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笑,已经抓了行李包往后退,另一只手朝他比出中指,“我从没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货色。但是,程景行,你可真是个乌龟王八蛋,龟儿子小孬种!孙子!”

她转手跑,已经拉住门把手,却被他三两步拉回来抗在肩上一下摔在床上,脑袋嗡嗡响,程景行已经压过来,粗糙有力的大手掐着她的脖子,将她的脸抬高了对着他的眼睛,她脸上的不屈与蔑视一览无遗,还要轻哼一声满含挑衅,他肺都要气炸,恨不得一下掐死她,这小东西,野猫似的太难管教!

“往哪去?后悔了?带着我的钱,要去找你的小情人私奔?小不要脸的东西,信不信我今天就弄死你!”牙缝里蹦出来一个一个字句,灼烫的呼吸扑打在她脸上,身体离得这样近,心却是隔着一纵深渊沟壑,永难接近。

未央仰起脸,贴近他,鼻尖若有似无的触碰,似挑逗,悄然将空气点燃,周边哔啵爆出一个烛花,火舌撩人。

她说:“宝贝儿,昨晚上伺候的姐姐挺舒服的,再亲一下,以后一定常照顾你生意。”又摸摸他的脸,那嘴角气得抽动,让她心情大好,甜腻的嘴唇凑过去,轻轻舔一舔,“乖孩子,听话,过两天咱们再来玩玩。知道你疼,别生气了,太久没做就是这样,等下次,多做几次就好了。乖啊,别怕,会让你舒服的。”

他心中一股怒火直直窜上来,简直要被她气到晕厥,也不废话了,把她往床上一推,就要解皮带扣,好好好,男女之间吵起来,最好在床上解决,人欲纵横,色相驰骋,谁还记得先前说过什么?哼哼唧唧唱起来就好。

而林未央显然不服,趁他忙活着脱衣服,弓起腿,控制好力道,想想总不能一下把他顶残了,不然非得杀死她,猛然间发力,膝盖骨撞往他跨下撞去。

小女人行径成功得胜,听他哀号一声捂着伤处倒下去。未央立马爬起来要往外跑,这下悔恨起来,应该用全力把他伤得站都站不起来,这下可好,程景行先生战斗力惊人,或是肾上腺激素陡然叫嚣,负伤上阵,又将她拖回来,这下也是怒极,不管不顾就往地上按,也不想想他现在能不能行,就开始扒衣服,嘴里骂她“找死”,手已经伸进去,狠狠要将她揉碎了的力道。

未央疼得不行,一只手在床头柜上乱抓,一不小心抓住个疙疙瘩瘩的玻璃容器,想也不想就往他后脑勺一砸。

咚一声——程景行便应声而倒。

未央赶忙扣好衣服站起身来,回头看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心里害怕,不要一不小心闹出人命,他死了是小,害自己做了通缉犯可麻烦,东躲西藏,搞不好还要去做整容手术。

蹲下身去,试一试他颈上脉搏,还好,跳得雄壮有力,程先生福大命大,大约是不会死了。

抓起包要走,想想又不甘心,把他的行李翻出来,现金都拿走,一闪神,居然在皮夹内层发现一帧小照——那女孩在旋转木马上挥手微笑,阳光纤细可辨,她飞扬的眉眼似梦一般遥远。

真傻。

她拿走了相片,却止不住心,扑通扑通地跳。

互相伤害,或者,互相怀念。

追捕

自由其实并不完美,它总让你无所适从——林未央没有地方可去。

抛一枚硬币选一条路,漫漫无际的夜向前延伸,处处都是黑暗。林未央并非无所畏惧,在汐川突然下起雨的时刻,未央摸一摸兜里的钥匙串,冰冷的金属贴着她的指腹,世界渐渐安静下来,荒芜而疯狂的生命一程接一程,她似浮木,随潮汐沿海岸流浪,无归处,永无止境的孤独。

