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家门,程叙和一点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着我笑。

我直接问:“想吃什么?”

两位再一次异口同声地说:“海鲜!”

真是无可奈何了,这两位不是一般地默契。

我带着他们去最近的一家海鲜馆吃海鲜。程叙和一点竟然相处得很好,这倒是我没有想到的。一路上他们一直在聊天。吃饭的时候程叙突然说:“一点,我建议小一去给我做平面模特,你觉得怎么样?”

一点赶紧点头赞同,说:“主意不错,小一,你该试试。”

我说:“等我山穷水尽的时候再去吧!”

程叙说:“你以为你现在很好啊?不工作,生活稍微奢侈一点,我看你能撑多久。”

一点也说:“就是。再说了,平面模特是又轻松又体面的工作,多少人想做呢。”

我也点头,说:“嗯,你们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未必适合我,我不会做很多迎合你需要的动作。”

程叙赶紧解释:“是做我的专用模特,我就是要你自然地样子,我不会告诉你怎么做,而是拍你最真实的样子,明白?”

我笑笑,说:“吃饭吧!我会考虑的。”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吃饭,突然程叙说:“刚才我看见从外面过去一个人,有点像我姐。”

“你姐?”我一时还没想起来。

“就是程然啊。”程叙说着,拿出了手机,说:“我到无锡来了,还没告诉她呢,要是现在告诉她,她会是什么反应呢?”说完就得意地给程然打电话。

只听程叙在电话里说:“姐,我现在在无锡,刚才好像看见你了。真巧,我就在那家海鲜馆里吃饭。要不要过来看看我?哦,没事,你要是有时间就过来。好,那就这样。”

程叙挂了电话,说:“还真是她,看我这眼睛,再干几年摄影我要成精了。”

我突然想到了那天在上海看见周韩和张想的事情,于是问程叙:“你姐和你姐夫现在怎么样了?”

“那个人已经不是我姐夫了。”程叙说。

我一愣,问:“已经离婚了?”

程叙叹了口气,说:“要是离婚就好了,不知道我姐怎么想的,死活不肯离,现在还不清楚怎么处理的。”

我哦了一声,没说什么。一点看着我们,知道自己插不上话,也就什么都不说。我很奇怪一点这次回来怎么没有去见王姐,难道他和王姐断了关系?但是王姐出的钱让他去读书的啊?

我看了看一点,问:“你难得回来怎么不去见见你以前的朋友?”

一点迟疑了一下,笑着说:“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我吃完就去会会他们。”说完,又强调一句,“不过,我晚上肯定是回你家住的啊,不能趁我不在就把我的东西给扔了。”

程叙笑着说:“你放心吧,我会给你看着的。”

“程叙你不要回上海吗?”

“我明天再回。”

正说着,程然就走了进来。程然显然比以前瘦了好多,不过风韵依旧。她走进来面对着我们微笑的时候,我根本看不出她心里是不是悲伤的。

程叙向程然介绍了我和一点。程然对一点是有一些了解的,只是我的名字让她愣了一下。我看见她看我的眼神,有怀疑,有不屑,甚至还有一些怒气。她的眼神让我心里一震,原来在上海听到程叙说的关于程然的那番话时的不好的感觉又涌了上来。

我看着程然,想把这女人看清楚一点,但是她没有理会我,只是和程叙说了几句话然后就走了。

程然走后,我问程叙:“你姐是做什么的?看起来气质真不错。”

程叙笑笑,说:“说实话我还真不知道她是做什么的。只是知道她好像一直跟我们老总的一个朋友走得很近,这也是我们老总跟我提到我才知道的。”

我想了想,对程叙说:“你什么时候正式开始无锡的工作?”

“还有两三天吧,我回上海把东西都带来之后就可以了。怎么了?”

“那就是我到时候就可以上班了?”

