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垂死之人能发生什么?就算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什么值得我惆怅的了。”

我不说话了,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口。

“小一。”周远看着我,说,“我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好不好?”

“好啊。说来听听。”我笑笑。

“我保证,你听完之后不会再笑了。”周远又喝了一大口酒,说,“还记得我以前喜欢你时候的样子吗?也许你早忘了,但是我还记得。我那么卑微的一个人,其实连远远看你的资格都没有。”

“别…”我刚要说不要这么说,周远举手示意我听他说下去。

“我确实就是那样懦弱的一个人,我跟着妈妈艰难地生活,别的没学会,学会了她的懦弱。后来,我都奇怪我怎么会在那时喜欢上你,你是我喜欢过的第一个女孩子,也是唯一的一个。我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抬不起头,因为我觉得我不该喜欢你,但是又只有你让我觉得女孩可以这么让人心境纯净,我看见你的时候很容易就忘记了我生活中的那些悲伤。但是,你终究还是没有理过我。在我对你的这份感情最绝望的时候我的生命里出现了一个人,他不是学生,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的,但是他对我真是好,我觉得比我妈妈对我还要好。他体贴我、照顾我、疼惜我、保护我,我那时觉得这是个像父亲一样的男人。直到他第一次留我过夜,我才明白,他只是想让我做他的情人。我开始的时候不能接受他,但是我没有想到我对他的依赖会那么深。后来我们一直在一起。再后来我妈妈直到了这件事,她哭得很伤心,把我赶出了家门。”

周远说着,又添了一杯酒喝了下去。

我觉得周远说的事情实在不真实,这样的生活情节对我来说还太遥远,就像海南的椰子树下突然有志企鹅在晒太阳。

“当然,你别害怕。我现在已经从那种生活里解脱出来了,当初我会那样也完全是因为生活和精神的空虚。但是我能解脱完全是一个女子救了我,这全是偶然。救我的那个女子就是容言。没想到吧,我们是认识的。我说过,她是我的茶道老师。我第一次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在给一群门外汉讲解茶道,她清雅从容的样子镇住了我,我知道我的生活缺的就是这些。后来我便跟着她学茶道,我把我对生活的哭闹讲给她听,我没想到,她会那样认真的帮我,她有空的时候便跟我聊天,排解我的苦闷。我曾问过她,为什么要这么帮我,她说,她在帮我的时候也在帮她自己。所谓旁观者清,她能看的明白别人的问题所在,但是却看不清自己的。”

周远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说下去了。

我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问:“为什么会说这些给我听?”凭直觉,周远说这些话自然是有原因。

“你总有一天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说的。但是无论发生了什么,我只要你记住,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尽我最大的努力保护你。你一定要记住。”

我心里咯噔一下,一丝不好的预感爬了上来,随着这个预感而来的还有渐渐模糊的神经,我最后问了句:“为什么?”

然后我听到周远渐渐模糊的声音:“因为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动心的女孩。”

我在彻底倒下的那一刻突然明白,我喝的酒里被人放了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被这些下三滥的东西击倒?就连遇到劫匪也是两次们难道非得让我经历两次以上才肯罢休吗?那这次又是为了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是谁要这么作?

可是我没有力气思考了,只是一瞬间,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然后这中间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我如何离开那个酒吧,如何到了某个宾馆的某张床上,如何醒来,我都一无所知。

我只知道,我在醒来的瞬间,恐惧扑面袭来,我一丝不挂,身上厚重的棉被压得我喘不过起来,但我仍然觉得空洞,觉得寒冷。房间里空空的只有我一个人,我用手摸了摸我自己的身体,还是原来的感觉,还是实实在在的,原来不是幻觉。但是为什么我会躺在这里?为什么我会一丝不挂?我只知道在此之前我和周远在一起,难道是周远带我来的?周远会对我做什么吗?

我想确定什么一样的掀开了被子,结拜的床单上一片殷红,那颜色瞬间逼近我的眼,涨的我心跟着疼,我一仰头,无力的躺了下来,我就这样丢了自己吗?

终于明白,何谓哀莫大于心死!

我举起手,用力的压了下去,咬得血往外渗,却不疼,原来是梦吗?这一切是梦吧?