静谧与喧嚣交相辉映,穿过陋巷,雨水从屋檐断断续续落下,处处微凉。

心中绵延着令人作呕的悔恨与……所谓不舍。生命永不餍足,随时随地有美人在身后招手,回来吧回来吧,叫你回头,一回头,又是期待着命运深切的撞击与残酷的黑色幽默。

惶惑,凄惘,憧憬,再往前,就是爱欲横生的结界,千万般苦苦挣扎,踏错一步灰飞烟灭。

未央说,我从来不会爱上这样一个人。

左转,抄小道进另一条街,灯火阑珊。松弛的大腿与血一般浓艳的嘴唇,每一个街角站一位吊带衫丽人,叼着烟,在城市的泥泞中媚笑。这是一座即将坍塌的城池。

走近窄小楼道,三楼右手边,还是四十多岁中年男人一边看色 情小说一边拿着铅笔登记,不必身份证也不必押金,退房手续都不需要,点一点钱,三十块一晚上,门上只有一个插销,隔壁正酣战,床都要摇垮掉。

床单大概一整年没有洗过,浓重的体味熏得人作呕。扯几张报纸摊在床上,她预备关灯睡觉,养足精神明早逃跑。

真难,跑,能往哪里跑?

女人的呻吟依旧延续,那男人笑声狰狞,满嘴粗口。像一段背景音乐,如此悲凉凄惘,她甚至想,就这样吧,被抓回去又怎样?好过故作勇猛,四处流浪。她开始犯 贱,他不好么?他其实很好,很好了。

她有些想他,在这样暗昧无觉的长夜里,像是一种调剂,更如同深入脑海的记忆与情结。

忘不了,却又无可追忆。她陷入泥沼,这只是前兆。

暗夜,妖魅纵横。

砰砰砰门响,未央方从床上起来,抓上背包往床下钻,那破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震得整个楼道都在摇晃。

像是表演三流动作片,黑西装一双,皮鞋亮灿灿,就差一副黑超眼镜来扮作未来人。如同两扇门,刷黑色油漆,罗汉似的站在眼前,后头跟着那小老板正心疼飞溅的门闩子。

一人抓着她手臂将她拎起来,“林小姐,程先生请您跟我们回去。”

未央很是识时务,瞧一瞧对面两只牛高马大的男人,转了惊恐面庞,怯怯问:“你们是谁?抓我做什么?我要报警。”说话间就要去拿电话,才两步,就被人抓着动弹不得。

那人解释说:“林小姐不要令我们难做,程先生在酒店等你。请不要再耽误时间。”

按理说,应该去看医生不是?竟然还死守在酒店里,派人来,根本不似他风格。程景行应当十分享受抓住她那一刻,林未央绝望又倔强的神情。

未央想一想,小心翼翼问:“他怎么样了?”

高一些的那个显然已经没有耐性,伸手就要将她拖走,却被另一阻止,和颜悦色地回答:“你不必担心,程先生很好。”

女人都有许多不能言说的预感,她觉得危险,于是倒竖了柳眉,怒气冲冲胡搅蛮缠起来,“不,他答应给我二十万,不见到钱我绝不回去。”

那两人交换眼神,还是由好脾气那一只出声,好言宽慰,“程先生已经允诺,林小姐跟我们回去之后就能拿到钱。”

未央仍是不放心,犹疑着傻傻问:“真的?我都说,二十万小数目,一定要我闹出走才肯松口,真是累。”

高个男人翻个白眼,一脸鄙夷,剩下一个十分理解地微笑,很能博得女性好感。

未央便背上背包,甩甩手说:“这就回去吧,小地方真是脏得很,明明好吃好住我又何必来受罪?还不是赌一口气,他肯答应,我还有什么话说,回去点钞票点到天明呵!”

大约这时候,两人心中都觉得女人真是好骗,三两句话下来流浪狗似的乖乖跟着回家,难怪这世道强 奸 杀人这样多,原来也怪不得罪犯,是女人无脑,自投罗网。

林未央说突然来月事,要去顺道去商店买一些卫生用品。那两人倒是无话可说,乖乖跟着去,可她避过小超市,一定要往汐川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德国超市里走。超市大门下是一纵百来级的阶梯,夜里人烟稀少,可自动扶梯仍开着,也不知节省。

到了门口,未央瞧那两人都要跟去,又发小姐脾气,“两个大男人跟着我去女性用品区,你们不觉得脸红?我可是怕旁边人窃窃私语。”

那大个子显然脾气不好,“那更好,不要去了。”

未央便提高了音调,指着鼻子朝他喊:“不买?难道要我一身血红满街跑?到时人人都以为我流产,还要问到底是你们其中的哪一负责!”身旁三三两两的人群望过来,令这两人都非常头痛。

大个子捏紧了拳头深呼吸,咬着牙说:“好好好,你要怎样?”

