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管家微微一笑:“对不起,宋小姐。这里是私人场所,如果你坚持不走,恐怕我只能叫保安上来。”

宋纱冷笑:“好,如果林老太爷希望在明天的报纸新闻头条上看到自己的名字的话,你大可以去找保安来。”

顾管家愣住了。

林彭城恼怒,刻满岁月沧桑的面容上,第一次在宋纱面前出现了愠怒的神色:“哈,你敢威胁我?”

宋纱直视他的目光,毫不畏惧:“我想,是您的管家先威胁我的。”

林彭城怒极反笑:“哈,哈!好!你倒是提醒我了,不应该再留下你这个祸患——”如果当初他一鼓作气把这个女人赶出黎城,那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是他太低估了至远对她的感情,和她的能耐。

唇边笑意猛然收敛。

暗沉的眸子,在刹那间冷若冰霜,闪出狰狞可怖的寒光。

“顾管家,交给你了。”

顾文成心里一惊。

他知道老太爷要父亲做什么。

“顾管家,交给你了。”——这句话他曾经在十年前听过,而这句话引发的后果,便是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破产倒闭,老板负债累累最后不堪打击自杀身亡。

那是真正的家破人亡。

心底闪过一丝犹豫,然而只是片刻的犹豫。

顾管家点头,沉声道:“是。”

管家第一守则,便是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这是家族赋予他的天性,他不需要思考主人的命令是对还是错,只要知道四个字——绝对服从。

他伸手去,抓住宋纱的手腕。

巨大的疼痛从手腕处传来,好像被千斤重的铁链绑住,她丝毫动弹不得。

心底掠过一丝慌张,她奋力地挣扎,然而毫无效果。

顾文成僵硬地站在那里。

他的脑子里,猛然已经是空白一片。

白色的灯光将小小的客厅照得通亮,白花花的的几乎要刺伤了他的眼。他看不清楚眼前的一切,只听到宋纱挣扎着呼救的声音。

窗外的阳光将会议室照得明亮耀眼,他忽然觉得,少爷的背影在这样灿烂的阳光中,是那样落寞孤独。那个曾经被喻为阳光一般的男子,失去了他明亮的笑容,只能生活在阴暗之中。

“文成…”他轻声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

轻若无声的一声笑,林至远微微叹息摇头:“将来,无论事情演变到什么样子,我依然会把你当做哥哥一样看待。”

宋纱明亮的笑容,少爷明亮的笑容,交织着出现在他的眼前。

心中的剧痛翻搅,如怪兽一口一口吞噬着他的五脏六腑。

父亲的声音清晰地传来:“顾家世代服侍林氏家族,如果我是林氏家族的第一管家,而将来你会继承我的工作。我们所要做的,就是绝对服从主人的命令。”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

伸手。

紧紧扼住了父亲的手腕。

所有的人都愣住了。

锦衣华服的男女,坐在沙发上,脸色暗沉的林彭城,以及紧紧抓住宋纱的他的父亲,全部愣在那里,吃惊地瞪着顾文成。

“文成…”顾管家低声喊他,声音里是毫不掩饰的震惊。

脸色惨白得毫无血色,他睁开眼。

转头,对着那些锦衣男女,表情僵硬如石雕:“我想,几位是时候回去休息了吧。”他的声音不大,仿佛还带着平日那种温柔的语调,然而吐出口,却冰冷。

那些人恍然醒悟过来。

急忙赔笑告辞。

直到房间里,只剩下四个人。

安静得好像世界都消失了。

宋纱呆呆地看着顾文成,她的手下意识地扯了扯顾文成的衣角——她不希望因为她,而让顾文成陷入难堪的境地。

可是顾文成却没有理会她。

她静静地看着林彭城。

目光不再是往日的恭敬,平静如死水,一如他的声音一般。

“让她留下来,否则我会把真相告诉少爷。”

“文成!”顾管家惊呼。

他居然敢,居然敢威胁老太爷——

林彭城亦眯眼,不敢置信地盯住顾文成,好像在看一个极其古怪的怪物。

“你说什么?”他沉声。

顾文成看着他,脸色越发地苍白:“让她留下。”他轻声地说,而这一次,却带了恳求的语气。或许宋纱不明白,他的这句“让她留下”,不仅仅是恳求老太爷让她留在这个病房里。

“难道,您要看着少爷死去吗?”

他的声音沙哑,即使竭力要自己镇定,却让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骇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久久无法平静。

坐在沙发上的林彭城猛然跳起。

眼睛瞪大,身子颤抖得厉害,额角忽然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顾管家急忙冲过去扶住他的肩膀,转身低低地怒吼:“文成,你太放肆了!”

宋纱震惊地捂住嘴。

她惊恐地睁大眼睛。

刚才,顾文成说——林至远会死去。

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不断地猜测又推翻的事情,从顾文成的嘴里得到了证实,仿佛忽然间坠入了一个空洞的世界,一切都消失了,只有她冰冷的身子,不停地发抖。

“他…会死吗?”她怔怔地。

“到底是什么病?”

