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后来会在大婚之际,发生了这样一件大事。准王妃李氏在大婚前去天恩寺上香还愿,不幸遇到灭绝人性的绿林盗匪行凶,让一代才女,未来的天家媳妇香消玉殒,喜事也成了丧事。

果真是天佑不测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朝里坊间皆传,勇王命中带煞,出生克母,婚嫁克妻,是个不祥之身,将来还会危害到江山社稷。本来皇帝与勇王的关系就不亲,再有这么一说,父子间更是渐行渐远。而掌管京畿布防的明王亦被皇帝训斥一番,说其治不严谨,纵容贼匪作乱,甚至还褫夺了他手中京城的兵权,至此,明王一脉已不被人看好。

奇怪的是,我也去过天恩寺,那里香火鼎盛,来来往往的人也多,未曾听闻有过盗匪出没啊,再说了,准王妃是什么人物?出行肯定是带兵随护的,怎么轻易就被人取了性命?至于什么命中带煞,也只是民间迷信的说法,毕竟生死之事,岂是区区凡人可以决定的?根本是子虚乌有。

我想,莫不是什么有心人所为,还故意散播谣言,为的是打击那个骄傲的人。他的风头太盛,军功彪炳,比起只在朝中监国的太子,他的政绩更为显赫,上一次的败仗也无损他在军中在民间的威望,让有些人惧怕他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了。

想来,玉奴的婚事也是他极力想促成的吧,不然他不会如此的紧张。只要拉拢了李胜思,就等于拉拢了朝中一半的文臣,又有军功在身,他的手中的争位的筹码未必不如太子。可谁知道如今会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玉奴,也成为他利用的对象了。现在这样的结果,对玉奴的打击想必比任何人都要重。他自幼就没得到多少的父爱,又被兄弟排挤,长大了也只是个不受宠的王。一想起那双清湛的眼,我的心里又泛酸,他的心意未必不是真的,只是,不是我想要的。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连十数日,淅淅沥沥的下着绵绵细雨,只今日才露出丝丝的暖阳。我这几天都提不起精神来,似也被这梅雨天气给熏没了力气。

我百无聊赖的斜倚在软榻上,手里拿着的书,半天没看进一个字。

“姑娘!姑娘?”见房门没关,锦亮敲了敲门,等我应了一声他才走到我跟前,接着说道,“姑娘,外头有位夫人想要见你。”

“夫人?”我讶异的挑挑眉,连忙坐直了身子,心道,在邑宁我哪里认识什么夫人?

可等在屋外的人似乎很急,早按捺不住性子不顾礼数的闯了进来。我抬眸一看,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罗裙的女子蹒跚着步子艰难的走近我身边,“沈姑娘,想必你就是沈姑娘吧?”她激动的抓着我的手说道,头上的金步摇在晃动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呃……”我愣了一下,细细的看着眼前这个秋水明眸,衣着华贵的女子,眉眼俱是清丽不俗,拉住我的手也是纤细温润,应该是出身富贵的人家。

她忽然在我面前直直的跪了下来,眼眶微微泛红,苦苦哀求道,“沈姑娘,请你行行好,去看看殿下好吗?”

殿下?我皱眉,对这两个字下意识的排斥。她说的是谁?

我受不起她的大礼,于是急忙扶住她的手拉她到一旁坐下,轻声安抚说,“夫人先请起来,有什么话可以慢慢说。”我这时才发现她的身形笨重,绣着翩然彩蝶的腰带也掩不住微微凸起的肚子,很明显是有孕在身了,难道……她是明王的妾室?可按理说,那个人不可能会需要我去看他啊,我又不是治世救人的大罗神仙。

“姑娘……殿下他已经好几天不吃不喝了,那么金贵的身子怎么受得住?我也实在是没办法,才会斗胆的上门求你的,现在只有你才能帮他了……”她一边说一边用绣帕挽泪,荏弱得似风一吹就倒,十分惹人怜爱。

