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火字一出口,她猛地抱住自己的脑袋,极度惊吓般不停地惊叫着挨向连翘,整个人都在瑟瑟发抖,而那原本就苍老的脸上,没有半点儿血色。

她怕,她非常怕!

好可怕的火,好可怕的火,好大好大的火啊…漫天都是火光冲地而地…

啊!火烧到她的手了,她的脚也着火了,她的身上烧起来…

“太太,快跑…”

是谁?是谁在让她拼命地跑,是谁在推着她往外跑,又是谁在火焰的另一端高声的嚣张着大喊,‘沈雅如,你去死吧,你去死吧…’

‘死吧…死吧…让她死吧…’

为什么?为什么都想让她死?

她到底是谁?为什么她们都想让她死?

对,是那些女人…她们通通都想让她死…

支离破碎的片段零零落落地在她脑子里不断地回放着,沈老太太苍老的手开始拼命地抓扯着自己的头发,嘴唇怪异地哆嗦着听不分明的呓语。

“不…我不想死…火…火来了…快啊…跑啊…”

“雅如,雅如…”

一声心疼的呼唤,正是出自邢老爷子之口。

见到她这样的情形,在旁边呆滞了好久的他忍不住了,倏地满脸痛苦地冲了过去,伸出手来紧紧地抱住她不断颤抖的身体,那力道,紧得像是搂住失而复得的宝贝一般地爱怜,那语气里,哪里还有那种逼人的气势,反而像在哄着受伤的孩子。

“别怕,别怕…雅如别怕…没火了,没有火了…我在这儿…我会保护你的…”

保护?!

连翘愣住了,从她的角度,刚好能够看到老爷子眼睛里落下来的那一滴泪。

真的?!

勿庸置疑,他是喜欢的老太太的,既然这么喜欢!那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你,你走开,你是谁…走开啊…”狠狠地推着他,老太太脸上全是害怕的惊恐,今天来的人太多了,对她的惊吓也太多了,她完全回不过神来,她只知道这个男人抱得她好紧,让她好烦躁。

“老太太…”连翘伸出手来想安慰她,可是又不方便从老爷子怀里去抢人。

正寻思着呢,耳边突然就传来火哥一声打雷似的闷喝。

“你别碰她!吓到她了!”

当然,这话是对他老爸说的。

这时候的邢烈火已经从这场突如其来的变化里镇定了下来,基本上,他也瞧仔细了现在是个什么样儿的情况。

不想再让母亲和这些人纠结了,他用眼神暗示连翘,把他老妈带走。

与他的视线一接壤,连翘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因为这老太太现在别的人都不认识,也不相信,只能由她出面儿把人给带回去了。

可是…

那老爷子将人给抱在怀里,难不成她还把他给掰开啊?

瞧见了她为难,火哥冷笑了一声儿,一步一步的走了过去,定定地站在他老爹的面前,唇角带着十二分的嘲笑,缓缓地抬起手,指着那个如同吃了狗屎一般难过的柳眉,冷冷地出口。

“那边,才是你的老婆和女儿,现在,请你放开我妈!”

“烈火——”抬起头来望着自己的儿子,邢老爷子那浑浊的眼睛里,带着一丝丝的哀求。

“放开她!她以后跟你没有任何的关系了!”重复着那句话,邢烈火加重了语气,还是面无表情。

其实,从严格意义上说起来,柳眉算不得是邢老爷子的续弦,因为她住进邢宅后自始自终也没有得到过任何的名份,就连邢婉本人,也从来都没有得到邢家人在公开场合的任何承认,在邢奶奶的寿宴上,她不过也只能坐得远远的,完全没有资格坐到邢家那桌儿去。

只不过,这种事情,大家私底下都明白有这么回事儿,谁也不可能去问。

而现在,邢老爷子的痛苦显而易见。

他望着眼前已经长大到能独挡一面的儿子,搂着妻子的手慢慢地松开了,面上灰白的神色像是突然间老了十岁似的,颓然得没有了半点儿精气神儿。但是,他该说的话,还是一字不落的说了出来:

“儿子,我得带你妈去治疗!”

“哼,治疗?用得着你吗?”冷冷地睨着他,邢爷的语气十分的不耐烦。

如果说之间他对他爸只是有颇多的怨言的话,那么,在看到十三年后再次出现的母亲,看到她脸上那些伤疤的痕迹,再想到她这十三年受的那些罪,他心里的怒气已经攀升到了极致。

望着他,看着自己的父亲,看着这个一向高高在上支配别人的男人,看着这个在他小时候还疼爱妻子儿女的男人,他一字一句冷漠地说。

“她身上的伤,我能替她治,她心上的伤,你这辈子都没有资格再替她治。”

作为一向稳重的军人,他并没有像普通人遇到这种事儿的时候那样,有过多的指责和怒骂。

除了冷,还是冷!