声音因为剧痛而颤抖不止,她瞪着顾文成,眼睛里的光芒暗得那么深邃,仿佛要看透他的心,挖出他心里所知道的那些事情。

顾文成看着她。

无声地摇摇头。

“告诉我,到底是什么病!”她拼命地摇晃着顾文成的身子,用尽全力,“你告诉我…”没有得到顾文成的回答,她转向林彭城。

踉跄几步,冲到林彭城的面前。

“到底…”她无力地瞪着林彭城,她不愿意在他的面前表现出软弱的样子,即使已经没有力气,也要咬牙站住。

她脸上那种绝望的表情忽然让林彭城都惊怔了。

他呆呆地望着宋纱的脸,却只能沉默。

顾管家叹息:“其实我们也还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一种病症。只知道心脏会无端地抽搐发痛,然而检查的结果,却是一切正常。”就连特意请来的心脏科专家,都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原因。

宋纱惊恐地望着他:“那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也不知道,什么叫做无端地抽搐,什么叫做——一切正常。

身后传来顾文成轻若无声的声音,充满着深深的悲痛:“难道还不够明显吗,那才是真正的心痛啊!”是失去挚爱的女子的那种悲痛啊!

林彭城微微侧过脸去,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老爷…”顾管家担忧地走过去。

林彭城轻轻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良久,他才站起身。

“至远病倒,公司的事务需要我去处理。顾管家,备车回公司。”

加护病房里,只亮着一盏小小的乳白色壁灯。

圆圆的灯泡,在黑暗中犹如一轮明月。

林至远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手指无意识地轻轻一动。漆黑的夜色,透过米色的蕾丝窗帘透进来。

他只是那么安静地躺在那里,穿着白色的衬衣,除了苍白的脸色,几乎看不出来他和正常人有何不同。他的身上没有连接任何仪器,甚至连点滴都没有。

查不出究竟是什么病因,医生不敢有任何举动。

宋纱伏在床边,呆呆地望着林至远的脸。

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看着林至远的睡脸了呢?她想起从前两个人住在一起的时候,她在半夜醒来,总是会对着沙发上的林至远的睡脸发呆。

好像做梦,回到了那个时候一样。

她贪恋地看着他,生怕下一秒梦就会醒来。她要抓紧时间去多看他哪怕是一眼。

房门被轻轻推开。

顾文成走进来。

宋纱沉默地坐着,她深深地凝望着林至远,目光没有一丝移开。顾文成微微叹息,心中苦涩一笑。

走过去,将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入她的手心。

她的手指微微颤动,下意识地握住了牛奶,然而目光依然凝在林至远的脸上,不曾有一秒钟的离开。乳白色的灯光落在她湿润的睫毛上,折射出温柔的光芒。

她没有说话。

他也不敢打破这样的宁静。

两个人静静地在床边,一起凝视着那沉睡着的苍白的脸庞。

不知道过了多久。

顾文成上前去,伸手试了试牛奶的温度,发现已经冰凉。

“我再去给你买一瓶。”他轻声温柔地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很后悔。”一直安静得好像已经死去的宋纱,忽然轻轻地说道。

顾文成愣住,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宋纱。

她的目光依然在林至远的脸上不曾离开,声音轻得几乎要听不见,好像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吵到林至远休息。

她扯了扯嘴角。

“我现在很后悔,当初为什么不肯再坚持一下。”为什么在林至远说出“到此为止”之后,就轻易地放开了他的手。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林至远的目光里,有那么明显的悲伤,而她却看不出来。

“因为那可笑的自尊啊。”她轻声叹息,仿佛在嘲笑自己。

她一直自以为,她是这段爱情里,伤得最彻底的那个人,然而却不知道,林至远承受着比她要多千万倍的痛苦。

知道对方不爱自己,反而会在伤心欲绝之后,涅槃重生。

而林至远,只能在日复一日的痛苦的折磨中,渐渐沉沦。

“如果…”她忽然哭了,“如果我能够再坚持一点就好了,说不定…”

说不定一切就都会不同,林至远也不会得上这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病,不会像现在这样,躺在这里好像随时都会死掉。

顾文成的心里剧痛。

他走过去,伸手想要把那个哭得颤抖的身子拥进怀里,然而却停在半空中,又重重垂下。

“没有如果。”他低声地说,“老太爷下了决心要你们分开,如果你坚持,只会让更多的人受伤而已。少爷,也是为了看到少一些人受伤,才会做出那样的决定。”

而宋纱却恍若未闻。

“我还…还跟他说了那么多过分的话。”她哭着,又笑着。那笑是嘲笑,嘲笑自己的愚蠢,深深地伤害了深深地爱着她的男子,

也是她深深地爱着的男子。

天啊,她到底做了什么。

自以为是地,发誓要让林至远后悔,要让他知道他放弃了怎样优秀的一个自己——事实证明,她实在是——

坏到不值得他的爱。

顾文成的喉咙收紧。

背脊僵硬地挺直。

“这不是你的错…”喉咙里一阵灼热,他闭上眼睛。

“对不起…”她的声音颤抖着。嘴唇的颜色浅薄得几乎要变作透明,她失声痛哭,泪水不断地滴落,落在她的手上,然后顺着那冰冷的皮肤滑落到林至远的手上。

她痛苦,目光里仿佛没有了灵魂。

顾文成僵硬地站在那里。

他望着宋纱微微颤抖的背影,又望一眼病床上脸色发白的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