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她身上还带着沈家的子孙长命锁呢。”

那老人大叹,“苍天有眼,真是苍天有眼啊!沈兄,你还有子息在世,也该是瞑目了……”他激动得一直在呛声咳嗽,他儿子立即醒神慢慢的拍着他的背顺气。许是一时间大喜大悲,那老人似乎已再无精神说话了。我们见状不妙,便先退了出来,此时已经月上中天。

那人歉然说,“家父久缠病榻,所以请两位莫要见怪。”

“不会,不会。我们突然来访,扰了先生的清净,是我们的不是。”萧泽天抱歉道。

那人苦笑着,“不,家父等这一年等了很久了。毕竟……”他看了看我,接着说道,“毕竟他一直在坚持寻沈家的后人。是以我还得多谢你们了他老人家的心愿。对了,我已叫人准备了厢房和晚膳,两位先歇息去吧,有什么事咱们明日再谈。这样可好?”

“多谢了!”我们点头应道。正想迈步跟下人离开,那人叫住我,说道,“沈姑娘,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我一鄂,只尴尬的笑了笑,我连娘亲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呢。

我本想将所有的疑问一股脑的倒出来,可是萧泽天似乎很累了,只揉揉疲惫的眉眼淡淡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等明天,明天一切都会说开了。”

不过好奇心作祟,我一整夜都睡不着,心心念念的都是那个不能不知的秘密。第二天等我一醒来就被下人们请到大厅去,人没进里面已听到了笑声连连,踏进厅堂,就看见了昨夜那位老先生坐在主位上与他儿子,萧泽天三人在笑谈着什么。我微微行了见面礼,就在萧泽天身边坐了下来。

那姜老先生精神矍铄,健谈风趣,跟昨晚病弱的模样完全不同。他见到我时又打量了一番,白眉挑了挑,然后目光在我跟身上来回看了几眼,才捻着胡子叹道,“果真是郎才女貌,瞧瞧,这就是缘分啊。”

“我也这么说呢。”老先生的儿子如是说。

而萧泽天则是笑着深看了我一眼,我还云里雾里不知他们在说些什么。

“来,来,阿染,过来给爷爷好好瞧瞧。”姜老先生见我久久不动作,才笑呵呵的道,“瞧我,人老了记性也差,这‘阿染’的小名还是我给你取的,这么多年了,想必你也不记得了,从前啊,你吃东西时总是很不规矩,将自己染得跟花脸猫似的,然后便给你取了这么个小名。”

我听了半天,才知道他唤的“阿染”是我,我小时候见过他?见他直朝我挥手,我不好抹他面子,于是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在他跟前站定。

过了好一会,他才感慨的拍拍我的肩膀,让我回去坐着,和蔼的说,“嗯,远山说得不错,你长得很像你娘,就像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也是个俊姑娘。”然后话锋一转,又看向萧泽天,缓缓的说,“摆在往日老夫断然不敢说什么,可你如今的处境这般不好,连自保都成问题,怎么照顾阿染?”他微眯起的眼里有着岁月磨砺出来的洗练。

萧泽天并未被他犀利的话难住,而是从容不迫的回答,“我知道。不过我只当这是一次历练,却不会因此而却步,只是冒昧到访,是望姜老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晚辈自当感激不尽了。”他说着就站起身来施了一个大礼。

“好好,能屈能伸,是为大丈夫!从前我就觉着你将来有出息,如今再看果真如此,那些传闻也不假!既是阿染的夫婿,也就是我姜某的孙婿,有什么需要姜家的地方尽管跟远山说,他会鼎力协助你,不过有一点,切不可怠慢了阿染,不然……”姜老先生沉声说。

“谨遵教诲,如此先多谢先生相仗了。”萧泽天明显的放松了身体,眼里有着掩不住的喜悦。

只有我还听不明白,他们说的什么夫婿?指的是我的夫婿?这时又听得姜老先生谨慎的追问,“那你们打算什么时候办婚事?阿染可不能受委屈的。”

