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子有些脏,魏老接过看了几眼,大致了然于心:“为什么课堂当时不说?”

男孩略一默:“没找到练习册之前,做什么都是无用功。课堂人多嘴杂,站出来反而显得刻意。毕竟知道我和她是同窗的人,不少。”

闻言,魏老来了兴致:“之前有人告诉我,你和那程小姑娘颇有交情,我没当真。现在看来,还真有此事?”魏光阴没作答。

看着自己的亲侄子,如刚长成的白杨安静伫立,好像随时能接受风吹雨打,也初尝儿女情长,魏老的笑意彻底从喉头溢出,开玩笑道:“哎呀,这下批改她的作业都要手下留情了。”

魏光阴脸色一嫣,却只片刻恢复如初:“没您说得那么离谱。只是一直以来,对她的印象,都停留在她欺负别人这件事上,突然见她被暗地陷害,一时看不过眼。”

是的,她应该永远如记忆中那样。为了自己与刘大壮决斗,勇猛酣畅。为了尝鲜吃秦椒,被麻得哼哧直跳。为了保护自己,与萧何捶打撕咬……这所有姿态,才是他行至远方,不敢相忘的理由。

下午去上课,我若有所思,想着怎样对魏光阴道歉比较好。没料媛媛风风火火地朝我扑来,说快放假了,班上组织的聚餐活动,问我到底去不去。

我一脸茫然:“没人通知我啊?”她露出比我更无辜的表情:“没通知?苏思雅不是统一在班级群里通知的吗?你没看见?”我拿出手机登录QQ,这才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被移出了班级群组。

“太狠了吧!简直恶人先告状!”

怎么只过了半个上午,感觉跟过半个世纪似的,我已经跟不上她说话的节奏。

“什么恶人先告状?”

“你还不知道啊?!程改改,你到底是不是个称职的大学生?!你都不上贴吧的吗?这种一日三餐必刷一把的精神食粮,你竟然不用!”

她一来二拐将帖子翻给我看,再绘声绘色地解释给我听,大致意思是,原来我的作业本被苏思雅恶意扔掉,魏光阴看不过眼帮忙讨说法,被同班同学撞见,拍下照片,放在了论坛上,对她进行讨伐。

“肯定嫉妒你成绩好,又曾和魏助教同窗,现在把你移出班级群,估计是没脸见你了吧!”

苏思雅有没有脸见我,我并不在意。可此时,我彻底没脸再见魏光阴。

媛媛话落,长廊那头走出一道熟悉的身影。我遥遥望着他长腿阔步、由远及近,只几步距离时,我那张要道歉的嘴却怎么也启不开了,急得我手心冒汗。

等那阵清风从我俩身前掠过,我才发现,是他浑身散出的冷冽气息,将我震住,无法言说。

这样的冷空气持续好几天,我和魏光阴再无交集,自觉任何道歉都苍白,只好扮鸵鸟。周末,去周家为婷婷补课时也显得郁郁寡欢。

周夫人尚不知我探听了自己与儿子的谈话,举止还是贵妇人般,与我隔着距离。

“听小印说,你是B大的学生?”我点点头,看她眼皮掀了掀,漫不经心地问起,“那认不认识一个叫盛杉的姑娘?”我再傻,此时也知道她想打听周印和盛杉的情况,立即装蒙:“盛杉?这名字倒是耳熟。哦哦。好像是那盛家的大小姐,不过一直无缘得见。”

话一完,手机铃声突兀响起。拿出来看,赫赫显示着“盛杉”二字。我着急忙慌确认周夫人没看见来电显示,一边起身,躲躲藏藏地边往外走边接起。

“喂?”

还未来得及邀功,说我为了她多么地挖空心思。盛杉的声音传来,有气无力,还夹杂几丝纠结痛苦。

“程改改,你赶紧回来。老娘要死了。”

闻言,靠着墙壁的我腾地立正,恰好碰见上楼的周印,想也未想冲他喊:“糟了,糟了!盛杉要死了!”周印眉头微皱,背后则跟着飘出一句淡淡的问询。

“盛杉?”

抬头看,苍天饶过谁。

盛杉突然胃疼剧烈,估计前几日伤风感冒没休息好,却为了赶出满意的期末论文熬夜劳神。

周印身转得比我快,恋人跟一前一后下楼,他却在大厅中央被周夫人喝住。

“小印!”

