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研究了好一会儿北三七,她才从激动中回过神,提起正事儿:

“爽妞儿,这东西你怎么来的呢?花了多少钱,我补给你…”

摇了摇头,爽妞儿拽着她的手,突然兴奋地说:“我们报社组团去驻巴东县某雷达站做一个士兵专访,顺便就去了一趟小神农架观景。喂,我跟你讲啊,连子,那个八百里巴东可不是盖的,真他娘的美啊!那野生和原始的腊梅林成片成片的开得欢,真正的世外桃源,我都想住在那儿不回来了…”

连翘45度望天!

爽妞儿的性格就是这样,说着说着就离题千里了,她的回答和她的问题完全就是牛头不对马嘴嘛。

等她兴奋的介绍完了小神农架的美景,连翘斜斜地望着她,苦着脸问:

“舒爽同志,你还记得我刚才的问题么?”

“哦,那个啊…”捋了捋头发,爽妞儿抿了抿嘴,目光有些闪烁:“这是当地的一个老药农自个儿挖到的珍藏,我好说歹说他也不卖给我,我就特别想要啊,我强烈地觉得这个东西就是属于你的,嘿嘿…所以,我就把我的戒指送给她了…”

“戒指?结婚戒指?”

连翘吃惊不已,但爽妞儿似乎不以为然地扣着手指头玩,笑容可掬地说:“是啊!人家就稀罕我那颗戒指,有什么办法呢?哈哈,戒指么,哪儿没卖的,我也戴腻味了。”

“你——”连翘脸色都变了,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爽妞儿怎么能为了一袋北三七,将自己和卫燎的结婚戒指都给抵出去了呢?

这让她怎么办啊?

注意到她的表情,舒爽一屁股坐在旁边的沙发上,失笑不已:“诶诶诶,就知道你这表情,我说,你不可不要太感动啊?”

“你这…让卫燎知道还不得气死?”

毫不在意地挑了挑眉,爽妞儿笑得很真:“有什么可值得气的啊?一切能用钱买到的东西,都不会是最珍贵的。婚姻更不是一颗结婚戒指就可以套牢的,如果戒指有用的话,我和他当初也不会离婚了…”

听了她的论调,连翘又好气又感动又无奈,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

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她无奈道:“爽妞儿,老实说,我真的败给你了,结婚戒指也能拿去抵押…而且还是对你完全没用的东西…”

瞧了她一眼,爽妞儿笑眯眯地说:“按婚姻法的说法,从法律上,我和他离婚之后,婚姻的实质关系就已经结束了。那么,象征那段婚姻的戒指其实狗屁作用都没有了…”

连翘皱着眉头:“可是这东西也很重要啊!~何况,卫队得伤心死了…”

“你错了!他会很开心的,说不定会开心的抓狂。嘿嘿…”望了望窗外,爽妞儿脸上笑开了花。

“神经!”丫的不是疯了就是傻了,连翘想。

“因为啊,我会要他重新给我买一颗戒指——”爽妞儿笑眯眯地支着下巴,做梦般满脸向往的财奴贱样儿,“还有啊,这次,姐一定要他买至少十克拉的求婚…”

脑子蒙圈了几秒,连翘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脑袋。

然后,控制住自己开心的情绪,试探地问:

“喂,难道你终于想通了?要和他复婚?”

“你也可以这么认为!”爽妞儿懒洋洋地舒展开了腿脚,放松身体,一晃一晃着腿儿,拧着眉头说:“我给你讲,我脚这次可受罪了。你是没看到,我就傻逼似的穿着高跟鞋到处蹦哒,要了老命了——”

“你先坐,坐着休息一下啊,我去给你倒水。”

爽妞儿要复婚,偶得北三七,这两件喜讯让连翘很开心,心里也踏实了许多。

“停!连子,你这不是害我么?让你大肚子给我倒水,我会折寿的…”她正要转身,却被舒爽一把抓住又坐回到原位,斜睨了她一眼,爽妞儿又懒洋洋地用手抚着她的大肚子,笑眯眯地说:“你说是不是呀,小宝贝。诶,连子,你说这小家伙生出来,长得会像谁呢?”

考虑了两秒,连翘笑了:“像火哥最好了…”

“没出息,像你不好么?”

瞪着她,爽妞儿越来越女权了。

噗哧一乐,连翘冲她眨了眨眼,“肯定是像火哥的,至少啊,下半身像他。”

“为毛啊?长相,还有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区别?”爽妞儿越发糊涂了。

见她拧着眉头不解的样子,连翘开心地哈哈大笑,非常满意自己的恶趣儿。

“猪!因为他是个弟弟啊,上次打B超已经确定了。弟弟和他老爸一样都是长小JJ的,下半身肯定像老爸呗。你傻不傻啊!”