“噗”,刚滑到喉咙的茶被我不雅的喷了出来,然后尴尬的看着自己成为众人的焦点,可我已经顾不上这些了,转头茫然的对上了萧泽天深邃的眸子,谁知他竟然答得很顺口,“等情况稳了下来,我定会风光的迎她进门的。”

“这自然是好的,总之,切不可亏待了我们小阿染。”姜老先生嘱咐着。

萧泽天眼里闪着狡黠的神彩,深看了我一眼,沉声道,“我一定会待她好的,一定。”

我忽然觉得背后冷飕飕的,终于按捺不住心头的想法,迟疑的说道,“我想大家可能有些什么误会,我是不可能跟他成亲的。”开什么玩笑,要我嫁给萧泽天这么一个阴沉的男人的,还给他当小老婆?我又不是疯了。即使他想娶,我还不想嫁呢。

“怎么?闹别扭了?”姜家父子都笑了出声,似乎只单纯的以为我们两人在打情骂俏,“许是我们当面说婚事,女儿家害羞了,好了,好了,咱们不说了。”

我正要辩驳,萧泽天紧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细声说,“你不是想知道那个沈家的秘密?我告诉你,那就是沈家曾与萧家有婚约,你和我幼时可是结过娃娃亲的。”

我震惊的望着他,我跟他有婚约?怎么可能?

他又解释道,“他们不是说在我身上找到了贴身的信物证明那具尸体是我?那个玉佩我自小就带在身上,是鸾凤和鸣的对玉来着,你应该也有一块的。”

我霍然想起,帮奶娘整理遗物的时候,是曾见过一块玉的,不过我逃离甄家的时候落在了那里,莫非就是它?若真是这样,为什么奶娘迟迟不跟我说呢,而且直到她离世,我才见到那玉的面,那只能说明了,她一开始就想隐瞒这个事实。为的是什么,我已不得而知了。不过,即使是事实,我也不能接受。莫说我已不是沈昭,即使是,这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两家人如今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萧氏当了天下之主,而沈家却是没落了。我与萧泽天,更是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磁场不合,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凑在一起的。

我得好好想想该怎么办,这个所谓的秘密杀得我一个措手不及,还不如不知道的好。我死死的盯着身旁的那个仍笑谈自若的男人,暗暗咬牙,这人整一个伪君子!

他们似乎没有将我的抗议和不满放在心上,而是一直在讨论着目前的形势,还有如何应对,我的沉默更是坐实了他们以为我“女儿家害羞”的事实。后来,我们一起吃了晚饭,姜老先生似乎又不舒服,席间便退了回房,我因着这突如其来的所谓“婚约”,绕是珍馐百味也索然无味了。

在回到我们住的院落时,萧泽天才开口沉声的对我说,“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现下四处无人,你想问什么就问吧!”

我没有看他,只垂眸喃喃道,“你知道吗?我曾经对你改观过的。”我以为,这个人深沉归深沉,可是骨子里还有着一丝的真诚,可是我错了,大错特错。他的笑是假的,他的苦涩或许也是假的,而他利用我,却真真切切。

他怔了怔,寒着脸说,“你说的是什么话?我不明白。”

“你是一开始就打算来的青延府的对吧?说要去信阳府,不过是想让我乖乖的跳进你布的网,现在可好了,鱼儿上钩了,一切都在你的预料之中。你说别人想利用我,可是最会利用我的人是你吧?”我冷冷的说道,抬起头不再看他。

他的心,估计比冰还冷,为成大事,可谓无所不用其极。依他的性子,不会不知道,若太子要扳倒他,那他的亲信肯定是首当其冲,如何还选择去那里?等信阳告急他也不着急,或许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急着找人助他归朝,而是化明为暗,再借力暗中折断太子在民间的羽翼。我曾经怀疑过这点,却不知这里还有一个姜家,还有一个可笑的娃娃亲。那个什么婚约,早不说,晚不说,偏偏在这个时候抖出来,除了利用,我想不出有什么更好的解释。

