这——
这真的是那个被称为“优雅的精灵王子”的许年恩吗?这真的是荧幕上那个纯白得如同纯净水一般的花样美男子吗?
怎么到了她的面前,她觉得他比林至远还要像恶魔?
偷偷去看宋纱,看她哭笑不得,想要发脾气又拼命地忍住的表情,许年恩忽然觉得心情大好。嗯,还好碰上这么一个私人管家,让他在黎城的这段日子里,不至于太过无聊。
既然这样,他也应该要知恩图报,再助她和林至远一臂之力吧?
出租车在皇宫酒店前停下。
宋纱抱着一束玫瑰花走下车来。
怀里的玫瑰花,有娇艳的红色,米色的玻璃纸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好像在唱着低低的爱情曲。花香弥漫在鼻尖,在唇边化作甜美的微笑。
她低头瞧着那些可爱的花朵。
然后,一双金色的高跟鞋出现在她的眼帘里。她抬起头:“金小姐…”猛然怔了一下,急忙展开笑容。
Ada说过,伸手不打笑脸人,看到客人也一样,老板也一样,总之要笑就对了。
金素雅微微一笑,看不出来是什么表情。
“帮许年恩去买花吗?”她开口,声音亦是淡淡的,听不出喜怒。
“是。年恩说他姐姐很喜欢玫瑰花,所以打算买一束摆在房间里,就好像看到他姐姐一样。”说起来,许年恩对他姐姐的感情真的很深,比起那些传言,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只是不知道,将来会有怎样的女子,来拯救他离开这样病态的感情呢。
“年恩。”金素雅若有所思,“倒是亲热得很,直接叫客人的名字,难道是皇宫酒店私人管家的特征吗?”
“不是,是他自己让我叫他年恩的。”宋纱急忙解释。
“哦…”轻轻地应了一声,金素雅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下来,在宋纱面前停住。她生得高挑的个子,加上穿着高跟鞋,足足比宋纱高出一个头,因此她低头俯视宋纱,那眼底的眸光犀利,让宋纱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觉得,今天这个金素雅和以前在自己面前所表现出来的那个金素雅,那么的不一样。
“宋纱,你真的很幸运。”
皇宫酒店前人来人往。
不断有汽车驶入,有客人下车,迎客的门童弯腰迎进一位位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