回头,雍容华贵的女人扶着二楼栏杆,指节微微鼓起,神色有种克制的冷静。

“你当初怎么答应我的?我早说过,你和盛家那小姑娘不会有结果的,盛家人能允许他们唯一的宝贝女儿嫁给你这个私生子吗?”

前方男子背脊一僵,像忽然被人扒皮抽筋,句句见骨。

“现在周家因化学工厂的事本就在风口浪尖上,加上解明栋早在去年就公布你和解绫已有婚约,若被媒体撞见,上了报纸闹得沸沸扬扬,解家伺机报复,周氏股价大跌,你要我在你爸面前如何自处?上次你为了盛杉,动解家保镖,你爸为此发了多大脾气难道你都忘了吗?小印,长痛不如短痛……你和盛杉没这个缘分,趁早断了吧……妈妈求你。”

说到这儿,周夫人嗓子几度哽咽,看样子不是装出来的难受。

见他依旧要向外走,她声调上扬:“我和你爸这活生生的例子摆在眼前,难道你还不能吸取教训嘛?!”

周母出生书香,年轻时模样喜人,和周父爱得干柴烈火,最终对方却不得不向家里低头,娶另外的世家千金,将她金屋藏娇二十来年。

曾经盛杉对我说,有钱者,事竟成。现在看来,太有钱,也不行。周印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对她的感情自然深厚,也能理解母亲的难为。她并非看不起盛杉,而是她清楚,配不上。门第之见,始终是这个圈内人难以挣脱的枷锁。

因了周夫人的阻止,周印终究没能走出大门。他吩咐司机送我去学校接盛杉,我风风火火推门而入,她目光寻索我身后半分钟,始终没见到另个人出现,眼角禁不住垂下去。到医院,医生说是低烧引起的肠胃炎,需要住院输点滴。

她刚忙完论文,一天没吃东西,我趁空暇去楼下给她买了水果和粥,却被吐槽:“程改改你太抠了吧?来探望病人居然都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我连反驳都懒得,干脆承认了:“你喜欢的水果都是什么红宝石罗马葡萄,以×千元/斤计价,宝宝就是买不起!”

“那宝宝买得起什么?”

“凤梨!”

“可我不喜欢吃凤梨!”

“我喜欢啊!”

“看!探望病人居然买自己喜欢的水果!没诚意!”

绕半天,话题回到原点。我陪着顾左右而言他,企图令盛杉忽略,周印的缺席。结果周印还是来了,快黄昏的时刻。我蹦跶着说盛杉想吃披萨,跑出门去买,刻意给两人留下单独的空间相处。

附近有个大型商场,必胜客在四楼。我坐扶手电梯上去,经过咖啡馆的时候,看见了程阿姨,程穗晚的母亲。她对面也坐着一位女性,我远远只窥见背影,OFFICE LADY打扮。

自打住校,我鲜少回程家,与阿姨也有段时间没见。本想过去打招呼,而后想想,说不定人家谈正事儿,我贸然前去反不周全,这才又转了脚步向必胜客进发。拿到披萨再出来,两人已经离开。

莫名其妙地,我心里有些发慌,却解释不出缘由。等到回病房,周印刚询问完医生盛杉的情况,知道并无大碍,眉头总算展开了。

他转身喝她,将露在外边的半截胳膊放进被子,顺便整理了点滴瓶的流速:“注射过快,手不会疼?”

盛杉估计难得感受他的体贴,一颗心跳得飞快,听话地往被子里缩,明眸锁定清瘦男子,小声说:“流得快好得也快啊,这样才能满血复活缠着你。”毫不掩饰对他的喜欢。

简直女追男范本!天才!

我躲在门背后一边感叹一边偷师学艺,听盛杉略带不满地追问:“怎么现在才来?改改不是在你家帮侄女补习?还以为会一起过来的。”

周印弯腰整理被角的姿态顿了顿,始终没敢看她的眼,轻描淡写地回:“陪解绫选婚纱。”

简单几个字,房间气氛顷刻成冰。

致死的沉默里,盛杉用透明指甲刮着点滴管,感觉滴进身体的白色液体更凉了,冻得她浑身一哆嗦。

半晌,她调整一下姿势,宽大的病号服不小心露了肩,却恍若未觉。

“哦,定好日子了?”