他久久,久久都没有说话,就这么默默的睨着我,眸光复杂难解,当我以为他无言以对的时候,他才慢慢的说出话来,嗓音旷远而深沉,“也许你已经不记得了,就在姜家,就在这棵树下,我们曾经见过一次面的。那时你才丁点儿大,是四岁?五岁?我不记得了,我只记得那一年,我二哥死了。我跟着父亲来姜家,然后就在这里看见了你……”

追想当年事

沈行云是沈尧的第二子,才华冠绝却生性淡泊,喜欢过闲云野鹤的日子,因缘际会之下,隐了身份在甄家当了西席,更与小姐日久生情。他本来打算坦诚身份,二人双宿双栖,结果得知家逢变故,沈家退出了朝堂,他们两个已不配婚嫁。此时甄家本就为小姐定了另一门亲事,纵然二人情深意切亦不可能在一起,于是便私奔出逃了。

他们私定终身,隐姓埋名住在乡野间,一直到沈昭出世,夫妻二人如获至宝,后来等沈家复势,他们觉得是时候回去见家里人了才敢现身,途中路经青延,在沈家的世交姜家逗留了几天。姜家的当家姜为文与沈尧是同门知己,更是看重沈行云这个世侄的才华,也热情的让他们多住了些日子。

正巧那一年,因景帝的多疑残暴,已让众多朝臣丧命,而萧家在朝堂上也进退维谷,若不是当时还是大都督的袁清正奋身相救,恐怕萧世乾早已没了命。于是他听从门客的建议黯然的退出朝堂,辗转到了几个地方上任为太守。可是,他仍时刻提防着景帝的毒手。再三思量一下,决定向姜家寻求帮助,可以的话代为缓和僵局。毕竟姜氏一门,出了两个皇后一个贵妃,姜为文的爱女也是景帝的宠妃,说话也有份量。

萧泽天便是那时跟着父亲来拜访姜为文的。

天艳阳,风和悦,可是那天的他心情却很不好。他最喜爱的二哥在前些日子殁了,父亲却像无事人一样,他心里很难过。不过,这些不满他在威严的父亲面前却不敢表露半分,于是一人躲在了树下,黯黯低泣。

那时小沈昭跟娘亲玩着捉迷藏,也躲到了这个院子里来。见到了萧泽天在难过,她便娇声安慰说,“哥哥不哭,阿染呼呼哦!”她仰着粉嫩的小脸望着靠在树下的小哥哥,还贴心的把一条手帕递给他。

可是,萧泽天心情很坏,难得孩子气的撒了野,甚至还用力的把她推到地上。小沈昭不知道是被什么撞到了,手臂上划开了好长的一道伤口,一直在流血,她疼得“哇”的一下就哭了起来,还可怜兮兮的望着萧泽天。

萧泽天愣愣的看着这个小女娃,再瞥见那道伤痕,心头一紧,却仍是无动于衷的看着她哭。然后沈行云夫妇和萧世乾都闻声赶来了。

萧世乾绷着脸让儿子道歉,他偏偏硬着性子不肯说话,被责骂也一声不吭,只直直的看着那个被爹娘呵护在怀里的小女孩,他羡慕她,也妒忌她,只因他的爹娘从来不会这么做,跌倒了也只是让他自己起来,总是严厉的教训他。爹要他变成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娘总是希望自己比妾室的子嗣厉害,可以帮助大哥。温情,在萧家是不存在的,除了那个叛逆开朗的二哥,可是,他已经不在了。

这时,小沈昭却出乎意料的汲着鼻子跟爹娘撒娇道,“是我自己跌倒的,不关大哥哥的事……”

所有人都愕然了,沈家夫妇连连说着这是一场误会。而萧泽天听了这话,心头重重一震,却是绷着脸生气的跑开了。他在怪自己,怎么当时爹问他为何跌伤时他不会这么回答?这样他二哥就不会死了。竟然……连一个小女娃都比他懂的多。

