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身因泡在溪水里,显得湿漉漉的。这溪的上游是一条小瀑布,昨晚刚好下了一场很大的雷雨,那他,是被水冲到这里的?身上都是泥巴和碎草木。我颤颤的把手伸到他的鼻子,还有气,可是却很微弱。再看他身上恐怖的血痕,背上厚重的盔甲已经被划开,单用肉眼看,伤口已经开始红肿发怵,而他的脸惨白得无一丝的血色。

我的第一个反应是,他估计没救了。

不过,我的同情心并没有用到他身上。那时我是真的一点也不想救他,虽然不知道他还能不能救。只是,我讨厌这个男人。只要有他出现的地方,准没有好事。

当下我抬步就离开,心里一直告诫自己不要心软,自己遭遇的那么多的事,都是因为这个男人,凭什么要救他?可是,偏偏走了不远,就又停了下来。一闭眼就能看到那潺潺的血,似乎在控诉我的狠心。

萧泽天,这个人虽然可恶,可无可否认的,他的将才,他的大度,他的能力,他有本事,会让这个混乱的天下归于清明。若他真的死了会怎么办?让那个据说外表和煦实则无能乖戾的太子当权,我不敢想。而且,若凶残的拓跋氏族真的攻占了沅犁城,那么这城里的人,都不得安生。

我叹了口气,动作比脑子要快,已经转身回到了他的身边。

萧泽天,我救你,不是为你,能不能活,就要看你的命了。

何因不归去

不过等我真下定决心要救他时,又发现另一个问题——要把他安置在哪里?带回村里肯定是不行的。这里毕竟不是穆境,他的身份攸关,一旦出了问题可是会连累整条村的人的。对了!我忽然想起,之前大雨天的时候为了躲雨,我意外的发现了一个小山洞,刚巧就在前面的不远处,兴许可以先让他到那里。

拿定主意以后,我就弯下腰尝试着搬动他的身体,可那时他已完全失去了意识,凭我文弱的力气根本没那么大的能耐能扶他走那么远。我微微想了想,以前露营的时候学过编竹藤的方法,于是用随身带着的匕首割了些粗大的藤条编了简易的藤席,等再抬眼,已是日落西山了。我艰难的把他推到上面去,然后用尽吃奶的力气,千辛万苦才把他拖到那个山洞里。想到他全身已经被溪水浸透,捂着伤口只会让伤势越来越严重,我又跑去附近拣了些干柴火,用火折子燃起了一个小火堆。

尽管我折腾了这么久,可他还是没有醒过来。透过火光,恍惚间映出他斑驳狼狈的身影,奄奄一息的躺在杂草堆上,这跟我印象中的他大相径庭。初识时的倨傲沉着,再见时又淡漠深沉,这个一贯高高在上的明王,总是意气风发,在举手投足间俾睨天下,何曾会在人前这般脆弱?

再看他身上,纵横交错的刀伤让人触目惊心,本已干涸的血痕因长时间的搬动而崩裂,继而漫出血丝,又被湿漉漉的盔甲粘着,伤口已开始发炎腐烂。我心道,得先把湿衣服脱下来才行,只是,他毕竟是……

想了想,我深深的叹了口气。罢了罢了,我本也不是思想迂腐的古人,难道还能拘泥于男女之防?我拿定主意以后就开始帮他脱下外身厚重的盔甲,当露出里面已是血衣的中衣的时候,我倒抽一口气,因为近距离的看,才见到他背脊上其中一刀深得见骨,破碎的棉衣已经粘附其上,与血肉混为一体,再加上其他的伤,简直是惨不忍睹。他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能留着一口气,这本身就是奇迹了。

我将匕首放在火上烤了一会,然后再小心的把衣服跟他的皮肤分开,等完成这项重任时,我已是满头大汗。然后又去小溪洗了帕子,替他擦干净伤口上的沙土和血迹,如是几回。这时,他的伤口已经清晰可见,很深,很深,而且是在背后,看来是躲防不及才会中招。只是依他的能力,应该不至于受这么重的一击。难道是内奸所为,所以才猝不及防?我突然冒出这个可怕的念头。可是素闻他治军甚严,旗下的有识之士都是他诚心求得的贤士,谁背叛他?

