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倚在他胸口,他搂着她的腰,那身段细若无物,不由令人心生怜惜,怎消瘦成这样一番模样。一只手伸来探她额头——冰凉凉。她周身都发冷,气息奄奄。他心中焦灼不堪,打横抱起她,便急急要往外走,“我送你去医院。”

林未央却陡然间一惊,挣扎着要下来,程景行拗不过,只好放下她,她浑身无力,仍是靠着他胸膛才站好,撑着额头说:“我只是有点晕,缓一缓就好。”

谁知她话还未说完就又捂着嘴弯下腰来一阵干呕,那劲头仿佛是心肺都要吐出来,纤细的手指还拽着他的衣襟,指头上拧得发白。他见了一阵心疼,待她终于好过些,才又把人搀起来。手掌摸索着她滑腻的侧脸,低声问:“未央你告诉我,你究竟怎么了?”

“谁要你来假惺惺?未婚妻就在外头,还想趁着空闲偷情?程景行你未免太卑鄙。当我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妓 女吗?”未央却是撇过脸去,摇摇晃晃要离开,却又被他拉进怀里,紧紧抱着,生怕离了她,再也寻不回,吻着她柔软的发顶,轻声叹:“真惨,我怕是要输给你……”

未央不愿多做纠缠,却脱不开他怀抱,“松手,我得回去。”

程景行道:“跟我去医院,哪能这样拿身体不当一回事。”

“不去。”她赌气。趁着他说话时的松懈挣脱开来,步子跨得太猛,顿时天旋地转,晕过去。

程景行赶忙抱起她,急匆匆往外走,也顾不得外头一桌子人惊诧眼光,只简略交代一句,“我带她去医院。”脚步不停。

程微澜却过来,赶在前头说:“附近就有一家私人诊所,先去那。”都是老相识,早早就交代好要去那演一出大戏。

后头除却宋启修有事要办,其余通通跟过来看好戏,场面十分热闹。

程景行在诊室外等过一个多小时,宋远东亦在对面坐等,还有白兰,程景行一直不愿去看白兰脸色。

乱麻似的感情事,他从未想到一切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或者是他从头便看错,将一切摆弄得太简单,到最后害苦了自己,也拖累了周边人。

自作孽不可活。

里头还是一点动静没有,他终于坐不住,起身说:“我得进去看看,究竟怎么回事。”

白兰低着头,不看他。

宋远东却是在他转过身时拨电话,那厢程微澜接起来立刻挂断,神叨叨如地下党。未央见她生动多姿的神色,便知接下来如何,于是乖乖躺在病床上,配合她演下去。

“不行,不能留。”

“妈,我……”

“叫一万声妈也是一样,绝不能留,你才十七岁,难道要走我的老路?”

“可是我舍不得……”

“舍不得也要舍得,留下来做什么,你以为他会稀罕?他不过当你是玩物,高兴过了便丢开,看都不再看一眼。”

“别说了……”

“怎么不能说?难不成你还爱她?你怎么能下贱成这样?他都已经要结婚,难道你还要去缠他?少给我丢人了。乖乖做掉他,嫁给远东,将来想要几个都成……”

重磅的还未上场,那人已经踹了门,阎王似的站在门口,杀气重重,一双眼盯着程微澜,下一刻仿佛就要冲上去结果了她。

可叹程微澜还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模样,轻蔑地迎向他,扬起下巴,呵责道:“进来不知道敲门吗?一点礼貌没有。踢坏了门记得赔,你习惯性转身就赖账。”

一旁站着女医师,三十几岁平和女人,静静观赏这一幕家庭伦理剧,对着未央安慰地笑笑。

程景行压抑着不断上窜的心火,开口道:“留不留不由你说了算。”

程微澜冷哼,嘲讽道:“我是她母亲,不由我说了算,难道由你?你是谁?没有血缘关系的舅舅?还是无情无义的前男友?哦,不是,是前任性伴侣。”

未央真是不忍心看程景行先下表情。约莫着,就快心肺炸裂了吧。

程景行无心再作理会,径直走向病床,要将未央带走,却仍是被程微澜不屈不挠地拦住,厉声问:“你要干什么?”