未央说:“我累了,你帮我去买。”

大个子瞪大了眼睛,要再说下去,一定冲上来给她两拳头,管她是男是女,真是够难缠。可是伙伴使一个眼色,想想这样更好,他去买东西,留一个人守着这个刁钻女人,更安全。可是,可是……

“一包夜用两包日用,夜用苏菲三十五毫米棉质网面,日用ABC抗菌系列,夜用五片装,日用二十片装,看好生产日期,超过一个月的不要。”未央的语速极快,一溜烟说完,嫌弃地看着那黑西装大个子,威胁说,“听清楚了吗?买错了我可不要。到时候你去退了重买,退不掉,自己留着用咯。大约你们也会有个三五擦伤,当做纱布不错,可是不要用错边,到时候连皮带肉撕下来,啧啧,真是惨绝人寰。”

拳头捏的“格拉格拉”想,是谁说,你如何能相信一个每个月连续流血七天都不死的怪物。老天,要一个五大三粗施瓦辛格似的男人去买这样尴尬的东西,简直是落入无间地狱。他愤恨地转身,口里还念着,“一包夜用两包日用,苏菲ABC……”完了,走到门口已经忘记,干脆全部买回来任她挑。

未央转过脸来,对那依旧一派温和的男人笑笑,撇撇嘴,抱怨道:“你朋友的脾气可真是差,才说三两句,已经咬牙切实杀人模样。”

那人亦礼貌地笑一笑,顺着她的话玩笑说:“他就是这样,像一串炮仗,稍稍一点火星子就能产生核爆炸。”

未央被这话逗乐,捂着嘴不禁笑起来,气氛十分好,恰是男男女女动情时分。对面俄式钟楼指向十二点,未央兴奋地跳起来,指着钟楼拉着男人的袖子说:“快看,十二点了!”接下来也不顾他的反应,双手合十,闭着眼默默念叨。

完成后才睁开眼,歪着头望着男人笑,“别取笑我,这是我母亲告诉我,午夜十二点对着钟楼许愿,总有一天美梦成真。”

男人说:“哦?是吗?”显然敷衍。

未央眨眨眼,小女孩心性扮了个十足十,拉着男人的衣摆缠他,“你一定笑我天真,不行,你也许一个愿,到时候后心想事成,记得付我中介钱。快,快嘛……”

男人被她缠得没办法,只好转过脸,对着钟楼唉声叹气。她仍不满足,还在一旁监督,“要闭上眼,认真在心里默念梦想三遍才会灵验哦。”手已经往背包右侧小袋里掏,摸到防身的电击棒,抽出来,打开开关,动作迅捷地往那男人身上一触,瞬时一脚蹬下去,男人便顺着高高阶梯滚落到底。

根本不敢多留,转过身就跑,穿过马路,买卫生棉的男人已经提着一大袋东西出来,看见同伴到底,一下甩了购物袋,花花绿绿的卫生棉包装掉了一地,旁边人都惊诧,一定是性变态,大男人买这样多的女性用品。

他已经追过来,隔着马路大喊,“死丫头你给老子站住!”

未央不要命地往前跑,这街巷她烂熟于心,左弯右拐已经把他甩在身后。

到了大路,本以为可以放松些许,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辆黑色X5,一下将她撞翻在地。头上有刮伤,浓稠的血液顺着眼角流进眼眶中,四周屠宰场似的颜色,迷迷糊糊的,右腿疼得麻木,不知道是不是断了。

