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淳凝眸浅笑:“我一向如此,没有什么好不好的,你不必费心。”

“大哥当年为了救我才掉进池塘落下这病根,我怎能不费心呢?”薛涟说完,忽然觉得自己虚伪至极。

薛淳放下茶盏,急促地咳了几声,薛涟忙上前为他拍背,他摆摆手,道:“你我手足兄弟,不用计较这些,我今日劝你送走画瑶,也只为我们一家人平安而已。人生在世,还有什么比骨肉亲情更要紧的呢?”

薛涟淡淡的:“大哥说的是。”

当夜画瑶被送到了外面置办的宅子,所有人都觉得,这样的结果,算是圆满了。就连未絮也认为,画瑶虽受些委屈,但住在外头,与家里的吃穿用度相差无几,三爷不会亏待她,甚至会比从前更加对她好,还有什么想不开的?

何至于寻死呢?

***

画瑶的灵柩在外宅停放七日,匆匆发引了。未絮困在府内,薛洵不准她去吊唁,更不准送殡,叫她着实焦躁难过。

晚夕撇开秋田与春喜,独自走到秋汐院,见里头冷冷清清,寂静萧索,想到画瑶魂魄西去,心中更觉忧伤,未絮揉揉眼睛,缓缓走到后院,忽而顿住了脚步。

绿竹荫下,烛火点点,有人坐在溪边石头上,放了一盏莲花河灯,那灯上隐约写着画瑶的名字,幽幽荡荡,随着水流飘忽远去。

“汪汪汪!”几声犬吠吓得未絮回过神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欢姐儿先前养的那只巴哥。

那么放灯的人应该就是轻蘅了。

未絮提裙走过去,轻蘅看她一眼,脸色不大自在,冷淡地问:“你怎么来了?”

未絮一时没有做声,过了一会儿,反问说:“三奶奶在吊唁瑶姨娘吗?”

轻蘅仍旧板着脸,道:“不过看她可怜,怕她找不到托生的路,点灯送一程罢了。”

未絮心下动容,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轻蘅愈发不自在:“你那是什么表情?丑死了。”说着不愿逗留,拿起灯笼旋身往后花园走。

未絮忙跟上去,又听她唤什么“雪莲”,怪道:“雪莲是谁?”

轻蘅说:“是我给这小畜生取的名字。”

未絮低头瞅着那满脸褶子的巴哥犬,有点难以接受。如此难看的狗,竟然叫雪莲?

轻蘅却不知想到什么,低头轻轻笑了下。从秋汐院绕小径前往花园,一路幽僻,途经冬蓼院后门,未絮四下打量,好奇地说:“这里怎么黑漆漆的,一个人也没有?”

轻蘅说:“冬蓼院本来是四姑娘的闺阁,她出嫁以后便空了出来。”

未絮愣怔半晌方才记起,薛家有位姨娘生的小姐,名唤薛沁,是薛洵同父异母的妹妹,早几年出嫁了,因不曾见过,所以一时忘了有这么个人。

说着话,走到后院,只见里面灯光晃动,隐约有争执声传来。未絮诧异,回头看了轻蘅一眼,忍不住从门缝里张望,昏昏暗暗的,见两个年轻男女正在拉扯,那男子骂了一声贱人,扬手甩在女子脸上,“啪!”的一声,吓得未絮猛地一颤,心中惊愕难当,回头去看轻蘅,发现轻蘅有瞬间错愕,随后眼眶泛出泪光,紧接着又极快的收起所有情绪,只剩下一抹冷笑,头也不回地走了。

未絮大气也不敢出,忙提脚跟上,里面的动静却直窜入耳中,那个熟悉的声音没有了往日的随意开阔,冷冰冰的令人闻之胆寒:“去年我到扬州,是与你兄长同行,画瑶的事情除了我以外只有他知道,你还敢说不是你授意捅出来?淳大奶奶?”