后来,萧世乾想依仗沈家的人脉,好说歹说的跟沈行云定下了这门娃娃亲,以鸾玉为信。却不料沈家被重新起用没多久,就让景帝以莫须有的罪名抄家灭族了,他们自然也以为,沈昭也不能幸免。

世家大族,尤其是那样的时势,这种事已是司空见惯,今日风光,明日就有可能沦为阶下囚。而萧世乾是有野心有抱负的人,即使沈昭还在世,他也不可能让儿子娶罪人之女为妻,虽然他明知道沈家是被诬陷的。在萧世乾的眼中,娶威远侯的外甥女当儿媳更有利用的价值,悔婚势在必行。

不过他们不知道的是,沈行云的妻子在回邑宁的中途病了一场,耽搁了好些日子,还没等他们回到沈家,已传出了这事,他们举家想逃,却一直被追杀,沈行云夫妇为了引开追兵而做了生死鸳鸯,小沈昭只得奶娘拼死护着才活了下来。沈行云只留了句话给奶娘,“别卷入是是非非中,只要孩子好好的活下去,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了”。

再后来,等萧泽天看到那个虚弱的躺在床上,救了他弟弟的女孩时,他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了当年极力想安慰他的女娃娃。可是他和爹去寻过,沈家的人都不在了,所以不可能是她的,若是她,早就该找上门来寻求庇护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了这么些年,到头来原来还是她。那种莫名熟悉的感觉,不是没有道理的。安慰脆弱的自己,还救了玉奴和他性命的都是这么一个看似羸弱却又坚强倔强的女人。缘分的事就是这么奇妙,用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将他们纠缠在了一起,可是究竟是因缘,还是孽缘呢?

他说出这段往事的时候,有些无奈的看着沈昭眼里的排斥和防备,第一次感到无所适从,可是他很清楚,自己是不想也不能放手了。

而为的真是她口中所说的利用吗?连他自己也回答不了。

乱世烽烟起

“你说……这是不是就叫做‘缘分’?”他拉长嗓音似问非问的说着,继而把眸光移向我,深邃而专注。

而在听他说话的同时,我的脑海里仿佛闪过一些片段,一个小女孩巴巴的望着树下那个黯然心伤的男孩,怯生的递出手帕……然后她受伤了……我的心倏地缩紧,不,这不是属于我的记忆!是沈昭的!

我冷眼看着眼前这个孤傲的男人,讥笑道,“哼,所以沈家失势后就没有了利用价值,你们就不闻不问了是不是?如今需要姜家相助,所以又想重新利用我了是吗?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他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打着婚约的幌子,不过是想借着我的关系笼络姜家罢了。

他皱起眉宇,似乎不满我的语气,又靠近了我一步,目光灼灼的盯着我说道,“不可否认,现下我的确需要你的帮助。可你我有婚约是事实,如果你介意名分的话我可以给你,就像我说过的,绝不会委屈你的。”

我迎向他那双深沉锐利的眼眸,冷淡的驳斥着,“名分?那是什么东西,你以为我稀罕这种施舍?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不喜欢你,嫁给你才是真的委屈!当你们嫌弃沈家再另谋婚嫁的同时,这桩婚事已经形同虚设,是你们先悔的婚,那后果就自己承担!时过境迁,我不会答应这么荒唐的事的!我被你利用一次是傻,不会再有下一次!”我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你我有金玉盟约,这是铁铮铮的事实。还有,若我败了,到时不止是你我,受牵连的人何止千万,你可曾想过?你不觉得这是老天的安排?在邑宁时我已放手一次,这回你我是纠缠不清了。”他在我背后低声道。他的语气温和,可说的话却重重的刺激着我的神经。

去他的纠缠不清!我权当作听不到!