“你管不着。”

程微澜道:“要带走她?带她回去给你做小?是不是还要向白兰磕头敬茶?你以为你是谁?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未央与宋远东订婚,她就是宋家的媳妇,要抢人,还得先问问宋启修肯不肯吃这个亏。”

“你也少拿这些人来压我,管你们要干什么,无论如何今天我一定要带未央回去。”

程微澜却是笑着让开来,请随君便,“你不怕了?那倒是好。可你不问问未央愿不愿意?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不想去哪,你也没那么大能耐约束着。”

再去看未央,却见她是低垂了眉眼,不肯予他一个留恋眼神,听她轻声叹,藏着不舍,却只是一点点,不够作挽留。“缘分到此,也算是了结,强扭的瓜不甜,说的是你,也是我。程景行,别为了一时义愤,冲动行事,到头来害人害己,相互怨恨一辈子。倒不如就此结束,你娶,我嫁,各走各的一条路,彼此留个好印象,从前的事也算是你给予我的深刻教训,我该谢谢你。”

“狗屁!”他被她这一席话说得几近绝望,忍不住冲上前去抓牢她,朝她吼,“你以为,就凭你这三言两语,说完就完了?我告诉你林未央,我们之间的事,完不了!”

她抬起头来,望他满的脸急切与恐惧,她眼却是深切的伤痛,看着他,无声笑问:“不然怎样呢?不然能怎样呢?”

程景行道:“只要你点头,所有的事情都由我来挡。林未央我输给你,心服口服。”

他以为破镜能圆,而她却说:“覆水难收。”

“到底你我之间隔阂太多,你不信我,我也不愿再信你。就这样吧,不要为了一个突然降临的事物打乱你原本计划。就当你从来不知道,他也从来没有存在过,你的阳关道就在眼前,我不做挡路石。愿你大运恒通,事事如意。”

他最终惊诧犹疑,步步退,扬长而去。

程微澜扶她下床,感叹道:“你可真狠心,看看他刚才失魂落魄的样子,真令人愉快。”

未央却不再有玩笑心情,她心中苦涩难言,一阵阵绞痛,仍是舍不得,“尽快去加拿大吧。订婚礼,算了,不要再玩下去,我已经没有兴致。赌气给谁看呢?最终还是自己难受。我心里有他,我假装不了。”

程微澜却不罢休,“不成,请帖都已经发出去,宋远东有什么不好?比那自大狂好一万倍……”

“妈……走吧……”

程微澜当即便心软,牵着她,不情不愿答应着:“好吧好吧,我女儿闹够了,咱们下周就走。让程景行结婚结到死。”

 

嗯嗯

 

宋远东到访时,未央正在收拾东西,并没有太多时间招呼客人。宋远东这人到那里都自在,分毫不觉得拘谨,未央闷头干活不答话,他便同程微澜聊天,或是与林晋文套话,再不然就是问问钟点工究竟收拾得怎么样。

总之他不插手不帮忙,却还是要做出一副忙忙碌碌的模样,让人没理由轰他。

一会又凑过来八卦,“你就这么走了,舍得吗?”

未央忙着折衣服,头也不抬地敷衍他,“舍得谁?你吗?”