未央一脑袋飞舞的流星,依稀看见黑衣男人已经喘着气从后头跟上来,车里再下来个男人,将她抗起来扔进后座,再后来,便是一片沉沉的黑色。

晕过去,也就不知道怕了,这样还好些。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等待死亡时的恐惧。

未央有些后悔,就这样离去,甚至还在同程景行赌气。早知道应该吻别,留一个潇洒背影,让他一辈子怀念。

最终无人可恋,着实悲哀,平常人此时应该向上帝祈祷,或是口中悼念爸爸、妈妈、或是男友姓名,后头加上“救救我”,虽然不是万灵咒,但也可求得心中平安。她最终还是放弃,这并不是长篇电视剧,哪有那样多的机会天降奇兵英雄救美。就算有,林未央也从来没有那样好的运气,从来没有。

小护士走过来细声细气说:“先生,这里不能抽烟。”

程景行才将烟摁灭了,恰时医生从门外进来,“脑CT结果已经出来,轻微脑震荡,需要留院观察几天。”

程景行手里捏着电话,闷不吭声。

终于手机铃声响起来,突兀而尖锐,然他一霎紧张,才过第一声已经接起来,满心焦灼,“怎么样?”

莽三在那边啐一口,似乎遇到新手开车,差点撞上,骂骂咧咧,“找到了,在西郊墓地,他妈的没事跑那么远干什么……”

话还未等莽三说完,程景行已经挂了电话,抓起外衣就要走,刚起身时天旋地转,眼看要倒下,还是被医生扶住,忙劝他,“程先生你要到哪去?您应该先休息,至少观察三天……”

谁知他缓一缓,已经站起来急冲冲往外跑,留都留不住。

巨大的,无以名状的恐惧在背后催促,来不及,就怕最后总结,开篇是“来不及”三个字。

墓碑

三月二十三,表盘的指针昭示时间——四点四十五,凌晨。

尖利的刹车声划破黎明前夕晦暗不明的黑紫色苍穹,墓地中游魂已归去,人烟殆尽,厉鬼横行,满目虚妄,挣扎,或是哭泣声交杂。

轰鸣的枪响,杀,夜雨倾城。

一切犹如噩梦降临,背景色永恒灰暗,天空密云倾倒,疏漏的光与影子投入墓地湿滑的土壤缝隙,有风亦然有雨,还有深入骨髓的寒凉。

莽三在后头追着跑,边跑边骂,“程老四你给我悠着点,跑跑跑,人还没有死透,万一蹭起来给你一枪怎么办?也让我就地埋了你啊!”

一共五个,地上倒了三个,还有一个打瘸了腿,留着活口,被人踩在脚底下问话。

新坟旁边横着几把铁锹,三月春草都被扒开,懒懒散落在一旁。不知是谁流出的血,潺潺汇成小溪,染红了褐色泥土,原来被打穿了颈动脉,喷溅,血流如注。

“挖,快挖,都他妈给我过来帮忙!”程景行抢起铁锹,一铲一铲刨土,手心沁满了汗,滑的抓不牢手把。内心有远古兽类咆哮,一颗心摇摇欲坠,慌,心头震颤,疼痛令满目空茫。裂空之下,岩层之上,相隔一个生死的距离,苦苦追寻。

几人都围拢来,聚成一圈铲土。三月天,人人都大汗淋漓。差不多时候,他扔掉铁锹,也阻止其他人挖下去,人跪着,光靠一双手往外刨土,莽三看着在一旁摇头叹气,最终也还是蹲下来帮他。

好不容易见着那小姑娘的脸,细致眉眼,看不见眼睛却依旧散发光辉,少女特有的骄傲与矜持,玫瑰一样娇艳的轮廓。她额头上一条拇指宽的伤口,眼皮上也有许多擦伤,一张脸因失血过多,纸张一样白森森的吓人。就怕是就此毁了容,没了勾引人的本钱,看程景行还能怎么宝贝着。

后头也已经挖开,那腿也折了,血浸红了小半条牛仔裤。程景行慌了神,手足无措,只顾着捧着她的脸,声音都带了颤,仿佛是在哭,“未央,林未央,醒醒,睁眼,快睁眼,莽三,是不是死了……”

莽三看不过去,帮着把人抱出墓坑,小姑娘还是一点反应没有,仿佛已经没了气息,挖出来的,不过一具死尸而已。冷冰冰,周遭一切都是死亡气息。

细语,钱笑,她微蹙的眉心与轻扬的嘴角,红色的飞扬的裙角与结实柔韧的小腿肚,她说舅舅,我好喜欢你。往昔记忆一幕幕浮现眼前,如流转撤换的胶片,又如剧末时回首往顾的片段。面对失去的巨大惊恐如密云罩顶,一丝空气不留,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下一刻就要窒息而死。