我闭上眼睛,再慢慢睁开,一切还是没变,我一转头哦,看见枕边是我的衣服,竟然整整齐齐地叠放着,衣服上面还放着一封信。

打开信,我着急的看落款,是周远留的,真的是周远留的。再看信的内容,我简直要崩溃了。

周远在信里说:“小一,我相信不久的将来你会原谅我今天所做的一切。我说过,我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最大程度的保护你。当然这么做不是我的本意,但是我不能告诉你是谁让我这么作的,否则我所做的就是去了意义。你起床后穿好衣服不要离开,会进来查看房间的人就是叫我做这件事的人。我能说的就是这么多。你自己以后多保重。周远。”

我一个字一个字的将这封信读完,心里的委屈和愤怒都涌了上来。我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封信撕的粉碎,然后把衣服一件一件的穿上。

什么都是假的,什么保护,设呢么为我好,都是假的!我把衣服穿好,再次看见床上那片鲜红的颜色时,我终于流出了眼泪,然后趴倒在床上,嚎啕大哭起来。我刚刚才抓在手里的幸福,就这样没了,也许周远这次给我的还会是生命的灭亡。就算我当初没睁眼看过他,就算他后来走了歪路有我的影响,可是他也不能这么对我吧?这惩罚是不是太大了?

其实我并不是有心要在这个房间里等周远所说的那个幕后的人,只是我真的没有力气起身,我宁愿就这样躺着,就这样睡去,然后醒来什么都不曾发生,或者再也不用醒来。我没有勇气走出这间房门,我不知道这门之外又是怎样的一个天地,我不知道我该怎样去面对这门外的所有人,尤其是何处。

我该怎么办?

怎么办?

寒。

没有头绪。

我躺在床上眼泪也几乎流尽。我拿出手机,是关机的,大概是昨晚被周远关的。周远,想到这两个字我就咬牙切齿的恨。我需要亲口问他,这是怎么回事。

找了周远的手机,竟然关机。

好,就这样小时吧,一直到你死也不要再出现。

可是,我呢?

我要永远都不再出现吗?

正想着,门竟然开了,我以为是宾馆的服务生,于是起身准备离开,当我转过身的时候哦,我看见站在我面前的,竟然是荣言!

如果周远没有骗我,那真正将矛头指向我的人是荣言?!

荣言看见我脸色突然一变,但是马上又恢复了平静,只是沉默,不说话。

我终于明白,荣言对于我来说“档次太高”,她面对我的时候就像面对一个孩子一样,她如此的老到,站在那里不说话,她要知道我的反应之后再出棋。和这样的人说话,我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什么都挑明了说清楚。

其实,当我看见荣言的时候我已经出离惊讶和愤怒,我哗的站了起来,用还存着万分之一的希望问:“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

荣言又是一惊,但仍旧事不关己一般的说:“我怎么了?”

“你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几乎是吼出来的。

荣言定了定神,缓缓走到我身旁,冷冷一笑,顺手掀开了被子,当她看到床上那片鲜红的时候,嘴角又是一丝冷笑,此时我突然觉得荣言原来这么可怕,我之前为什么从来都没有发现。

她不说我也知道了,她就是要来核实的那个人。

我觉得我身体里有股力量崇尚了大脑,我的头一重,什么都不顾了,我抓过荣言的胳膊,狠狠的把她摔在地上,我从来不知道我原来有这么大的力气。

“到底为什么?”我撕心裂肺地喊着。

荣言倒在地上,轻蔑的看着我,说:“原来小一也有爆发的时候啊。”

我突然想到何处,能让荣言这样对我的原因大概也只有何处了。“是因为何处,对不对?”

“不错!”荣言冷冷地说,“他以为我是风尘女子吗?说在一起就在一起,他不喜欢了就分手?”

我真是无可奈何了,因为何处她要这样对我?“那你去找他啊,你找我算什么?”

荣言站了起来,情绪也稍微激动了些,声音渐渐大了,“我不想去找他吗?找了又有什么用?我清楚得很,他是因为我的清纯才喜欢我的,但是他为什么突然又要和我分手?你知不知道,因为他,我有多伤心,他偏要在我爱上他的时候和我分手,偏要在我觉得这辈子不能没有他的时候和我分手!为什么?他威慑么从来不给我答案?要不是因为他,我会被一群流氓糟蹋吗?”荣言说道最后一句的时候也近乎歇斯底里,“我约了她那么多次,我说要再和他谈谈,他偏不见我,我一个人站在夜里,差点等到天亮,没把他等来,却等来了一群流氓!”

