决绝

他未曾料到,她竟如此。

一早程微澜就来接未央,后头还跟着保镖,浩浩荡荡杀过来,进门只问:“收拾好了吗?”

未央却是两手空空,答:“并没有设么可带走的。”

程景行还未回过神来,未央就要走,转身时连一个眼神都不留个他,似乎已是死了心,丝毫留恋也无。

他往前两步,拧住她手腕,一把将她拖回来,牢牢制在怀里,抬眼去看程微澜,却是一脸春风得意,好整以暇观览他此刻焦急,“你要干什么?”

程微澜仍旧站在原地,根本不讲他放在眼里,懒懒答道:“我们全家正要移民去温哥华,那里生活悠闲,以后有空来作客,记得带上茶叶香烟。过两年未央结婚一定寄请帖给你,届时赏脸观礼,哦,对了,还要记得带上大红包,送一张婚床如何?鸳鸯百子被啊,还是半圆形,新郎一定感激你,真是十分十分称职的好舅舅。”

他一句一句听下去,胸中火势灼灼上涌,烧得五脏六腑都成了焦炭,若换了别人,早就挥拳上去打个痛快,现下还需忍着,忍过了这口气,定一定,仍是怒容满面,抓着未央质问道:“你要跟她走?”

未央点点头,冷然道:“不要闹得大家面子上都挂不住。”

这一句乃一记重拳,用了十分力道,狠狠砸在他胸上,心肺被挤压得将欲窒息,若再咳一声,喉头一定涌出血来。

他震怒,望着她低垂的眼眸,不肯松手,“你知道她是什么人?才认得一两天,招招手就跟人走,在我这捧在手心里宠着却丝毫不留恋。就是条狗我也养熟了,你他妈怎么就这么贱呢?”

未等未央反击,程微澜已经截断他,“程景行你嘴巴放干净点。你以为你是谁?招招手所有人都要来在你脚底下谄媚?未央不同我走,留下来做什么?当你的地下情人?也不知道那一天被白兰再埋一次,兴许到时候你已另结新欢,巴不得白兰帮你解决旧情人。呵——你恨她说走就走,自己又多讲情意?明知道她被白兰弄得差点丢了命,却连一句话都没有。做男人到了你这份上,也真是悲哀,龌龊到了极点,多看一眼都令人生厌。”

“不关你事,少在这胡说八道。”转而又去看未央,眼中已有祈求颜色,但可惜她已转过脸去,就此错过,“你腿还没有好全,好好呆着,不要逼我留你。”

未央垂目看着地板,自嘲说:“就这样吧,外头年轻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何苦费尽心思留我一个?开着你的豪华车去校区兜一圈,一定有又听话又干净的学生妹上钩,还不介意你是有妇之夫,岂不轻松?”

程景行冷笑道:“看来你今天铁了心要走。”

未央道:“从你那里拿的钱都还你,行李不带走一件。从此再无瓜葛,你生老病死富贵落魄都与我无关。”又将从前钥匙放在桌上,“这个也还你。”

程景行道:“你以为,你想走就能走?”又对程微澜道:“你洗钱的证据我可还留着,不怕死了?敢来争我的东西。”

程微澜扶着未央坐上轮椅,无所谓地笑道:“你去嘛,最好去找白局长,看看那些证据还有没有用。知道是谁请我来?自然是白局长和他的宝贝女儿。两条路由我选,要么我带未央走,他白家允我种种好处,要么……就是等白兰发了疯继续来杀她。你说,我该选那一条?或者你提供第三条路由你负责未央安全,算了,这第三条路就是条死胡同,谁都知道你差点从墓地里刨出一具尸体。我劝你放手,乖乖回去做你的白家女婿,靠着泰山大人背景扶摇直上,平步青云,做全国首富,扬名立万。但我真想不明白你哪来那般魅力将白兰迷得神魂颠倒,听说你要悔婚,整个人都变了,一身戾气,我见着都害怕。”

继而拉开他拽着未央的手,转了轮椅的方向,欲走,“差点忘记,白局长叫我带一句话来。世上没有后悔药售,凡事权衡利弊再做决定,不要因小失大,累累重负你扛不起。”

他已然失了主导,回视她,已无先前气势,但仍要死撑,不松口,“你这是要与我作对?你有几斤几两重?找回了老情人,胆子肥壮不少。”