最后那几个字简直咬牙切齿,一字一顿。

未絮屏住呼吸,用力盯着前面的巴哥,心中捣鼓般祈求着:千万别叫,千万别出声,就当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听到,她今日没有来过这里,她什么也不知道…

第八章

孟萝回到春霖院的时候,薛淳已经更衣洗漱,准备睡下了。

在旁伺候的丫鬟名叫芙霜,原本只是院里负责打理花草的三等丫头,中秋那日被薛淳撞见她独自一人在游廊下侍弄桂花,专心致志的模样,映着黄昏秋色,不知怎么,令薛淳起了兴致,走近与她攀谈。因着过节,下人们都跑去吃酒玩牌了,薛淳问她为何独身在此,她道自己不爱热闹,月银少,更不爱赌钱,却喜欢跟这些花草打交道。薛淳听她讲述各类花卉的栽培方法,讲得头头是道,心下觉得有趣,赏了她一盅桂花酒,又听她能念出“月待圆时花正好,月将残后月还亏”这样应景的诗句,心情甚悦,便让她到房中服侍,月钱照一等丫鬟的份例发放。

孟萝知道以后不大高兴,把自己的陪嫁丫头挽香叫来询问,挽香道:“早已打听清楚了,那小蹄子的父兄都是花匠,从小耳濡目染,自然清楚里头的门道,正好咱们大爷喜欢那些东西,不就让她讨巧了么。”

孟萝冷笑:“好好一个中秋,人人都去赏月,偏她自己跑到树下故作姿态,还念幽栖居士的诗呢。”

挽香道:“可不是,说什么喜静不爱热闹,我却打听到她中秋那日穿的衣裳是特地攒了好几个月的银子做的呢。”

孟萝这下乐起来:“果真如此?那倒难为她了。”

挽香也觉得好笑:“而且她根本不识字,只是有心,跟在大爷身边什么都肯学,大爷见她勤奋,便教她读书作画,夫人问起,他还玩笑说自己收了个小徒弟呢。”

孟萝敛去笑意:“一时新鲜而已,她那般积极,难道还妄想开脸不成?”

挽香不敢言语。

至此之后,孟萝每每看见芙霜那张十五六岁少女的脸,都恨不得上去撕掉那层矜持烂漫。

尤其今夜,身心俱疲,回到房中,只见灯火微明,夜风乍起,书桌上一叠宣纸被吹得飒飒作响。薛淳坐在床前,芙霜蹲在地上为他脱鞋,忽然手腕被握住,他稍稍掀开她的袖子,望着青紫处,问:“手怎么弄伤了?”

芙霜的脸颊迅速泛红,轻声答:“晚间不小心被花盆砸了一下,不碍事的。”

“如今那些粗活儿不用你做,为何又被花盆砸了呢?”

芙霜迟疑片刻:“婆子们打扫的时候不小心碰摔下来,我伸手去接,就被砸中了。”

薛淳默了会儿,看着她的目光充满怜惜:“你别骗我,是不是佑祈那孩子胡闹,把你弄伤的?”

芙霜只摇头。

薛淳见她如此,略微叹气:“罢了,去拿药来,我替你擦上。”

正在此时,风大了些,窜入屋内的酴醾香气覆盖了药香,芙霜猛地回头,看见孟萝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她忙缩回手,起身唱喏:“大奶奶。”

孟萝笑了笑,一面让挽香伺候更衣,一面打量说:“是佑祈把芙霜姑娘弄伤了?真对不住,我明日定好好管教他,替姑娘出气。”

芙霜吓得差点跪下:“奴婢不敢。”

孟萝不作声,薛淳摇头笑笑,问:“你打哪儿回来的?”

说话间芙霜退了出去,孟萝答:“在夫人房里聊了会儿话。”

不多时,孟萝洗漱完毕,撩开帐子躺到床上,灯灭了,屋子里铺满澄幽幽的月光,她听见身旁的男人说:“晚间我翻看账簿,今年府里的开销比往年多出不少,接下来的重阳、冬至和腊八就不要铺张了,等过年再好好热闹吧。”

孟萝说:“不妨碍的,账面上的银子应付今年的用度也足够宽裕,若在几个节上削减下来,瞧着也不大好看。”

薛淳沉默稍许,道:“这两日二弟过来小坐,说起朝廷连年北征,加之开运河、修建紫禁城等,国库负担极大,而天下税银十之五六来自江南,每年运往北京的数百万石漕粮中更有三成取之于江南五府。今年十六国来朝,郑和出使西洋,阿鲁台在北边兴风作浪,皇上有意出兵亲征,朝廷缺银子,我们若过得太热闹了,上面瞧着只怕不大合适。这也是父亲的意思。”

孟萝愣了愣,道:“既然如此,明日我便吩咐下去,裁减用度,该省的都省去吧。”又笑说:“这样一来府里的人肯定都恨死我了,当家三年狗也嫌,谁又能体谅体谅呢,我不过是个跑腿的,家里的事情,其实都是你说了算。”

