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看出我焦急的神色,不多说,只是问:“哪里?”

我说:“张想家。”

何处什么也不问了,我想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已经让来参加婚礼的每一个人感到奇怪和不安了吧。

周韩也想和我们一起去,却被程然拉了一下胳膊,但是周韩还是当做没有感觉到,和我一起上了何处的车。

一路上,何处只管按照我说的路线开车,一句话也不多说,周韩本来就是习惯沉默的人,自然也不说话。这种沉默的气氛让我觉得压抑和恐惧,我想象不出张想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我不敢往新郎发生什么意外的方面想,但是张想的话又叫我不得不去想。

一路忐忑,终于到了张想家,何处和周韩都看了看我,意思是他们是不是也可以进去,我点了点头。

就在我们准备上楼的时候我们被突如其来的一幕惊住了,因为此刻,正有一个穿着婚纱的女子从楼上的阳台美丽而又哀伤地坠下。

在那穿着婚纱的女子应声落地的时候我们三个跑到了她跟前。

我看到了张想痛苦的面容和嘴角的鲜血,我捂着嘴巴,眼泪流了下来,我想我此刻更多的是害怕。

何处一把抱起地上的张想,顺手拦了一辆的士,把张想放了进去,对我和周韩说:“你们上车,我开车跟着你们。”然后对司机说:“去最近的医院!”

张想在急诊室里急救,我愣愣地坐在外面等候结果。

何处和周韩分别坐在我的左右,两个人几乎同时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别担心!”

我的对面坐着张想年迈的双亲,她的母亲一直在低声地抽泣。

其实我还不知道要开始担心,我正在思考这一切是不是来得太不真实,张想是个那么善良那么纯真的人,她到底遇到了什么?此时那个已经和她领了结婚证的男人在哪里?我只是在想,不说一句话,我这个人,只有在醉酒的时候语言神经才会兴奋。

我起身,走到张想的父亲面前,蹲下来,小声地问:“叔叔,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叔叔叹了口气,很是无奈地摇了摇头。阿姨说:“我们也不清楚,这好好的大喜日子啊…”

看来只能继续等下去了。

四十多分钟的等待却让外面的人觉得过了许多个世纪。

先出来的总是医生。

医生很是平静地说:“人已经醒了,所幸脑部没有什么大碍,只是左腿骨折,需要静养两个月,注意安定病人的情绪,动骨伤筋的事情不可大意。”

第29节:上篇:不忍心遇见(28)

医生说完这些,示意我们可以进去看病人了。

何处和周韩没有进去,可能是担心张想在他们面前不好说话吧。

我和两个老人家一起进的病房,张想睁着两只无望的眼睛看着天花板,阿姨走过去摸了摸张想的头,张想的眼泪立即就涌了出来。看见张想的眼泪我终于放下了一颗心,还好,她还可以流泪。

我也走过去,握住了张想的手,说:“什么都会过去的。”

张想身上的婚纱已经在治疗的时候被换成了病人服,这对张想来说也许可以减少一些刺激。

我什么也没问,我想张想想说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但是阿姨问了,阿姨说:“想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张想犹豫了一下,还是开了口,她用哭哑的嗓音低沉地说:“昨天我们去做了体检,结果是…”张想把脸转向一边,闭着眼睛,悲伤使她的脸开始颤抖,“我不能生育。”

一下子我们都安静了,事情来得太过突然了。天使所能给予我们每个人的爱不是等份的,但受到伤害的为什么总是善良的人?

阿姨为张想擦了擦眼泪,说:“想啊,没什么大不了的,不难过,啊。”

张想接着说:“本来昨天他也说没什么,但今天早上,都到了今天了,他对我说对不起。”

我在心里暗骂一句。我不能说张想她看错了人,我只能告诉张想,她会遇到一个真正爱她可以接受她所有的人,即使这个人不存在,一个人也照样可以活得精彩。我甚至把连秋曾经的一番理论说给张想听。

我陪了张想一天,直到天黑的时候何处发来短信问何时回去,我才意识到该走了。

走到病房外看到何处和周韩还在那里坐着,不免惊讶,我问:“你们不会一直在这里吧?”