“请问你是……”我迟疑的问道,心里有浓浓的疑问化不开。

她露出淡淡的苦笑,轻柔的说,“我?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而已,姑娘无须在意。”她顿了顿,细长的眼定定的打量了我,又欣羡的说,“近看才知道姑娘长得真是俊,怪不得能成为殿下的心尖尖。那天殿下一回来就喝的醉醺醺的,可嘴里却不停的念叨着姑娘的名儿呢……”

见我没接话,她接着说,“姑娘看到那个芍药玉坠子了吧?那可是殿下年前就开始刻的。他每天每天的刻,稍有一丝不满意就重新来过,不知弃了多少好玉,手上还被刮了好几道深口子,才成了那么一个。殿下如此真情厚意,姑娘应该也知道吧?偏偏后来又发生那样的事……”似怕说到什么不好的话,她又适时的止住了声。

芍药玉坠?我突然想到,上巳节男女间会相赠芍药,以诉衷情。我不由得想起了那天玉奴扔进护城河的东西。难道是他?

那眼前的人又是谁?听她的语气,似乎与口中的殿下很亲密,我不由得再重新打量起她,甚至大胆的猜测道,“夫人是勇王的妃子么?”

“我是陛下赐给勇王殿下的教习宫女,没有名分的,姑娘不用抬举我。我们这些人就像是水中浮萍,身不由己,哪里有当王妃的命,只想着尽力伺候好殿下就是了。只是……”她忽的又抽噎了两声,希冀的看看我,“只是殿下最近这般不顺心,叫我如何是好?姑娘,还请你去看看殿下吧,哪怕只是一会,他也会高兴的。”

她竟真的是玉奴的女人……

我一时间愕在那里,根本反应不过来。原来还一直认为他只是个孩子,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确实是大人了,甚至连孩子也有了。

“很抱歉,我想我不大方便过府。”我歉然的拉开她的手,敛眼垂眸,掩饰自己的心思。现在这样,我再去又有什么意思?

“不会的不会的,姑娘可以坐我的车马,那样就不会有人知道是姑娘来,也就不会损了姑娘的清誉……”她急急的回应,以为我是拘泥于男女有别,立即给了一个解决之道。

“我不是……”我还想辩驳些什么,却又不知怎么开口。毕竟除了玉奴的那份执着以外,不想萧泽天再来找我茬也是我却步的原因。

“若姑娘不同意,我就再次长跪不起了!”她不知哪里来的决心,似乎不达目的不罢休。

一个孕妇长跪在我跟前?那不是作孽吗?我叹了口气,拗不过她,“这……好吧,麻烦你先等一等,我去换身衣服。”横竖只是见一面,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立即转啼为笑,连连点头,“那我就先到外头等姑娘了!”

接着我匆匆的换了一身衣裳,然后就坐上她的马车去了趟勇王府。

不见其人,先闻其声。

“滚出去,滚出去!谁敢再进来的话我就杀了他!”远远的就听见屋里头的人在大吼大喊。一进屋里,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文房四宝,屏风桌椅都七零八落的散乱在地,像刚刚打了一场仗。

玉奴正坐在一个角落喝酒,身边滚着很多空酒瓶,见我进来,他掀掀眼皮,举高手就要把手中的瓶子朝我扔来,却又顿了一下,继续引颈长饮,一会又发疯似的说道,“你喜欢高长秀?袁敬为?还是那个仲孙静月?那你去他们身边啊!还来我这里做什么?快滚!”

很好,他还认得是我,说明他还很清醒。那我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听他说这么些浑话,一拂袖,冷眼看着一脸颓废的他道,“如果你要发酒疯的话我就不奉陪了!”