薛淳也轻轻笑了:“府中进项,除了父亲和二弟的俸禄,主要还是靠三弟管理的那些营生,大大小小十余间铺子,加上地租,都要他费心操劳,我除了看看账本,也没什么能帮忙的了。”

孟萝又是一怔,忙说:“三弟手上的那些勾当,不都是家里的么…再者,你可知道外头有多少人愿意花重金买你的画作?你若肯卖,咱们每日拿山珍鹿茸去喂狗也不算糟蹋。”

薛淳被她夸张的言辞给逗笑了,一笑便咳嗽起来,孟萝赶紧给他平抚胸口,他咳得面色绯红,胸腔隐隐的痛感在她的安抚之下逐渐得到缓解,他抓住了她的手,侧过头,微暗中沉默凝视。

她不知道自己左脸的指痕何其明显。

薛淳浅笑,点了点她的鼻尖,然后牵她的手放进被子里,朝自己下腹探去。

“以后不要太晚回来,佑祈和含悠睡前一直嚷着找你。”他说着,把那脆弱之处交付给她,当她开始抚摸并且握住的时候,他皱起眉头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孟萝默不作声地弄了会儿,见他额头渗出细汗,便微微倾身,亲吻他极为敏感的耳朵和颈脖,薛淳单薄的胸膛起伏剧烈,渐渐的,眼神也变得迷茫而涣散,身上热得厉害,可那个地方却始终无动于衷。

孟萝怕他失望,愈发的温柔卖力,以往他精神好时,也是可以的,但那种时候毕竟很少,而今夜似乎并没有得到上苍眷顾。

不知过了多久,薛淳紧绷的身体松懈下来,他大汗淋漓,轻轻推开孟萝徒劳无功的手,温润的声音里有一丝疲倦和冷淡:“算了,”他说:“睡吧。”

孟萝在黑暗里紧咬下唇,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僵硬地笑了笑,讨好说:“一定是你厌烦我了,我瞧那个芙霜倒是很得你欢心,要不明儿我就回禀夫人,给你添个侍妾?反正她肯定是一百个愿意的。”

说完并不见回应,薛淳许久没有做声。他已经习惯了,每次失败之后,她都是这样千方百计地东拉西扯,想要维护他的自尊,虽然他对这种自欺欺人的把戏早已感到厌倦,但每次面对她战战兢兢的示好和殷切小心的语态,总是狠不下心不去配合。

此刻也一样。于是他终究接了话,道:“芙霜就是个小丫头,别胡说了。”

孟萝松一口气,困意席卷,她翻身平躺,胳膊挨着他微凉的皮肤,帐子里的味道是她身上的酴醾和他身上的药香,长年融合,变成一种特殊的气息,让她感到宿命般的妥帖和安全。

这便是至亲的夫妻了。她想,无论如何,这一点永不会变。

第九章

画瑶没了以后,薛涟又住到合欢院里去了。织蕊姑娘的香阁在幽深处,推开一扇一扇雕刻精美花纹的隔门,撩开一层一层雨过天青的纱幔,房中熏香不似外头那般浓艳,缕缕袅袅,让人能在此偷得浮生半日闲。

壁上有一幅仿唐寅的海棠美人图,出自织蕊的手笔,是她的得意之作,谁知去年年底薛涟趁她不在,往上头题了一首什么“碧玉破瓜时,春潮点点红”之类的混账诗,损了她的心血,被她一顿好打,直接给赶了出去。原以为这画她定不会再要,却没想到一直挂在那里没扔。

这些日子织蕊陪伴在侧,温言细语地宽慰,说她们这般风尘女子苦命一生,恩客来来去去,若有男子愿意为她们赎身,那便是极好的下场了。画瑶虽薄命,但能得到心爱之人的垂怜,尝过夫妻恩爱,也不算辜负此生。否则在那牢笼蹉跎年华,将来还不知落得个什么凄凉的晚景呢。

这种话听多了,薛涟也就渐渐信了。温柔乡里吴侬软语,琵琶声中醉生梦死,不用许多时日,再大的烦闷也都化作一缕轻烟儿飘散了。

和织蕊在一处时,常有别的姑娘结伴而来,在门外偷偷张望。薛涟不解,询问怎么回事,织蕊笑说:“你如今是苏州城里最有名的俏情郎,她们慕名来瞧你呢。”

