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的离别,她当做二十天,没有关系,时间有什么关系,它清晰地一刀一刀划过她的皮肤,却让记忆愈发深刻而鲜明。她忘不了,走不出迷局,是她画地为牢,甘愿做往事囚徒。

她说:“程谨言说,一旦我找到你,就要一枪了解了你。我不敢,连你一星半点的消息都不敢听。可是晋文,程谨言终于死了,所以,所以我来找你。晋文……”她再说不下去,他将她抱进怀里,任她闷声哭泣。他轻轻拍她的背,轻轻说:“微澜,不要伤心,他始终还是关爱你,不然不会这样对我。哪个父亲受得了女儿跟着我这样的男人?他其实心疼你,不想你跟我受委屈而已。”

他始终知晓她心境。

她的苦与乐,恒久地记挂在他心上。

他听闻她结婚,听闻她生子,或是又听闻她的不羁生活。

起初恨自己恨程谨言,到最后却只剩下心疼。

可是他不能见她,二十年,岁月将所剩无几的情念磨砺到怎样的凄惘卑微。

他说:“我已经结婚生子。微澜,一切都倒不回。覆水难收,人人都明白的道理。”

她抬起头,掏出手帕来拭干了泪,换了轻松语调,回他:“我也结过婚,也生过孩子,我早已经人老珠黄,无人肯收。所以只好来找旧情人,渴望昔日情谊依旧在。我只等你说爱我。”

他说:“你已经看到,我早已经不是往日模样。你看——”他摸着面皮,寂寞讥笑,“这张脸,黑黄黑黄,长满褶皱。我在泥地里打滚太多次,爬都爬不起来,满身污秽,以前就配不上你,现在更是。微澜,你有那样好的生活可以继续,为什么非要钻牛角尖?”

她今日脸上没有妆,眼角残余岁月痕迹,一张素面,来贴他粗糙枯败的面庞。她依着他,紧靠他,她说:“晋文,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像二十岁那年一般,那样深切狂热地爱过一个人。二十岁时,他们可以说我是年少轻狂,是鬼迷心窍。可一直到四十岁,我还是那样热烈地如二十年前一般爱着你。这不是钻牛角尖,这是为我可怜的爱情寻一个出口。晋文,所有的阻碍都不是阻碍,只要你别再推开我。”

他说:“微澜,你这个傻瓜。”

她笑,“这是报复吗?二十年前你求婚时,我也这么说过你。”

他轻轻叹息,“微澜,我这辈子做得最好的事情就是爱你。最荣幸是被你爱。可是……”

她截断他的话,从包里取出深蓝色绒线盒子,打开来,是二十年前的一只铂金戒,极其简单的款式,一颗钻也没有。她将戒指递给他,“我们早就结过婚,你是我丈夫,我是你妻子。从来都只是彼此唯一,谁也别想再来拆散我们。”

又问:“你的那一只呢?”

他说:“不见了。”

“我不信。”说着要搜他身,又来解他扣子,被他一把抓住,皱眉说,“微澜,不要孩子气。”

“唉,我都已经四十岁,孩子气?只有你会这样说。”

他取下颈上红绳,戒指栓在中央。

她抢过来,拆散了绳子,将他无名指上的金戒指取下来一甩手从窗户扔出去,也不看他什么样表情,只低头径自将铂金戒套上他无名指。再将女戒递给他,“我比你诚心,早就为我们的婚戒腾出地方。”

他捏着戒指,迟迟不肯相与。

他说:“微澜,你不明白。我已经是废人……其实,说得更清楚些,我已经不是男人,再也不能让你快乐。微澜,我不能了,再不能了。你看,以前我担不起男人两个字,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不是男人了。”

他决绝说完,她也不过静静看着他,那样平静而安宁,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她始终在她自己的世界里想念他,从始至终没有望见生活的全貌。他已将话说明白,一身疮疤都抖落在她眼前,她总该放弃。没有女人能够忍受,绝没有。

程微澜平静开口,低声道:“我都知道,父亲那时做的事情,他后来都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地告诉我。林瑞聪并不是你亲生儿子,你与王凤娇结婚不过是落难相帮。你对她她对你,到今天都已经足够。”

忽而轻笑,轻抚他脸庞,沉醉在他温柔怜惜的双眼里。

他听见她说:“上个月程谨言病危,我已经做过子宫摘除手术。离婚协议也早已经签好。晋文,这些年我活得很混乱,我已经不再年轻也不再纯洁,晋文,你还要我吗?”

