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修然看得相当仔细,当她在楼下把餐桌都擦了第三遍的时候,他才拿着那叠稿件缓步下楼。

唇边的笑意温和,他对她笑了笑:“很好,我同意这样修改。”

林眉瞬间扔了手里的抹布,举起双手欢呼了一下:“胜利!”

她的改动其实并不大,连肃修然的分章标题都没有改动,仅仅只是调节了分章的断点,但日后这本书真正上市后,却被评论家一致认为是苏修有史以来写得最温情的一本书,甚至可以说是不仅仅是推理小说,而是一部经典的爱情小说。

林眉打破了苏修传统的以悬念作为结束的分章习惯,将每章的结束和开始,都放在了男女主人公情感交流的节点上。

那种神秘朦胧的脉脉温情因此而被放大,变得更加令人印象深刻。

爱是什么?爱是哪怕沧海横流、天地变色,哪怕世事变迁、一眼百年,在你我之间,仍有一个完整的宇宙。

一本书的正式出版远远没有许多读者想象中那样简单,在琐碎又磨人的编辑工作完成后,确定封面、版型、印张,再将制作好的版样胶片送入印刷厂,林眉还需要亲自去印刷厂保证色彩的还原和印刷成品的效果。

一旦忙起来她就没有之前那种可以整天在家办公的悠闲了,每天穿梭在办公室、家、市郊的印刷厂之间,还得抽空和发行部的同事沟通上市后的宣传顺便见几个采访的电台和记者等等,简直每天都是早上七八点钟出去,晚上七八点钟才能回来。

好在肃修然后来老老实实被程昱按着输足了七天液,每天被扎针扎得老老实实养病,身体也好了不少,不用她在外面还得担心。

这天又是忙了一整天,林眉到晚上七点钟才从印刷厂出来,给肃修然打了个电话,告诉他自己要八点钟左右才能到家,让他不要等自己赶快吃饭。

刚把电话放下,她还塞在晚高峰期的车流里,就接到了一个电话。

她这几天本来就需要接很多电话,看到是陌生电话,还以为是工作上的联络人,没犹豫片刻就带上耳机接了起来。

她快速地说出一句:“您好,星文图书林眉。”

对面沉默了片刻,接着才有一个低低的笑声传来:“你好啊…让我想想我应该怎么称呼你好呢?”

那个声线也相当富于魅力,低沉却悦耳,然而即使在燥热的春天傍晚听到,也能让人感觉到一丝寒冷,他停顿了一下,接着才慢条斯理地开口:“也许是这个吧…我那个名义上已经死去的哥哥的现任女朋友?”

☆、第41章

林眉有很长时间无法说话,她听着电话那边的声音,然后强自镇定,才接着开口:“您是…肃修言先生?”

他显然比她更有耐心,在她长久没有做声的时候,也没有挂掉电话,这时候林眉听到他带些愉悦地笑了起来:“能被猜出来还真是我的荣幸呢,这证明我亲爱的哥哥并没有忘记我。”

林眉不是很喜欢肃修言的说话方式,如果肃修然给人的感觉是如沐春风,那么肃修言给人的感觉就是充满了荆棘与锐刺。

刚猜到肃修然身份的时候,她曾在网上搜到过肃修言接受采访的视频,他毕竟是个企业的掌权者,称得上是公众人物,虽然目光锐利、有些强势,但言谈举止也称得上彬彬有礼。

在和肃修然住到一起后,她就不再关注肃家的消息,还有搜索肃家的资料,她觉得那是对肃修然应该的尊重。

林眉一向很不喜欢太过强势的人,这时候不由自主地皱了眉,语气也更针锋相对:“你放心,修然从来没有跟我提起过你。”

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电话那端的人,却更加愉悦地大笑起来,然而即使这样听起来爽朗的笑声,也还是无法掩饰住他声音中的恶意。

而肃修言显然也没有准备遮掩这一点,当笑声停下,他放轻了声音:“你果然像我想象的一样呢,又一个被他哄得团团转的小可怜。”

林眉不由被他的形容弄得恶寒了一阵,明明肃修然才是小说作家,怎么肃修言天生就自带霸道总裁文台词,她忍不住冷笑了声:“谢了啊。”