但这却最伤邢老爷子的心,因为,这就是儿子对他的疏离,已经疏离了整整十三年。

“好吧,那也行,我也放心…”

邢老爷子慢腾腾地站起身来,身体晃了晃,眼睛似乎不会转了似,死死盯在死而复活的亡妻身上,眼神儿里除了萦绕着的那份儿浓浓的愧疚,还有毫不掩饰的心疼和可以称之为爱的东西。

当然,这一幕完完全全的都落到了柳眉和邢婉这一对母女的眼睛里。

于她们而言,这就是比刀尖儿还锋利的芒刺儿。

这,同时也让柳眉想起了第一次见到邢远征时的情形。

那么高大帅气又出色男人,那么高高在上的凌人气势,对她视觉的冲击到底有多大现在还能记忆犹新,那种意外,那种震撼,那种完全没有想到过的心动,通通都体现在了他的身上,那种久居高位后让人无法忽视的巨大气场,整整铭刻在她的心里近三十年。

对,她爱了这个男人三十年。

可是,这个男人那时候眼睛里只有眼前这个傻乎乎的丑女人。

她千万百计,九死一生,终于得到了他,不…事实上,她似乎从来都没有真正得到过他的心,因为他从来没有用这么爱恋的眼睛看过自己,而她所倚仗的,不过就是有个女儿。

但是又怎么样呢,她已经很满足了,她什么都有了,那个女人也已经死了…

十三年了,她整整死了十三年,怎么还能够活下来?

更让她难过的是,现在站在面前的那个女人,已经不是过去那个花容月貌的沈雅如了,她那么丑,她那脸上,那脖子上暗沉而丑陋的伤疤痕迹沥沥在目,丑陋得让她多看一眼都恶心,为什么这个男人眼睛里还是那种爱慕的光芒?

她不懂!

他们整整十三年的夫妻,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比那个女人看着至少能年轻二十岁,保养得宜的肌肤,雍容华贵的着装,空谷幽兰般的气质,怎么看也比那个早就该死的女人漂亮数十倍!

为什么?她真的不懂了。

所以,她哭了!她哭得很伤心!

她几乎能清楚的预见,自己十几年高人一等的生活得结束了。

眼睁睁看着连翘搂着精神状态不太好的妻子,邢老爷子那脸上的表情简直不知道用什么词儿来形容。

很难看,很灰白,很落寞,很悔恨。

可以说,这是连翘见到他最为狼狈的一次,在以往的任何时候,他都是那么高高在上的耀眼光芒。

她自然弄不懂在十三年前,他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事儿。

不过,这些老一辈的事情,她不好去掺和,更不便多问,只能一句句笑着安慰精神受了刺激的老太太。

“老太太,你还记得昨儿托我办的事儿么?”

望着她,老太太愣了很久,才点了点头,但是却不再发一言。

“那你愿意跟我回家么,我帮你找到儿子和女儿了!”

“真的?”目露惊讶地望着她,与她真诚的目光对视了两秒,沈老太太又顺着她的视线旋转过来,不由自主地望向了一直蹲在她脚边儿的火哥。

“你说,这是我的儿子?”

很显然,沈老太太这会儿的神经已经安定了不少,不得不说,佟大少这些年对她的治疗是有效的。

“是…”连翘笑着说得声音很轻,她害怕打断了她的思绪。

“妈——是我啊——”火哥又喊了一声儿,眼圈儿泛着红。

颤抖着手摸了摸他的脸,沈老太太的表情是似信非信,好半晌下了句断言。

“是长得挺面熟的!”

“雅如,他是咱们的儿子,烈…烈…烈…”

邢老爷子想说烈火,可是又怕那个火字儿刺激到了妻子,一句话说得吞吞吐吐,究竟还是没有说圆了去。

见到他的声音,沈老太太怔了怔,条件反射地望向他,可是一对上他那双眼睛,她又不由自主地退缩着避了开去。

她不知道他是谁,但是却知道,她不想,也害怕与他对视。

而另一双几乎快要黏在她身上的视线,让她更加的害怕,那眼睛里的嫉妒和不甘,让她太过熟悉了,熟悉得她害怕了。

所以,她想马上离开这个地方,不想被人这么围观,而她目前就信任这个救过她的姑娘。于是,她拽紧了连翘的胳膊,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垂着头说,“姑娘,走…我跟你走…”