在接下来的几天,我再没见着他的人,估计又到哪里去合谋他的兴业大计去了。这样也好,反正我们天生不对盘,一见面不是冷嘲热讽就是无言以对,相见争如不见。

局势似乎真的很糟糕,连下人们都议论纷纷,据说很多流民都已逃往沅犁城或者北上了。我本来也想即刻就离开的,却迟迟未能成行。一来是姜老先生挽留我,二来是现在这种情形是去哪里都不稳当,他们想让我等局势稳定些再离开。

所以说,一切都是天意。

我从姜老先生的院子里慢慢走出来,他才和我说了一会的话,就已经疲惫不堪的陷入昏睡了,我有些担心,他的情况怕是越来越不好了。不免暗叹道,若沈昭的爷爷在世,应该也是这样,年轻时意气风发,风流倜傥,老来了慈爱安详,虽然病重,可是心中依旧清明睿智。

阿染,爷爷知道你想些什么,你本来该能做个正妃,而如今再嫁却只能为侧室是委屈了你的。可是听我一句话,在这样的乱世,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护你周全……

有些‘不能’,闭一闭眼就过去了,人生在世,又岂能事事如意呢?那小子,从前看的时候就知道他非池中鱼,定是飞龙在天,若有朝一日能问鼎那个位置的话,亦是个泽被天下的明君来的,他说了会好好待你,必不会假。

我跟你爷爷是生死至交,年轻时一同上过战场,若不是他拉了我一把,我可能早就见了阎王爷了,他的儿孙就是我姜为文的儿孙,所以啊姜家就是阿染的家,你不用怕以后没有依持,没有人敢欺负你。

……

在乱世中看得多的是树倒猢狲散的场面,可这位年近古稀的老人却依然能保有真诚,没有忘记沈家的恩,没有嫌弃沈家的没落。他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沈昭亲爷爷一样,字字句句都发自肺腑,他是真的在为我着想。只是,即使他说的话有道理,我却不能依循。

我跟萧泽天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人,人生观价值观都不一样,他的眼中是天下,情意,可能有,却少之又少。再说了,我也不可能去做个妾,与人争宠,日日守着闺房等君垂怜。而最重要的一点,我不爱他。这就是我与他之间的鸿沟,所跨不过咽不下的‘不能’,我不会放弃自己而跟他在一起的。

“哎呦!”我忽然哀叫一声,想事情想得出神,撞到人了。

一股淡淡的气息传来,我揉着自己的额头,再抬眼看向突然出现的人墙,是他?好哇,消失了几天,终于出现了。

他高深莫测的而看着我,过了一会才淡淡的说道,“信阳告急,宋晖承今夜就要破城,我马上就要离开了。”

“哦。”我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他走是他的事,跟我无关。

“就这样?”他挑挑眉,眼里依旧平静无波。

我不情愿的说了句,“望你一切顺遂。”然后我们从此不见,我在心里补充道。

“是真心话吗?”他睨着我,声音懒懒的。虽口中说军中告急,可是放在他面前,似乎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波澜不惊,不愧是战神。

“当然了!比金子还真!”我用力点点头,拼命忍着挽头发的冲动,目光游移。然后心里继续打着叉叉,老天爷,请您原谅我的口不对心。

“那我便是当真的了。”他叹了一声,接着又道,“只是有一点你要答应我,切不可到处乱跑,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接你。”

乖乖?当我是阿猫阿狗啊!我扬起下巴,不满地看着他,下意识就说,“我为什么要等你?”

可他是容不得别人质疑的,立即挥退了温和的表象,忽而散发出凌人的气势,“或许我该带着你一起离开的……”那深沉的目光透露出不可违抗的气息。

霎时我的心沉了下来,他这个人说到做到,若逞一时之勇惹怒了他的话,肯定脱不了身。那好,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说一套做一套我也会。于是我硬着头皮说,“我知道了……”哼,你前脚一走,我后脚就跟着离开。

他深深的睇了我一眼,若有所思的沉冷让我不自觉的缩了缩,避开灼人的注视。

萧泽天当夜便乘着夜色离开了青延。他走了以后,姜老先生的病情却愈发的严重,已经没有多少时候是清醒着的,之前那个睿智矍铄的模样仿佛是昙花一现,哎,再厉害的人也不能跟死神相争。他待沈家待我都如亲人,我断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的。

“姜伯伯?”这天,我正要给姜老爷子侍奉汤药时,半路被他儿子拦了下来。

他的脸色极为沉重,说话的语气也很是急迫,只着急的道,“阿染,你赶紧收拾一下,我派人马上护送你离开这里!”