可等我转身出门的时候,他又发狂的扑过来,死死抓住我的脚不让我走,不停的道歉,喃喃的说着,“别走……是我嘴坏,是我混账,是我不好,你别走……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你,只剩下你了啊……为什么连你也不要我……”他一直说一直说,似乎我没有回应也没关系一样。

我低头一瞧,首先入眼的就是他双手上的几道刀口子,于是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他,我始终是狠不下心来。

我扶他坐到一旁的榻上,给他洗好脸,躺好,再让人送了点吃的来亲自监督他吃完。这些他都乖乖的照做,没有异议,只是不断的瞧着我,好像我会消失一样。

那天他说了什么话,大多都记不清了,只一句我至今仍不能忘。

他问我,“昭昭,你说如果能回到小时候该有多好?”可惜的是,没有人可以回到从前。

最后,他好不容易才睡着了,睡得很香很沉,如那人所说,他好像很久都没有睡好了。我这才松了口气,理理身上被他抓得皱皱的衣裳才出门,看到那女子还站在门口,贪看着屋里的人,满脸柔情,她,是爱着玉奴的吧?我有些忐忑的细看她的脸色,难得的是,她似乎并无任何的不满之色,反而对我有着深深的感激。

回去的时候我还是坐原先来时的马车。上车以后没走多远就听到身后传来另一辆马车的声响,估计又是哪个来探视的人,当时我也没做多想就离开了。过了一会,我掀开车帘子,看快到西市了,就跟车夫说,“让我在这里下就可以了。”这是王府的马车,停在西市太显眼了。

“可是……”那车夫有些犹豫。

“我就住前头,那里人很多,马车也不方便过去,就这里下吧!这个请师傅拿去卖点酒喝吧!”我从袖袋里掏了几个铜板递给他。

“谢谢姑娘,那小的就不客气了,姑娘请慢走。”那车夫笑容满面的接过银子离开了。

我慢慢的往西市的牌坊走去,这时正是西市买卖最热闹的时候。忽然,从一侧的暗巷里冲出一个人,步履匆忙,险些将我撞到在地,好在他眼疾手快的将我扶住了。不过,他一看到自己的手留在我袖子上的污印子,又立即不好意思的松手,连声说着“对不起”,我说没关系,他抬头望了我一眼,闪过讶异之色,继而迅速的偏过头。他个头高大,衣衫褴褛。那披散着头发,蓬头垢面的半脸,我晃眼间竟觉得是熟识,莫不是我花了眼?

这时,我们身后传来了大大的呵斥声,“别跑!臭小子!看老子不收拾你?!”

他又哆嗦了下身子,迈开腿就往另一头跑去。我再定睛细看那些追赶他的人,个个凶神恶煞的,像极了的洺州胡老大那样的街市恶霸。他只有一个人,能对付的过去?

不过也轮不到我担心,他已经闪进了巷陌中,不见了踪影。

往事不胜思

我又抬眼望了望那人的隐没之处,不免失笑,也许刚才是自己一时的错觉而已。

热闹的西市里,人声鼎沸,行人熙攘。我路过一个卖花的摊子时,我无意中看到了一株瘦弱的兰花安静的待在一个角落里,稍显落寞。在邑宁,时兴的是牡丹这样的富贵花,兰虽则清雅,却并不是最得人赏识的,更何况是这样一株不显眼的幽兰。

也许是见我看得入了神,那小摊贩铜钱般的双眼放光,露出满口黄牙笑着奉承,“看姑娘也是识花之人,若是喜欢这盆兰就买去吧,很便宜的……”

买下?我并不是个伯乐。于是朝他摇摇头,迈开脚步淡笑着离开。

回到微云楼前,正巧碰上了先生和他身旁一脸愤懑的敬为。我隐约只听得敬为难以理解的问着,“先生,那张士达明明对你那般的无礼,你为何还要忍让他?”

先生微微一笑,说道,“他是个有才识的饱学之士,难免会孤芳自傲,可这样反而更显他的风骨,总比那些阿谀奉承,笑里藏刀的人好多了,我们又何必同他计较呢?”

“可是……”敬为似乎还想跟先生辩驳什么,被先生清淡的眼轻瞥了一下,什么话到了嘴边也跟着咽了下去,他转过身才见到我,问道,“小玥?”