周印伸手将她的衣领拉好,从容回答:“开春。”

“开春?”她表情呆滞片刻,讷讷着,“筹备婚礼是需要时间。”

两人各有心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听得我都难受,想冲进去做和事老。没料,我还未冲进去,盛杉抢先从床上坐起,方才听话的小姑娘没了踪影,两鬓青色的发丝跟着睫毛闪了闪:“既然这样,你还来这里做什么?”声音已然有些不稳。

盛杉讲过,若周印愿意,他有一百种方式让她打退堂鼓。但我没想到,说话简洁也是其中一种。

“宣判死刑。”

他眼神终于不再逃避她,起身与之隔开点儿距离,眸子淡漠,重复刚刚的话,一字一定。

“盛杉……”

“别等我了。”

“你被判死刑了。”

“可以走了。”

犹记月色倾城的夜晚,犹记某张花容月貌梨花带雨:“只要他一天没和解绫去民政局登记,他还没亲口对我说:盛杉,你别等我了,你被判死刑了,我就不会灰心。”

如今,他说了。

没什么比心爱的人要你放弃爱他更残忍,残忍到周印也忍不住闭眼,一手的拳头松了又握。

盛杉瞬间红眼,糯米颜色的皮肤也跟着由白到红。模糊视线里,那人的剪影开始碎裂,噼里啪啦。

“往后的日子,好好照顾自己,别再任性。”

周印说完,脚步大动,生怕下秒就会后悔自己的决定。盛杉当机立断叫住他:“周印!”他停顿了,没回身。

“我、我就是想问问,这么多年来,你有没有一个时刻,有一点点地,喜欢我?”神色凄哀。

男子呼吸吐纳快了几拍:“我说有,你就会好受些?”

并不会。如果有,她反而更难过。周印深谙此理,才快刀斩乱麻。谈话彻底终结。

他一走,屋子里的人怔了许久,接着疯了。她扯掉吊针,光脚跳下床,爬上窗,宽荡荡的衣摆左右摇动,吓得我披萨都掉在了地上,猛冲进去抱住她。

“不要,盛杉!他不爱你!还有我啊!”

女孩尖声叫着想挣脱,如同砧板上的鱼,做最后的垂死挣扎:“算了吧程改改!你爱我,只是因为我的美而已!”

“不是的盛杉!是因为钱!你有那么多钱还没用呢,别想不开啊!”

我一到关键时刻就犯迷糊,没想盛杉也一样,说话文不对题。可也因如此,我完全能感同身受她的悲伤。就像两年前,送走魏光阴那天,我其实悲伤到不能自己,只好和刘大壮上演山寨版《流星花园》,用虚无的热闹掩盖我的慌张。

没错,慌张。怕他不再回来。怕他回来不再记得我。更怕他记得的,都是我的莽撞和不好。

现在的盛杉,也是那样害怕着吧。怕他没爱过她。又怕他爱过她,却无法厮守一生。敢爱的人,注定一身伤。

第9章 得到的都是侥幸

周印与盛杉的分别,令我痛心疾首。回过头想了想,又茅塞顿开。

如果有天,魏光阴再度离开,我一定会后悔,没能向他说出口的道歉。两年前,我错过一次。这次,不想重蹈覆辙。

盛杉的情绪稳定下来,大哭一场后入睡。盛家保镖估计是接到周印的消息,速速待命。我狂奔出医院,迫切地想找到魏光阴,这才发现没有他的联系方式,更不知他家住在哪里,只好跑去教学楼找魏教授,碰碰运气。

想来运气不错,不仅魏教授还在批改作业,他也从旁辅助。

“魏、魏老。”我气喘吁吁地撑着膝头,好半晌才说完整一句话,“我能借用下魏助吗?有重要的事情找他。”

魏教授扫了沉默以对的魏光阴一眼,又看了看我,嘴角噙了笑意:“不能,他要一走,这么多功课交给谁?”没想被拒绝,我讪讪地扒着门框,恨不得立刻从眼睛里滴出水,打动对方。

“我去去就来。”

听得一句压低的温吞声,视线一闪,魏光阴已经从我身前掠过,去到门外。如梦初醒的我赶紧立正,追他而去,忽略身后泼出的恶作剧的笑意。

“欸,喂。”

青年男生腿长,稍微跨大两步,就感觉要消失在拐角。我迫不及待叫停他,观望了四下不是什么谈话的好地方,干脆不管不顾拽住他,到附近的小凉亭里。

周边树木的皮开始剥落,露出嫩生生的青色,植物香气四溢,和面前人的气质特别相配。

不知道我已经心猿意马的魏光阴,始终保持沉默,只用一阵接一阵探寻的目光将我打量。片刻,我小心翼翼放开他的衣袖,踟蹰许久才弱弱地问出一句:“你还在生气吗?”