肃修言对于她这种回答也不为意,带着恶意的笑了声:“那么林小姐,你可以形容下对于我亲爱哥哥的印象。”

林眉已经很想直接挂了电话,不过夸起“自家男人”来,她还是毫不悭吝的:“礼貌有修养,温文尔雅,正直又富于同情心,思维敏捷、冷静理智,还很有耐心。”

边说她边在心里默默吐槽:反正跟你这种说话阴阳怪气的人一点都不像。还叫“修言”呢,看起来是得注意下言谈。

肃修言听后却低低笑了起来,不得不说无论长相还是声音,他还真的跟肃修然有点类似,只能说不愧是亲兄弟了。

他这一阵笑完后总算发了慈悲,开口说:“好了,抱歉林小姐,第一次跟你通话就开了几句玩笑。”

他说着,微顿了下才又说:“也抱歉我通过一定的手段,找到了你的私人电话,有一些话我觉得我有义务必须告知你。原本我打算抽出时间亲自到b市与你面谈,无奈事务实在繁忙,只能通过电话聊几句了。”

林眉有一种“对方的智商终于上线”的感觉,这样的人才称得上能够掌控一家大型财团,并且才能称得上是肃修然那样的人的亲弟弟,之前那种画风明显不对好吗?

她带着“你们兄弟果然都很爱演”的无奈,回答说:“没关系,我不在意这种细节,您有什么话要对我说的?可以尽管直接讲。”

肃修言也没再啰嗦废话,而是开门见山地说:“我知道比起我的哥哥,你一定更加不信任我,但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肃家之所以会成为今天的局面,一定不是单方面源自我和妈妈。

“我们或许在公司利益和亲情间选择了前者,也并不代表我们就抛弃了和哥哥的感情。相反在那些事情发生后,一再疏远我们,并且固执地选择脱离肃家的人,是哥哥。”

林眉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我不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才造成了修然脱离肃家,独自到b市生活,但我也知道选择斩断和母亲以及弟弟的感情,并不是一件很好受的事情,如果没有极大的原因,任何人都不会这么做。”

肃修言默然了片刻,然后才说:“林小姐,我不知道你有没有从外界获知过关于我父亲的评价,如果没有,我建议你翻看下以往的新闻报道,虽然不尽属实,也能看出我的父亲他并不是一个温和可亲的大家长。

“这点我无须讳言,我想告诉你的,也只是我的哥哥也许没有向你展现过他的全部…当年的他无论行事风格还是性情,几乎被所有人认为,酷似我的父亲。”

他说着,似乎知道林眉并不是会听信一面之词的人,又加了句:“这点你甚至可以通过许多人求证,我没有必要说如此浅显的谎言。”

肃修然和肃修言的父亲,也就是多年前已经去世的肃道林,到底是怎样的人?

这点林眉还记得之前看过的报道,身为一个在经济发展最波澜壮阔的年代里一手掌控神越集团,并使之发展到今天这种规模的传奇人物,当然并不能用简单几个词去概括。

然而就在林眉前几个月刚看过的那些历史报道里,也能看出,即使在他去世后,肃道林的一生也多受诟病。集中被质疑的,并不是他的能力手腕以及眼光,而是他的残酷冷血和喜怒无常。

在需要经营转型的时候,他可以毫不犹豫地让数千员工失业、老无所依,在需要肃清管理层的时候,他也可以前一秒还言笑晏晏,下一秒就让多年的兄弟和元老狼狈离开,下场凄凉。

对于他最激烈的批评,大概就是那一句:肃道林是一个接近完美的管理者,却并不像一个有感情的人类。

林眉又沉默了许久,才开口说:“抱歉,对于您家庭的问题,我不便置喙。”

肃修言的语气里也没有失望,他不再刻意制造戏剧效果时,称得上礼节到位,措辞也无可挑剔,他只是轻笑了声:“好的,那就不打扰了,这是我的私人号码,如果林小姐愿意惠存的话,随时恭候来电。”

林眉也礼貌地道别,挂掉了电话。

不知不觉间,她和肃修言也说了很久,电话挂断后,她才想起中途还有一个来电没有接进来,她翻了下通话记录,看到来电人正是肃修然。

舒了口气调节了下心情,她才回拨了过去,语气轻快地说:“怎么了?这就等不及想我了啊。”