何处说:“没有,我们已经出去好几趟了,因为准备走了,才又回来找你。”

我走到周韩面前,说:“这里我没有其他朋友了,拜托你有空的时候多来看看她,照顾一下她!”

周韩说:“我会的,你不说我也会这么做的。”

我还是对周韩说了声谢谢。

路上,何处一句话都不问我,我也不想和他说话,因为张想,我真的开始对男人失望了。

何处开了手机,刚一打开,短信就接二连三地来了,我笑笑,心想,不知道是多少个女人。

刚想到这里,我的手机也响了,是阿可打来的。

阿可好像永远是心急火燎的样子,她告诉我连秋自杀了,现在在医院。

我愣在那里。脆弱的女人为什么这么多?

何处很奇怪地问我:“想什么呢?”

我看了何处一眼,说:“为什么自杀的都是女人?”

何处白了我一眼,说:“因为男人都忙着把自杀的女人送医院了。”

第30节:上篇:不忍心遇见(29)

我苦笑一下,说:“麻烦你再送我一程吧!”

后来我用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来后悔让何处送了我一天。

我赶到医院的时候只有阿可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连秋的床边,我和何处都走了进去。

连秋脸色苍白得有些吓人。阿可看见我身后的何处稍稍显出惊讶的神色,但是立即又黯淡了下去。

阿可见我看了看连秋,说:“还在昏迷,医生说明天应该可以醒来。”

“发生了什么事?”

“还不清楚。下午我想约她出来一起吃饭,电话一直没人接,下班后我就直接去了她家,门锁着,我听到有东西掉下来的声音,我叫她,没人应我,我怕出事,找人撬了门…结果看到她躺在床上,腹部都是血,身旁还有把刀。”阿可说的时候脸上依然是惊恐的神色。

我张了张口,却只是叹了口气。

阿可接着说:“我见到她后,她只说了一句话,让我不要告诉她家人。”阿可转过头,看了一眼连秋,说,“幸好,现在已经没有生命危险了,但是医生说…”

“怎么了?”

“孩子保不住了…”

“什么…怎么会…”我不知道我今天所经历的所有事情是不是都真的正在发生,我的两个朋友,两个女人,都想把生命丢掉,为的都是孩子,只是上帝一不小心,把情节放错了位置。但是有些人随便的一个错误往往会造成其他人一生的错误。

我和阿可沉默了,何处也在一旁不说话。我想到了一些事情,于是问阿可:“这件事会不会和连秋以前的男朋友有关系?”

阿可摇摇头说不知道。阿可显然很是疲惫了,于是我对她说:“你先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

阿可看了看连秋,说好吧。

何处突然叫了我一声,我明白他担忧的目光。但我没理会,我对何处说:“你送送阿可吧!”

阿可看了看何处,没有推辞,何处有些勉强地点点头。

病房里就剩下我和连秋了,我坐在床边,看连秋没有表情的脸,想到张想哭泣的模样,床头的药水还在有规律地往下滴,我突然想伸手摸一摸连秋的脸。这张脸白净得就像连秋的内心,我想到大学的时候有一次在食堂吃饭,连秋暗恋了很久的那个男生就坐在她对面,结果连秋一整顿饭都在脸红,埋着头不说一句话…连秋好像一直自己锁着自己,她不喜欢和陌生的人多说话,她喜欢一个人住,一个人旅行,尤其在她失恋之后。曾经我以为她会被一个高大踏实的男人放在手心里疼一辈子的,这样的女子生来就应该是被人疼的。但是该来疼她的人呢?为什么硬生生地等到她的乖巧变成了坚忍也还是不出现?