他不说是,也没说不是,头顶那轮冬日难得出现的太阳,印得他眼波莹莹亮。我的脸却白了好几分,鼓足勇气才将埋藏心底的话诉诸。

“没错,魏光阴,我确实和所有人一样,无法不去注意你的精神状态。以前,我一直骗自己,既然是好朋友的话,就该百分百信任对方不会伤害自己,不是吗?可很抱歉……”

“抱歉,我不想欺骗你。我终究是个特别普通的女孩,没什么过人之处。两年前就这样,现在亦然。但是、但是……”

他盯着萧条树木的目光渐透,保持一言不发,我更慌张了:“但我有在努力啊!”

“很长时间我都在懊恼,为什么我会和别人一样,害怕你、怀疑你。后来我想通了,原来,对一个人产生的情绪是无法控制的。就像曾经你忍不住痛恨萧何的自以为是,可最终还是导人向善。就像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连他自己也无法控制?”

“所以,就算害怕、就算怀疑,也还想和你……做朋友。想在全世界与你对立的时刻,站在你那头,哪怕孤军奋战,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不可否认,魏光阴被她最后的“孤军奋战”攻克,遂侧身,隔着萧瑟的空气短短看了她半秒。女孩儿小脸煞白,生怕自己会愤怒到走掉般。

他原想伸手扶住她的肩膀,安抚下对方亢奋的情绪。没想她十足的急性子,倒率先靠近了一步,用堪比丝绸光洁的眼神诚挚地望着他,小声请求。

“那么,你能理解吗?”

“别再生气了,好不好?”

对程改改的感觉,一直很复杂。明明两人只拥有些许年少记忆,可看见她,脑子里总会浮现出一句,似是故人来。她的存在像是被削尖的钢铁,一次次穿破魏光阴设下的结界。无论何时何地,她都有办法大大咧咧地闯进,登场的方式令人猝不及防。就连他只身到美国,也始终对她每个模样记忆犹新。

与刘维吵架时的搞怪耍宝、遇见难题时的坚韧不屈、面对萧何的视死如归……

“魏光阴……”

正回忆,程改改小心翼翼地用食指戳了戳他的心口:“不说话,就是默认不再生气?”

她露出几丝不易察觉的娇态,像小女生对着男朋友耍赖撒娇,令他生出一些未曾体验过的化学变化,赶紧偏头,拢手咳嗽一声,鬼使神差地吐出两个字:“白痴。”转身就走。

被骂的程改改反而高兴极了。因为一向有礼有节的男生肯骂她,说明她还有存在感。立刻原地蹦起,追着他不放,上下左右转悠,声音和眼神都明快了起来。

“看样子就是原谅我了呀?”

魏光阴侧头向外,声音闷得古怪:“说不原谅就不跟着我了吗?”

她再度绕到他视线的正面:“那你今天别想回办公室了。”

这次,他没有躲,停下脚步定定地看她,面色略微生了风:“我今天回不了办公室,你的作业基础分就减半。”

程改改难得不怕别人用课业威胁自己,踮了踮脚尖,夸张道:“哇,魏助教终于肯小的两眼了,好激动!”又有了精神。

他忍住笑意,佯装绷着脸,视线牢牢锁着她:“确定我是在看你,不是在瞪你?”她更来劲了:“哦?是吗?原来魏助瞪人也这么帅的吗?”他胜负欲起,不甘示弱,“拒绝人的时候更帅,要看看吗?”

程改改小鸡啄米地点了点下巴,作恍然大悟状:“看来魏助还没彻底原谅我呢,那……这样呢?!”

她伸出手,在自己脂粉未施的脸上一阵比画恶搞。刘大壮说过的,这表情被她做出来,有种专属的好笑。果不其然,魏光阴彻底破功:“扑哧。”忍不住用指尖戳她的脑门,“你是不是傻。”

一时也没觉得亲昵,程改改却红了脸。

还在回味那记脑门杀的我,忽听魏光阴问:“你有没有闻见什么味道?”

我愣:“什么味道?”

“起先以为是梅花的香味,现在又觉得不只梅花,还混着其他不知名的淡香,时远时近。”我在他身边左顾右盼寻找来源,长发被一阵清风撩起,翩跹到鼻尖,忽然反应过来,莽撞地抓了一把头发给他闻:“是这个味道吗?”