宋远东道:“别装傻。我说的是景行,你真就这么狠心,一走了之,一点机会都不给他。”

“我如果没有记错,阁下的身份仍是我未婚夫,居然劝我与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用心险恶。”

宋远东讪笑,辩解道:“订婚典礼已经作废,分手势在必行,我的身份实在尴尬,请忽略。”转而又继续劝说,坚持不懈,“听说他已与白兰摊牌,双方都已经说开,最近他忙着四处道歉,焦头烂额。”

未央扣上行李箱,塞给宋远东一半,两人提着到楼下去,“听说?是听程景行他自己说吧。他允了你什么好处,居然反水,万人踩的骑墙派。”

宋远东道:“不过是一辆车,好歹我与景行多年朋友,他好言好语来求,我能不答应?再说,劝和不劝分,你们在一起,我也高兴。”

“你高兴?你有什么可高兴的。幸灾乐祸才对吧。”

宋远东叫屈,“别总把我想的那么坏,人人都有无私一面,我做一次爱的奉献有什么奇怪?”

未央道:“那车送我。”

宋远东立刻反口,“不成不成,有劳才有报。小小年纪不要总是寄望于不劳而获,没好处。”

未央懒得理他,他还在身后跟着,啰啰嗦嗦,“多给他一次机会又怎样?你又没损失。这么多年我第一次见他落魄成这样,你怎么忍心,居然一点感动情绪都没有,冷冰冰像一块不锈钢。没人性!”

待他说完,未央才转过身,定定看着他,问:“你究竟要干什么?”

宋远东这才恍然惊醒,拉住她的手,风风火火就要出去。“临走当然应该正式告别,不然她小心眼,要难过生气。”

未央一愣,瞬时已经明白过来。坏想起关于她的日子,分明在昨日,但却又显得十分久远了。

他带领她到达南郊墓地,诺诺住在茵茵绿草间。

宋远东说:“她走以后,难以抑制地想念。每天都要复习一遍,她是如何笑,如何生气,如何委屈。唯恐某一天忘记。”他细细擦着墓碑上,一帧小照,那是诺诺甜蜜微笑,小小太阳暖在心间,长久不落,但终有一天归于沉默之夜。

未央说:“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她,有很多很多爱,很多很多钱,似乎事事都完美,但上帝总爱留下残缺。曾经问过自己,愿不愿意与她调换,想一想,答案还是不。我是俗人,贪恋世间横流物语,自认比不上她,看世界透彻明晰。”

宋远东道:“我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放开。”

未央说:“生活总要继续。思念总有一天消亡。没有什么能永垂不朽。真的,没有什么。”

宋远东说:“凡是不要太决绝,不要把景行变成和我一样。只能在回忆里沉湎。生活在对失去的恒久痛楚中。”

后来与诺诺告别,要去温哥华,也许一辈子都不再回来。

下山时遇到严文涛,他身后有温柔少妇,相互点一点头,也便罢了。

万事休。

宋远东说:“他已经结婚,听说太太怀孕,不多时就会有新儿女,不多时,人人都会忘记她。”

他这样焦躁,不安,糅杂着对匆匆时光的恐惧。

“一切都短暂而不可追寻。”未央握紧了他的手,聊以慰藉,干涸的心。

人人习惯于忘记,忘记痛苦,也忘记快乐,通通都忘记。

回忆只是自编自导的谎言而已。

她在机场拨电话给他。

旅人步履匆匆,各有各的方向,寻到归宿,或是,迷途。

他接起来,她难以开口。

于是双双都沉默。

后来似乎是她说:“我很想你。”

未央听见他在电话那一端轻轻地笑,似乎十分疲累,长长伸个懒腰才说:“我也很想你。时时刻刻都在等你回来。”

未央笑,“怎么不是你来接我?”

程景行委屈,“我怕了二姐。有她在,我连一句话都别想多说。还敢表白说爱你,天,她一定说得我要去金门大桥跳海。”

未央道:“现在要说吗?”

程景行又扭捏起来,“气氛不对,你又不在面前,实在说不出口。改天回家里来,新居早就装潢好,我一个人住,独守空房,寂寞难消。你来,订一桌烛光晚餐,我再捧九百九十九朵玫瑰表白。”

未央停一停,仍是说:“我想听你说爱我。”

那一端酝酿许久,半晌才鼓起勇气,一鼓作气倒豆子似的快速脱口,“我爱你。”发音缠在一起,听都听不明白。

未央说:“谢谢,很好听。”已有泪,哽咽。

程景行说:“你是不是哭了?太感动?可我说的浑身肉麻,你信不信,哎,我居然脸都红了,正发热,要不你来摸一摸?”