程叙吃惊地看着我,然后高兴地点头。

一点竟然有些奇怪地看我,然后低低地说:“我以为你不会答应的。这不像你。”

我心里突然一动,真是有些感动了,直觉告诉我,一点一直认为我就是原来的小一,这个一直死心眼的孩子真的是刻意感觉得到我是小一的吗?也许何处他们都太过理性了,他们总是要用证据来说明事实,他们不会轻易下判断,他们即使这样想也不敢在心里肯定,他们都是懂得责任的人。恰恰一点不是,一点只是凭感性来判断,因为一点没有长大,但正是他的这种不需要证据的认识,竟是让我感动的。不需要理由去相信一个人,认识一个人,是长大的理智的人做不到的。

但是我必须这么做,我要在全世界都知道我是谁之前,找到我要的东西。

晚上,一点是和阿可一起回来的。

一点很落魄的样子,回来看也不看我,径自回房间了。

我很奇怪,看着阿可,问:“他怎么了?”

阿可走进来,坐在了沙发上,拍拍她旁边的位子,对我说:“过来陪我坐会儿吧!”

阿可的声音很奇怪,我不知道这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一定是有事发生了。

我坐了下来,看着阿可,等着她把事情说给我听。

阿可说:“今天下午的时候何处出院了,荣言接的,你怎么没去?”

我很奇怪,阿可怎么会知道何处的行踪。

阿可看看我,说:“你不要奇怪,我只是下午想去看看他怎么样了,结果正好遇见荣言接他出院,不过看起来还不错。”

我说:“哦,原来这样。我下午有事情,所以没去。”

阿可看着我,突然叫了我一声:“小一。”

这种称呼我的声音和语气实在是太熟悉了,我惊讶地看着阿可,心里突然忐忑起来,阿可她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阿可苦笑一下,说:“为什么?”

我很奇怪地问:“什么?我不懂。”

“为什么你明明回来了却不告诉我,还假装和我不认识?”阿可说话的声音很低,我猜她可能有所顾忌。但是她竟然也知道了我是小一,而且这么快就知道了,我很惊讶。

阿可接着说:“你以为你变了个样子回来,就没人会认得你了吗?刚开始我只是惊讶你怎么会和小一这么像,但是后来我觉得事情不对了,那天王姐见了你也觉得不对劲。”

我说:“所以你们也查我了?”

阿可点点头,说:“我很高兴是你,至少这么久了终于有了你的消息。”

我叹了一口气,说:“为什么你们都要查我?”

“因为我们要找到小一。”阿可说完看着我的脸,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没什么,都过去了,只是有人想让我更漂亮而已。”

阿可也叹息一声,突然不安一样地说:“我对何处做的事你也知道了,我…”阿可欲言又止。

我说:“我相信你是不得已的,我们这么多年的朋友,你的义气我比谁都了解,就算谁都不原谅你我也会原谅你的。只是,我刚知道这件事的时候真的很震惊。”

“小一,你能这么说,我已经知足了。”

“如果你愿意解释的话,我会信你的。”

阿可慢慢地说:“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做记者的,只不过是个小记者,写一些八卦之类的,后来有一次我去参加一个有钱人的party,结果竟然被一群人羞辱,他们看不起我,甚至嫌我弄脏了他们的地方。那时我发誓,我也要做有钱人。后来遇到了一个人,说可以让我一边做记者一边赚很多钱,我就做了,后来才清楚是商业间谍。我再想退的时候已经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当初伤害连秋的那个男人也是我找人打的。”阿可看着我,说:“是不是不可思议?我现在都不知道自己以前走的是什么路。”

我问:“那现在你不是不做了吗?”

“是不做了,能出来也是王姐帮的忙,她帮我说了好话,但是仍然是有条件的,对何处做的那件事就是条件,也是最后一次。”

“我明白了。”

“其实在遇到何处的时候我想出来的决心就更大了,我原以为我可以争取何处,没想到却是那样的代价。我竟然还想过要隐瞒这件事情,只要何处不知道,我也重新开始就好了。我太天真了。”

我终于也明白了。

我对阿可笑笑,说:“没什么,何处会理解的。”

阿可摇摇头,说:“没用了。”

我突然想到一点,问:“一点是怎么回事?”

“哦,他今天突然跑去问王姐那里问你的情况,我想他一定知道我和王姐都查过你了。”

“他倒是挺聪明的。”

“嗯。不过王姐告诉他你不是他要找的小一。”

王姐给一点的答案是我所希望的,但是王姐为什么要这么说?

我问阿可:“一点现在还是和王姐在一起吗?”

阿可说:“没有,王姐认一点做干弟弟了,王姐是真的很喜欢一点这个孩子,所以希望一点好。她不告诉他,大概是有她自己的打算吧!”

