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得远远的,看着至远站在海岸边,被那汹涌的潮水无情地拍打着,他以为那是对他的磨练,以为他经历过那些风浪之后,会如涅槃的凤凰一般重生。

然后,潮水退去,他看到的…

是一个孤独而倔强的背影,如一尊石雕僵立在海岸线上。他达到了自己的期望,变得冷酷,稳重,甚至有些无情,但是,他失去了灵魂。

失去了灵魂,眼底再没有笑容。

到底有多久,他没有再看到至远的笑容。

到底有多久,他没有看到至远眼底闪亮的光芒。

“会有爷爷,要自己的孙子生生地跟心爱的人分离吗?你们这些人,关心的是‘林至远’这三个字,而不是林至远这个人。”

“林至远,这三个字在我心目中,只代表了一个笑容灿烂,深深地爱着我的男子。而在你们的心目中,却代表着利益,股价,金钱,代表了林氏。”

“你们关心的,是这个人,还是林氏的股价,或是你们的利益?”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唇边始终带着淡淡的嘲笑。

顾文成看着他,脸色越发地苍白:“让她留下。”他轻声地说,而这一次,却带了恳求的语气。或许宋纱不明白,他的这句“让她留下”,不仅仅是恳求老太爷让她留在这个病房里。

“难道,您要看着少爷死去吗?”

… 

“难道,我真的错了吗?”他叹息,眼底慢慢升起水雾。

“您只是想要保护少爷而已…”心底猛然一抽。他跟随在老太爷身边这么多年,竟然从来都没有看过老太爷这样。

黎城首富林彭城,叱咤商界数十年,有“冷血杀手”之称,仿佛任何时候,都强大得如同铜墙铁壁。

却只是在这一刻,他恍然发觉,老太爷,已经老了。

他老了,只不过是一个,一心希望看到自己的孙子,得到最完美的幸福的老人而已。

苦笑着摇摇头,林彭城轻声叹息,眸光渐渐地暗下去。

事情演变到现在这个样子,好像都是他一个人的错。他自以为是的关心,却恰恰害得至远伤得那么重。

其实在得知至远奋不顾身飞身过去救下宋纱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了,自己低估了两个年轻人之间的感情。然而,他却不容许自己的判断失误,因此想要把这个失误变成现实。可是… 

文成的那一句话却好像惊雷一般,炸响在他的耳边。

他不想要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子死去,他不想要因为自己的失误和自尊,让自己的宝贝孙子的余生都在痛苦中度过。

“学良,今年我已经七十八岁了。”摇椅上的老人,怔怔地望着天花板。

“是。”顾管家低声地答。

“或许…我真的是老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鼻子里好像有发霉的味道传来,那种苦涩的味道让她忍不住皱了皱眉。想要睁眼看清楚是什么东西发出的味道,然而眼皮子却沉得撑不起来。

她想用手去揉一揉眼睛,却赫然发现,双手被绑住没有办法动弹。

脑子里一个激灵,迅速清醒了过来。

她确定,自己此刻正躺在地上,冰冷的地面透过薄薄的秋衫透进刺骨的寒意。

可是,该死的,她无力得睁不开眼睛!

用尽全身的力气,用牙齿狠狠地在唇上一咬。尖锐的疼痛传来,她的神志清醒了一些。宋纱暗自庆幸,不再犹豫再次狠狠咬下去。血腥的味道渗进嘴里,在味蕾上遍布开来。眼睛终于得以睁开。

灯光昏暗,因此她很快适应了这里的环境。

这是一个装潢豪华的房间。

米色的沙发,在她的面前,透过沙发的背脊,她可以看到一排窗子,此刻拉着厚重的米色窗帘,只有缝隙之间透进的点滴光亮。

正是这光亮,让这个房间不至于一片漆黑。

她挣扎着坐起来。

房间的摆设更加清楚了一些。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看了看自己被绑住的双手,明白了她此刻的处境——她,被绑架了。

是Martin绑架了她。

她苦笑。

难道说,Martin是金素雅雇来的人吗?接近她,然后伺机对她下手。没想到,金素雅最后会使出这样一招。很俗烂,又很有效的一招。

现在问题的关键在于金素雅的目的——是想要杀了她泄恨,还是想要拿她来跟林至远交换条件?如果是前者的话,那么她的处境就十分危险了。金素雅很可能会用尽手段折磨她,然后看着她死去。这样即使林至远和警察赶到,那么也于事无补。

宋纱觉得,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金素雅不可能是要用她来跟林至远讨要补偿的,更不可能以她的性命来威胁林至远跟自己完婚。

她站起来。

所幸金素雅没有绑住她的脚。

她走到窗边,用嘴巴拉开窗帘向外看去,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黎城的街景尽收眼底,大街上密密麻麻如甲虫一般的汽车川流不息。

她迅速判断出自己的位置,毕竟即使是在黎城,这样高的楼也不是很多。

她凭借着光线找到了屋子里电灯的开关,打开电灯之后,又把窗帘小心拉好。她打量四周,试图找到电话之类的东西,然而失败了。

嗬,也对。他们怎么会傻到把电话留在这个房间里呢。

她有些绝望,无力地跌坐在沙发上。

无意间,却踢翻了脚边的垃圾桶。垃圾桶倒下,桶里的碎纸片散落出来。

还没有意识到是什么事情,心里便猛然一扯。她有些发呆地看着那些碎片,零零碎碎的,却能看得出来是一名男子的照片。

她急忙蹲下去,把更多的碎纸片倒出来。

无须拼凑,她亦知道了照片上的男子是谁。

林至远。

这是前几天媒体上报道林至远宣布与金素雅解除婚约的时候,一家杂志上刊登的林至远的照片!