“哈哈——”

舒爽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这话太实在啊,至少下半身像老爸,也亏得连子想得出来。

接下来,两个女人开心的坐在沙发上聊着天,说着彼此生活里的点点滴滴,

相比于爱情,友情在女人的生命中,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俩妞儿的心情都很愉悦,聊天的话题相对也就很轻松。这么一阵狠聊,就忘记了时间,至到舒爽的手机铃声尖锐的响起。

而且…

铃声响起的刹那,她的脸上明显露出一种特别女人味儿的妩媚笑容来,和刚才骂骂咧咧的大女人形象相去甚远。扣着手机,声音也很轻:

“喂…”

“…”

“对,刚刚回来一会!好吧,我就在景里等你?”

“…”

“什么?你已经快要到景里了?咦,你丫的咋知道我就在景里?”

“…”

“我呸!不要脸的东西,不跟你贫了,小心点开车!”

‘呸’字儿说完,爽妞儿的脸上露出一抹特别暧昧的娇羞笑容来。这诡异的笑容,到她挂断了电话好半晌都没有回复。

连翘一直打量着她的脸色,不由得促狭笑问:“你们家的和你说啥了,脸红成这样儿?半夜偷桃儿了?”

摸了摸脸,爽妞儿甩给她卫生眼:“闺房蜜语,凭什么要告诉你!”

“哟哟哟…你还会害羞?我靠!不是吧!”

“不许说粗话,没得教坏了我儿子。”横了她一眼,爽妞儿说着说着就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她带来的包儿,然后将包肩带儿拽在腕上,转过头来,笑嬉嬉地对她说。

“亲爱的,那我就先走了哦,你别送我,我自己下去!”

连翘翻白眼,嗤之,“我有说过要送你么?”

“得,算我自做多情,老娘去也——”

看得出来爽妞儿的心情很好,很飞跃,就差哼着小曲迈向幸福的康庄大道了。

望着她精神抖擞的背影儿,想到那袋北三七和她的姐妹情义,连翘突然鼻子有些酸,也跟着站起身来,急急喊了一句。

“爽妞儿!”

转过头来,舒爽歪着脑袋打量着她的脸色,笑着打趣儿:

“哟,你丫这是怎么了?…看这表情是舍不得我呀?千万不要,姐的性取向很正常啊!不要爱上我了,邢大首长会杀了我的。”

“噗。”

连翘憋不住笑了,挥了挥手,“少贫了!赶紧走吧,别让你家亲爱的等久了。”

“那好,我走了,好好替我养好咱儿子,拜——”

拉开门,爽妞儿径直出去了,顺便带上了房门。

她走得很急。

连翘怔了怔,其实她刚才想说的是,爽妞儿,谢谢你!

而舒爽走得急切的原因,正是因为她知道连翘要说什么。

而她偏就不乐意她慎重其事地向她道谢。

对她来说,真正称得上朋友的人么,在这世界上就这么一个。

————

翌日。

三七上幼儿园后,连翘还是继续偷偷摸摸的干昨天的事儿,上楼关上门研究中医药书籍。

这事儿她是瞒着老太太的,因为知道难免担心。她就说这几天犯困想睡会儿觉,老太太也没有怀疑。

还是躺在那儿,她约摸看了一个小时,就准备站起身来活动活动了。

刚走了两步,卧室里的坐机电话就炸响了。

心里一喜,不管是火哥还是老爸,她都同样的开心。不过作为资深的怀孕妇女,心里再开心她也得慢吞吞地走。接起电话一听,果然是老爸的声音。

不待连爸开口,她就已经抢在前面问了出来:

“爸,怎么样了?妈怎么说?”

对于她的问题,电话里的连爸似乎有些迟疑,声音低沉低沉的,沉默了好几秒才说,“翘翘,我刚下飞机,一会儿咱父女见面儿再说。”

“哦,好吧,我等你,你要不要过来吃饭?”

“不用管我,你们自己先吃。”

挂掉了电话,连翘心往下沉。

太容易判断了,如果有好的消息老爸一定会第一时间告诉她的,没有告诉她,那就是没有好消息。

然而,没有好消息,对她来说,其实就是坏消息。

对于连爸的性格,她还是非常了解的。

他二十几年的特种兵,十几年的谍伏人员,性格沉稳是一定的,情绪不容易外露也是肯定的。但是刚才,虽然他掩藏的很好,虽然膈着电话的相端,但是,第六感却告诉她,爸爸很不对劲儿…

或者说他有些悲伤。

而这种悲伤,也不会仅仅是因为这事儿没有结果,说不定对他来说,比这事儿还要严重。

是什么呢?