只求你睁开眼,睁开眼,再我一眼。

晨风将他风干才此处,草木酴釄殆尽,如虚妄的追求与骄傲,死于一场随同她脚步而去的疟疾。

海潮一层一层将他淹没,遭遇灭顶之灾。

未央,未央。

她躺过的地方,已是深红一片。

他如置身旷野,嘶吼与咆哮无人知晓,倾颓而下的疼痛不知从何处来,席卷全身,所有神经统统痛到麻木。

后头已经有警车救护车跟上来,程景行抱着林未央冰冷的身躯登上异常安静的救护车,医生护士在她身上忙碌,他看见她的一道道伤,不自觉抓紧了她的手,世界是一出静默的哑剧,嘘——,人人都在紧张忙碌,无一发声。

程景行说:“林未央,不要再跟我开玩笑。”

她细弱的生命贴近他的心,他说不要不要,林未央,你看,我的头被你敲出好大一个包。摸一摸,来,摸一摸,是不是解恨?

那么,不要再赌气了,好不好?

坍塌的城池,他跪在废墟中卑微祈求。泥泞满身,污浊不堪。却是一朵白莲在泥淖里开出花,惊鸿一瞥。

警察在后头帮忙收拾残局,摆好现场,做好假证据。人人都死于心脏病突发,验尸官签一个字,局长都认定,谁还干多嘴乱说?

莽三正收拾那个没死的,怎么招呼也问不出多余,转头看见埋林未央的墓地上,墓碑都已经立好,简简单单几个字——吾爱林未央之墓,还附一帧小照,照片上女孩子扎着马尾,一袭腼腆笑意。

立碑活埋,预谋已久,足够诡异。

急救室外,有人明知故犯,脚下一小堆烟蒂,一根接一个抽烟,四周烟云袅袅,熏得人够呛,已经把这里当做自由区。亦无人敢阻止,他面色阴沉得骇人,活生生罗刹阎王,谁敢前来打搅,一个不小心成了替罪羔羊,一脚踹过来,还要感恩鸣谢。

莽三在电话那端说:“他还有上线,听命做事而已,折腾了半天,一点线索没有。你或者你那个宝贝是不是惹到什么厉害人物,做事情干净利落,看起来十分难对付。”

程景行捏着滤嘴,略想一想,脑子里都是将林未央从土里挖出来的那一幕,其余毫无头绪,“不可能,她不可能惹上这些人。我么?近期绝对没有。”

莽三纳闷:“这就怪了,一定是熟悉的人下手,埋她的地方连墓碑都立好,立碑人竟还是你的名字。要不然是你惹上什么风流债,旧爱新欢生死搏杀?”

耳朵里嗡嗡作响,他有些晕,甚至有呕吐欲 望,并无多余时间与心情同时对付许多女人,林未央一个已经足够闹心。多说无益,“无论如何,挖地三尺,一定找出幕后主使。”他的精神都集中在急救室,一颗心跳得疯狂,整个人犹如飞速旋转的飞轮,停不下来,除非终局出现,生或死。

急救室的门大开,林未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干干净净的模样,苍白的面色让人看了忍不住心伤。还好还好,不见白布覆面,心跳停止。

一场虚惊,险些要他性命。

一时松弛下来,所有的病痛猛然间侵袭,身体深处狂乱叫嚣。脑中阵阵眩晕,他靠墙站着,天花板无限旋转,隐约看见许冲急急忙忙赶来,他有些站不稳,只好抓着许冲,“我有点晕……”话还没有说完,人就已经晕过去,惨烈。

清醒时已至深夜,身旁无人,他看一看时间,午夜十二点,灰姑娘跳完最后一支舞的时刻,昨日与今天的因缘际会,他开始想念某一些画面,这些画面全都有关于一个人。她在隔壁,或是另一层楼,亦或是相隔万里,有什么关系。