肃修然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轻声笑了一下才说:“没什么,只是我炖了鸡汤,如果你来得及的话,还是回家来吃比较好。”

林眉这几天回去总是太晚,有时候饿了,就不等着回家吃饭,在外面随便吃点。

但无论她多晚回去,却总能看到肃修然留给她的东西,有时候是一碗粥,有时候是半锅汤,透着细心的关怀。

方才那一通电话仿佛瞬间就被她忘到了脑后,她也不由自主放轻了声音:“好,我很快回去。”

☆、第42章

她赶回家时已经是夜里八点多了,肃修然当然已经吃过晚饭,却还在客厅里看着书等她。

当她推门进去,他就抬起头看她笑了笑:“辛苦了。”

林眉摇摇头笑:“没关系,工作嘛,都是这样。”

看着他温和如昔的笑容,林眉还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肃修言的话…肃修然曾近是喜怒无常,不近人情的人吗?她实在想象不出。

即使肃修然有时候会表现一点温和儒雅之外的性格特质,但那往往都是暂时而有目的的举动,比如他们初次见面时,还有逼问张国的时候。

林眉是个敏感的人,她总觉得那些犹如惊鸿一现般的暴戾和阴狠,出现在他身上时往往都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违和,足以证明那并不是他原本的性格。

可也正如肃修言所说,他没有必要说出这么容易戳穿的谎言,来抹黑自己“已经去世”的哥哥。

林眉想着,就没有去厨房,而是走过去坐在肃修然身边,看着他的眼睛说:“我回来之前,接到了一个电话。”

肃修然还是带着淡笑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他能看出来林眉有些心事,所以静待她吐出真言。

林眉犹豫了片刻,还是说:“是你弟弟打来的。”

肃修然唇边的笑容还是没有什么变化,林眉却从他的目光中扑捉到了一丝稍纵即逝的黯然,他仍是温和地笑了笑:“修言吗?”

他甚至没有问林眉,肃修言对她说了些什么,好像弟弟会对他作何评价,他心中早已知晓,也没必要询问。

林眉还是不忍心看他伤心,忙握住了他的手说:“不管他说了什么,我都只相信自己的判断,你是怎样的人,我愿意用我自己的感性和理智去发现。”

肃修然对她笑了笑,他也反握住她的手,安抚一般说:“我知道的,我也相信你。”

林眉看了看他,还是忍不住俯身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将头靠在他的胸口上轻声说:“修然,无论你的过去如何,我看到的,也只是现在的你…你已经足够好了。”

她懒难得说这么感性的话,肃修然也抱住她的肩膀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轻柔:“谢谢你。”

当林眉吃过饭上楼去洗澡,肃修然还是打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对面传来的低沉声音仍旧带着面对他时一贯的冰冷和讥诮:“我亲爱的哥哥,我只是给你可爱的小女朋友打了个电话而已,你已经坐不住了?”

肃修然沉默了一阵,才放轻了声音:“修言,我知道你还恨着我,但林眉是局外人,我希望你不要打扰到她。”

话筒那端果然传来肃修言抑制不住的笑声,他边笑边冷冷地说:“是吗?那么静悦呢?静悦不也是局外人吗?为什么同样是局外人的静悦需要承受你这样冷酷的混蛋的恶意,而你爱上的女人,却要被好好保护起来,不承受一点风雨?你不觉得这不公平吗?我亲爱的哥哥。”

在他冰冷的话语里,肃修然不由轻闭了闭眼睛,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提起这个话题,可所谓关心则乱,假如他避而不谈,他就真的不知道肃修言的愤恨究竟有多深,而他又准不准备去伤害林眉。

等待着肃修言说完,他还是执拗在那个话题上,沉静地对他说:“修言,你本质上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我不希望你犯下错误。”

对面沉默了一阵,了解弟弟的肃修然知道他大概是把肃修言噎住了,而后他就如愿以偿地听到肃修言冷笑着说:“谢谢你的夸奖,我的哥哥,你放心,对于林眉,我只是好意提醒她远离你,我还不至于让我自己变成像你一样的混账。”

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肃修然暗暗松了口气,并没有继续说下去,肃修言却微顿了片刻,又用冰冷的语调说:“哥哥,感谢你最近的动静让我回忆起了当年的一切,然后也让我发现,无论过去多久,我对你的仇恨也丝毫没有减退。”

他压低了声音,轻飘飘却又带着刻骨的鄙薄说:“这么多年过去,我还是觉得…你为什么要活过来呢?为什么不去死?”