程微澜道:“不,我哪里敢和程先生作对,要逼你的是白家父女,有胆子去对付他们。别总捡着小孩子欺负。二姐最后也给你一个忠告,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脚踏两条船,反而摔死在阴沟里。”

说话间已然将未央推门去,却听他在身后咬牙道:“林未央,走了就不要再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自始至终,她都不看他。

她决绝的背影深刻在他心中,暗夜里一遍又一遍回放,躲也躲不掉。闭上眼,又全是她低眉浅笑,微凉的指尖与慧黠的双眼,一颦一笑都清晰可见。他在深夜里,辗转难眠,早起时怀中仍有她温暖身体,一瞬间干干净净抽离,一句话不留下,干脆得令人发指。他着实恨她恨得入骨。

又是思念,长相思,三四天不见已噬骨,反复思量,心绪难安。

而林未央呢。在洛阳道的小别墅里,有父有母,还有一条憨傻古牧,日子过得不能再好。

林晋文在厨房里忙碌,未央闲得慌,无聊在客厅一个接一个换频道,程微澜懒洋洋下楼来,倒一杯水,盘腿坐在沙发里,长发蓬松,未全醒,睡眼惺忪。

未央看一看挂钟,又看那浑身发软的女人,“建议你九点之前起床,十二点之前睡觉。生活规律才有好身体。不然老起来快得惊人,也许今天晚上通宵,睡醒了起来已是满脸鱼尾纹。”

程微澜打一个呵欠,又瘫倒在沙发上,“少来,谁像你,十七岁就过苦行僧生活,十一点睡七点起,漫漫长日要怎么打发?”

未央摇摇头,满脸的不赞同,“不听劝,迟早要后悔。”

程微澜已经拍桌,“求求你不要事事都像老妈子似的教训我,我俩的身份简直要调换过来。”

未央关了电视,笑嘻嘻凑过去,“是嘛?不如你叫我一声听听,让我找找感觉。”

程微澜捡了软枕就砸过去,未央伏低了身子躲过去,抱着枕头嘲笑道:“瞧瞧,不中用了是不是?叫你少喝酒多做运动,少吃猪肉多吃鱼。”

程微澜气得把林晋文从厨房里叫出来,换一脸肃然,沉声道:“小孩子的教育问题果然令人头痛,你看她这样没大没小,再不治一治,将来弄不好一不开心就抓着我们两个老人家抽一顿,不行,今天一定要好好教训她。”

林晋文穿着围裙两边讨饶,却不见成效,“行行好,一人少说成不成?我的鱼都要糊了,再闹下去午饭你们自己弄。”

未央无所谓,“好啊,反正我自己能做。”

程微澜却是紧张起来,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这可是你说的,就罚你今天中午站墙角,看我们吃。”又摆摆手,催林晋文去做饭,“晋文你快进去,我刚起来,胃已经在恶声恶气叫唤。”

“天天要吵一回,哪里像母女,跟婆媳似的。”

未央压低了声音喊程微澜一声:“恶婆婆。”

程微澜瞪她,一脚踹过去,“不孝女,当心雷公老爷劈傻你。”

一个念头起来,又想着幸灾乐祸,撩拨她,“程景行那边一点动作没有,你说他是不是真就这样放手,随你去。”

未央面部表情地回视她,说起话来一点起伏没有,“哦,那更好。了却许多麻烦事。”

程微澜不甘心,继续逼问:“难道你甘心就这样算了?眼睁睁看他与白兰结婚?”

未央反问:“不然怎样?大闹礼堂?我又不是你,脑筋哪能歪到那种程度。”

又被她气到,程微澜恶狠狠骂回去,“牙尖嘴利虎姑婆,活该一辈子嫁不出去。”想想又觉得惊悚,“不不不,你嫁不出去还不是折磨我?哎,干脆二十岁就找个老实男人,把你送出门,免得打扰我与晋文二人世界。”

未央扔个白眼给她,不理会。

听她又继续倒她那一肚子馊主意,“不如安排你在景行结婚前与人订婚,哈,还要满世界发请帖,倒是他一定吃醋,气到肝脏爆裂,想想真过瘾。这么些年还没见过他吃瘪,有个女儿真是不错,勾搭到仇人,只需我动一动手指,就能把宿敌折磨的生不如死。哎,看来你虽然难相处了些,但也不是一无是处。”

说到对付程景行,整个人都精神起来,容光焕发,“就这么办,订婚礼要万众瞩目,全城张望。男主角一定英俊多金才华横溢,最主要比他年轻比他体贴比他浪漫。”

未央又打开电视,漫无目的地一个接一个换台,“才起床又做白日梦。你从哪里拉出来个白马王子肯娶我?拜托,能不能想些正常点的事情。你应该学着做做饭,看看,浑身上下哪里有女人样子。”

“行啦,你就是嫉妒我命好,不跟你争。”她已经从茶几小屉里翻出手机来,在大海里捞针,在电话簿中寻找绝世好男人,“找到了!”