按铃叫来护士,他已经穿好衣服起身来,问她林未央被安排在哪一间病房,护士支支吾吾劝他休息,他不耐,凶一句,险些将小护士吓哭。

最终还是打电话去前台问清楚,她在六楼留观室,输过血,已经无碍。

再次遇见她时,她正安睡,右腿粉碎性骨折,打了石膏高高挂起,身子陷在柔软的床褥间,凄惶的灯影从门缝里偷偷窜进来,亲吻她的脸。无暇的,碧玉似的面庞,今夜如此乖顺,不知是否有好梦,嘴角细微弧度,夜光描摹一张世间最美的女子的脸,倾人心。她的唇上有芳香弥漫,他尝一尝,如预想,美好而甜蜜。

他的嘴唇贴着她的,似吻别,又似深夜缠绵。拨开她额前碎发,又吻上额头,继而眉心,用温软的唇瓣记录女子秀美轮廓,她眉骨上的旧伤疤以及眼角不近不远的一颗小痔,细微处皆不放过,是她将细细刻在他心上,锋利的陶瓷刀,划一道血脉喷涌的伤口,愈痛愈深刻。

她的睫毛微微颤动,羽毛般拂过他下颌,他便笑着亲一亲她的唇,贴着她的脸说:“终于醒了,我的睡美人。”

她亦还他微笑,美好如三月晨光,大地与天空温柔苏醒,一切静谧而安详,她的眼睛让人沉醉。他说这是爱,溢满浓浓爱意的眼睛。未央说:“我睡了一百年,只为等你,王子殿下。感谢你一路披荆斩棘,栉风沐雨,还要杀死罪恶巫婆,辛苦你。”

他止不住上扬的嘴角,满足得好似孩童,掩住笑容,低头执起她的手亲吻,“你对我笑一笑,我所做一切都已值回票价。”

不期然,她的手臂环住他的脖颈,仰起头,呈上最真挚感谢——她的吻,似水温柔,又如烈火撩人,温暖的爱意席卷肆虐,愿沉迷,愿永醉。

她的舌尖柔软而美妙,仿佛世间最完美魔法,只需小小纠缠,擦肩而过,便留下激荡涟漪,是吗啡,一瞬间驱走所有疼痛哀愁。

忘不了,已上瘾,戒不掉。

她编织的网,她设下的圈套,情 欲似海深,他义无反顾。

病房中,昏黄疏漏的灯光背面,喘息不定的呼吸与心跳。她不愿远离,嘴唇仍贴着他,说话间开合时轻轻触碰,更撩人,“我真害怕,舅舅,我怕就这样死去,连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她的眼泪落在他唇上,温热,咸涩,他望见广袤深沉的海面,凄惶恐惧一如她面对死亡。

未央后怕,与死神擦肩而过,现下依旧安然无恙,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运气,万幸,她许多时候时运不济,但这一次竟然行大运,迫切时刻迫切相救,她的命运与抉择今日都交托在他手上。

她抱紧了他,像是溺水的人抓紧最后一根浮木,分明浑身都在钝痛,可是松不了手,一松手便落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

未央说:“舅舅,很想你,很想很想……我害怕,害怕死后你还是恨我。舅舅,也许我死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不是?可是你来救我了,像骑白马的王子,神勇如天神降临。你知道吗?一个女孩子就算再贫穷再尖锐,也一样会有灰姑娘的童话梦境。你一直拉着我的手,我知道,我一直知。”

一个男人,无论年纪几何,无论财富智慧,永恒存在一个英雄梦想。她满足他,林未央将他变成了英雄。白马王子?虽然俗,不失为神圣存在。

程景行小心翼翼抱着她,玩笑说:“多亏你把我打成脑震荡,不然哪里能灵光一闪,预感到你在西郊墓地。”

她清清嗓子,伸手摸一摸他脑后肿起来的大包,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来,赶忙捂住嘴,讨好说:“我不是故意的……谁教你那样凶巴巴,居然还要扒我衣服,像强盗。我没有办法,出于自卫……”

低下头,第一次在他面前服软,“不要生我的气,下回一定拿捏好力道,刚刚好敲晕,又不会积血震荡。”

程景行抚额,头痛,“还有下次?你饶了我,女侠。”

未央犟嘴:“是你逼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