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我心里又软起来了。

还是不打扰他们了吧,能和何处如此接近,阿可一定做了很大的努力。

一路上,何处很沉默,几乎没说什么话,只听见阿可在他耳边不停地说着。我则干脆闭目养神。阿可是个机灵鬼,对我又十分了解,说多了肯定会露出破绽。

“小姐,你好!”

我一睁眼,看见一张棱角分明的年轻的脸,我深吸一口气,这男人长得真是帅气,难得的是,他还对着我微笑。我也礼貌地笑笑。

他从身上掏出一张名片,递给我,然后再我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说:“这是我的名片,希望能和你做个朋友。”

原来如此,我看着名片上“程叙”两个字,不以为意。

我很客气地说:“不好意思,我没有名片。我叫何小一。”

他笑笑,说:“没关系。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风度》时尚杂志的摄影师。”他指了指名片,说:“目前我们正在寻找合适的平面模特,觉得你的条件很合适,如果何小姐感兴趣的话可以和我联系。”

平面模特?这也是我能做的事情吗?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说:“这个工作我恐怕不能胜任。”

“为什么这么说?何小姐人长得如此漂亮,身材又好,天生丽质,我是做摄影的,第一眼看见你,就觉得你是为镜头而生的。”

天生丽质?我心里苦笑不已,难怪这年头有很多人想去整容,以前姿色平庸的我怎么会懂得这张脸可以成为女人的资本?

我笑笑,说:“我会考虑考虑的。”

这个叫程叙的男人笑笑,把手插进略略显长的头发里理了一把头发,然后突然转了一个态度,像个孩子似的跟我说:“我可以叫你小一吗?”

我一愣,随即点头微笑。

他很开心的样子,说:“其实,从私人角度来说,我是很想交你这个朋友的。”

我依然笑笑。

他接着说:“只身坐飞机的女子是有故事的。”

我诧异地看着他,说:“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工作出差?”

“这很简单,一般单位不会派这么漂亮的女职员单独出差,因为万一出了什么事可就不好了,再说,一定会有人利用这机会和你一起出差的。另外,我刚才给你名片邀请你做平面模特的时候,你没有立刻表示你是有工作的。”说完还得意地看着我,然后又加了句,“或许,我只是碰巧猜到了。”

如此聪明的头脑,如此敏锐的观察力,不得不叫我佩服,但是我还是不服气地说:“真是被你碰了个巧。”

他笑笑,说:“我活了二十四个年头了,经常碰巧,习惯了。”

“这么说你二十四岁了?”

“是啊,看起来你可不会比我大哦。”

这小子在变着花样地问我年龄呢,耍这个小聪明,真是个孩子啊。我笑而不答,在一个比自己小一岁的男人面前,还是不要说年龄的好。

他看我不语,接着说:“这班飞机是去上海的,看来你也是去上海吧?”

这次轮到我得意了:“这回可没碰巧哦!我是要在上海转车去无锡的。”

“原来是这样啊。”他有点遗憾地说。

这一路,我和程叙就这么聊了起来。实际上我是个不喜欢和陌生人说太多话的人,倒不是不信任,而是个性使然,然而这次我却和程叙说了一路的话。说话的过程是愉快的,但是我心里却赌气一般地难受,我不时地向离我不远处的何处和阿可望去,心里竟希望他们是关注我的。一方面,我不想给他们我一如他们所熟悉的小一的感觉,一方面,我只是在心里较劲,不知道为谁。

但是何处连望都没望过我一眼,我这张脸当真对他没有一点吸引力?心里渐渐有了埋怨。我曾经那么喜欢蔡云河的时候,蔡云河把我当妹妹看;遇到何处的时候,我是他妹妹;如今再遇到何处,我连他妹妹都不是。

是谁叫我的悲伤无处释放?

越想越觉得无辜,以前纵使跟着妈妈东奔西走,但心里是平静的,生活是安宁的,如今,妈妈终于停了下来,我却开始不安。

下飞机的时候,阿可看了看我,似乎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我突然就明白了,她是不愿意我和他们一路走的。

何处突然叫住了我:“小一,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回去?”

我呆了,他说的是“我们”,正如许多年前蔡云河说“我们以后会去看你的”一样,一股难过从心里涌了上来。

我突然笑着看了看程叙,然后说:“不了,你们先走吧,我遇到个朋友,打算在上海玩一天再走。”

阿可放心一般地冲我笑笑,然后他们就一起离开了。何处转身之前看了我一眼,我觉得那一眼很深。

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叫住了阿可,问道:“请问你认识凌一点吗?我记得听他说起过你。”

阿可转身点了点头,说:“认识,有什么事吗?”