名与利,往往使人疯狂。

幸好如今是夏天,他暂时赤着身体也不至于会冷,他人一直不醒才是最大问题。而且看这伤……该把腐肉给去了吧?可是我身边也没有可麻醉的药散,也没治伤的草药,贸然而为之,会不会间接把他“咔嚓”了?光想想就觉得毛骨悚然。这可就难办了,如果不想曝露他的身份行踪,那就意味着不能请大夫来,该怎么办呢?

我慢慢的站起身,动动发酸的腿,不经意间瞥向那张苍白得没一丝血色的脸,也许因为简单处理一下,他的呼吸顺了些。接着我把火烧旺了些,再找些草来把洞口掩住,就动身回村里了。我得先找些草药,衣服,还有吃的。要做的事,还有很多。

为了掩人耳目,我得到第半夜才能悄悄的出来。幸好我每月都有几日往回沅犁城的习惯,即使见我不在,也不会有人起疑。

而等我来到山洞时,没进去就先吓了一跳。洞中央的火堆已几近熄灭,只余零星的火苗。而本来该趴在那里的人竟是倚在一块大石旁休憩,虽然眼睛还是闭着的,脸色依旧苍白,可是也极具震撼性,莫非他醒过来了?

许是听到声响,他缓缓的张开眼,眼神由戒备转为惊讶,沉默了半晌,才细不可闻的嗓音缓缓的说,“没想到……竟是你救了我……”我不禁感慨,这个人的生命力不是普通的旺盛。

“很意外?”我挑眉看着他。

他微勾起唇,“是很意外,你没往我身上补一刀让我早登极乐已属难得了。”

我白了他一眼,这人在这种时候竟还有心思调侃我?我没理他,径自走进里头,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冷声说,“这些是干净的衣服,还有水和食物,嗯,还有金疮药……”

他抬眸看了那些东西一眼,忽然问道,“你有没有匕首?”

“有。”我递给他,结果他却没有接,而是用那双幽邃的黑眸定定的睨着我,我咽了咽口水,忐忑的道,“干……干什么?”

“你得先帮我把伤口上的腐肉刮掉。”他的口吻像是在谈论天气似的,可我一听,脖子已摇得飞快。开什么玩笑!叫我动刀子?

他淡淡的说道,“我后面没长眼,不然我就自己动手了……麻烦你了……”真真是气恼,这个人明明处于弱势,而且还须求人帮忙,可那与生俱来不容人忽视的气势仍让人感觉他才是主导者。

我看他的脸有些红,呼吸也渐渐不顺畅,想也没想就伸手触碰他的额头,又赶紧缩了回来,好烫!他发烧了!想想也对,伤口发炎了,怎么能不烧?后来,我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竟照着他的指示,一步一步的处理着伤口。

那时的我,要牙关咬得紧紧的才忍住撒手的冲动,握匕首的手也抖着,偶尔力道重了,他的身体就会颤一下,身体滚烫得吓人。可他始终没有吭一声,在没有麻药的情况下还能这般隐忍,真不愧是战神明王。

上了药包扎好以后,我把干净的衣裳递给他让他换上,接着背过身去问道,“这里有哪个人是你的亲信?我帮你找人来接你回去。”

只是,山洞中沉寂许久,他没有回答我,只剩下有一阵缓一阵的穿衣声。

我冷笑道,“怎么?你是怕我去告密?还是会谋害你?放心,若真如此,我就不会救你,干尽这些吃力不讨好的事!”

缓了一缓,他才低声回答我,“如今外头多的是想要我命的人,不差你一个。只是,眼下军中有内鬼,又不知道是谁,这贸贸然去搬救兵,不止是我,怕是连你的命都没了。”

我哑然一怔,在回头的瞬间,脸有些微热。他受了伤,手脚不方便,衣服是穿得歪歪扭扭的,忍不住笑了出声,他满脸难得的尴尬。

我沉思了一会,觉得他刚才说的有道理,敌暗我明,切忌冲动而为之。可是,据我了解,他这人可不是这么容易退缩的,于是猜测道,“我想恐怕没这么简单吧,你无非想反明为暗,借此机会来揪出哪个人是背叛者,等事情一明朗就能一举成擒了。”