魏光阴只嗅了一秒,旋即确定:“洗发水?”我猛点头:“去屑,就用海飞丝!”

为什么老是不能那么端庄……

小花园里,阳光懒懒地晒在身上,清新的空气与清香扑鼻。好半晌,男生移开目光向前走,自言自语。

“是我认识的那个姑娘。”

懊恼之余,我没听清他最后说了什么,继续上蹿下跳追问,忽听得有人叫他:“光阴?”双双回头,发现竟是齐悦英,他的母亲。

见她,魏光阴也有些惊讶:“悦姨?”我傻了。

悦姨?不应该叫妈?

后来叶慎寻吐槽我说,他只说过,齐悦英是当家主母,可没说是魏光阴他妈。

据称,魏光阴两岁多的时候,他母亲便因病去世。齐悦英进门后,他被对方一手带大,看起来相处应该很融洽,因为像她这么一个大忙人,竟会抽空记得魏光阴喜欢喝什么汤,亲自送到学校。

“前两天你爸还在念叨你小舅,同意你来做什么助教,现在还非搬进员工宿舍。怎么样,还习惯吗?”

魏光阴接过,微微点了点头:“没什么区别。”

好像被抓住什么现形的我,做贼心虚低头,向齐悦英打了一声招呼就要跑。魏光阴想起什么,从背后叫住我说:“回来一段时间,还没和刘维他们见面。过几天,叫他们出来聚个餐?”

我激动地倒着走,不小心踢到小石子,差点摔倒,嘴里还句句应着。

“啊?好!我通知!”

那天在小花园,从齐悦英时有时无地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我就已经想到会有再见那天,没想来这么快。

周末,魏氏附近的餐厅里,她礼貌地请我吃了一顿午饭,周边站着刚从学校将我请来的保镖A,面无表情。

吃东西应该被列为全世界最享受的事情,可我不习惯有人这么直愣愣地全程将我盯着,难得食之无味,没吃两口便放下筷子:“您有什么吩咐,但说无妨。”

齐悦英倒没想到我如此直接,放下切鹅肝的餐具,惯然直起身,对我笑了笑。

“开门见山的女孩子,我尤其喜欢。”

她的和善没让我放下戒心,毕竟见识过周印与盛杉的那段,我更加清楚了门当户对四个字怎么解释。更何况比起周印,我还是一介草民。

齐悦英略微挥了挥手,保镖A开始从西装上衣里掏东西,我生怕他和叶慎寻身边的人一样,动不动就拿枪。所幸,他掏出的只是一沓照片。

照片内容是一系列的姑娘,看上去都年轻朝气,重要的是,身上衣裳的品牌和气质都特别匹配。感谢面无表情哥的解释,让我知道了她们分别是哪家千金或哪国公主。

看完,我顺势将那一小沓重新放回桌面,佯装镇定:“小心照骗哦……骗子的骗。”语出,面无表情哥的表情似乎曾出现过一丝错愕,主人一个眼风过来,赶紧装严肃。

齐悦英笑意未减:“改改,可以这样叫你吗?我并不想承诺什么好处侮辱你的人格。我今天来,不过代表魏家一门而已。毕竟光阴的父亲不了解你,等到他出面,可就没那么轻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

和齐悦英相比,我哪能叫聪明?这招简直兼好言相劝、以退为进、恩威并济的手段于一身,根本叫人无法拒绝。甚至,连我对她的好感都没能抹掉半分,语气缓和许多:“阿姨,您误会了,我和魏光阴只是朋友。”

“商场浮沉多年,看人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她重新掌起餐具,语气轻松,嘴角的笑意未减,“那天你们在学校花园谈话,我观察过许久。你看光阴的眼神,就像曾经的我看他……”她莫名顿了顿,手上的动作也是,后继续道,“他的父亲。”

我突然特别羡慕许多人。他们从出生起就有享不尽的荣华,连得到的爱意也没比别人少半分,上帝根本不公平。

“当局者迷而已。”末了,她加上一句。

事到如今,我没了否认的余地,指甲下意识抠桌边的木头:“我承认,我对魏光阴的感情有些不一样。”她终于抬头看我,“但!我从没奢望过和他有结果,也没打算告诉他什么。我只想待在他身边,看他过得好就行了。因为……他是世上第一个教会我认字的人,也是第一个告诉我,再无望的人生,也要努力挺过去的人。”

大概不知道我俩儿时的纠葛,齐悦英愣了愣,只几秒:“少女情怀,可以理解。”随后用餐巾擦拭嘴角,“但我不认为你有控制自己不越界的能力。”