我愣了,荣言,她原来有过这样的遭遇,怪不得她总是随身带着一把刀。可是,可是这也不恩那个成为她要这样对我的理由啊。“现在你们不是已经成为好朋友了吗?既然如此你何必…”

“是朋友吗?谁稀罕做朋友,若不是后来我骗他说我已经想通了,他连朋友都不会和我做的。这几年,我一直在他身边,但是我却不能让自己不恨他,也不能让他爱上我。我曾经以为我还会有机会,但是你出现了,我终于看清楚了一切。”

“我明白了,所以我让你帮我保守秘密的时候你偏要告诉何处真相,是为了让他痛苦,对不对?”

“不错!我真开心你是他妹妹,这样他也就像我一样,跟前有一个自己相爱却无法爱的人了,所以我把你介绍给周远,我要他看着你在他面前恋爱,他却无能为力。可是,为什么偏偏你不是他妹妹?”

“所以,你就这样对我?你要了我的清白,然后让何处痛苦?你对我做的都是为了报复何处?”

“不错!”

“可是,你是否知道周远他有艾滋病?!”我说完这句话,眼泪再次流了出来。

荣言一愣,摇摇头,“这怎么会?”

“怎么会?我何小一就这样让你毁了你知道吗?”我泣不成声,“我想不出我要把你怎么样我才能解恨!”

荣言突然慌张起来,她慢慢走向我,举棋不定的样子,“小一…小一,我真的不知道会这样,我只是…只是…”

荣言少有的慌张模样让我有些心软,我就是这样一个没用的人,见不得别人比我可怜,见不得自己比别人幸福,可是如今,有谁能比我可怜?所以,我再不用去对任何人感到抱歉了!

荣言渐渐靠近我,我用力一推,把她从我的身旁推开,转身就跑了出去,我不能再继续看到她,我跑出去的时候没有让自己听到荣言是否对我说了对不起。

冬季寒冷的街。

我一人。

该如何,又不该如何?

心乱如麻。

街道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他们的脸上闪着光亮,我,将被岁月在何处安放?

我不敢开机,我怕何处找我,也怕其他人找我,我谁都不想见,我需要安静。

我该去哪里?回家吗?也只有回家了。

躺在家里的床上,翻来覆去的,脑子里全是鲜红的颜色,幸好当时我什么都不知道,否则现在除了那片鲜红我还要一遍遍回忆过程。痛苦又要多上几分。

我一定也会生病吧,我知道,逃不掉了。就算我没有生病又如何?我已经不是那个纯洁清白的小一了,何处会接受我吗?就算他能接受,我自己能接受吗?这年代已经很开放了,为什么唯独我自己还是放不开?也许我和何处本来就是无缘的吧。

也罢,都算了吧。

也许一切早该算了的,而我至今才看明白,我为何要一直为难我自己?现在好了,终于可以不用为难了,再也不用为难了,别人给了我一条容不得我选择的路。

走吧!

当天我找了一家房产中介,登记好了我的房子,打算在一周之内卖掉,然后给妈妈打了一个电话,说我打算回西双版纳,让她看好想买的房子,回去就用这边卖掉房子的钱在那里买一套。

一切联系好之后我找了阿可。

约阿可在体育场见面,然后开始打羽毛球。

少有的一次,我打得如此畅快淋漓,阿可都累了我仍要继续。

阿可甩着酸痛的手臂,微笑的看我,“小一,这么久没打,没想到你长进不少啊,我都不是你的对手了。”

我心酸的笑笑,心想,阿可,最后一次了,我们在这里打了这么多年的羽毛球,终归要结束的,我很高兴有过你这样的朋友。“阿可,要是我以后不打了,你会不会来打羽毛球?”我突然问。

“为什么不打了?”

“总有不打了的时候的,只是问问。”

“也许会打吧,看看是不是能遇到像你这么默契的人啊。”阿可说笑一般轻松。

我猛然间意识到,我的离开也许不能改变任何人的生活,他们的人生里必定会有新的人走进来,然后渐渐取代我原来的位置,然后我所有的存在将慢慢变成回忆,然后任由生活将回忆慢慢磨灭…想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真不知什么滋味,我自私的希望他们每个人都永远记得我,但也自私的希望他们每个人都尽快把我忘记,这样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过我自己新的生活了。

可是…

我到底想怎样?