“没想到你还真是了解我。”他轻笑了一声,十分坦然承认。尽管他受了伤,一脸虚弱,可根本没有就减弱他的威势。这个人,从不肯认输。

接着的两日,他的伤势反反复复的,最严重时还意识不清的昏了过去。这个时代还没有消炎药,抗生素等特效药,依目前的情况,连好一点的草药都难寻,他要挺过这个难关,全凭他的抵抗力了。幸好他最终还是退了烧,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迹象,只要别太大动作,应该是暂时脱险了。

这天,我从市集听到了一个消息,心情有些沉重,帮他换药的时候也一声不吭。他察言观色的功夫炉火纯青,见我脸色不善,便沉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凝视着他良久,才缓声答道,“外头已张皇榜昭告天下,说你身死沙场,还追封你为护国公……”

“啪”一声,他握在手中用来支撑身体的粗大树枝已成了两半,脸色变得很难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还好端端的,他们没有理由这样!”

“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我听人说,在信阳府上游河边上发现了一具已经腐烂得面目全非的尸体,跟你的体型和穿着甚至连随身之物都是一样的。”

闻言,他下意识的摸摸脖子,暗咒一声,脸色铁青。

我接着又问,“事以至此,你还不赶紧回去?”我愣愣的瞅着他,这摆明就有人设了局,让他永无翻身之日的。

他顿了一下,眯起眼冷恻恻的说,“现在还不是时候!想必我的人都已控在他们手里,我回去岂不是正合了他们的意?我倒要看看,是谁敢这般算计我!”那危险的神情让我想到了非洲草原上的猎豹,蓄势而待发,充满着力量。

我垂眸叹了叹气,在权力中长大的人果然不同,想什么都比我深几分,他怕是连后路都想到了吧?只是,这个尔虞我诈的日子不嫌累么?我摇摇头,把带来的食物放下,不再理他就走了出去,可是我很快又折了回来。

“又怎么了?”他讶异的望着去而复返的我问道。

我脸色难看的说道,“我在村口的时候,发现有几个陌生的人在寻人,听言语描述中他们找的人似乎就是你……难道是我露了行踪?”我一见情况不对,就急匆匆的跑出来了。

他先是一怔,思忖了一会,才缓缓的道,“应该不是,若真如此,他们就直接搜山了,现在只是先暗中查探,我想他们并未确定我在哪里。”

我稍稍松了口气,问道,“那你知道是什么人吗?”也许有可能是来救他的,不过我猜是敌手居多。

他挑挑眉,轻缓说着,“我也不知道,想我死的人,可是多不胜数。”

他到这种时候居然还能云淡风轻的话,那还有什么可以击倒他的呢?我不禁想,那些要扳倒他的人,要不就手段狠绝一点,让他无法东山再起,不然,那失败的后果谁也无法想象。

“那眼下该怎么办?”这山洞是不能再待下去了,他又重伤在身,连站起身都得依靠枝桠撑着,怎么成行?

“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他淡淡的说道。

“我们?”听了这词,我的声音不由得拔高,难以置信的望着他,冷冷的驳斥,“我为什么也要离开?”要逃命的是他,我救他已是仁至义尽了,他竟还妄想我会一路追随?真是笑话!

他轻睨了我一眼,黑眸中闪烁着高深莫测的光芒,淡定的问,“事到如今,你以为你还能置身事外么?”

平生未展眉

如果要只凭一句话就能把我气死的人的话,铁定非这个男人莫属!不知道趁他羸弱的时候一拳挥过去能不能打到他?我脑中闪过无数个自己将他打得落花流水的刺激场面,光是想着就兴奋不已。

奈何萧泽天这人太彪悍,竟像是会读心术,能摸清我心底里的小九九似的,只气定神闲的说,“你打死我也没用,毕竟我说的是事实。”他老大估计认为自己说的一切都是真理,一脸的深沉笃定。

事实,什么样的事实?我不服输的目光望向他,难以认同他的话。“总之,我不会离开这里的。”我固执的说着。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个喜欢的地方安定下来,远离纷扰,岂能为他而放弃?况且他又不是我的谁,我没理由再为他付出些什么了。