她的声音猛地厉了些,不再和风细雨,我有些被喝住。

齐悦英看了看表,起身要走:“我言尽于此,算是过来人给你个忠告。别抱侥幸,因为你和他不可能会有结果,永远。”

永远。

齐悦英的话不断回响,视线一闪,对面又多出个人。

慎周也在附近,能遇见叶慎寻不奇怪。他应该赤裸裸地目睹了我这朵小黄花被摧残的全过程,还阴阳怪气地讽刺我:“这么久不见,还以为我们程翻译真的跳槽去了魏氏,看样子人家也不是多喜欢你。”我假装没受影响,拿起勺舀着碗里的肉酱饭:“他们家连价格都不肯给我开呢,怎么玩?”

他瞅了一眼冷掉的饭,又看了我一眼说:“不是什么好东西。”我此时处于极度怀疑自己的敏感状态,勺子一扔,和瓷盘一起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你才不是什么好东西!”

一时间,餐厅里的视线统统聚焦,而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出大事儿了。

我用力过猛,勺子上的几颗肉酱饭粒跳起,飞到对面人的唇边,凭空点了一颗白痣似的,看上去颇为滑稽。

叶慎寻眸底的怒气涌起,嘴角抽搐的那一下,还是没能让白米粒掉落。我忍住拿出手机拍照的冲动,小心翼翼地倾身过去帮他抹掉,作低眉顺眼的狗腿状:“他们给再多,我也不会跳槽的,放心吧老板。”

他的眼神缓了缓:“既然这么忠心,那就回公司加班吧。今天刚谈下一单业务,有蓝本要翻,你协助夏莉。”

我面瘫:“不是吧?今天周末!法定节假日!”

他理直气壮:“节假日又怎样?工资没有双倍开的吗?知道这单值多少钱吗?”

“多少?!”

“九个零。”

“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一个不是吗?!为什么要员工栖身个人休息时间……”

话没说话,叶慎寻身形一动掏出钱包,翻出一张二十块的扔给我:“分你一个零,高兴了?”

好像有哪里不对。但没错啊,一个零就是十块啊。我好后悔,为什么不说:“你的九个零也不会分我七八个不是吗?!”

于是这个周末,我莫名其妙被冰块保镖吓一脸,然后被逮去加了班。天见犹怜。

回去路上,叶慎寻开车送,快到校门口时,他缓缓停住:“下去吧,免得被人撞见,引火烧身。”

我刚要赞叹他两句心细如发,但总觉得什么好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总奇奇怪怪的:“我俩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关系,干吗怕被撞见。”原谅我那时还太天真,信奉清者自清,忘记人言可畏。

叶慎寻眼角泛起浅褶:“怕引火烧身的,是我。”

你大爷。

我愤愤下车,将门关得震天响。雄赳赳气昂昂地往往校门方向走,倒了公寓楼下,才想起还有重要的事情没问他。

“他到底什么时候将我的迷谷找到啊,他该不会找不到了吧?”

自医院一别,周印真狠心到没再与盛杉有任何牵扯。她身体好了,整个脑袋却返回到未发育状态,无论我说什么,都只会重复。你问她:“想吃白米饭还是蛋炒饭呢?”她呆呆地抱膝坐在沙发上:“哦,吃米饭还是蛋炒饭呢?”“要不要葱花?”“要不要葱花?”“……”

唯独这次,“你说,叶慎寻会不会找不到我的红绳木了?否则这么久都没主动给我消息。”她反应迅捷、斩钉截铁,“不可能,没有他找不见的东西。”是了,西汉的古物他都有办法弄到,何况其他。

“毕竟他俩是一样的人啊,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包括狠心,包括……”

糟了糟了,紧箍咒要开始,我赶紧抱着饭跑回房间。

翌日。

刘大壮得到通知说聚餐,在那头活蹦乱跳地说:“欸,我就说,他肯定不是出了国门就忘记老朋友的人!毕竟我们义结过金兰啊!”

虽然有几分道理啦,但,“第一,你们没有义结金兰,被我阻止了。第二,你这么亢奋,我好怕自己又多出来一个情敌,还是男的。”

我以为口舌大战就此掀起,没想到他也学聪明了:“改改,你知道吗?有段时间,我一直在纠结,究竟怎样才能像你那样,吐出精准又凛冽的槽。后来我想清楚了,毕竟我日子过得比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