她那着手机在未央眼前晃,一按键已经拨出去,笑起来狐狸似的阴险。

怀孕

宋远东交上新女朋友,十分殷情地往来接送。缠绵爱河,不能自已。到四月底已经发出请柬,邀亲朋好友都来参加订婚典礼。

今日出门来,在老式餐厅里见双方家长,宋远东父母已过世,斜对面坐着的是他长兄宋启修,四十出头的男人气度雍容,没有秃得发亮的脑门也没有孕妇似的将军肚,眉眼间大气平和,听说今年已选做市长,文韬武略,才貌双全,乃是百分百完美男人。

宋远东凑过来,低声问:“总看我大哥做什么?想起来今天我才是男主角,多少给点面子,不要一见面就被老男人迷走嘛。虽然我深知,你极好这一口。”

身旁,程微澜与宋启修叙旧,相谈甚欢,林晋文偶尔才说一两句,亦是说的旧事了。未央遮一遮嘴唇,侧身,同宋远东细语,“我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答应她胡来,连你大哥都请出来,阵势庞大,就像真要结婚。”

宋远东说:“三点原因,第一,你母亲直接拨电话给我大哥,她有事相求,即便是要出卖我,大哥也是二话不说答应下来。第二,联手对付程景行难道不是件快乐事?我曾同他打赌,在你的事情上,他一定会栽跟头。他要输给我一辆车,何乐而不为?第三,林未央,其实你很不错,跟你在一起轻松愉快,为什么不答应?也许你现在已经对我心生好感,暗地里期望程景行别再出现,是不是?”

未央瞟他一眼,暗骂一句神经,转过脸去闷头吃饭。

真不明白为什么要答应程微澜陪她一起胡闹,到头来骑虎难下,自讨苦吃。

宋启修时不时关照,问一问生活学习,未央依旧老一套,装乖顺,低眉顺眼服服帖帖,长辈们最喜欢这一类,直夸她娴静可人,教训起宋远东又是另一副冷面孔,森森地吓人,警告他从此不许再出去乱逛,一定切切实实宠着她,不然立刻截断他经济来源。

未央却是第一次见宋远东露出这般逆来顺受的小媳妇模样,连个反抗的眼神都没有,只顾着点头,说,是是是,以后娇妻在侧,哪里还敢造次,一定努力工作,为国为家。

未央好不容易憋住笑,幸灾乐祸地凑到他耳边去说:“未想到原来你在家也是乖乖仔,瞧你可怜巴巴的小模样,看着真想捏一把。”

宋远东大窘,还要掩住尴尬,皱眉瞪她,在桌子底下撞她的膝盖,一本正经,“嘴巴这么叼毒,以后一定天天喂你吃黄连心。苦得你开不了口。”

未央手伸过去狠狠拧他一把,看他疼得眉眼皱成一团,笑得开心,“来嘛来嘛,小姐姐怕你不成?”

宋远东咬牙,还要面带微笑,“成,回头再跟你大战三百回合。”

恰时等到程景行携了白兰来,遇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打情骂俏的场面,当时脸就沉下来,狠狠瞪着未央,看她这些天过来,哪有相思意,分明是白胖了,今日来见家长,还上了妆,白瓷似的好面皮,远远看着就让人想扑上去狠狠咬她一口。还有那桃红粉嫩的嘴唇,花瓣是的点缀着一张鲜活生动的脸,比想象中的美过好几番,那唇,那眉眼,前些天还在身子下面屈意承欢,转眼间已经要订婚要嫁人,这番良辰美景都入他人怀抱。

他捏紧了拳头,还要与一桌人礼貌问候,程微澜好棋路,邀了宋启修坐镇,他只得眼睁睁看着她们两母女在眼前嚣张,不但发作不得,还要强装笑脸,呈上祝福。

再看林未央,那小妖精已经袅袅婷婷起身来,笑盈盈唤他一声,“舅舅,近来可好?”