“雅如,你能不能…跟我回家…”邢老爷子想伸手去拉她,可是看到她猛地瑟缩掉的视线,还有儿子投过来那冰冷的眼神——

终究,还是垂下了手。

这会儿的柳眉已经哭得泣不成声了,而邢婉在安慰似的拍在她的后背,看到邢老爷子的动静儿,她更是使劲儿地飙着泪,目光闪烁两下,哽咽得厉害。

“…远,远征,咱们一定得把姐姐治好…我…我做牛做马的伺候她…等她好了…我…我就走…”

一句话,说得泣不成声。

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可是,邢老爷子没有望她,也没有说话回应她。

这柳眉属实是个漂亮的女人,举手投足间自有她的风情,都说柔才能克钢,她就是那种表面儿上柔弱到极致的女人,特别需要男人保护的那一种女人,而且,她男人的那性子摸得极透。

不过,对于她这些招数,连翘从邢婉那儿已经参悟得差不多了,所以引不起她半丝儿的同情,反而相当的反感和憎恶。

当然,哭戏么,一个人上效果不会太好。

战场上离不开父子兵,哭戏么最好就是母女泪。

这会儿的邢婉也是哭得那个泪流满脸啊,像死了亲妈似的,抱着她母样哭得堪比那个哭断长城的孟姜女,一声声抽泣着,“…妈,你别这样…爸爸…他不会不管我们娘俩儿的…”

这招儿屡试不爽!

果然刚才没有半点儿反应的邢老爷子抬头望了过来。

对于女人他可以无动于衷,可是对于打小儿就柔弱的女儿,他还是不能不管的,揉着太阳穴挥了挥手,他语气复杂地对邢婉说。

“带着你妈先回去,我跟大哥他们去…”

“好的,爸爸…你别太担心阿…阿姨…她会好起来的…我相信一定会好的…”

抽泣着说完,邢婉的表演功夫比起她母亲来,又要入木三分。

略带嘲弄地目光掠过邢婉,连翘不禁觉得,这女人,真特么好笑。

老实说,她半点儿都不奇怪邢老爷子会对邢婉心生怜惜,毕竟是亲生女儿,当初的她自己不也被她这招给唬弄得傻不拉叽的么?

只不过么…

邢老爷子是极想跟着火哥去景里的,可是火锅同志却半点儿都不想卖他老爹的帐了。

和连翘一起扶着他妈,他伸手一拦,冷眸里都是‘嗖嗖’的寒光。

“不必了,我妈不需要你的任何照拂,我可不想她再死一次!”

脸色突变,邢老爷子脸上的表情简直怪异到了极点。有难堪,有难过,有后悔,有愧疚,有狼狈,不一而足,而件件儿都复杂地交织在了一起,声音梗得慌。

“烈火…雅如…咱们是一家人…咱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可笑!你有几个家,你要几个老婆?”邢爷一句话,直击重点,更是重重地击打在邢老爷子的心窝子上。

“我…对不起…”

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他说一句便梗一句,心脏在怦怦狂跳。

妻子还活着,儿子恨透了自己——

为什么?!

冷冷哼声,邢烈火又勾起了唇角,仔细地看着他老爸那僵滞的表情,心里觉得无比的痛快。

只是那份儿痛快里,又夹杂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和心酸…

这可是他的父母,从前恩爱无比的父母,他记得清清楚楚的是,他俩曾经那感情,好得跟他和连翘也有得一拼…

为什么最后会弄成那样,十三年,生死两茫茫,一死一另娶!

究竟是什么…

罪魁祸首就是那个勾搭别人老公的女人!

想到这里,他脑子一阵激灵,猛地一扭头,将自己冷得像冰刀似的视线射向了柳眉。

“你…”

后者被他突如其来的冷冽目光吓了一大跳。

几秒后,瞧着她那股子慌乱劲儿,邢爷那张在对待外人时万年不变的冰山脸,突然裂开笑了笑…

“最好这事儿没你的干系,否则,我要你命偿!”

闻言,柳眉脸色倏地苍白,急忙地摆手否认——

“不,不…这不关我的事儿…远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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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这不关我的事儿…远征…”

柳眉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尖锐,有些颤抖,还有一些说不出来的恐惧。

没错儿,她害怕。

如果一个人从来没有得到过什么,那么也不会觉得失去有什么可痛苦的,而世间最痛苦的事儿,莫过于曾经得到过再失去。

然而,哭泣和泪水对于一个爱她的男人来说,或许是有效的。

而不爱的男人呢?