奇怪的是,自从再遇他,我反而没有像从前那般的恐惧,变得沉着无畏了许多,是因空间不同,还是因为他受伤了所以减弱了他对我的威胁性?我不知道。不过,这是好事。

他不以为然,剑眉微微的挑起,双眸紧锁着我说道,“你想上黎村的惨剧再次在赫拉族这里发生?因我的关系,他们的注意力放到这个地方,而你本就不是赫拉人,如果不巧被他们发现了,要不就身陷囹圄,要不若你机警的逃开了,替罪羔羊就是这村子里的人。我以为,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吧!”

很好,他的话成功的堵住了我的嘴,也刺中了我的心事,一时间弄得我心里憋屈又无处撒气。上黎村的悲剧,是我一直难以释怀的。我想了想,心里有些疑问化不开,于是又扬眸迎上他的视线问,“你一直没有告诉我,为什么他们要寻我?圣上已为沈家平反,我早不是罪人之后了。而沈家没落,也没什么可以让人觊觎的了,找到我又有何用?”

“你难道不知道,你本身的存在,就是一个很大的利诱?”他闲适的开了水袋,喝了口水,慢条斯理的说,“沈家的影响力,可是大到你无法想象。”在这个简陋的山洞,在这个屈居的形势下,他依旧优雅从容得如同一个王者。

“他们是想利用我?”闻言我的脸一沉。世家大族的势力,盘根错节,往往能撼动朝纲,我不知道我那个素未谋面的祖父沈尧是一个怎么厉害的人物,可是,既然连萧泽天都这么说了,那一定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而有人想用我来号召这种力量为他效劳。

“或许吧!不过……如今可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怎么样脱身才是最重要的。”他敛眸沉思了一会,又问我,“我听闻赫拉族人只在秋冬季打猎对吗?而如今是初夏,应该无人上山吧!”

“你怎么知道?”我反问道。阿图大叔他们的确是秋冬季才上山打猎,春夏是不去的。他们说,春夏是动物发情的季节,得让它们休养生息,好孕育下一代。他没回答我这个问题。不过我想他常年征战在外,对各地的地形和风情熟识也不奇怪。

只见他思忖了一会,缓缓说,“那我们往深山去避几日,等风头过了再离开不迟。”他似乎断定了我不会再反离开赫拉,下起指令来是毫不含糊。

我凉凉的瞅着他,“即使我要走,也不一定要跟你走。”被他牵着鼻子走的日子,可不是好玩的。

“我受了伤,一个人恐怕没法成行,而你正好也要走,跟我一起离开不是正好?这样彼此还有个照应。”他说话时眼里闪着浓浓的兴味之色,顿了顿又说,“若你真的这么不甘愿,我再给你一个的理由,若你帮我离开这里,我会告诉你一个关于沈家的秘密!” 他似乎洞悉我的思绪,循循善诱着我。

沈家的秘密?我愕然的迎上他变幻莫测的黑瞳,马上反问道,“什么秘密?”

“等时机到了自会告诉你。放心,我相信你绝对不会后悔的。”他自信熠熠的笑道。

无论真假与否,他的确成功的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沈家,这个跟我牵连万千,已经毁于一旦的的氏族,我真的想更了解它。况且,我真的不能置阿布勒他们的生死于不顾,离开是必然的。于是我咬咬牙就跟他动身上山了,因他受的伤太重,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一路蹒跚,到了山上已经是掌灯时分了,然后我们找到了猎户暂住的房子,就这么住了下来。

我扶他安置好以后,就往另外一边的小房子里走去,临出门前他叫住我说,“深山夜里寒凉,你多添点衣服,我看墙上挂有些皮毛,虽然味道腥膻一点,但是可以将就着用来御寒。”

我怔忡着停下脚步,随即嘴硬的回道,“我自有分寸,不用你假好心!” 他是在关心我?他这个只会用威逼利诱来唬人的男人,会这么好心?