见他们最近出入频频,似要商议什么事,而我自己也心烦意乱,所以只轻声对他们说,“你们慢慢聊,我点累,就先回房了。”说罢也没等他们回应就进门了。

我与玉奴之间的问题,不知该不该跟他们说,而又得怎么说才恰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后来,我见天气转暖,就想把冬衣都收起来,却被我看到前阵子搁在匣子里的狐裘手笼,又一下子蒙住了,感觉自己似进了一张逃不开的网,往日的点滴萦绕在心,惆怅万分。明明知道该如何做,却当断难断,欲理还乱。

先生忙碌了一阵子,又消停了下来,心情似乎还不错,竟还邀我陪他下棋。明媚的阳光照射进屋里来,案桌的棋盘上黑白子交错辉映,闪着暖日的清辉。一旁摆放的兽形香炉飘出袅袅暗香,清雅宁神。

可我却对宁神香免疫似的,兀自出神,直到感觉肩头被大掌拍了拍,才茫然的抬起眼,望进先生沉如古井的仁眸,还傻傻的问了句,“先生?什么事?”

先生又好气又好笑,敲敲桌子,指着棋盘上无奈的对我说,“我才要问你有什么事呢,一大早就在晃神。你看,这黑子若下在这的话,你就全军覆没了……”

我一鄂,才低下头敛神细看,果然,自己方才无意识放的一个颗黑子成了一步致命的死棋。一子错,满盘输。我哑然的低喃,“我又输了……”讪笑着把正要落子的手收了回来,不好意思的搔搔脑袋,今日输了第三盘了。

平日里即使我全神贯注还不曾赢过他,更勿论这样低迷的状态。而且,不论学了多久,我这个人从来都不擅长布局。明眼人一看,白子有条不紊,黑子杂乱无章,胜负早在开局时已定。

听说,昨日暮帝又下旨训斥了玉奴,说他骄躁难戒,懦弱至极……他的荣华,他的骄傲都源于他的身份,可是,他的悲哀也在此。别人说人生如戏,可是,我觉得人生更如棋,今日你还是操控棋子的棋手,明日就随时有可能成为别人手中的棋子,任人摆布。

而我相信,一个自幼就立志要当英雄的人,无论如何也不会是个胆小无能之辈,更何况还有那样一个厉害的哥哥在背后指引着。希望,玉奴能把我的话听进去,与其玉石俱焚,不如重新振作起来与那些想伤害他的人一较高下,鹿死谁手还是未知之数。

先生摇摇头叹气,开始着手收起棋盘。我问,“先生,如果你遇到了困难首先会怎么做?还是……根本没有事能难倒你?”好像除了一开始长秀和我帮他避开胡老大的事以外,他从来都只是在解决别人的难题,总是一派的从容自在。

先生没有抬头,只是修长的手微顿了一下,又不着痕迹的继续拣子,不答反问,“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会喜欢穿天青色的衣裳吗?”

“对啊,为什么?”他成功的把话题又转回我身上。

青色并不富贵,很多自命清高的文人都不愿意穿。而先生总是一身青衫,磊落大,没有精致的纹饰,却素雅耐看,如谦谦君子。

他淡淡的说,“天青色,又谓雨过天青。雨总会停,而再困难的事,也总有解决之道,不过是看你有没有用对方法而已。”

我摸摸鼻子,不论他说什么,都是有理的。只是,为何在先生浅笑的眼里,会在无意间透露出忧伤呢?那时,我莫名的又想起了那株瘦细的兰。

我站起身走动一下,无意中扫向不远处的书桌,上面摆满了各种典籍,还有几沓墨迹才干的手稿记录着些什么。这几天都看到他房里的灯很晚都不灭,难道就是在写这个?是什么如此重要,需要他秉烛夜书?我正想问的时候,锦亮进来跟我说,东富来了。于是,当那心头的疑问一搁下,再提起时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东富给我送来的,是前阵子拜托敬为帮忙寻的关于酿酒的书。只是,最后他却徘徊在院子里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忐忐忑忑的望着我,欲言又止。在我几次三番的追问下,他才支支吾吾跟我说,是想荐一个丫头来这做工。提起时他微红着脸,似乎很不好意思。

我有些不解的问,“那为何不举荐去山庄?”那里条件工钱绝对比这儿好,再有他这熟人的照顾,不是相得益彰?“

东富说,“她很怕生,庄子里人多规矩也多,我怕她应付不来。而且她家里还有病母幼弟要照顾,得时时出入,不大方便留在山庄里。若姑娘这里不缺人,我只好再想想办法吧!”