“发生什么事了?”我愕然问着,怎么好端端的就要我离开?

“宋军与穆军僵持不下,宋晖承似乎想退而占领青延,所以你得马上离开。”他拧着浓眉,语气深沉。

我随即反问,“那你们呢?”

“我们也跟着走的,不过爹的身子骨不好,家大业大,要走也所费需时,我遣人先把你送到则天那里去,这样我们才能放心。”他答道。

“只是……”我还犹豫着,难道要我抛弃他们而独自逃生?

“只是什么?沈家只有你这么一点血脉,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有差错的,阿染,你答应姜伯伯,一定要平安的活着,明白吗?”他拍拍我的肩膀,语重心长的叮嘱着我。

而那时的情况紧急得连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郑重的点点头应承他。然后我当天就离开了姜家,他们派了五个侍卫护送我,一路日夜兼程,只为早日到达安全地。

马车因为疾速行走在山路上,所以十分的颠簸,我被摇晃得晕头转向,心闷作呕,可我逼自己忍着,大难当前,这点小小的苦楚算不得什么的。只是不知为何,马车却忽然停了下来。然后我听见了更为奔腾的马蹄声,不一会儿就是兵器接触的碰撞声,接着马车帘子被掀开来,是林侍卫,他此时的脸色有些难看,只低沉说了一句,“沈姑娘,得罪了!”然后在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就被他拉出来抱了上马安置在他的身前,然后马鞭一挥,黑驹飞驰起来往相反的方向奔去,速度宛如疾风。

凌厉的风声在空中呜咽,刮得脸生疼。两旁的景物像走马灯似的飞速掠过,林侍卫一个劲的敦促马儿快跑,我们身后有人在追来,而且隐隐间夹杂着狂笑,像在嘲笑我们的不自量力。

是什么人在追赶我们?山贼?还是宋晖承的兵马?无论是谁都不是好事。想到这里,我的背上渗出了冷汗,紧紧的抓着缰绳,不敢回望一眼。就在这时,我听到一道闷声在身后响起,然后就闻到渐渐变重的血腥味。

“沈姑娘,是属下保护不周,有负老爷的嘱托,真是对不住了。”林侍卫苦笑的喊道,然后他一拍马儿,自己却是跳跃下来滚落在地上。

我一惊,不解的一回头,就看见身后有十几匹马在疯狂追逐着,离我们不远了。而孤身一人的林侍卫却拿着剑站在路中间,似乎想螳臂当车,他的背上插着一支箭,鲜血染满青衣……

我咬咬牙,硬是狠心地把头转回来,拉紧缰绳拼命的往前跑。危急似乎激发了潜能,本来我不怎么会骑马,却也能娴熟驾驭。只是没过多久,我感到身上一紧,突然整个人被套了一个绳索,然后整个人被往后拉,很快的我一下子就被拖到了另一匹马上,然后对上了一个带着狐毛毡帽的男人,只一眼,我就觉得他如山林中凶猛的狼,狠且戾,我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拉停了马儿把我拉下来,用马鞭挑起我的下巴,语气轻佻地说,“大伙儿瞧瞧我抓到了什么,一只勇敢的小猫。啧啧,不错,看来还长得挺标致的……嘶!”他把手缩了缩。