好,好什么好。夜夜相思难安眠,高床软枕,却是身畔无人,翻来覆去脑中只有她,一颦一笑一嗔一怒,那软绵绵的身子触手可及,狠狠揉过来,吞下去,耳边喊听她嘤嘤喊:“舅舅,别,别……”想一想都是欲 火焚身,早起来睁开眼,枕边空无一物,才知是春梦了无痕。

他本以为她不过小女孩闹闹脾气,根本不必去管,等过两天,玩腻了,想明白了,自然会乖乖回来。谁知她这次有了靠山,底气足,才一个月,他正思量着晚间去把她接回来,哄一哄,大不了服个软认个错,等小人儿回来再收拾不迟。甚至想过推掉婚事,等她几年也成,横竖他是男人,耗得起。但又怕到时候自己成了白兰,等个五六年,想结婚,她却是还没玩够,不肯收心。踌躇间,便受到她与宋远东订婚请帖,好得很,她明目张胆地红杏出墙,不要脸的东西,说走就走,翻脸不认人,现下还要来耀武扬威,什么玩意。正在气头上,便接到电话,程微澜邀他与白兰一起去与宋家人吃饭,定一定小儿女成婚细节。

他应承,自然是要去,去看看薄情寡义的林未央抖擞成什么样,看他们能好到几时。

最终见到了,苦的是自己,满口相思苦,看她与宋远东亲昵模样,却又化作酸得蚀牙的陈年老醋,胸腔里一阵阵浪涛似的翻滚。

真真切切恨得咬牙,嫉妒得发疯。

宋远东还要在一旁添油加醋,笑嘻嘻说:“从今以后,我可就小一个辈分,还要开口叫你舅舅,不过为了未央,无所谓啦,你说是不是,好舅舅。”

生米还在锅子里炖着,就忙着认亲戚,真热络,少自作多情,谁要做她舅舅。程景行不说话,一双眼盯着面颊微红的林未央,而林未央望着的,是热情周到的宋远东。

程景行极力克制,不去将林未央拖过来掐死她。

便是无心计较程微澜此刻,那一副看好戏的得意神情,看她那洋洋得意的笑脸,真让人窝火。

白兰连忙来解围,微笑说:“都是年轻人,哪里还那样在乎辈分尊称,随便喊喊名字就好。”

程景行已然调整好状态,去与宋启修攀谈,说一说家国天下事,转开恼人的心绪。而白兰在与程微澜你来我往,假惺惺恭维祝贺,问一问林未央与宋远东订婚礼准备的如何,又抱怨抱怨自己的婚事繁杂琐碎,结婚真是头等烦心事,耗尽心力还难博得众人好评,却仍是要极尽所能做到完美,毕竟一生一次。

却听未央说:“想来一定忙得很,才多久没见,舅舅已经瘦了一圈,眼窝都凹进去,不如把工作上的事情先放一放,忙过了婚礼再说,别真累坏了,到时候舅妈可心疼死。”

他只听见她说,“才多久没见,舅舅已经瘦了一圈”后头的完全忽略,心里头恨恨想,没良心的死丫头,居然还能看得出他瘦下来,还不是相思成疾,这年头居然做少年事,吃不下睡不香,还要抗死了不去找她,真是难。亏她还有几分良心,看得出他,为伊消得人憔悴。瞧瞧,定是心疼了不是。想想她心里头仍是装着他,便又高兴起来,闷在心里,傻乐呵。

白兰道:“真就是了,半点不听劝。倒是你们,从前就觉得你与远东极般配,没想到当真走到一起,金童玉女,真是令人羡慕。”

未央被她说得羞赧,微微低了头,面有桃红艳色,楚楚动人。宋远东却是执了她的手,狠狠捏,回过头来脉脉含情,感叹道:“缘分有时真是玄妙得很。早些年谁能料到我会遇到未央,甚至会走到一起?说起来还是要感谢舅舅,要不是你将未央找回来,我一定不会有今天的福分能够娶到她。舅舅,你可是我与未央的大媒人,你放心,到时候一定少不了沉甸甸的媒人红包。”

听他一口一个舅舅,叫得好生亲热,程微澜忍不住要朝他竖起大拇指,真是厉害,三两句话已经把程景行气得七窍生烟差一点当场翻脸,但,程微澜怎么会只有这一点点招数,且看下去,定要让他目不暇接,不整死不放松。