他说完,没有半秒钟停顿,不给肃修然任何反应的时间,就切断了通话。

肃修然隔了一阵,才取出已经毫无声响的耳机,将屏幕黑下来的手机轻放在面前的茶几上。

他就那样在沙发上坐了很久,直到收拾完毕的林眉从楼上下来,看到他的身影后,凑过来从背后抱住他,带着笑意说:“你在想什么啊?这么出神?”

他转过头对她笑了笑,唇边还是一片柔和:“没什么,偶尔发呆。”

林眉在他唇边轻吻了下,笑着说:“原来大神也有发呆的时候,我今天真是见了上帝了。”

肃修然只是对她微笑,没有再多说什么,抬手揉了揉她还微湿的头发。

林眉很懂事,她从不曾过多的刺探他的过去,不问他缘何会顶着“已死”的身份隐姓埋名,问他为什么会和家人很少联系。

他甚至猜到她会站在自己这一边,替他脑补一出豪门争权的大戏,把他想象成无辜又善良的受害者。

毕竟她看到的只是现在的他,看到的是这个历经了变故,看透了人生许多百态的他,而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他。

人往往并不是越年轻的时候越善良可亲,相反很多人在年纪尚轻的时候并不能认识到生活中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所以不免过度的冰冷坚硬。

当年的他也并不能免俗…尤其是作为家族王国的继承者被培养起来,父亲的教育本就要求他摒弃许多“多余”的感情。

他的父亲肃道林,在许多人眼里是个冷酷无情的统治者,在他眼中却是个严师益友。

他们兄弟二人年纪相差并不多,幼时也曾像其他家庭的兄弟一样,时常在一起玩闹嬉耍。

父亲更重视身为长子的自己,从十几岁开始,就把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弟弟却更多的和天性温柔善感的母亲在一起。

久而久之,他们兄弟之间就产生了许多距离和隔阂,甚至连母亲,也和他保持了礼貌又疏远的距离。

那一年他才刚刚开始正式接管集团的事务,正值盛年的父亲却突然病倒,既要忧心父亲的病情,又要在他离开时撑起企业,稳定人心。

他记得自己就是在那时候,在公司的高层会议上没有忍耐住咳了血。

那时周围惊讶诧异的目光他还记得,一个在这种时刻不能以健康强势的形象出现的继承人,势必是会被怀疑——高层开始人心惶惶,他们害怕父亲去世后,这个新的领导者也会步其后尘。

不知是谁把这个消息泄露了出去,还附带上了偷拍的照片,于是外界的质疑声不断出现,甚至造成了神越股价的暴跌。

而那一年母亲只知道日夜守在父亲的病床前默默流眼泪,正在读大学的弟弟却在告诉家人,他爱上了高自己一个年级的学姐,想要和她一起去国外。

他还提出来要退学,因为那个学姐马上就要去国外,而他如果等大学毕业后再申请学校,就要被迫和她分开一年,不如干脆退学去申请国外的本科。

他知道弟弟并不是那种不懂事的二世祖,事实上弟弟学业良好、没有任何恶习,性格外向、热情开朗,是一个几乎能博得所有人好感的青年。

他也试图从焦头烂额的事务中抽出时间来和弟弟谈话,告诉他退学是不理智的行为,如果相爱,哪怕分隔两地也不会影响感情,更何况父亲病重,他不能离开。

然而被母亲保护过头的弟弟却太过天真,他以为父亲的病情马上就会好转,而恋人在那个年纪的他看来是比任何事情都要重要的存在。

他没办法和弟弟讲通,又分不出过多的精力来处理这件事,于是他用了最粗暴简单的方法:告诉下属去劝说那个女孩,如果必要,可以让她的留学计划被迫搁置。

他当时的助理是父亲那个年代遗留下来的得力人手,忠诚又高效地执行了他的吩咐,很快那个弟弟的恋人,叫做“静悦”的女孩子,就被告发盗窃公共财物,不但被起诉罚款,还在毕业前夕被学校开除,国外的学校也拒绝她入学。