我想了想,突然觉得自己好笑起来,费尽心机地想隐瞒自己的身份,结果,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除了一点,目前只有何处不知道了。想到何处,我对阿可说:“暂时不要跟何处说我的身份吧。”

阿可点点头,突然有些奇怪地看着我,然后问:“我觉得你和何处之间的关系很奇怪。”

“有吗?”我打着马虎眼,说:“我没觉得有什么啊。”

阿可又看了看我,说:“其实何处也不是那种值得女人为他死心塌地的人,其实他有很多女人,他无聊的时候会带不同的女人到不同的酒店开房,这些我都知道。但是,他不会碰我或者荣言,因为他知道我们会把这和爱情扯上关系。。他不需要爱情。”

何处?原来他和其他有钱男人一样。我以为他是值得的,值得一些女人在午夜惊醒时对他想念和依赖,原来,也不过如此。虽然我早有感觉,这个男人没有固定的女朋友,也没有意思要找个女朋友,已经快三十的人了,生理上的需要也是情有可原的,但是为什么偏要选择这样的方式呢?我心里陡然升起的失望还抵不过我对他的鄙视。

阿可看我不说话,说:“其实我是可以理解的,毕竟是男人。”

我看着阿可,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于是问她:“你现在在做什么?”

“还没找到合适的,不知道自己适合做什么。”

和阿可的谈话简简单单地结束了,虽然阿可已经知道了我是谁,但是她的满腹心事和我的心不在焉让我们谈话间的气氛压抑了很多,我听着她的声音的时候,总是回想起她以前大大咧咧骂人的样子,她爱憎分明的表情,她侠肝义胆的气概…如今,只剩下怀念。

夜里,我莫名的有些热,口渴难耐的样子,于是起身去客厅喝水。

打开了房门,客厅沙发上的黑影吓了我一身冷汗,好在我从来都不相信鬼神之事,于是镇定下来,仔细地看清楚。

原来是一点。

这么晚,他还坐在这里干什么呢?

我没有开灯,这个时候如果把一点带到明亮里,确实残忍了些。

我静静地走过去,坐在了一点的身边。坐在他身边的时候感觉到了他微微抽搐的身体,我已经,一点竟然在流泪!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然后就这样陪一点坐着。

大概半个小时或是一个小时过去了,我见一点渐渐平静了,便起身准备回房间,起身的时候才想起我还没有喝水。

结果我还没抬脚,一点突然抓住了我的手,说:“你就是小一,对不对?”

我想从一点的手里把手挣脱出来,无奈却被一点拉得更紧了。我只好说:“你不要胡思乱想。”

一点突然一用力,我就倒在了沙发上,一点随即压在了我的身上,在黑暗里,我看得到他发亮的眼睛,我心里一惊,但是我相信一点不会对我做什么,于是镇定了下来,说:“你不要乱来!”

一点把头埋在我的胸前,低声说:“你说你是小一好不好?”

“你放开我!”一点压得我要喘不过去来了。

一点抬起头,我又看见他眼里的光亮,我心里陡然可怜起一点来,这个男人把自己逼得太苦了,爱情不该是这样的。

我用力去推一点,一点突然很疯狂地吻我,我不住地打他,反抗,他不管不顾,发疯了一般,我的嘴巴被他堵了起来,发不出声音。我心里也有些害怕起来,我不知道这个发了疯的男人会对我做什么,我用尽力气去推开他,他竟然用手去扯我身上的衣服,他的手开始触摸我的身体,我心里一惊,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咬下去,一点疼得啊地叫了一下,我害怕地不停叫程叙的名字。

程叙跑了出来,开了灯,一把抓起一点,啪地就是一巴掌。我赶紧从沙发上站起来,躲在了程叙身后。

一点任程叙打着,不还手,也不说话。程叙举起手还想再来一巴掌,我伸手止住了他。程叙什么也没说,用力地松开一点,把一点甩在了沙发上,然后扶我进屋。

我进屋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一点,他呆滞的眼睛里闪闪地亮着没有滑落的眼泪。

程叙在我的床前坐了许久,直到我叫他离开。

程叙离开了之后,整个世界仿佛就此安静了,我一直想着刚才的事情,想着想着就睡着了。我好想梦见了一点,他满脸泪痕,拉着我的手,不停地说:“我知道我要失去你了,我要永远失去你了,再没有了机会…”这个情节一遍一遍重复,直到我醒来。

我打开房门的时候一点和程叙都坐在沙发上,他们转过头看我,我看到他们眼睛里有红红的血丝,难道他们就这样坐了一夜吗?