原来如此,这本不是什么难事,所以我答应他,先见上一面再说。因为我这个人不喜欢把话说得太满,承诺若做不到,就不要开口。

翌日,东富领来了一个白净纤细的姑娘,梳着两条整齐的辫子,没有任何的发饰,衣服也是补了几道补丁。而且身子骨很纤细,让人感觉像营养不良。那双眼睛倒是很水灵,望向我时还有些怯然,像小白兔似的,我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害羞的小丫头。

记得当我问她叫什么名儿时,她还躲在东富身后,小手紧紧的拽住东富的衣角,仿佛要东富给她力量才能站稳,那头低得都快贴到地上去了。不得不说,东富的顾虑是正确的。

问了半天,她才细声的说她叫喜儿。我不知道她能不能适应微云楼里的工作,于是只答应让她来试试再说。好在那丫头来了以后,除了一开始还很认生以外,在锦亮郝师傅他们的积极帮衬下,慢慢的变得活泼了许多。毕竟,柔弱的人总能很容易激起别人的保护欲。

初时敬为见了这丫头还觉得奇怪,一打听了缘由,只失笑打趣着说没想到东富还藏着个青梅竹马,又觉得我身边的确多个丫头会方便许多,也很赞同留下她。

我平日无事可做,就是泡茶酿酒,可惜先前酿的几坛酒也只比那兑了水的米酒好一些,于是央着敬为替我找个师傅指导一下。他说他的酒庄里就有好的师傅,而且那酒庄在西市的尽头,说来也不是很远,我便跟着他去了。

“臭小子!我让你偷吃!也不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种贱痞来的吗?污了客人的”一个茶楼前轰出了一个邋遢潦倒的男人,路过的行人纷纷避让不及。

那人被伙计一脚踢滚到了一旁,撞上了石阶,吃痛一下又往回倒,差点就要挨到我身前,敬为眼尖的快手拉开我。我忍不住看着那人,只见他的手里还抓着一个被咬过的点心,已沾满了灰尘。

越看越眼熟,咦,他不就是那天撞到我的人?

他也不顾被人打骂,仿佛事不关己,只把已经脏了的点心拼命的往嘴里塞,生怕被人抢了去似的。我碰巧看到了他破烂的衣服露出的脖子上,有一大块红色的胎记,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梁大虎?”

周围的人对这事个个冷眼旁观,默不作声,于是我的声音显得尤为突兀。那人一听到我的话,身子猛地一僵,咬着唇,艰难的想站起来却又无力的倒了下来,竟然还挣扎着要爬走。

那时我已知道,自己没有错认。也许他的模样会变,可是,每次被他捉弄,攫住我的下巴仰起脸时,都会看到的刺目的胎记,如何还有错?没想到竟是他。

不过,这个人与我没有任何关系,依往日他的所作所为,我对他也不应该有什么同情之心。可是,看到那伙计还不依不饶,又往他身上踏了好几脚,视他如同卑微的蝼蚁,笑得张狂,我还是忍不住的喊道,“快住手,你再这样打他就要出人命了!”他拖动的地上都是血痕,蠕动的身子也渐渐的停了下来,像昏了过去。

“慢着!”敬为皱着眉低喝一声。

“袁公子……”那人抬眼,一见是敬为,忙低声犹豫的说,“可是他……”

敬为没有理他,而是转过身轻声问我,“小玥,你认得这人?”