听到她的声音,邢老爷子终于抬起眼来望着她了。

可是那一双眼睛哦,来的时候还是睿智明亮带着盛人的凌厉,而此时此刻,那里除了阴沉晦暗和伤痛,没有其它的任何情绪。

看着这个女人,这个跟了他十几年的女人,他说了和他儿子一样的话。

唯一的不同,儿子是冷,而老子是狠。

“要是真与你有干系,别怪我狠…”

后半句不用说,她自然明了。

“远征…你不要听他们胡说…我怎么可能啊…你想想啊,姐姐死的时候…我们俩不是在医院么…那天婉儿病得厉害…难道你忘了?”抽抽泣泣的说着,柳眉那样子,十足的委屈劲儿。

大概是急于澄清,她把老头子的忌讳全都给忘了!

“闭嘴!”

又狠又痛苦地吼她,邢老爷子的眼睛里那浑浊却更加厉害了,然而扭转过脸去,抹了把脸。

那一天…

那一天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而那些往事,对他来说,却成为了一段永远都不堪回首的记忆。

那一天是他的妻子执意与他分居并搬到渭来苑居住的第五个年头,同时,那天也是他第一次去看当时已经15岁的邢婉,这个他一次不慎的失足而意外带来的女儿。

因为那天,邢婉病危。

而同样也是那一天,全是由木质材料建成的渭来苑失火,大火漫天后,他执爱了一生的女人永远的离世了。

他永远也无法忘掉自己接到电话时那种痛苦无助的心情,宛如胸口被人狠狠插了一把刀子似的,而这刀伤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够医治。

可是,直到她离世,他也没有得到她的原谅。

直到她离世,分居了整整五年,她也没有再和他讲过一句话。

追悔里…

长相思,催心肝!

“…呜…远征…你千万要明察啊…跟我可真的没有半点儿关系啊…”

他脸上冷漠的表情让柳眉的泪水更来得大发了,要是派她去干旱的地区赈灾,一个人能抵得了一个大水库的储存量。

当然,表演也是需要观众的。

很显然,她的表演失败了,因为耀眼的阳光穿透了云层,很快便将晨间的雾气全都散尽…

从她身上收回了视线,邢老爷子望了儿子一眼,那眼睛里的痛苦无以复加。

“烈火,雅如,等一等…”

邢烈火看着他,没有吱声儿,但脚步却是停下来了,而沈老太太却有些吃力地避开了眼睛,望向旁边的连翘。

疏远,惧意,太过明显!

她那神情戒备的样子,完全都不肯多亲近他一丝一毫的表情,将邢老爷子那颗心揪得生疼生疼的。

有什么样儿的因,就有什么样儿的果。

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下的孽,所以,他半点儿都不怪她。她有怨有恨,都是应该的。

而如今,他所有的希翼,不过就是她还能多看他几眼罢了。

一大把年纪了,他也顾不得四周众人诧异的目光,慢腾腾地从脖子上取出挂在衣服里面的一个东西来,那是用一根儿红绳拴在一起的两颗戒指。

没错,就是很普通的那种红绳儿,大概因为年代久远了,已经完全褪色了,呈现着一片灰白。

两颗戒指,瞧一眼便知是一对儿,其中一枚稍小的戒指上有着被火焚烧过的明显痕迹,斑斑点点…而他却一直挂在胸前,寸步不离。

柳眉瞧到,再次表示很受伤。

不过邢老爷子这时候哪里能瞧得到她?!只见他吃力地扯开了红绳儿,取下那颗被火焚过的戒指来,颤抖着手牵过沈老太太的手,将戒指放到了她的手心,轻声说。

“雅如,你这是你的,拿好。”

哪料,像是被烫到了一般,沈老太太慌乱缩回了手,扭过头去不看他…

“对不起…雅如…原谅我…”

看着漠视自己的妻儿,邢老爷子有些哽咽着开口,“…雅如,我知道你心里怨恨我,孩子们也怨恨我,有今天的下场,都是我咎由自取,我怨不得旁人…但是…戒指,戴上…”

说完,他执着地看着她,那目光里难以掩藏的哀求,让沈老太太似乎心软了,还真就接过了戒指。

拿在手里她仔细地瞧着戒指,里面似乎刻着两行蝇头的小字,她瞧不清楚,但瞧的样子却十分仔细。

“雅如…你还记得它吗?…”见到她研究的表情,邢老爷子激动地伸出手就握紧了她的手。

而沈老太太却被他吓得退后了一步,眼神里满是距离和抗拒,惊慌地问,“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雅如…”邢老爷子轻声儿唤着拉过她的手来,将那枚戒指轻轻套在她苍老得满是皱纹的中指上,深吸了一口气,极小声的说了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