我正想着,护士进来了。

第31节:上篇:不忍心遇见(30)

护士检查了连秋的基本状况,然后把被子掀开检查连秋腹部的伤口,应该是怕被感染吧。护士揭开被子的时候我一下子捂住了嘴巴,护士也稍稍吃了一惊,连秋腹部的纱布全部染成了红色,我透过血红的纱布想象连秋身上的伤痕,想象连秋手里的刀划过皮肤的疼痛…

护士好像要出去叫医生,但是我已看不清楚了,一整天的劳累和接连的吃惊让我恍惚了,我只感觉头有些重,身体慢慢地想往地上倒。我看到护士出去了,就这么出去了,我想叫,可是叫不出声,就在我烦躁着急着想要就这么躺下来的时候突然有个手臂环住了我。

我依旧恍惚,但我努力睁着眼睛,我想看看此刻在我身边的这个人的脸,仿佛是何处,但是好像又不是何处。这个人纠结的眉、生动的嘴唇都叫我的心深深地动了一下。

我想伸手摸一摸这张脸,但手还没伸出去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觉得自己睡得很沉,陷在一个梦里,不能醒来。我一直看见刚才那张模糊的脸,有时候很清晰,像何处,也像蔡云河。

我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连秋床边新加的临时床铺上,窗外透进的明媚阳光很刺眼,让我很费力地睁着眼睛,但也让我明白这又是新的一天了。

我突然听到阿可的声音,她好像在对什么人说:“对,就拜托你了,随便你找什么样的哥们儿吧,日后我再谢你。”

我起身,阿可正好挂了电话,看见我醒了,过来问我饿不饿。

我摇摇头,问连秋的情况。

阿可说:“已经醒过来了,你放心吧,没想到比你醒得还早,现在又睡了。对了,何处让我告诉你,公司还有点事,他下午再过来。”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又问,“知道连秋是怎么一回事了吗?”

阿可的脸色顿时黯了下来,说:“她说了。天底下还有这种畜生!当年就这么不管不顾地走了,现在想吃回头草了,连秋不同意,他竟然…连秋这可怜的人啊,怎么都不说?!”

我想到了医生说孩子保不住了的那句话,什么都明白了。我的牙齿开始上下打架,我用力地想电视上看过的最狠毒的整人的路子,那些应该都放到他身上才对。

阿可看我咬牙切齿的样子,安慰我说:“放心吧,我们不能就这么放过他!我已经找人修理他了。”

“你刚才打电话就是找人?”

“是的。”

“你找的是什么人?”我总觉得这样做欠妥当。

“你不认识。”阿可在我面前说不了谎,如果她在说谎,她说话的时候是看着地面的,并且会增加眨眼睛的频率。

我用力地闭上了眼睛,阿可知道我知道她在说谎了,于是她说:“其实你是认识的,但是他不希望你知道他是谁。”

第32节:上篇:不忍心遇见(31)

“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有时候有些东西是不能拿到桌面上来解决的,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们报警吧。他这是强奸吧。”

“证据呢?就算有证据,那是不是还要告诉警方连秋谋杀孩子?那是不是还要告诉更多的人连秋她被人…”阿可的火气又升了起来。

“可是打他一顿就能保证他以后不来祸害连秋了吗?这种人得进去吃点苦头,这种罪起码也得两三年吧!”

“真是可怜,连秋差点没命了啊,就只能换来人家被关个两三年!小一,我知道你的想法是好的,我也这么想啊,可是咱没办法啊。”

我不说话了,我看着阿可,她的厉害我从开始就知道的,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更加厉害了。但是这也让我很为她担心,这样厉害的人往往很难快乐。有些可笑吧,因为我在想到这些的时候突然发现我这个似乎很是单纯的人也是很难快乐的。

我和阿可说话的时候已经尽量压低了声音,怕把连秋吵醒,但连秋还是醒了。

她转头看着我们,用虚弱的声音说:“给我找个律师吧。”

“连秋…”阿可叫了一声,但是剩下的话都被我拉了回去。

“我既然没死必定有上天不要我死的理由。”连秋说,“再说,死我都不怕,还有什么值得怕的?你们放心,我有准备的。”

我和阿可都走到了连秋身边,我说:“连秋,你想好了吗?如果你决定了,我们当然是支持你的。只是做起来可能会比较困难,而且可能这过程会对你自己造成一定的伤害,你要有心理准备。”

连秋苦笑一下,说:“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我要告他强奸加谋杀!”