“我前两天打他手机打不通,你知道他的情况吗?”

“他几个月前就去法国了。”

“法国?”

“是去读书的。”

我没再多问,只是说了声谢谢,其实她这么说我心里已经明白了。

看阿可和何处走远了,我也转身准备离开,我要做什么呢?其实我还不知道。

突然程叙在我身后喊了一声:“何小一!”

我转身,假装迷惑地看着他:“怎么?有事?”

“当然有事,你就这样把我当完挡箭牌就算了?”

我眨巴眨巴无辜的眼睛,不解地看着他。

他说:“算了,算了,看你这个样子也不忍心严刑惩罚啦,就罚你陪我吃顿饭吧!”

说完,拉着我拦了辆出租车,说了声南京路就出发了。

我没有反对,总觉得欠了程叙点什么,就这么跟他去了。

这时候不是吃饭的时间,饭店里的人不是很多,程叙看来是个很讲情调的人,也有点小资,这种地方不适合吃饭,适合谈情说爱。

程叙竟然一副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有些好笑,对于某些男人来说,美丽的女人真是毒药啊。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程叙的时候我总是会想到这一点。

程叙很是绅士地给我拉出凳子,然后微笑着请我坐下。我坐下后,他才坐到我对面去。

就在他坐下去的时候,我发现他的脸突然一下子就冷了下去,他的眉微微一皱,眼睛立刻又从前方移了回来,然后从侍者手里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就在他点菜的时候我转身向他刚才望去的方向看了一眼,瞬间,我也是一惊,不远处,正对着程叙坐着的竟是周韩,而周韩对面的那个人,虽然只是让我看见了背影,但是熟悉的样子也是叫人吃惊的。显然周韩也看到了我们,于是他对面的女子也转身向我们看来。难以想象,那个人竟是张想!

我赶紧转过头,不再看他们。

程叙的情绪和刚才有了些变化,但是还是克制着自己。我心想,难道这个程叙是当年要和张想结婚的人吗?可是他的样子和我所见的那张婚纱照的不一样啊?那程叙和他们会是什么关系呢?

吃饭的时候,我还没开口问,程叙竟然自己开口说了。

他说:“刚才我看见了个熟人,和他的情妇在一起。”

我心里咯噔一下,情妇?这怎么回事?

程叙接着说:“所以说啊,在选老公的时候要擦亮眼睛,不要以后后悔。”

“你在说我吗?”我笑笑,然后问道:“你认识那男的?”

“他是我堂姐的丈夫。”

堂姐?那是程然啊!原来程然是程叙的姐姐啊!真应了那句话,世界真是小啊!我转了个圈,认识的人竟是程然的弟弟!

我突然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于是便装作很“三八”地打听起来。

程叙倒是真的很认真地开始说给我听了,他说:“那个女人应该是他的秘书,这件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以前听我堂姐说起过。好像那男人很喜欢他的秘书,曾经我堂姐在那男人看的书里发现了他秘书的相片,但是她还算聪明,没有声张,而是想办法把那男的转到南京去工作了,谁知到,这样也没阻止得了他们在一起。听说那女的已经怀孕了,我堂姐正面临婚姻破裂的危机。我看见那男人和那女人一起在这吃饭,真是火大!”

听程叙这么一说,我倒真是糊涂了,或许程叙根本就没了解清楚事情。首先,周韩的秘书是我,我怎么不知道我和周韩有过什么感情事件?另外怀孕的女人肯定不是张想,因为张想根本就是不能怀孕的。那这个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我看着程叙,笑笑,说:“你别这么激动,你都没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反正他们要离婚时真的了!我堂姐还一直很要强的样子,唉。”

“她怎么不和他们坐下来谈谈?”

“谈谈?似乎我堂姐还想过要把那女人给杀了。一时激动罢了。”

不知道怎么了,我心里突然闪过一个不好的想法,但是立刻被我打消了,继续和程叙吃饭。

我们正吃着的时候,周韩和张想起身离开了。

他们走出去的时候我忍不住又看了一眼,周韩很是亲密地扶着张想,难道他们真的在一起了?而且我总是觉得张想穿的衣服很奇怪,张想一直是个很讲究的人,出来约会吃饭更应该注意才对,怎么会就穿了个这么宽大的衣服呢?