“阿可,我可能过段时间回趟西双版纳。”

“什么时候回来?”阿可问。

“还没定。我有点事。你知道,何处他不会照顾自己,我不在的时候你多看着点。”我尽量说得轻松,怕阿可看出破绽。

“算了吧,这活我接不了。”阿可假装无所谓的说。

我笑笑,不说话了,我知道,假若我不再回来,阿可会是第一个去照顾何处的那个人。

和阿可分手的时候,我抱了抱阿可,阿可说我古怪。我只想抱一抱她,这个曾经和我一起上大学,一起打羽毛球,又一起在社会上闯荡的女子,是我一直最贴心的姐妹,我想在冬季的天空下在心里保留住她温暖的感觉。然后,我一转头,走了。我怕她看见我眼里将要落下的泪水。

晚上和何处一起吃晚饭,我吃得尤其慢,我想让我们之间的每一点时间走得再慢一些…

何处看我像是没胃口,说:“怎么了?昨天去陪周远累了?”

他不提周远还好,这一提,我是彻底没有胃口了,索性看着何处吃。

我想我有必要把荣言的事告诉何处。我想了想,说:“你了解荣言吗?”

“怎么了?”何处不解。

“没什么,只是你要小心她点,这个女人太爱你,你知道,一个女人爱得没有理智的话是件很恐怖的事。”

何处想了想,说:“我一直觉得我有愧于她,所以,她要求和我做现在这样的朋友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我想了想,找了个借口,“人家是女孩子,你又不打算和人家在一起,还跟她这么亲近,就这样让她在你身边,她说不定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你要是耽误了她怎么办?”

何处想想,点点头,说:“嗯,你说得有道理,我明白怎么做了。”

“这几天你不上班好不好?”我突然说。

“又有什么事?”

“我过几天想回西双版纳,走之前想你好好陪陪我。”

“又不是不回来了。”

我装作不高兴了,说:“你同不同意?”

“好好,要陪几天?”

“一周吧。”

何处一口答应。

我想一周之后房子的事大概也可以解决了。

第二天,我牵着何处的手在大街上逛,经过一个一个的路边摊的时候都要仔细瞧瞧,让何处给我买了一堆小玩意,和何处去拍大头贴,拍了近二十套,一直到何处的表情开始僵硬,实在不能再忍受我为止。累了的时候拉着他去吃路边摊。

晚上分手的时候何处俯身想吻我,我手一挡,头一转,就跑开了,我尽量让何处以为我是在害羞,而不是因为不敢。

第二天,我依然要求何处陪我去逛街,不同的是这回几乎全部在给他买东西,他的内衣、袜子、衬衫、西装全都买了个遍。我要何处在我离开的时候穿上任意一件衣服都会想到我曾经也给他买过这个。谁都可以忘了我,我唯独不愿意何处忘了我。

最近房产似乎热得很,才两天时间中介就打电话给我说有买家要和我洽谈。我只好讨好的告诉何处我任性够了,他不用再陪我了。

第三天,见了四个买家后房子就卖出去了,其实本来没必要见四个的,其他三个对房子也都很满意,但只有一家可以一次性付清,我需要一次性完结,我不能给自己必须回来的理由。

住在那房子里的最后一个晚上,我想我还要见什么人,想了想,没有谁是必须要见的了,程叙就不见了吧。

第四天,谁都不知道,我上了去西双版纳的飞机。

我刚到西双版纳何处的电话就打来了,我说我已经在西双版纳了,让他不要担心,很快就会回去的。

回去,这两个字对我来说太奢侈了。

在西双版纳待了一周,陪妈妈把新房子买了,然后陪着她好好地过了几天,还请爸爸到家里来吃了顿饭。爸爸来的那天,我对妈妈说:“不要再为一个已经故去的人守着了,为自己好好想想吧。”妈妈什么也没说。我猜不透她怎么想。但是我不能就这样待在她身边让她看着我的悲伤。我能甘愿把生命这样结束吗?

买房子的钱妈妈出了大半,一切都安定下来后我查了查银行的余额,还有十万左右。这个数字正是我需要的。

我再次上了飞机,在上飞机之前我把我的手机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的航线,在偏离过去的轨迹上飞行。

未来,全是未知,但我知道,唯有如此,我才可以与悲伤对抗。

再见,所有我爱的人!请你们都要记得小一面带微笑的容颜!

下篇:不忍心再遇见

在花开未凋之前,要先学会看尘世俗怨,即使一切结束,故事也依然会继续精彩…

两年后。

北京。

温暖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