薛涟苦笑:“我?我有什么好的,值得她们这样。”

“你对女人好呀,”织蕊纤细的手指划过他尖削的下巴:“而且玉树芝兰,出手阔绰,这里的姑娘要么图钱,要么图人,要么图个乐子,你样样都占了,她们自然喜欢得紧。”

薛涟闻言看了她一会儿,浓黑细长的眉眼舒展开,半真半假地笑着:“我就是个烂人,倘若没有这身皮囊,没有薛家三爷的出身,没有万贯家财,我不过是臭水沟里一滩龌龊的脏泥罢了。”

织蕊诧异,动了动唇,想说点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因为她心里忽然觉得,这些话其实并不是讲给她听的。

十月,连着寒衣节和下元节,薛涟被叫回去祭祖。清晨拂晓,霜露微寒,他回秋汐院换衣裳,刚进门,不料一只巴哥犬从游廊那头冲过来对着他咆哮不止,凶神恶煞的,好似将他当做贼人一般。

薛涟吓了一跳,心中不悦,正准备上去收拾收拾,此时却见轻蘅从屋里出来,制止道:“雪莲。”

那狗立刻安静,窜到她脚边摇着尾巴撒欢。

轻蘅乍见他出现在府里,略愣了愣,随即面无表情地抱起狗,转头走了。

薛涟望着她的背影,问旁边的丫鬟:“她方才管那狗叫什么?”

丫鬟道:“雪莲。”

“…”他一口气堵在喉咙,张嘴说不出话来,然后直接气笑了,又问了一遍:“什么?”

丫鬟怪道:“雪莲啊,三奶奶起的名字,三爷是否觉得很有趣?”

呵呵,有趣。他抬手指了指,“告诉你们三奶奶,等下元节过了我再找她算账。还有你们,谁再敢叫这个名字就给我滚出薛府!”

丫鬟也不怕他,只觉得无比纳罕,“发什么火呀…”

薛涟长期不在,那狗似乎对他有很大敌意。次日傍晚他从宗祠回来,正往厢房走,那狗不知从哪儿直窜到跟前,龇牙冲他叫个不停。

“反了你!”薛涟本想绕开,但见轻蘅房里的人出来了,便故意扬声唤小厮:“孝云!把这畜生抓到厨房去宰了,一半小炒,一半炖汤,今儿赏你们狗肉吃!”

丫鬟们大惊失色,急忙上前央求:“三爷息怒,不过是个畜生,何必跟它计较呢,再说这是三奶奶心头宝,可不能杀呀!”

“管它谁的,不识好歹的东西,我非活剥了它不可!”说着便将那狗一把提在手里,“谁敢阻挠,立刻拖出去打二十板子!”

“三爷…”

正在这时,轻蘅终于从屋里出来,远远的冷着脸呵斥:“你放下!”

薛涟置若罔闻,抬腿直接往外走。

轻蘅急了:“站住!”

他不搭理,一手攥着狗腿,一手扣着狗脖子,好似这就要拿到厨房去大卸八块。

轻蘅面如土色地跑过来抢,他伸直胳膊高举过头,垂眼睨着她。

“把雪莲给我…”垫脚够了好几次,够不到,轻蘅急得面红耳赤,忽然又发现自己离他这样近,而他正一动不动地盯着她的脸,嘴角仿佛还噙着一抹玩味的笑意。

“我不是在这儿么,还要怎么给你啊?”他问。

轻蘅一下子僵住,随后倏地往后退开,“我说的是狗!你别不要脸了!”

他又笑:“你骂我啊?”

轻蘅见他这副德行,知道是在有意戏弄自己,眉心一蹙,转身就走。

“诶,你的狗不要了?”