只听程叙叹了口气,说:“防辐射的衣服都穿上身了。”

我这才恍然大悟。

可是…

短短不到四个月的时间,我只是在家里待了三个多月而已,怎么有这么多的变故发生?难道原来的小一不在了,他们就很着急地改变自己了?

我倒不想叹息,我心里甚至有一点隐隐地为他们高兴,如果这件事情是真的话。

吃完饭,我本想回去,程叙却偏要带我去他的工作室看看。看在他刚才又是请我吃饭又是告诉我那么多信息的份上,我还是答应了他。

他所谓的工作室其实是一间很小的屋子,他说这是他个人的,在公司他还另外拥有一间。我当然不管那么多,只是他那个小小的空间竟然很吸引我。

我以前从来没见过这种小小的空间用来做摄影棚的模样,里面每个角落都自成一派,裸露的墙身有性感的线条,其余的大部分被很多大幅的背景画遮盖住了。

忽然一双手从我身后绕了过来,我正想躲开,那双手却有力地把我的双手抓了起来,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程叙已经将我的手举到了眼睛面前,然后我听到了他在我耳旁温柔的声音,他说:“把你的拇指和食指摆成八字,然后对成一个框,伸向远的地方,你看你能看到什么?”

我忐忑地缩了缩身子,心想,这小子其实看起来还不算坏人,应该不会欺负我吧?

他见我发愣,用挑衅的语气说:“怎么?难道你怕我不成?”

我哼了一声,照他说的把手举起来。

然后他拉着我的手不停地游走,我只是去看通过四个手指框住的空间,每经过一个小空间,我都会发现一个不一样的风景,时而狂放,时而雅致,时而欢快,时而忧郁…空间里的明暗跳跃让我想到了生活的节奏。

突然一声咔嚓的声音,我的眼前闪过一束光,我才注意到程叙这小子不知何时已经拿起相机站在了那里,他一脸坏笑地看着我,显然是对自己的偷拍很是满意。

我刚想呵斥他,他突然很正经地说:“你现在可以理解我喜欢摄影的原因了吗?你手里看到的小世界就好比我的镜头,这里装着的部分永远是最美丽的,你放开手,看我这个房间会觉得到处都是格格不入、乱七八糟的,但是,你只去看它的一部分,又都有意义了。”

诚然,他的这番话倒是真的镇住了我,刚才我看这空间的奇妙感觉都被他说了出来。

但是我不愿输给他,我说:“反过来看,当你只看见一件事的部分或者只了解一个人的部分的时候,你可能会觉得你所了解的是美好的,是善意的,但是当你完全看清楚的时候,失望可能会更大一些。”

程叙笑笑,说:“那么就是说,如果你看到的部分是丑的,有可能你完全了解的时候会发现原来它很美。”

程叙说完只是看着我笑,我也笑笑,无疑,他说的完全正确。

我突然想起,我本来是要反对他偷拍我的,却被他转移了话题。不过,和他说了这么几句话,我突然改变了主意,我对他说:“你觉得,我是不是很漂亮?”

说实话,自从整容以来,我还从没在别人那里,尤其是男人那里证实过我是不是真的很漂亮,今天突然想验证一下。

程叙很是认真地看了看我,然后说:“不,不是漂亮,是美!”

我对他笑笑,然后一转身,说:“好,今天到此为止,我要回家了!”

程叙很奇怪我的反应,赶紧说:“我说的是实话,你确实很美!漂亮只是泛泛之辈都可用的词,而你是美!我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简直,简直以为你是仙女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实在是着急,以至于连“仙女”这个词也用了出来,但是我还是没有停步,只是说:“今天谢谢你,以后有机会会再见的。”

程叙看出来我是真的要走了,赶紧追出来,说:“你的手机…”

我看着他,明白他的意思,然后把手机给他,他开心地接过去,然后拨了他自己的号码,把手机还给我的时候他说:“你可以走了。”

我忍不住笑了,孩子一样的男人啊。

我接过手机就走了,程叙跟上来想送我,我止住了他。我不喜欢有人送,我喜欢独自走,这样至少可以假装自己毫无牵挂。

我继续前行,程叙突然在我身后很是着急地叫了我一声:“小一!”