他抱着她,紧紧,心口颤动,疼痛蔓延全身,他已然说不出话来,只得紧紧依靠,从来只有彼此,拥抱如相逢初日,二十年的分离不过一瞬。闭上眼再睁开眼,她已经回来。很好,这已经很好,苦难与折磨都已远离,爱无须计较。

他说:“微澜,你这个傻瓜。”

他说:“微澜,我爱你。请相信我,我爱你。”

她亲吻他曾说爱她的嘴角,狠狠点头,“我知道,我一直知道。”

残酷的生活令他日渐枯槁,在钱币中挣扎,烈日里暴晒或大雨中行走,在泥泞的土地上劳作,他满手茧,满脸皱纹,他迅速老去,变得丑陋,粗俗,羸弱,不堪一击。可是无论多么贫穷,无知,粗俗,病弱,自始至终永恒保有着他对她的爱,其实他从不曾老去,他是她记忆中白首相携的恋人,历久弥香,永不老去。

你若不来,我就不老。

在病房门前,未央敲一敲轮椅扶手,示意程景行停下来。

未央有些踟蹰,或者说是惧怕,“可不可以不要进去?”

程景行蹲下身子来,握住她的手,安慰说:“不过是一场会面,当做陌生人也不可以吗?我想,你需要父母关怀,跨出这一步,也许未来会有新面貌。”

未央摇头,“不是排斥,是惧怕。我无法想象这样的场景,从小习惯过孤儿式的生活,母爱不过凭空虚想。如是礼貌招呼还好,万一我撑不住大哭,怎么办?你不是不了解她,我们两个怎么也演不来母女相认的感人场面。相见不如怀念,你看,我口口声声喊你舅舅,却从来不肯称她一句母亲,不是怨恨,是麻木。突如其来给我安插一个妈妈,如芒在背。现在已经很好,就这样吧,好不好?”

程景行慢慢捏着她的手说,“其实我根本不想你去见她,万一她真要认你,给你一笔钱,供你读书,再带你离开,去欧洲去北美,你们一家团聚,多感人的场面。可是未央,到时候我真不知道还能怎么留住你。说起来,却是可怜可笑,我能留得住你的,不过是财势罢了。对你下手?不,以前可能会,但现在怎么忍心。看你皱一下眉头我都觉得难受。”

“说的我肉紧。”未央捧着他的脸,笑说,“怎么这样妄自菲薄?程景行明明还有一副盖世无双的伟岸身躯,随便一个媚眼抛来,哪个女人不中招?”

程景行道:“别来恭维我,一张老脸,哪里比得上外头青春少年风华正茂。”神情似深闺妇人,满心怨愤。

未央道:“博同情?我可不吃这一套。”

程景行看着她,低声说:“未央,答应我,无论她说什么,你都不要离开。”

未央笑着说:“我喜欢你害怕失去我时的样子。”

门开了,有人说:“我也喜欢。”

程景行站起身来,转过脸去,是程微澜从病房里走出来,反手已经带上门,似乎根本就不是来一家团聚。

程景行沉着脸,喊一声:“二姐。”

程微澜对未央笑一笑,算是打过招呼。又对程景行道:“劳烦你让一让,我与未央有知心话要说。”

他不肯,老母鸡似的护住她,似乎当真怕程微澜动手,“不行,她行动不便,需我在一旁照顾。”

程微澜冷嘲:“等谈完话,我给你电话。不然你真要在这听我说你坏话?虽然我并不介意,但你得先保证无论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许插嘴不许动手。”

程景行亦生怒气,顶回去说:“那不必谈了,我先带未央回去。二姐请自便。”

程微澜不疾不徐,凉凉道一句:“我的女儿,你说带走就带走,未免太不讲道理。你们之间什么关系?说到底你也不是她亲舅舅,这样热心肠地招呼着,可不像你风格。要么就是你看上我女儿,那——景行,过几年兴许你还要叫我一声丈母娘,现在这样嚣张,不懂礼貌,以后可没你好果子吃。”

程景行自认说不过她,直截了当地推着轮椅要走。却是未央握了他的手,抬头望他,轻声说,“舅舅,给我十分钟。”

他看一看程微澜再看一看未央,不忍心拒绝,“好,至多十分钟,到时间我们就走。”

程微澜还在说:“十分钟?怕我偷偷把人带走吗?你的恶形恶状一整夜都说不完,看来我得整理整理,挑紧要的说。啊,就说你与白兰之间恩恩爱爱事迹好不好?或者说你十五岁就破了童子身,十六岁带人上酒店……”