她头也不回地疾步闪进屋内,没有再与他纠缠只字片语。

薛涟笑笑,随手放下那畜生,它倒像是怕了,颠着四只腿飞一般逃得老远,逃到足够安全的地方以后才回头冲他吠了两声。

因这一场闹剧,薛涟心情甚好,从合欢院搬回府里,没事的时候就端一碗肉骨头去逗狗玩儿,只是还没去几次,狗就不见了。丫鬟说是三奶奶吩咐,扔出去,不要了。薛涟当即沉下脸,心里明白这分明是不想给他半点亲近的借口和机会,那么喜欢的一只狗,说扔就扔了,好一个干脆利落,好一个涟三奶奶。

薛涟着实恼火,但恼过以后又感到深深的无力,只能交代下人:“去把狗找回来,告诉你们奶奶,我不碰她的东西就是了。”

于是,被扔到薛宅后巷忍饥挨冻了一夜的巴哥犬被带回秋汐院,它还不知道自己为何被丢弃,两只圆滚滚的眼珠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轻蘅,然后匍匐在她脚下,呜咽低泣。

日子仿佛又变得平淡如水起来,秋汐院的清冷寂寞就像初春潮湿的霜露,沁入皮肉,再渗出一层不见天日的寒凉。这几年三爷在的时候少,与三奶奶相处的时候更少,两人每次碰面,不是歇斯底里的争吵就是形同陌路的无视,让所有人都不好受。但即便如此,大家心里还是盼望着三爷回来,无论如何,这个男人是三房的主心骨,过日子不怕吵吵闹闹,就怕一潭死水,了无生趣。

这些年薛涟躲在外头的热闹里,轻易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事情。可热闹归热闹,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冬至那日苏州城飘着白雪,如往年那般,全家人换上新衣,先用丰盛菜肴祭奠祖先,接着拜谒长辈,到了晚上把祭祀的食物热过以后端上小花厅,阖家吃团圆宴。

欢姐儿、佑祈和含悠几个孩子坐不住,跑到雪地里追逐嬉闹。花厅前有一方池塘,塘上建有亭阁,夫人请的班子正在阁中唱戏助兴。

薛涟喝了许多酒,微醺中发现薛洵和未絮在桌子底下搞小动作,原是薛洵穿的少,未絮怕他冷,便偷偷抓起他的手揣到自己袖中,那里面有小炭炉暖着,薛洵低头去看她,她挤眉弄眼,将他逗笑了。

薛涟瞧着也觉得好笑,与此同时心里涌上一阵酸涩之感,他望向轻蘅,忽然想,倘若那时他能把事情处理好,今时今日只有旁人艳羡他们的份吧。

轻蘅觉察到他的目光,不自在地蹙了蹙眉,他略微叹气,说:“喝些热酒驱驱寒,你穿的太少了。”

轻蘅僵硬道:“不必了,我不饮酒。”

他又笑说:“那便多吃点东西,别干坐着。我替你布菜吧,你不是很喜欢鱼头豆腐汤吗?”

“…”轻蘅对他的示好感到极为不悦,倏地站起身,向夫人行了个礼:“儿媳身子不大舒坦,先回去了。”

说完转身离席,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薛涟的手顿在半空,带笑的眉眼也似这天色一般冰冻三尺,半晌过后,“啪”的一声,他将筷子摔到桌上,然后阴沉着脸,起身追去。

第十章

轻蘅发现薛涟跟了上来,心如捣鼓,默不作声地加快了步伐。回到秋汐院,她一面迅速走进卧房,一面吩咐下人:“把门关上!”

丫鬟们不知发生了什么,见她声色俱厉,吓得赶紧去关门,谁知后头竟然跟着三爷,冷飕飕的眸子仿佛要杀人似的,抬腿把丫鬟给踢开,“滚下去!没眼的东西,连我也敢拦,你长了几个胆子!”

他极少对下人动手,这一脚踹得不轻,那倒霉的丫头白着脸捂住心窝不敢喊痛,周围几个也吓一大跳,急忙搀着她出去了。

轻蘅见状气得不知言语,紧绷的身子死死贴在妆台前,咬牙切齿:“你这是做什么?!”

薛涟闻言望着她张扬地笑起来,他素日是爱笑的,给人一种亲切可近的错觉,生气的时候板起脸也不大吓人,可若真的心里发了狠,也是笑着,笑里露出凶相,乖戾极了。

“我做什么?我不过想跟三奶奶说几句掏心话而已,你我二人说说话,或者三奶奶赏脸听我说几句,总可以的吧?”

轻蘅慌了,心里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天要塌下来,害怕极了。为什么不能一直形同陌路呢?早在几年前他们不就已经说清楚了吗?各过各的,互不相干,不好吗?

“我与你无话可说!”她语气里满是惊恐和抗拒:“这里容不下你,你赶紧走,再多留一刻我怕自己会作呕!”

薛涟点点头,转身把门关上,再用闩子给闩好,然后挑衅般告诉她:“我今夜不走了。”

轻蘅瞪大双眼,抓起桌上的剪子砸到他脚下:“滚!滚出去!”

