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坐下来,手执白子,然后微微笑道,“下完这局,我送你入轮回。”

薛云川记得无数次送别,都是他跟在其后,慢慢悠悠的往渡口走,而这次,换成他跟在他身后,慢慢悠悠的往奈何桥走。

孟婆端着青瓷碗,盛满了汤水递给忘川排队的凡人,他刚想去接,那孟婆摇头,“你不是早喝过了嘛。”

他放下碗,尴尬的笑。

那个白衣少年站在桥边,垂着眼帘,轻轻道,“若有来世,愿你生为普通之人,平庸无华,不居于朝堂之中,也不寄情与山水,有劳作的手艺,一亩田三分地,媳妇孩子平平安安渡过一生。”

他心中一恸,悲痛的不能呼吸。

刚走了一半的奈何桥,忽然不知道为何,他脱口而出,“谢谢你,你永远最了解我。”

然后眼前皆是黑暗吞噬,六道轮回,回首已是百年。

千花畔的神宫山道上。

白衣少年伏在神官身上,轻声道,“薛云起已化为精魄,我时日也无多了。”

“瞎说什么?我们只是才见面。”

“我已经记不得以前的事情了,我很困,很想睡一觉。”

千花畔的梅花,白色花瓣如雪,片片飘落,铺满了来时的路,冷傲的幽香渐渐弥散。

而奈何桥上,众人皆向西行。

唯独一老妪,怀抱女婴孩,向东,渡过奈何,然后叹道,“是我糊涂了嘛,这分明是曼珠沙华枯萎的香味”

忘川泪水成河。

而那襁褓中的女婴,却咯咯的笑起来。

上古时代,凤凰,集香木自焚,然后从熊熊火焰中复活,而那火,便为荒火。

作者有话要说:此玉的故事,算是完结了。

第 8 章

初秋的帝都,闷热烦躁,整个城市被包裹在巨大的阳光之中,而幽静的小道上,一善油黑大门悄然打开,一辆银白色的劳斯劳斯幻影停在路旁,走下来三个人,那主人家的管家躬身道,“叶先生。”

叶赋雪微微颌首,然后那大门缓缓关上,悄无声息。

这是一座帝都的四合院,垂花门是刚翻新过的,油漆得十分漂亮,檐口椽头椽子油成蓝绿色,望木油成红色,圆椽头油成蓝白黑相套如晕圈之宝珠图案,然后绘着蓝底子金万字绞。

他不由的多看了两眼,赞叹道,“石大师真的是宝刀未老。”

管家也笑道,“大师一向闲不下来。”

闷热的空气中,竟然飘来阵阵幽香,冷艳傲决,他们四人顺着走过去,原来是一簇白玉兰悄悄的在绿茵中缓缓的绽放。

一个少年,坐在凳子上面打着扇子,他的脸光净如玉,秀挺的鼻子,黑色而深邃的眸子,眯起眼睛的时候,眸子里有点怅然若失的忧郁。

他们两对视了一下,都没说话,倒是叶赋雪身边的阿竹,平常有些冷艳的神色,在看到那少年的一瞬间悄然缓和下来。

这时候有洪亮的声音从屋子里传来,“叶先生,久违。”

“石大师,久违。”

那老者一身青色布褂,精神矍铄,面带笑容,“寒暄就罢了吧,你这次又带来了什么好东西。”

他微微点了头,然后贺归宁将保险箱轻轻的放在桌上,打开之后,那老者眉头一皱,双手撑在桌子上,悄然发力,而脸几乎要贴在玻璃罩上了。

“这宝蓝色的颜料,依我看应该是曾青和壁鱼,盛唐时期的壁画。”

“是。”

那老者沉吟了一下,“如此你都知道了,而要我做什么?”

“阿竹你说吧。”

那少女缓缓道,“此物是叶先生在香港拍下,当时我们就鉴定是盛唐时候的壁画,有可能是从敦煌的莫高窟剥离下来的,而后来的土质鉴定也证明了这点,据我所知曾青和壁鱼是盛唐时期的一种颜料,用于宗教壁画中的菩萨眼睛,绘出的菩萨目光明亮闪烁,极其生动。”

那老者微微点头。

“前两天,我去了一趟莫高窟,不眠不休的阅遍所有的壁画,查阅了所有保存下来的资料,却没有发现类似的风格或是用的相同的颜料。”

那老者沉吟,“因为莫高窟的壁画有的分内壁和外壁,有被覆盖的可能性。”

而此刻,叶赋雪缓缓开口,“石大师,我诚心与你合作,就请您直言。”

“呵,我只是跟你母亲颇有交情。”

叶赋雪垂下眼帘,嘴角露出一丝晦涩不明的笑容,“可是,贺家与石大师并没有无缘无故的交情。”

好尖锐,那老者眼睛眯起眼睛,认真的打量着眼前这个男子。

他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叶赋雪,那是在日本大阪的贺家的私宅里面,那时候恰好是四月,院子里种满了樱树,粉色的樱花像是无穷无尽的雪,落满了庭院。

一座小茶室悬在庭院铺地中,还有一棵樱树立在旁边,这座茶室并不是日本传统的茶室,而是充满了现代的设计感,有钢筋混凝土的冰凉气息,可是摆放着让人可以揣摩半晌的古董茶具,还有古字画,挂在墙上,那花瓶是高低不齐的竹筒样的,里面插着满天星和贴梗海棠,粉色白色交织在一起,跟屋外那些樱花交相辉映,让人感到平静温馨。