程景行回头,狠瞪她一眼,“程微澜你适可而止。”他焦灼,仿佛犯了错,还要去看未央,见她偷偷抿嘴笑,一时怒火中烧。

程微澜来接轮椅,推着未央往旁边办公室走,“同医生说好,留这间空着。”赶紧关上了门,转过脸来,面对未央,却有些局促。

程微澜笑笑说:“我与女儿相处时间不多,与十几岁的女孩子该如何交流我不甚了解。接下来,如有伤害到你的地方,请不要介意。”

未央点点头,“我也是。”

程微澜将长发拨到肩后,微笑,她如此美丽,看着眼前的林未央,像照镜,望见二十年前的自己,另一个自己。但愿她命好,条条路都是坦途,不要与她一般辛苦,她的路随壮烈,但太艰难。

“我想,应该同你说说我与你父亲之间的事。十分钟一定不够,估算一下,大概一小时左右,我们把门反锁,让他等,最多他踢门,锁坏了还是他来赔。”

对峙

“开始并不惊心动魄,结束也没有漫天花雨,最可圈可点的是我们相爱,这是一件至艰难的事。”

烟圈溶成一片灰蓝迷雾,她的面容掩藏在朦胧之中,袅袅似旧日年华,春犹在。她略显松弛的面庞与下垂的眼角都已经隐约退散,她说话时心有微光,融融恒暖如初日。

未央问:“你们要在一起吗?”

程微澜回答,“我们已经分开太久。”

接下来却是沉默,两母女个有心思。程微澜看着未央微蹙的眉心,心有千千结,到底,绕死了解不开。

未央的眼瞳中含着防备,到底她并不是见了生母一头热的小姑娘,很好,足够冷情足够冷静才能免去诸多伤痛。她咬唇,终究说出口:“他不富有,也不是分智慧,其实是贫穷与病弱,他甚至沉迷赌博,除了体力活什么都不会。再也许他已不如往日会看人脸色讨人欢心,他一无所长,唯有一点点心念,请你不要伤害他。”

程微澜蓦地笑出声来,摇摇头,无奈地看着未央,“你现在都口气犹如嫁女儿。像一只老母鸡一样护着他,生怕我来抢。”

未央觉得尴尬,垂下眼睑避开她热辣辣目光。

良久,程微澜才收敛了笑容,看着未央脸颊红红,也不好再调笑,“他早已经是成年人,清楚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就算他信错人,也要自己负责到底。未央,他真好命,有个这样帮护他的女儿。”

未央低着头,细叹,“他毕竟是我最爱的男人。我并不想把他让给谁。说实话,看见你们在一起,我满心嫉妒。拥有从来不完美,完美的人人都想要来分一杯羹。我宁愿你从来不出现。”

程微澜轻笑,“景行要是听见这句话,一定气得抓狂,说不定立马就要赶晋文去天涯海角,让你们永不相见。”

未央有些赌气,低声说:“抢走我的男人,还要来挖苦我。你真是霸道。”细听去,竟有几分娇气,到底还是孩子。

程微澜但笑不语,容未央第一次在生母面前露出些小女儿小心性,她觉得快乐,吸一口烟,缓缓吐出来,烟火气息渐渐弥散开来,沁入肌骨的迷人姿态,她唇色浅淡,稍稍弯曲,已是动人心魄的美丽。

目光又落到未央的伤腿上,问:“知道是谁下的手吗?”

未央心中一紧,不愿说,不愿揭自己疮疤,血琳琳的伤口早已经一层一层包裹好,她又何必来揭?连皮带肉撕开去的痛苦实在难耐,做缩头乌龟好过沙场猛士,没有勇气直面鲜血。

可程微澜不容她退却,伸手拨开她额前略长的留海,看着她的眼睛定定道:“那人下手异常狠,摆明了要你的命。你不要告诉我你没有猜到是谁,或者你已心知肚明,只是……不敢猜,不愿信?”

未央咬着唇,被刺中伤处,不能言语。

“女人的嫉妒实在可怕。”她轻笑,捏一捏未央的脸道,“果然,爱情总让人盲目。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与老四凑到一块。可恨他恰是我最最厌恶的一类男人,从小出众,被身边的女人宠坏,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素来瞧不起女人。一身莫名其妙的傲气,总觉得世界由他掌控,人人都要听他说,半点置喙余地没有。他最适合去日本,每天有妻子跪在门口等他。其实不过发大梦,舍不得封建社会早早过去,没有机会称王称霸后宫三千,也要在家中过过帝王干瘾。哼,他大概是想一边同白兰结婚,一边养着你做情人。完全没有羞耻心的男人,自以为是得讨厌。不过他大概没想到,我会半路杀出来,搅乱他黄粱大梦。他现在一定在墙外急得跳脚,生怕我带走你。男人就是贱,到失去才知道追着挽留,其实早已经没有用。程景行这种人,一定要领教到厉害才会服软,不然永远是自大狂。”