“什么?”阿可说,“你是说你不是自杀的?”

“是我自己动的手,但是和他杀没有区别。”

“连秋,这是要有证据的。”我有些担心连秋的心理状况。

“不要为我担心,我在拿起刀子的时候就想好了,如果这次我死不了,那就是上天给我机会和理由来惩罚他,所以我在拿刀的时候戴了手套,而那把刀上最后留下来的是他的指纹。”

阿可吸了一口气,说:“幸亏当时我没帮你收拾残局。可是刀上怎么会有他的指纹?”

连秋的脸上生出无限的恨意,她说:“当初他就是拿着那把刀逼我跟他上床的。”

一阵沉默…

连秋接着说:“我当时是有想死的心的,但是我在他拿刀的时候恨上了这个人。当年他就那样走掉的时候我也没有恨他,我觉得他那样做是理所当然的,但这一次,我在恨上他的时候决定要报复。”

第33节:上篇:不忍心遇见(32)

“那为什么等到现在你才…”我和阿可都很好奇。

连秋咬了一下嘴唇,说:“事情真的发生之后我一直在给自己勇气去那么做,但是我一直都没能做得出来,我有时候真恨自己的软弱。后来,我发现我怀孕了,这件事给了我去死的勇气,但是在拿刀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个念头…我果然没有死!”

我和阿可都嘘了一口气,我用手帮连秋捋了捋脸上的头发,连秋冰凉的脸颊冷到了我的手,现在可是夏季啊,我的心又酸了一下,一个连生命都能拿来赌的人该是受到了多大的伤害呢?

我问阿可有没有认识相关的人可以帮到连秋。阿可摇摇头,所以我们只好直接去找律师事务所。

中午的时候连秋也可以吃一些清淡的食物了,我和阿可一直陪着她。我看着病房,突然又生出些许伤感,因为我想到了张想,张想的身边会是谁在陪着她呢?妈妈或是爸爸?其实我知道,张想就像连秋一样,宁愿陪在身边的人是朋友,已经大了,就不愿再成为父母的负担和担忧的对象了。可是我们这样独行着,更叫他们没了安全感。

妈妈突然打电话来,我才想到昨晚忘记告诉她我不回家,于是给妈妈报了个平安。

吃完午饭阿可就出去了,她说应该由我来陪连秋,因为她是个不会说话的人,所以出去跑腿联系律师的事情就由她来做了。

我陪着连秋聊天,有些小心翼翼的。

但是连秋脸色很不好,她一直沉陷在整个事件里,看得我松不开眉头。我坐在床边,用毛巾为连秋一遍一遍地擦手。

连秋突然问我:“小一,我以后不能再有孩子了吧?”

我知道,连秋在伤了孩子的时候连同子宫也一起伤了。我说:“即使是这样,但是人的一生是由很多面组合而成的,女人的也一样,不要觉得你损失了什么。”

“是啊,其实也没什么关系了,反正我这辈子也不会结婚生子。小一,这个事情过了之后我想我应该彻底地离开这里了。”

我起身把盆放到一边,然后继续坐下来,说:“也好,眼前总是有不同的风景,人的心情也会变得轻快一些。”

我相信有些伤在时间面前总是会变得比伤本身要脆弱,我希望连秋最终能好好地再对着我们、对这生活微笑。

连秋累了,护士来换了两回药水,然后连秋就睡着了。我一个人站在窗边,闻着病房里特有的气味,心忽然变苍老了。我觉得这世界充满矛盾,每个生命睁开眼睛的时候这世界才真的存在了,但是当生命离去之后,这世界就不真实了。生命只对生命本身有意义,但是我们自己却还要伤害它。

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一点发来了一句话:“一切都会好的!”

第34节:上篇:不忍心遇见(33)

奇怪,一点怎么会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