一个可怕的想法猛然袭击了她。

如果… 

如果金素雅的目的不仅仅是她的命,还有林至远…

不!

她惊得跳起来。

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林至远合上文件。

又是一个通宵。

看着窗帘外透进的光亮,他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桌上的时钟显示着现在是早上八点三十分。

这个时候,那个家伙应该已经醒来了吧。

唇边泛起笑意,是他自己也没有察觉的温柔。伸手去想要拿电话,然而却被突如其来的一阵铃声吓了一跳。

他接起来。

电话里传来医院护士焦急的声音。起初他是面带微笑的,然而在听到护士的话之后——

眸光幽冷,暗沉如地狱之光。

“你说什么?宋小姐不见了?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他恼怒地大吼。

心里有突如其来的恐惧。

他不见了,她失踪了!

她是穿着睡衣失踪的,也就是说——绝对不可能是自己离开的。

他站起来。

然后,办公室的门打开了。

金素雅含笑出现在门口,身后跟着一脸惶恐的安妮:“对不起,总裁,我拦不住金小姐。”

金素雅。

林至远一怔,然后,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沉默地点了点头。安妮松了一口气,急忙退了出去把门带上。

林至远走过去。

金素雅笑吟吟地看着他,那目光,皎洁美好得如同一弯明月。

他走到她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说吧,你把纱纱带到哪里去了?”下颌因为强忍的愤怒而变得僵硬,双手在身侧握紧,才能够让他忍住不对女人动手。

金素雅脸上笑意不减:“林少爷果然是聪明人。”然而眼眸里却没有笑意,只有冰冷的恨。

林至远冷笑:“不是我聪明,是你的手段太没有新意。”

“可至少它很有效。”金素雅不置可否,“现在你必须得听我的,如果你在乎那个女人的性命的话。”

心里愤怒如洪水猛兽,但是林至远只能咬牙忍住。 

他盯着她,眼眸里透露出危险的光芒:“你的胆子不小。”以林氏的地位,这个女人居然敢对宋纱下手!

笑容渐渐敛去,金素雅看住林至远。

“不是我的胆子大,是我没有什么好怕的了。”她平静地看着他,没有笑意的唇,越发显得冰冷,冰冷得有些狰狞。

眼底,是绝望的暗光。

“林至远,我是被你逼的。”她咬牙。

林至远眯眼,

她苦笑。

“难道,这就是我的命运吗?宋纱在你的眼里是宝,而我只不过是一根低贱的杂草而已吗?低贱得,你要这么绝情地伤害我?”眼底溢出温热的液体。

她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林至远一怔:“我伤害你…”

“难道没有吗?”她深呼吸,忍住眼底的泪水,“如果第一次,是家族的安排,所以你逃婚了。那么,第二次呢?为什么又要选择在次跟我订婚?为什么在订婚之后,又这么轻易地宣布,要解除婚约?”

她狠狠地质问他。每一句话都如尖锐的刀子划在他的身上,让他惊得目瞪口呆。

“你让我成了曼哈顿的笑话!”她绝望而悲怆地说。

“对不起…”林至远低声地说,“我…”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给这个女孩造成的伤害。可是,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对宋纱的感情,没有办法爱上别的女人。

如果可以,他宁可自己是那种轻易可以爱上一个人,忘记一个人的男人,那样他就可以离开宋纱远远的,再不会给她任何伤害。

也不会,伤害了别的无辜的人。

“对不起…”金素雅笑,眼中光芒妖娆,“对不起…三个字就可以买走我的自尊了吗?从头到尾,你都只把我当做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女人。”恨意越发地明显,最后竟如燃烧着的阴柔的火苗,“林至远,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她用最冷的声音,最恨的语气,盯着他,一字一句。

“我要你为之付出代价。”

你毁了我,我也要毁了你和你的爱情。

“你要什么?”他平静地看着她,“只要我可以给你的,我都可以给你。”他可以放弃一切来弥补自己的过错,即使她要求接收林氏,他也没有意见。“如果你要钱的话,我可以把我所拥有的林氏都给你。”

“哈!”金素雅怪笑一声,“钱,我没有吗?接收了你的钱,然后让你和那个女人,心安理得地在一起,而我,却依然是一个笑话。”

只要他和那个女人的幸福笑容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她都觉得如锋芒在背,她就是一个笑话!

眸光一暗。

“如果你要的是爱情的话,对不起,我没有办法给你。”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心,即使告诉自己一千遍一万遍要忘记宋纱,爱上应该爱的女人,还是没有办法。

“如果我要的,是你的命呢?”

阳光温暖,透过巨大的落地玻璃窗洒进宽敞的办公室。大红色的沙发在明亮的光线下,鲜艳得那么生动。

他怔住,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金素雅僵硬地站在那里,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唇边带着最冰冷的笑意,残忍得让人害怕。

“我要的是你的命。”她笑得妖娆,“怎么,不舍得给吗?”

不是说,可以给的都可以给她,用来弥补他对她造成的伤害吗?那么他的命,是不是能给的东西?她嘲笑似的看着林至远,那样的目光,仿佛在说,你看吧,深爱到不惜伤害那么多人的感情,也抵不过你的命。

“你不是很爱很爱宋纱吗?如果足够深爱的话,就拿你的命来补偿我啊!”她声音尖锐得几乎要刺痛自己的耳膜。

“拿命来换啊!证明给我看,你的爱到底有多深啊!”她忽然仰天大笑,“哈,爱情算个什么垃圾,什么垃圾!说到底还是抵不过你自己的命…”

她笑得眼底泛出泪花,笑得几乎直不起腰来。

不是很爱吗,不是爱到无法控制自己吗?不是爱到,可以不顾那么多人的反对吗?不是爱到,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玩弄我吗?

那么,是不是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呢?

她嘲笑般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