薛涟冷笑一声大步上前,在她的尖叫声中抓住了她的肩膀,凶狠道:“滚?我凭什么滚?这里是我的屋子,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女人,别说过夜了,即便让你跟我上床,也是你应尽的本分!懂吗!”

他将她按到床铺上,死死钉住:“你现在给我睡在这里,好好听我说话!”

“别碰我!畜生!你滚!”

“骂得好啊,”他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手伸进衣服里解下汗巾子,“书香世家的女儿就是这样三从四德的?你读书读傻了吧?啊?竟敢跟我大呼小叫,你当自己还是赵家的大小姐呢?你祖父死了以后赵家是靠谁在苟延残喘?啊?赵轻蘅,你都忘了是吧?行啊,我今日就帮你好好想想!”

薛涟把她的双手捆在床头,然后起身扒掉自己的衣裳,接着再去扒她的。

轻蘅绝望地哭喊起来,抬腿狠狠踢过去,但被他用膝盖紧紧压制,竟难以动弹。对襟的袄子和裙子都被扯开了,瘦削的身体和白皙的皮肉得见天日,男人冰凉的手掌覆上去搓揉抚摸,力道蛮横。

“拿开你的脏手!不许碰我!”轻蘅哭得声嘶力竭:“你这个禽兽!畜生!你脏!你脏!”

薛涟笑得扭曲:“是啊,我脏的很,玩妓女,养戏子,不知多少女人在我身下死去活来,你以为自己跟她们有什么不同吗?你觉得自己清高对吧?真想跟我断得干干净净又为何给那只狗取名雪莲?啊?你知道我经不起你撩拨的,是吧?你想让我把你弄脏,是吧?!”

轻蘅的胯部被死死按住,他跪在她腿间弓着身子想要进入,但她过于干涩,夹得他顶端生疼,于是退出来,用手指在那娇嫩处搓揉碾压,好似蹂躏一块脆弱无辜的豆腐,那种欺凌般的快感让他情欲高涨,无比亢奋。

可惜弄了好一会儿,她仍旧没有动情,只是因为羞愤而泪流满面,不断地咒骂着他。

薛涟冷笑一声,端起床边香几上的茶杯,将那早已凉透的茶水尽数倾倒在她的花心,然后他顺利挤了进去,不等她适应,迅速摆动臀部挺送起来。

轻蘅觉得自己难过得快要死去了,双手被束在头顶,身体被他操纵摆布,所有挣扎都是徒劳,她无助地哭着:“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你来杀啊,”薛涟撑在上方,一面飞快地进出,一面故意打击她:“我们有几年没行房了?嗯?你想我没有?这里肯定想了吧?紧得要命,很舒服呢。”

青涩的身体,不需他动用太多技巧,很快败下阵来。轻蘅紧咬下唇,别过脸,不想面对自己难以启齿的变化,更不愿承认,她不争气的身子被他征服了。

薛涟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因为快感而涨红的皮肤,以及里面包裹着他的湿润、温暖、抽搐,在他剧烈的进攻之下,许久未经人事的小妇人,无法自控地攀上巅峰了。

薛涟见她不再喊骂,只是闭着眼睛心如死灰般默默流泪,可怜极了。他只觉得胸腔里的恼怒瞬间消散,满心的怜惜化作亲吻与爱抚,不断落在她的脸颊和额头,他捧着她的下巴细细密密地亲着,说出口的话语全都是恳求:“轻蘅…轻蘅…好妹妹,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我就是个烂人,我是畜生,我畜生不如…你骂我吧,骂完就不气了,我们不气了好不好?好不好…”

他豁出命般的亲吻她,迫切又温柔地占有她,这场久别的交欢让他仿佛找回了从前两心相悦滋味,那种会让人心碎的甜腻,令他抑制不住激动颤栗,眼眶湿红。

很久很久,他终于倒在她身上大口喘气,轻蘅一直闭着眼睛没有说话。他亲亲她的耳朵,不舍地从她体内退出,“弄疼了吗?”

她安静得像只小羊羔,手腕被勒出一圈红痕,衬着肤色十分扎眼。薛涟给她解开,然后抱坐起身,埋头磨蹭她的颈窝:“好想再来一次,我…”

话音未落,后肩传来剧痛,是轻蘅抽出发间的簪子狠狠刺入了他的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