那位贺夫人笑道,“这是犬子的杰作,他一定要坚持这种风格,我便随他。”

屋外传来阵阵的尺八的声音,低沉悠扬婉转,起初气声虚无,再后渐渐高亢,然后平缓如诉,最后怅然若失的消失在樱花之下,待一曲停止,三人对坐皆是无声。

“犬子最近对尺八有些兴趣,让各位见笑了。”

他其实是带着向日本皇室追讨文物的使命来的,即使自己在国际上有些声誉,却不得不借助贺家的关系,最后终于历经三个月才把文物追回,那时候他登门去道谢,贺夫人访友去了,倒是见到了叶赋雪。

气魄从容,举止优雅,谈吐之间更是有种慑人的智慧,若不是阅历,更是不可小觑。

他给贺夫人带来的礼物是自己夫人谢女士自己绘的敦煌莫高窟的《鹿王本生图》拓本,待画卷展开之后,少年有瞬间微微的失神,然后他恭敬的道,“谢大师竟然能还原成这样,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

这拓本,连用颜料用色相当讲究,甚至用了好多古法调配颜料,而他竟然能看出来。

他也不多言,寥寥几句之后就告辞了,从贺家宅邸出来的时候,那少年送他至门口,微微欠身道,“若不因为家母与大师的交情,石大师与贺家,大师有否想过?”

他笑道,“文人与古董商,或许会卖一两个薄面。”

那少年点点头,便不再多言了。

而现在贺夫人已经隐退,贺家的乾坤尽在这个尚还年轻男人的手里,他不由的开始正视起来。

“怎么,是考虑新的合作方式了吗?”

叶赋雪轻轻的摩挲着手指上的翠玉扳指,那翠绿竟幽幽的带着一丝诡秘,好像是从翡翠的内心透出的一股肃杀之气,美的残忍,绿的夺魂。

“我只是想知道,究竟是文人对艺术的执着还是敦煌莫高窟对石大师来说,是个迷。”

老者脊背僵硬了一下,瞬间又坍塌下去。

而贺归宁从文件夹里拿出一叠照片,有几乎已经褪色的胶片,也有新的,上面都是那些洞窟中的佛教壁画,精美绝伦,而最后一张,竟然出现了曾青和壁鱼绘制的宝蓝色,摄制时间是两年前的夏天。

“叶赋雪,你真是好样的。”

“石大师过奖了,我们各有目的,何不尝试下基于利益下的合作关系呢。”

忽然,天有些暗了,一阵沁爽的空气涌来,还带着些许白玉兰的香气,远处,安安静静的四合院,似筝似琵琶的乐声缓缓的传来,像是泉水砸在心田上。

老者叹气,“这张照片,并不是我亲自拍的。”

“哦?”

“记得我与叶先生见面两次,第一次是在日本的贺家,第二次是在美院的办公室,我记得当时叶先生问我,可有传承,我这辈子只收过两个弟子,一个叫张松予,如今我和我夫人基本所有的外务事项都是他负责,想必叶先生也熟知。”

叶赋雪点点头。

“而关门弟子,是我跟我夫人悉心栽培的,几乎把毕生的技艺都传授给她了,她在壁画,不,不仅仅是壁画,壁画、字画、雕塑、古建筑上,她有超出常人的领悟力,而这照片,是她在敦煌时候修复第四十四窟那段时间,在另一个石窟中拍摄的,这个石窟,至今无人问津,说是无人问津,倒不是没有引起我们的关注,只是完全没有暴露在媒体下,展露在世人面前。”

在场的三个人面上都露出了恍然的表情。

“只是因为种种原因,目前对这个洞窟的艺术研究还未时过早,于是我让她先回来着手其他事情,而这件事耽搁起来就两年时间。”

叶赋雪皱眉,“可是石大师就不好奇?”

“我已经老了,没有太多的时间可以好奇了,有些奇怪的事情,有些未解之谜,石某也知道死也不能如愿,也就看开了,自然也就放下了。”老者叹气,脸上的皱纹被灰暗的影子映的更深了,“若是你们想寻找这块壁画,这张照片的出处,我可以让她带你们去。”

叶赋雪脸上终于露出一点释然。

“而我这个徒弟,脾气有点古怪,千万别惹恼了她,她叫江燃鹤。”

润都的雨还是一直下,白花花的雨水坠落在地上,散成了碎片,全数都溅到了他□□的皮肤上,冰凉彻骨。

“世上真的会有志怪或者说远古的传说吗?”

江燃鹤笑道,“我也不知道,我觉得我就像是看一个短篇小说,但是那时候这块冥玉就躺在我手边,经手的人说它邪门,可是我觉得它并没有恶意。”

霍一珂微微的抿嘴,然后道,“你讲的故事,我有一点不明白。”

“恩?”

“薛云起说他将这锁魂玉盗出,以血锁住魂魄,让他无法入轮回,再入这地狱,让锁魂玉历经这地狱每桩罪状,薛云川说这么做是为了让他魂飞魄散,为什么?”

她沉思了一会,“这事我也想过,只是有些头绪,可是并不太敢肯定。”

“能跟我说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