未央喃喃说:“我会想你的。”

程景行仍是一派自在轻松,从椅子上起来,走出办公室,与秘书打招呼,春风得意,“在哪?我去接你。”

未央说:“我有话说。”

程景行道:“在哪呢?见面再说不好?”

未央道:“嗯,不好。就在电话里说,不然我一定说不出口。”

程景行便嘿嘿地笑,“原来你也要表白。好吧,我听着。”

未央定定心,缓缓开口道:“很久之前,我便已经喜欢上你,大约比你知道的更早。女人总是对她的第一个男人存有依恋,我虽然痛恨,但也不得不承认,曾经对你心怀幻想,祈望成为灰姑娘,穿着水晶鞋,踏进城堡大门。后来,很多事凑在一起,一团乱麻,我已经不愿想。我知道,开端就已经错误。你看待我,不过是不自爱的卖身女子,自然是轻佻鄙夷。谁能想象程景行与这样身份的女人有纠葛?可你依旧对我好,满足我所有对男人的幻想。这一切像是做一场梦,醒来时天光大亮,生活终究还是要将我拉回原位。”

她说:“我要向你道歉,怀孕完全是不存在的事情,所以,不要因为这个而觉得亏欠我。那不过小小一场戏,不是故意欺骗,只是气不过,你就这样撇开我,理所应当一样。如果有不慎伤害到你的地方,还请原谅。我想清楚,你说得对,大多数人不过寻找一个容易相处,门户相当的人凑合着过完一辈子罢了。将来也许会遇到中意的人,也许不,但都没有关系,从生到死,独来独往,人人都应该习惯。我放弃,我臣服于生活与命运。最后,祝你转头就将我忘记,就像丢掉一件老旧过时的衣。”

程景行已然坐进车里,焦急问:“林未央你少跟我胡说八道,你在哪?你他妈究竟在哪呢?”

未央答:“在机场,十分钟就要起飞去温哥华。我只是想与你道别而已。”

程景行威胁,“你敢走!”可惜底牌不够大,底气不够足。

未央说:“但愿再见面时,我们已将彼此忘记。再见。”

他还未来得及挽留,她便已经挂断电话,再拨过去,却又已经关机了。

他气得摔了电话。

高速公路上飞驰,赶到机场,却已经是四十分钟以后,他人不死心,坚持在匆匆人影间寻找。

得到的却是喧嚣人群中,人去楼空的寂寥。

她当真离开,走得干脆决绝。

他颓然,望向又一家起飞的飞机,满心灰暗颜色,轰鸣在耳边充斥,似绝望的叫嚣,怒号。海风阵阵,汐川潮汐不改,日月更迭。

他最终离开,回到停车场,有人立于车旁,微笑挥手。

她笑着说:“我刚才骗你。”

他说:“哪一句?”

未央说:“通通都是啊。”

他一把将她抓进怀里,狠狠抱住。“我真想一下掐死你。但又舍不得,这小脖子这样好看。”

未央说:“他们都走了。”

程景行说:“是吗?走就走,巴不得她早点离开。”

未央说:“过年还是要回来的,或者我去温哥华探望。”

程景行说:“不许。”

未央道:“由不得你。”

他满心委屈,抱怨说:“你尽耍着我玩,你们两母女都是黑心肝。”

未央摸摸他的脑袋,说“登机牌都已经换过,临走突然想起你背对我抽烟的样子。还是舍不得。”

“可是未央……”程景行松开她,凝望她双眼,“我说爱你,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未央说:“不信就不会留下来。”

未来变幻莫测,只需当下美好,一切作罢。

或者相爱,或者再会。

挥挥手,一期一会。错过,将永不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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