我说了声早,就去了洗手间,刷牙洗脸,一切准备妥当走出来的时候他们还是以那样的姿势坐在那里。我走过去,才发现他们身旁都放着行李。

我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样子,说:“你们怎么起这么早?”说着我坐到了他们对面。

不知道一点是不是不敢抬头看我,他低着头,说:“我打算回法国了。”

程叙看着我,很难看地笑笑,说:“我早上回上海,办好事情后马上就回来,也就这两天。”

我哦了一声,说:“你们,一路顺风!”

然后,房间里的沉默让人压抑。

一点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站了起来,说:“我该走了。”

说完提着行李就往门口走去。程叙也站了起来,说:“我也该走了。”

我站起来,准备送他们。

出了门,准备下楼的时候一点站住了,抬头,终于看了看我,

然后说:“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他看着我,眼里满是期待,他问,“你是小一,对不对?”

我一愣,一点他到底是不相信的。但是我该告诉他吗?如果他知道我是小一又能怎么样呢?就让他当小一消失了也许会更好吧?

我还没有回答,一点很重地点了一下头,说:“我明白了。”说完就下楼了。

程叙跟一点一起下楼了,走的时候看了我一眼,笑笑,说:“我很快就回来。”

一下子就空了,昨天还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却都空了。我有时候真觉得自己就像这座城市,比不了北京的浑厚大气,比不了上海的国际时尚,一边羡慕努力,一边又守着自己闺中的心思暗自骄傲。

一点就这样走了,虽然昨天他那样对我,但是我心里还是不舍得,一个曾经与自己那么亲近的朋友真的就要失去了吗?

估计一点快上飞机了,我拿着手机,想给他发最后一条短信,我不想在他的记忆里关于我的最后的情节就是昨天晚上那叫人不堪的情景。于是我给他以前的手机号上发了一条短信:“我是你永远的老姐。”

短信发过去之后我终于安心了,一点,这个名字也许就这样在我的心里画上句号了,虽然这样的结局让人遗憾。

手机突然响了,一点竟回了短信过来,他说:“我知道。昨晚上我失态了,对不起。在我能忘记你之前,我不会回来。小一,保重!”

我看着一点发过来的短短的几行字,心里猛地一酸,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落,心里蕴藏很久的委屈都往外涌。我把悲伤的声音压在喉咙里,不敢出声,我害怕一出声便不可收拾。

心里憋得慌,天色刚晚我就晃到了酒吧。

是谁说可以借酒浇愁的?我才几杯酒就开始晕了。晕晕乎乎地感觉自己被撞了一下,手里即将送到嘴边的酒洒了出来,酒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是我身上被酒洒到的衣服真是叫我心疼。

我一转身,本来只是想看看是什么无聊的人经过,结果就在我转身的时候一个男人走过来,对着我身后的那个男人就是一拳,嘴里还骂着:“敢泡我的妞,你活腻了是不是?”

背靠着我的那个人挨了一拳,不想着赶紧还击,竟然还转头对我说对不起。

他说完对不起就愣了,我也愣了,这人竟是周远,我大学时的同学。

当年周远这个名字是阿可她们最喜欢在我面前说的两个字,每次我都没心没肺地假装不认识这个人,曾经,周远在我身上把能做的努力都做过了,他在宿舍楼下等我,在教室门口等我,在食堂门口等我,在学校电影院门口等我,只是,他一直都没有等到我。我其实只是不想见到他在我面前脸红口吃不知所措的样子。我需要的是个王子,强悍得甚至可以无视我的王子,而不是在我面前不敢抬头的奶油小生。

但是周远转头的那一刻,我除了吃惊会在此遇见他之外,更惊讶于他的气质,他的眼睛里有了淡定,摄人心魄的魅力。岁月,让当年的这个小子成熟了。我想到了阿可当年的话:“你不理人家,等哪天人家飞黄腾达风流倜傥一表人才了,你又要后悔没下注了。女人啊,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