我一回头,又是咔嚓一声,然后镜头背后露出了程叙微笑的脸,我把双手举起,按照刚才的样子,对着程叙的脸,只是微笑一下,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买了晚上八点钟的火车票,一路安静,仿佛从未在西双版纳和何处以及阿可偶遇,也好像从未看见过周韩和张想的亲昵。坐在火车上的时候我打开了以前的手机,比起前一段时间安静了不少,我很安心,也许我更希望这样,大家慢慢将我遗忘吧。

只有一条短信,还是何处的,我的心里又暖了一下。何处说:“我回西双版纳了,遇到了一个叫小一的姑娘,我竟认成了你,和她说话的时候感觉也想你,呵呵,不过,你别介意,她没你漂亮。”

我心里笑笑,眼角却湿了,竟又有点想念那个人了,想念那个人毫不在意的笑,想念那个人假装无所谓的关心,那个人的棱角过于深刻,仿佛我从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就知道他必定不是我的哥哥一样。秋天,是我生命里的坎,树叶落下的时候,我心里那些往事也开始堆积,那些带着岁月温度的面庞,逼着我的眼…

回到家里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了。

很是疲惫地把自己扔在了床上,蜷缩的时候感觉到家的温暖了。此时突然想有个人温柔地抱着我,然后我慢慢给他说我所有的心里话,说我多么不愿意这样,多么想告诉他们,其实我就是他们认识的那个小一。但是我又不甘愿,我想知道我到底做了什么,让我成了今天的样子,我也想知道,何处,他究竟是如何对我的。这样想着想着,我迷迷糊糊地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铃声吵醒的。我打开门,门口站着的那位和我一样都睁大了眼睛,我就算把所有人都想一遍也不会想到这时门口站着的会是荣言。

荣言看着我,满眼的疑惑。

我挠了挠头,借此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对她说:“你是?”

荣言笑笑,“请问,这是何小一的家吗?”

我再次挠挠头,然后说:“我就是何小一,但是这不是我的房子,这是我租来的。”

荣言哦了一声,眼光停留在了我身上,然后突然说:“我可以进去坐坐吗?我是原来这房子主人的朋友。”

我很友好地请荣言进来,然后去给她倒水。

荣言只是看着我,我能感觉到她的目光道道都打在我的身上。

我倒水走过来的时候,突然听到我的手机响了。

我猛然间愣住了,让我不知所措的是这铃声是我原来手机的声音,昨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忘记关机了。我当时的第一反应实在心里祈祷这不是荣言打的,可是我转身的时候就几乎绝望了,我看到,荣言手机拿着手机,很是疑惑地看着我。

我赶紧解释:“我搬来的时候这手机就在了,我一直好好地帮她保存着,希望她什么时候能回来拿。”

这假话说得越来越多,说的时候渐渐也多了几分坦然。

荣言只是看着我,不说话。

我接着问她:“请问,你突然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荣言终于收回了看我的目光,说:“没什么,今天顺路经过这里,所以来看看,没想到她不在。”

我也很遗憾地笑笑。

荣言突然看着我,说:“你应该知道另外一个小一吧!”

我赶紧摇头,说:“我搬进来的时候没见到她。”

荣言自顾自接着说:“她突然就消失了一样,很多人都在找她。她有个哥哥,因为她的辞职和音信全无整整一个月没笑过,而且还病了一场,之后一直萎靡不振的样子,幸好有个好心的姑娘一直在他旁边照顾他。”

我心里一惊,我当然不会知道我消失的时候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不知道何处还会为了我如此伤心,我小声说:“她那哥哥对她真好!”

荣言说:“是啊,是个好哥哥呢。因为小一是出了次事故之后消失的,没人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她出事那天给她哥哥打过电话,因为这个电话她哥哥一直在心里怪自己,怪自己当时没有去帮她。有一次他醉酒的时候说,他十四岁那年看到的小一的样子一直在他心里,但是那次后他以为再也不会有机会再见到她了,可是小一回来了,结果又被自己一个疏忽给丢了。”

荣言自顾自说着,我不明白她为何要说这些给我听,但是从这些事情里我可以看出,那段日子里,荣言也是一直陪在何处身边的,但是她口里说的那个好女孩难道是阿可?

荣言说到这里停下了,看着我,笑笑,突然说:“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我希望你能把我当成你的朋友。我觉得我们是有缘的。”

我笑着点头。

荣言的这番话决不是顺路过来说给我听的,她必定是怀疑我的身份了,我现在有些后悔了,为什么当初我还是说自己是小一?要做就该做彻底的。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看荣言接下来的反应再说吧。

荣言走后,我定定地在家坐了一个多小时,本来想找个工作,可是拿起身份证又犹豫了,谁会相信这是我的身份证呢?完全不是照片上的这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