程微澜已朝未央举杯,勾起唇角,笑得狡诈且阴险,像一只修炼万年的老妖精。

昨晚上已经商量好,程微澜一摔杯子,林未央就要吐。却不是真吐,不过是捂着嘴,奔去卫生间——装孕期反应。

未央起先不赞同,“真要这样玩?当心到时候骑虎难下,他问你要人,拿什么给?再领养一个?你真当他白痴。再说,用怀孕做要挟,叫他悔婚,这行径同万人唾弃的女配角有什么不同?虽然我并不介意使些手段,但一般来说,狐狸精下场都不好,最终他觉得受骗上当,还是要哭哭啼啼回到老婆身边。”

程微澜一脸无赖,摊手,没所谓,“要是他光是为了孩子,就告诉他,为了你与宋远东将来的幸福生活,孩子已经打掉,气死他。若是真爱你,上当受骗又怎样?弄不好他巴不得为自己的悔婚找个借口。你知道,这件事情上,完全不在于白兰家有多厉害,那局长能多生猛?过几年一样下台来,还能怎样?弄不好还未走就被黑社会不声不响干掉,谁知道?就算程景行悔婚,白局长能有能耐阉掉他?完全不。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程景行确实有能力,累一点苦一点,最终还是能抗得住后果。所以说,这件事的选择权完全在他,是选择冒险,或是偏安,他正权衡利弊,冥思苦想。不下猛药,他怎么知道爱你爱得难分难舍?”

未央落败,无奈应承,“你总是有道理,唧唧呱呱一张嘴,谁都说不过你。”

程微澜道:“别总是一脸委屈,明明我这做母亲的大公无私,全然都是为了你和未来女婿好,你还不肯配合。唉……世道颠覆,果然是好人难做。”

未央道:“你看你狐狸精似的狡诈,分明公报私仇。”

“是么?是狐狸精一样妖艳吧。”程微澜脸皮足够厚,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快快,演练一遍试试,记着一定先反胃,再赶紧捂住嘴,期间不小心送他一记秋波,要有盈盈泪,一心委屈难诉说,欲说还休,吊得他心酸心痛,恨不得一把将你抓进怀里好好抚慰。”

未央望天,程微澜那一屋子言情小说果然没有白看,传说她三十几个男朋友都照着书中所述,一个接一个搜寻,都是不同款,滋味妙不可言,哦,不,不是传说,是据她自己说,只是压低了声音警告她,一个字都不许漏给林晋文,不然要她好看。

未央耐着性子表扬一番,却听程微澜频频喊停。

“吐得一点美感都没有,唉……要懂西子捧心,把自己想象成林黛玉,一颗七窍玲珑心,一袭倾国倾城貌,无奈遇上薄情郎,相思不能休。一定要眉心微蹙,胸口微疼,眼中含泪,远远望过去,一眼就转开,恰时已流下泪来,如风中百合,花中带露,楚楚可怜。”伤心伤情地感叹完,又转严肃面孔,故作正经说,“这样还能有男人不动心,我就不信。”

未央说:“我哭不出来。”

程微澜想一想,去喊客厅里的林晋文,“晋文晋文,去切两片洋葱来。用手绢包好,免得熏到我。”

林晋文得令,乖乖办事。

程微澜得意,将抱着洋葱片的手帕塞给未央,“看看,藏袖子里,要哭的时候在眼睛上抹一把不就好了。你多幸福啊,有个这样聪明又美丽的母亲。来,再演练一遍,确保做到万无一失。”

未央只得听话,那洋葱果然奇效,熏得两只眼睛兔子似的红通通,望过去,含情脉脉不能言,千万言语在其中,眉心有千千结,都系君心。看得人心头肉都揪起来。

程微澜鼓掌叫好,“不错不错,明天我一掉茶杯,你就开始。”

未央不解,问:“为什么要扔杯子?给我一个眼神不就好?”