骂完了,停一停,问未央,“你真心喜欢他?要知道,他又老又丑又无趣,无非是口袋里沉甸甸,比他好的男人多得是。要真跟他在一起,等你三十岁他早已经老得不行,嫉妒心又重,弄不好天天怀疑你在外头养小白脸。像更年期,一天要吵十几回。”

未央忍不住笑,轻应一声,微微叹息说:“嗯,我喜欢他。他并不十分好,但我迷恋上他皱着眉,怒而不发时拉扯领带的样子。他很好,虽然我也说不上究竟好在哪里。但,兜兜转转居然就这样发生,回头时已不可逆。”

程微澜眯着眼,似乎在回想,继而笑说:“是不错。所谓成熟男人的风韵,最能骗十几岁小女孩。那么……他与白兰的事呢,你是怎么想的?”

未央心中一刺,如鲠在喉,踟蹰半晌,方说:“一切到他结婚时终止。我正倒计时。其实我应该在二十几岁遇见他,我们都会少去许多顾虑。我和他之间相距永远无法跨越的十三年,他认为我太年少,不懂爱,终有一天高飞离开。而他却太世故,太自负,不肯低头不肯牺牲。他是商人,事事都怕亏本无回报。要他为爱付出,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程微澜嗤笑:“破德性。烂人一个,我们不要谈他。浪费时间。”

笑过,又沉吟道:“未央,你恨过我吗?”

未央一愣,未想到她突然发问,这问题实在陌生,又突如其来,林未央从不曾拥有过,便不知为何要恨,一时想不到答案,只得如实说:“我不知道。”

程微澜欣然微笑,缓缓走近,她穿柔软平跟鞋,走来并无扰人声响,未央觉得,这一刻时光温柔如水,可以清晰地听见阳光落在地板上细碎惊诧。听闻她说:“未央,让我抱抱你。”

“嗯。”未央轻哼,亦将她轻轻环抱。

她心绪平缓,切切嘱咐:“未央,生活很艰难,你要一直勇敢。”

未央点点头,尔后缄默。共享胸腔悸动。

生命中第一次投入母亲怀抱,她应当热泪盈眶或是泣不成声,但此刻心中萌生出一袭安宁,出乎意料的平静。它来,便来。不来,她一样安好。她的生命贫瘠而荒芜,展露在眼前的一望无际的龟裂大地,烈日的曝晒中苦苦挣扎。到现在已经十分好,她一路上遇到许多人,给与她点滴雨露,她便向日生长,兴许再过一些时日,还会开出洁白花束。

活难,死也不易,从来没有奇迹,只有一点点希望滋养干涸的生命。

出门去时,程景行已经等得不耐,即刻接过轮椅要走,又闻到她身上浓重的烟味,责难那杆老烟枪,“当着小孩子的面抽那么凶,你就不怕带坏她?”

程微澜讥诮道:“别装乖,假得很。难道你不抽?未央是我女儿,要管教也是我的事。你是什么身份,指手画脚真碍眼。或者你想同我争抚养权?要做她养父?”

程景行回斥道:“看来未央应该少与你接触,二姐,你的言行举止都称不上是良好典范。”

程微澜笑得高深莫测,走过他身边,低声道:“什么是坏?不听你安排吗?景行,我十分期待你失算时的颓然模样,想想就让人心情愉悦。”又弯下身子亲一亲未央的脸,“我去陪你父亲。明天再见。”

待她回病房,程景行警惕地问:“明天要做什么?”

未央道:“她要来同我聊天而已。”

程景行闹别扭,冷哼道:“有什么可聊?尖酸刻薄。”又问,“她同你说了什么?”

未央装傻,忍着笑看他,“说太多,你问哪一件?”

程景行思量许久,仍是欲言又止。推到电梯才说:“关于我,她同你说了我什么?你不要随便相信,在程家她便一直嫉恨我。”

“你就这么怕她说你坏话?今年几岁?闹这种小脾气?”

程景行低咒一句,闭上嘴生闷气。见未央偷笑,又怒起来,烦躁道:“总之你们亲母女一定一个鼻孔出气。”

停一停又说:“我不过怕你误会。”

未央道:“哦?有什么事会使得我误会?”