“你说对了,我这人没有好心肠,只是怕你病了,我非但没有人照料,还得去照顾你的话那就麻烦了。”他的语气真是淡漠得可以。我顿时气结,也没再看他,径自的快步走了出去。

夜里,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外头“哐啷”作响,我心里起疑,于是披上外袍跑出去看了看。只见萧泽天狼狈的跌在地上,旁边是碎了的杯子。他见了我,面上有些尴尬,“我想喝口水。”

他的脸色在月光下显得更为的苍白,单薄的中衣竟还透出一丝丝的血痕,我紧抿着唇,过去把他扶起来,给他倒了水,冷声说着,“伤口怕是裂开了,我帮你重新包扎吧!”

他怔了一下,随即笑道,“你这个人,该是刀子嘴豆腐心。我不碍事的,你先去睡吧,我想再坐一会。”昏暗中,病弱的他减了几分凌厉,添了几分温和。

真不知他是赞我还是损我,我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喉咙里就不知说些什么好了,语气也放软了些,“那你自己当心点。”我说着就往房里走去,即使闭上眼也是心事重重,想着他在外间心里又有点不踏实,然后不知不觉中就睡着了。

清晨,我醒来梳洗好出来,才发现他不在房里,也不在厅堂,才丁点大的地方,他的身子又不利索,能到哪里去?我出了屋外,四处张望,最后在屋后的溪流边上见了那个蓝白的身影。

高山流水,天清可鉴。只是,那个本该好好修养的人此时正有些狼狈的站在溪边,手上拿着渔叉,头发、衣裤都是湿的,他身旁的草地上蹦着几尾还想挣扎的活鱼,俨然是一个渔夫的模样,好不滑稽!

我本想忍着脱闸而出的笑意,可是最终还是破功,笑得前俯后仰的,差点岔了气,戏谑道,“你这是在干嘛?明知自己有伤在身还这么大动干戈,接下来,堂堂的明王殿下,该不会是想为我这小女子洗手作羹汤吧?”

他微笑着摇头,并没有气恼,只含笑道,“免了!君子远庖厨,还得劳烦姑娘了。”他似在配合我,也有礼的抱拳作揖,像个文雅书生似的,还真有那么点意思。

我好气又好笑的白了他一眼,利索的抓了那几条鱼到屋里的厨房,把鱼肠掏净,熬了一锅鱼汤。然后生了个火堆,摘了几片芭蕉叶,待鱼烤到差不多时候,把鱼放在叶上轻微烤一下,沾上叶子的清香,可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我把菜都端上来,对他说,“这里没有姜片,佐料也不全,所以鱼的味道有些腥,你将就着喝些,毕竟是对身体有裨益的。”

他笑着点点头,菜一下子就一扫而空,我本以为,他这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定是不惯的。可他却说,“没想到你的手艺还挺不错。”这两日不知怎么搞的,他对我说的话可是从未有过的谦和,至少不再是让人难堪的欺蔑了。

“每件事只要用心做了,即使不是最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我在现代时是一道菜都不会做的,可自从来了这里,什么都得学,不然旧无法生存,久而久之,也就没什么觉得难的了。

“用心?”他低声重复着我的话,若有所思,然后自嘲道,“有很多时候,不是用心了就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的。”

他突然变得深沉莫测,一时间让我不知接什么话,只能沉默。

深山的日子十分无聊,夜里又睡不着,我一时兴起就在屋外的空地上烧了个火堆,兀自出神。有时想着,命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怎么偏偏将我们这两个天生就八字不合的人摆在一起。这几日萧泽天竟能与我的和平共处,要是放在一年前这是根本想都不能想的事。

天色如墨,繁星点点。不知……邑宁的天空是否也这般的澄净呢?他们……都还好么?只是想一想,都心酸得难受。

萧泽天似也没睡,拄着拐杖慢步出来,坐在我旁边,“夜已深,你还坐在这里做什么?”