我瞪了他一眼,趁他不备时咬了他手背一口,然后试图挣脱钳制跑掉,那时我忘了自己身上还套着麻绳,没跑两步就被牵制住了。我整个人跌坐在地上,被那些方才追逐的人包围着,他们穿着外族的服饰,每个人手中或拿着弓箭,或者携着带血的大刀,脸上都扬着不怀好意的笑容。而刚才那个男人只慵懒的环着手站在一侧,似笑非笑的望着我做困兽斗。他那倨傲的眼神似乎在说,这是你自找的。

此身在堪惊

这个人衣着打扮都跟其他人不一样,尤其是他眼中那股狠戾的气势,光站在那里,就有种难以忽略的存在感,想来应该是这些人里的头头。他们的身材十分魁梧,不像是中原人士,听那浓重的口音,倒有点像我从前在沅犁时见过的拓跋商人,莫非他们是拓跋族人?我从心底里打着冷颤,因为我刚才的挣脱是彻底激怒他了,有时候这种激烈的反抗会得不到好处的。

我狠狠的咬紧牙,把手放到腰间拔出防身的匕首,一脸戒备的看着他们。他们似乎对我的反抗毫不在意,那笑意更为浓厚。我瞪着那个男人,我知道这些人的一举一动都受到这个男人的指挥的。

当时的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只紧握着闪着寒光的匕首,朝他们一步一步逼近,那一刻,竟不知道怕是什么了。那些人似乎预料不到我的这个反应,倒是退后了几步。那个男人看了我一会,终于大声笑了出来,可是笑意不达眼底,是冷得如千年寒冰的笑。

“没想到……穆朝还有这般胆识的女人,今天算是见识到了!只不过,我通常称这个为不、自、量、力!”他动作迅速的朝我趋近,在我反应不及的情况下就这么用手握着刀刃,一抓一扭,我的匕首就被他轻易的甩落在地上。

他不以为意的舔着手上的血,脸上是那种嗜血的冷寒,蓦地,他另一只粗糙的大手捏住我的下巴,是那种狠劲的钳制,我的牙关都要变形了,只听见他讥讽的喊道,“既然性子那么倔,尝起来味道该是不错,兄弟们,还等什么?赏你们了!”

他话音一落,那群人即刻传出了欢呼声,他阴笑着退开一步,然后给那些彪悍的人让路,他们即刻将我密密实实的包围着,根本逃不开。我颤抖着身子,却想不到该怎么办。他们脸上的□让人毛骨悚然。这时,一个人伸手就要摸上我的脸,我避无可避,只能咬紧下唇,准备做最后垂死的挣扎。

忽然,凌空一支羽箭射来,划过那人的手背,开出了一条血痕,然后落在另一人的脚边,吓得他们退开了一些。那射箭的角度精准得让人心惊,让我暂时脱离了危险。

所有人都愕然的看着来人。

我抬眼看去,那个人一身戎装,只看到头盔上的半脸,声音凛冽的斥道,“拓跋信义!你枉叫这个名字!无信无义!明明说好不扰民的,你瞧瞧你做的什么好事?”他坐在马背上居高临下的瞪着那个外族人,用马鞭指着不远的某处。

这个人叫拓跋信义?果然是拓跋人,怪不得凶残成性!我循眼望去,那人指的地方,正是护送我的侍卫们!他们全都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包括刚才拼死护我的林侍卫,我大惊的“啊”了一声,拼尽全力冲向那个叫拓跋信义的人,握着拳就挥向他,口中忍无可忍的喊着,“魔鬼,你是魔鬼!”我的声音带着哽咽,他们今早还与我一同吃早点,大家有说有笑的,如今因为这个凶残的家伙,全都赴黄泉了!

拓跋信义眼里寒光闪过,不耐烦的一把将我推倒在地,不理我的怒视,而是傲视着马上的人冷声道,“怎么?我在营帐里待得无聊了,出来转转也不成?你别在这里假仁假义的,用你们中原话不就是五十步笑百步,你别以为自己多高尚!”他说话的同时,他的手下都握了握兵器,严阵以待,戒备的看着眼前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