他没有过多的关注这件在当时的他看来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事的进展,他获知这件事的后果,已经是从愤怒的弟弟嘴里。

那时弟弟的恋人,那个年轻的女孩子已经因为受不了突如其来的打击和屈辱,选择从学校的教学楼顶跳楼身亡。

她死前留下的遗书中,有一句话,是对肃修言说的:我并不知道爱上你的代价如此之大,我后悔认识了你。

☆、第43章

面对悲愤到几乎崩溃的弟弟,他是震惊的,他未曾想过自己的一句吩咐,竟会引发如此惨痛的结果。

然而这时他能去责怪谁?责怪那个忠实完成了他下达的命令的下属?还是责怪执行的人用了太过分的手段?

那是他第一次觉察到自己尚且不能完全驾驭这份继承自家族的权力,也是第一次对于现实产生了无力感。

此前哪怕股价失控、集团内乱,哪怕父亲病情日益沉重,哪怕他自己的身体也开始渐渐不堪重荷…都不曾让他感受到这种无力。

他被打造成了一个强大而冰冷的存在,正是因为这种特质,才让他在二十多岁就能担当大任,却不曾有人告诉过他,刚极易折,太过锐利,终究会害人害己。

然而即使震惊错愕、追悔莫及,在当时的他来说,却实在没有过多的时间和精力再分给伤心欲绝的弟弟。

他对弟弟道谦,却被认为是装腔作势,他对他保证一定会给他一个说法,也让人着力从各方面照顾那个死去女孩的父母亲人,却被认为是假仁假义。

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身上像在一夜之间长满了锐刺的弟弟,而且这些锐刺还单单指向了他。

在其他人面前,除了有些消沉之外,弟弟还是那个热情向上的青年,他甚至用更多的时间陪在父亲的病床前,想尽办法逗已经时常会陷入昏迷的父亲开心。

他那时略觉欣慰,假如弟弟的恨发泄在他身上后,可以让他好受一些,那也未尝不可。他也感谢弟弟,能代替分身乏术的他,让父亲在生命的最后享受到天伦之乐。

他清楚的记得,在那件事之后不到两个月,病重的父亲就去世了。

从肝癌进入晚期到去世,父亲坚持了半年,在同类病症中已经不算太短,但他却不过五十多岁,称得上英年早逝。

紧跟着父亲的去世,留下来的是遗产和股份的交接,以及丧事的操办。

他撑过了最黑暗难熬的那段时光,却在一切都步入正轨渐渐好转的时候,昏倒在了深夜回家的车上。

那时他的身体其实已经发出过多次警告,反复的咯血,胸口时常的绞痛,以及数次短暂的昏厥,他全都强迫自己忽略。

事后想起,他常常会带着谴责的目光去看待那时的自己,人年轻时总爱以为自己是孤胆英雄,走在满是荆棘的路上幻想自己必将战胜一切。

可他哪里是英雄?他只是一个连自己都没有办法照顾好的普通人,直到孤独地倒下,被送入手术室辗转在生死边缘,才彻底体会到自己的渺小。

他接受了手术,在重症监护室足足躺了两周才彻底清醒。

在濒临死亡的关头,他一直命令自己坚持下去,不能就此抛下母亲和弟弟,他们才刚刚承受过父亲去世的痛苦,不需要再埋葬另一个亲人。

可是当他完全脱离了死亡的阴影,恢复神志后不久,来到他床前的母亲一脸犹豫,还是对他说:他被送入医院抢救后,公司哗变,外界舆论压力很大。因为他长期没有脱离危险期,医生也表示他的情况不容乐观,为了尽快稳定人心,她和修言决定先公布他的死讯。

他安静地听完母亲的话,发现自己处在一个无法想象的尴尬境地:当他还以母亲和弟弟来鼓励自己活下去时,他们却已经率先放弃了他。

他沉默了许久,一半是因为他才刚苏醒,实在没有力气讲太多的话,一半是因为他不知道应当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