他咬牙,“没有。”

未央玩笑道:“她说你极其无趣,情人节连花都不肯订一束。尤其瞧不起女人,是典型自大狂。还说你人老珠黄,根本配不上我。还担心再过十年,你在床上动弹不得,我又得另觅佳婿,麻烦得很。”

程景行气得骂粗口。忍着没把她扔上床,还是妥妥帖帖照顾好,可转手就锁了门。一双眼阴霾,紧紧盯住她幸灾乐祸的笑容,瞋目裂眦,恨恨道:“你信吗?”

未央反问:“信什么?”

他怒极反笑,却是阴恻恻,寒森森,后头设好了阴谋诡计等着,“信不信二十年后舅舅还能弄得你下不了床?”

未央瞧他斤斤计较小模样,乐不可支,脸颊都笑得酸痛,还要装乖装无辜,猛点头,“当然信啦,我不是说过,舅舅你又粗又长又坚 挺?”

转一转眼珠接着说:“不过俗话说得好,只要功夫下的深 一日夫妻百日恩。后宫佳丽三千人,铁杵磨成绣花针。所以说,舅舅,还是节制点好,不然三百六十五天过去,也许就是又细又短又柔软的小豆角了。”说完自己捂着嘴一阵笑,笑得他面色越发阴沉,四周危险重重,他头顶乌云密布,暴风雨就要来。可怜她瘸了腿,还只顾着乐呵,跑不了。

五分钟过去,他看着她,等着她收敛。才欺近了,沉声问:“笑完了?好笑吗?”

未央不怕死地点头,“还成,春天的小豆角什么样,你见过没有?”又死死憋着笑,伸出小拇指来在他眼前弯一弯,“就这样大小,嗯……”又笑起来,笑倒在床上。

程景行再耐不住,抓牢了她狠狠吻下去,一溜烟还未跳出喉头的笑声都被他夺走,只剩下呜呜的挣扎与渐渐急促的呼吸。

他浑身又紧绷起来,咬着她的唇,尝尽女儿家舌尖香,腻得人浑身酥,骨头都要软下来。“鬼丫头,大白天撩拨我。”

未央要争辩,又被他啃着,一个音发不出。呜呜咽咽,想求饶,又似漫漫呻吟,春夜里流泻。

他牵着她的手,去触他刚硬如铁的小腹。

她听见拉链悉悉索索响,手已经被他引着伸进去,里头热烫,烧着她微量的指尖。不知何时他已吻到她耳边,呼着热气,沙哑着声音低吟:“好不好?你说,到底好不好?”

他可怜的男人的自尊心。

未央躲着他,喘息不定的胸口却紧贴着他,欲拒还迎,“别,等我把话说完,我有话要问你。”

“不,偏不。”他耍脾气,手已经伸进去熟练摸索,又脱她衣,更熟练。

可未央突然说:“舅舅,你知道究竟是谁要我的命吗?”

程景行一窒,手上不停,已经剥光她,扶着她的腿缠住自己,一挺身已经进去。“在查。”

未央被他撞得说话断断续续,索性坐起来,坐进他怀里,一时更深,她忍不住惊呼,他亦是满头汗。

“你还是要与白兰结婚吗?”

他不肯言语,低头来堵住她嘴,吞噬,遮掩谜题。

但一切不会就此结束,到最后,他穿衣,背对她。

她低声,喃喃自语,“原来你依旧要和她在一起。”

他回头来,望见她落寞的影,皱眉问:“二姐跟你说了什么?”

未央翻过身去,不想再多看一眼,虚伪又自私的脸。

“年少时都会爱错人,太轻狂太自信,总以为爱可以改变一切,想想真是傻,凭什么觉得自己能打动你?又不是童话故事,真有灰姑娘的水晶鞋等我穿?我只是有些难过,原来你说心疼我都是假,不过是男女间的游戏,做不得真,是不是?最终你还是坚持你的一条路,但无论如何,不再与我有关。容我再问最后一句,如果我当日死了,舅舅是不是还会与白兰结婚呢?”

他俯下身来,从背后抱紧她,他心中莫名惧怕,仿佛开一道裂口,有什么正在陷落,簌簌之声充斥耳畔,整个世界随之坍塌。会不会?他居然无法回答。只能唇齿间亲吻,聊以慰藉。

他在耳边低声叹,“不要胡思乱想。”

她便笑了,清冷寂寥如寒夜月辉,触手可及,却又相隔万里,“我替你答吧,人死灯灭,何必为死人苦恼,生活依旧继续,大把人排着队等你爱。地球缺了谁一样转,这世上谁是谁的唯一?”

她说:“舅舅,我答得好不好?”

他却只是看着她,盯牢她,最后却不忍再面对她眼中倾斜而出的悲伤,转过脸去,恼羞成怒,“无论发生了什么,林未央,你别想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