程微澜理所当然回答说:“武侠片里不都这么演,盟主以掷杯为令,瓷杯落地,在座人立刻抽刀,一嗡而上把敌手砍得血溅三尺,断手断脚。”

未央心里怀想着程景行被乱刀砍死的场面,不禁感叹,程微澜这个女人可真是不好惹。惹上了不死也要脱层皮。

啧啧,舅舅真是上辈子作了孽,这辈子要来还。

争执

程微澜女士不慎摔落了茶杯,一时牵引出许多往事许多惊奇,是宋启修亲自弯下腰去捡,宋远东一副‘难得你也有今天’的表情望着宋启修,笑得玩味,白兰甚是惊诧,猜测其中原委,程景行知其背后故事,并无太大兴趣,而林晋文却是一脸平和。茶杯未碎,宋启修捡起来放在角落,却是林晋文替程微澜说:“多谢。”两人的脸色都有细微变化,难追寻。

只是程微澜女士完全不在乎他人所想所思,一双眼睛牢牢盯着程景行,看得他全身发寒。还未来得及瞪回去,就见对面,林未央突然捂着嘴,一阵干呕,片刻已经站起身来急急忙忙往卫生间跑去。

临转身那一眼,却是狠狠震住他。

她眼角有将落未落一滴盈盈泪,咸咸涩涩都是她与他毕生解不开情结。碧水寒潭似的眸子里倒影着他的影,粼粼波光似在风过时微微颤,浅浅涟漪一圈圈播散,有千万恨,不知向谁说。

他心上犹钝刀割肉,拉拉杂杂不朽,一丝一丝血脉拉扯地疼。

程微澜不顾林晋文与宋启修之间暗涌阵阵,自顾自表扬自己,计划周密,训练有素,望着程景行追随未央而去的伤痛目光,决心再接再厉,所向披靡。

于是又转头去看宋远东,那孩子伶俐,即刻会意,担忧地问道:“未央怎么了?是不是吃坏了东西?”

程微澜表情自然且平和,稍稍带一些关怀紧张,完美逼真,“不知道,这些天连着总是反胃,吃东西也挑三拣四的,闻不得腥。明天带她去医院看看,大约是肠胃炎吧。”

话方说完,便见程景行与白兰通通变了脸色,白兰面色煞白,而程景行却是愈发肯定了心中想法,更加紧张起来,频频去看林未央离开方向,最后终是耐不住,告罪了起身往卫生间去。

可怜白兰还要强装笑脸,故作轻松,“春天病患多,要当心,不要因为病了而误了婚事。”

程微澜笑着点头,“是啊,小姑娘就是不懂事,爱玩,却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到底玩不玩得起。不过她命好,有我这个做妈妈的照应着,还好没出什么大事,你说是不是?”

白兰亦不再笑了,敛容相对,“但总管不了一世,孩子大了,也该学着对自己做过的事情负责,不然怎么知道哪条路走得,哪条路是陷阱等着她跳?”

林晋文与宋启修正聊得顺当,这厢女人们也你来我往互不相让,只留宋远东一人看热闹,好轻松。

程微澜淡笑道:“有什么办法,没在跟前就算了,明明已经在眼前待着,我还能撒手不管?再说,她还有干爹照应着,总不能出什么大漏子。”

白兰不解,宋启修便出来解惑,宽和地望着程微澜说:“已不是干爹了,同远东订婚之后,就该叫我大哥,唉,真是,平白比你小了一辈。”

又对白兰说:“我们这一家子辈分实在乱,让白小姐见笑了。”

程微澜道:“得啦,娶了我女儿,是你们宋家狠赚一笔,居然还敢在我面前叫屈。真可恨。”

宋启修不禁笑道:“还是一样霸道,连抱怨一声都不许。也不知林先生怎么受得了你。”

林晋文道:“微澜不过玩笑,宋先生不要介意。”

宋启修道:“介意?我怎么会介意她。谁不知道,从小时候起她就是这样的坏脾气,没想到这么些年过去,人老脾气不老。”

程微澜一瞪眼,嗔怒,“我哪里老?明明是你,头发都已经半白。”

宋启修无奈,宠溺望她,“好好好,是我老。你依旧美艳动人,年轻美貌更甚当年。”

程微澜只道:“算了,谁管你。只要晋文不嫌弃,多老多丑都没有关系。”

宋启修扬起嘴角,微笑,微笑背后却是低垂的落寞,无人可解的寂寥。

宋远东总结是,遇上这两母女都要遭殃,以后还是离得远远的好。

而当程景行走到卫生间门口时,见到的却是一脸苍白的林未央,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边,微微闭着眼,一双腿发软,堪堪就要跌坐在地上。

那面色当真苍白如纸,却是先一步在卫生间里用浅色粉底把脸图成墙皮。

连同嘴唇,遮瑕膏上去,即刻湮灭了桃花色。

“你怎么了?又贫血了是不是?”他小心翼翼将她揽过来,藏进怀里,她病得没了力气反抗,只伸手推他一推,软乎乎更似娇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