“发呆。”我敛起愁绪,很直白的说。

他先鄂了一下,随即朗声大笑,清亮的声音在这山间久久回荡。他笑了好一会,见我还是沉默,于是说道,“我好像很少见你笑,每次见到你似乎都皱着眉,尤其……是对着我。”

我挑挑眉睨着他,不疾不徐的问道,“难道殿下以为,你我之间是谈笑风生的知己?”而且就他的恶行恶相,动不动就是恐吓威逼,哪有人能笑得出来?若我真能在他这个冷面冷心的人跟前谈笑自如,早就拿到最佳女主角的大奖了。演戏,是他这种人需要的,在人前不知道戴了多少重的面具,才能把自己深深的掩埋在了不为人知的地方。

他听了我的话,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几分,涟涟月色披洒在他身上,显得更加的俊逸,撇开他不讨喜的性子,他这个人还真的难以挑剔。模样,家世,能力样样都比人强,是受到上天眷顾的宠儿。

他笑得怡然自得,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在他面前,我总是难以自处。我扔开手里的木条,转身便要回屋里,他却拉着我的手说道,“那晚,我并不知道那个人是你。”

我的身体重重一震,大脑突然一片空白。这是第一次他正面跟我说这个事,只是他知道那一夜对我来说是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吗?

他并未放开我的手,只继续沉稳的说,“我是后来才推测出来的,毕竟那一夜你竟是开口了……没想到久治不愈的哑病能好了,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不要说了!”我快速的打断他,大声喊道,“我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要提起来?”

“是真的忘记吗?”他慢慢的站起身来,强迫我与他对视,目光清冷而深沉,“若你真的忘记了,就不会不能坦然的面对我,也不会整天戒备的放着我,就像一个小斗士一样。虽然面上唯唯诺诺的,可是心里只怕是恨死我了吧?所以我很意外,这样的你,居然还肯救我。”

我冷笑着,“防着你?不,正确来说我是要远离你,免得成为狐媚勾人的妖精!那请问殿下你又是什么时候放松对我的警惕的?就因为知道了我是沈家的后人吧!”我将他说的话还给他,“而我救你,只是怕穆军失了将帅,让烽烟又起,救你,却不是为你。”

“承蒙你看得起。”他抿抿唇,淡淡的说道,“不错,我一直怀疑你的身份。像我们这样的人,必须无时无刻防备着身边的人,就是怕被人算计。也许你根本不能理解这种生活。当年玉奴会掉下河并不是意外,而是有人故意想害死他的。而至于是什么人,又为的是什么理由,多得你难以想象。我怀疑你,也是在情理之中的。”

他似乎在对我解释,是怕我不再照顾他,帮他离开,还是为过去的所作所为而愧疚?我想说话,他却又径自说道,“就连这一次我负伤落水也不例外,也许要害我的不是别人,正是我那一母同胞的好大哥。荣华和盛名的背后,就是阴暗和权谋。”不知怎么的,听他说这话的时候,我觉得他身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

一个权字,让人无奈,困住了玉奴,困住了先生,一个利字,让人疯狂,让兄弟反目,亲信背叛。那些东西,就这么的吸引人么?就像他,驰骋沙场,夙夜忧虑,无非也是为了有朝一日能问鼎大宝,成为号令天下的万乘之君吧?

“你……”我嘴张嘴合,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说这些,不是为了得到你的同情和体谅,我从未认为我做错什么,解释也是枉然。只是我们如今同在一船上,得同舟共济,若心存芥蒂,怕是不得安宁。”他慢慢的松开了我的手,一脸的淡漠。

这个人!我刚说对他有些改观,竟然又说这些气人的话!

我讥诮的弯起了唇,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说道做到,不会食言的。况且,你那里还有个我期待的秘密不是吗?”

他怔了怔,哑然失笑的微摇着头,“你不知道,当你口不对心的时候,总会轻挽一下发丝。”

我刚落在耳边的手顿时僵住。这个人太可怕了,只有远离他,才能好好的过日子。

如是又过了几日,我偷偷的下了一趟山再置了些干粮,顺便打探消息。似乎已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他思忖了许久,才决定动身离开。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乔装成了赫拉族人掩人耳目。萧泽天说,信阳府的长史是他的亲信,只要能到那里去,一切都好办。

临走时,我想了一下,还是留了纸条在赫拉族互通信心的匣子里,跟阿布勒他们说,我有事要暂时离开一段时日,不用挂心。

云意又沉沉

信阳府距沅犁城只有一天半的路程,可偏偏萧泽天说不能直接走陆路,非要循水路不可,就这样平白的绕一个大弯,需要多花两日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