我点点头,算是,认识吧。已经到了这份上了,要我见死不救,我也做不出来。而且看他伤得不轻,得赶快请大夫来才行了。于是我们也没有去酒庄,反而让人把梁大虎抬回了微云楼,锦亮帮他简单的收拾一下,再请大夫来诊治。

我不方便进去,不过,从房里出来的锦亮脸色怪怪的,我心里一沉,看他的样子梁大虎似乎伤得很重。

又过了好久,大夫才缓缓的踱了出来。

我上前问道,“大夫,他怎么样了?”我至今想不通,梁大虎家在村子里算是富裕的,而且不是还有个亲戚是大官吗?离开前他母亲嚣张的气焰还很盛,怎么会落魄至此?

而更奇怪的是,大夫居然只瞥了我一眼,非但不答话,反而走到敬为跟前,说道,“麻烦借一步说话?”

还有什么话是我不能听的?

敬为有些意外的挑挑眉,朝我点下头,才跟大夫走到一边细声交谈着。我看看屋里,又望向敬为那头,不知他听到大夫说了什么,神色讶异的朝我瞥了眼,有问了一阵子,只见那大夫又摇头又点头的,我意识到,问题可能很严重。

送走了大夫以后,锦亮也跟着去抓药。那时先生被紫微书院的樊师傅请了去,还没回来,院子里只剩下我跟敬为,他沉默了好久,才出声问道,“小玥,他究竟是你什么人?”

我答道,“只是幼时邻家的一位哥哥……敬为,他到底怎么了?难道伤得很重?是不是没救了?”我看他的面色很不好,似有难言之隐。

“嗯……这个,要我怎么说呢……”敬为难为的看着我,又犹豫了很久,才跟我说,“方才大夫问我,他是不是个小倌……”

“小倌?!”我惊喊一声,然后又捂住嘴。

莫非他说的小倌是……男妓?见他颔首,我不可置信的说,“不可能的!他怎么可能做那种事?”那个人人都怕的小霸王,怎么会去当受人欺辱的青楼小倌?

这话说了出口以后,敬为似松了口气,接着说,“他的半边脸被烧伤了,身上不但有灼伤,还有鞭伤等,右腿还骨折了,至于脏腑,似也伤得不轻,总之,是体-无-完-肤。”

我瞪大着眼睛,他每说一个字我的心就突跳一下,怪不得锦亮会是那种眼神,原来是因为看到了这些惨不忍睹的伤痕。

只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为遭遇到这样非人的折磨。

几日后。

“怎么样了?”我问。好在,锦亮也是穷苦孩子,不怕脏不怕累,照顾得很贴心。我又加了他的工钱,他就更为的尽力去照顾梁大虎。

锦亮摇摇头。果然,他还是不愿意见我。我还记得那天他一见到我,整个人便不受控制的粗吼着,本应浑亮轻佻的声音却沙哑苦涩的几乎说不出话来,只一味的激动。

除了绿豆大的眼珠子还一如既往以外,那胖墩的圆脸却再也见不着了。他脸上的伤早已结痂,不过却成了嶙峋的不平的沟壑。我猜,他定是在新旧朝更替,最为动乱的几年才变成这样的。只是,一想到大夫说小倌,我就觉得不可思议,他是梁家的独苗,再怎么困难,也不会做那样的事的。难道,柔阳的村里发生了什么变故?旧事总是在我心头萦回,难以释怀。

我忽然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得到了上天的悲悯,所以才能有奶娘,有外公的照顾,又遇到了长秀和先生他们这般好的人庇护着我。不然,在这样的乱世,男子尚且难以生存下去,莫说我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场只怕比梁大虎还要惨。

哎,这到底是什么世道?

今晚,又到了月结的时候,我比平日都要晚睡,微云楼的盈亏,伙计的工钱都得尽快算好才行。忽然,听见院子外头有“乒乓”作响的声音。

我立即起了警惕心,举着烛台轻轻的往外走去。我才走到院子里,就看到一黑影趴在地上,听得他痛苦的呻吟着,微弱的烛火只照到他的半边脸,是梁大虎。锦亮说,他直到今日才能勉强的站起来。

“你想去哪里?”我问。

不过他不回答我也明白,他想要走。光看他死死的盯着后院的门就知道了,难得的他还有毅力爬了那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