现在只有等了!

摸着自己高高拢起的肚子,她缓缓地坐在床沿上,迫使自己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

生活么,就是这样,每天睁开眼,就为应对事情的。而人除了心情愉悦的接受,什么办法都没有!

对,医生说过的,要肚子里的孩子健康成长,她的心情,就一定要保持愉悦。

对对对,没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

林机场到景里,她本来以为老爸很快就会来的。

可是,当连爸急匆匆赶到景里的时候,已经午后了二点了。

很显然,他出了机场后,并没有第一时间先到景里来。

而且,他的身上,不仅仅带着M国的风尘,甚至还带着一脸的憔悴和满目的红血丝。

第一眼后,连翘略微愣了一下,诧异得不行。

不过才走几天时间,爸爸怎么憔悴成了这样儿?好像这几天都没有睡过觉似的,她说不出来那种感觉,十几年的卧底生涯,那天他回来,她也没见过他这么落寞。

难道和老妈闹崩了?!

她什么也没有说,等老爸和老太太打过招呼,她便笑着将老爸带到了楼上。那事儿必须要避开沈老太太,要不然,又多一个人担心和难过。

进了房间,她才抓住爸爸的手,关切地问:“爸,你怎么了?”

连爸动了动唇,看着她挺着的大肚子,将想要说出口的话又咽了下去,很自然的笑了笑:“没什么,过去的时候,水土不服,拉了两天肚子,现在没事儿了…”

他说得又自然,又平静,完全让她挑不出毛病了。

连翘默了。

呵呵一笑后,连爸将刚才带过来的东西从包里拿了出来,一股脑地全放到她了房间的茶几上,不得不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悲伤情绪,声音平静温和地对她说。

“翘翘,我在M国见到你妈了。她说烈火眼睛的事儿她也不知道,并请求你,一定一定不要怪她。对了,这儿有些东西,是她托我带给你的,你看看有没有用…”

抿紧了唇,连翘疑惑地望着老爸。

然后,就那么看着他,看着一件一件的慢慢放上去,乱七八糟的都有,一些是纳兰女士的私藏医书,一些是纳兰女士自配的药方,成品药丸和药片,还有一些是她对中医的心得笔记等等。

望着这些东西,她目光有些热,然后好半晌都没有再说话,任由老爸一个人兴冲冲地说。

眼眶,却越来越湿润。

没错儿,茶几上的东西通通都是纳兰女士的。而且她在M国的时候都曾经见过的。只不过,凡是对学中医有用和有价值的东西,纳兰女士早就已经全都给交给她了,倾其所有的全部都交待给她了。

现在爸爸带回来的这些东西,完全都是没有任何价值的。

准确点儿说,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没有价值,不过,对纳兰女士来说,其纪念意义等同于她的生命。

因为,几乎每一件都和爸爸有关。

比如,爸爸手里那本儿被她摸得磨白边儿的《皇帝内经》,纳兰女士曾经说过,这是爸爸陪她买的第一本医书,她非常的珍惜。有一次,她还开玩笑说:等我以后死了,就把这些东西当成遗物留给你。然后,你把它们烧在我和你爸爸的坟前。

现在,为什么会带给她?

再者说,这样的医书,国内到处都有得卖,她又怎么可能让老爸千里迢迢的带回来?

终于,她理解出了最后一次见到艾擎的时候,他嘴里那些莫名其妙,支支吾吾的话了。

综合分析,只有一个可能——

不知不觉,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痕。

好半晌,愕然地侧过头,连爸怔怔看她,心里一酸,问:“翘翘,你怎么了?好好的,干嘛哭了!”

目光楚楚地望着他,连翘的声音有些哽咽:“爸,你真的见着我妈了?”

温和地笑了笑,连爸到底是做过谍伏的男人,惟悴的脸色虽然没法儿掩藏,但是他的情绪却藏得相当的好,半点儿都看不出来有什么异样。

“是见着了啊,刚才不是和你说了吗?唉,你妈她现在虽然年纪大了,身体还算好的。她让你啊别惦记她了。她还说,这辈子就对不起你,尤其是这件事儿…翘翘,咱就别怪她了好吧?”

专注地看着老爸,连翘吸了吸鼻子。

“爸,你别骗我了,这些东西,根本就不可能是她让你带给我的。”

愣了愣,连爸笑着反问:“傻孩子,怎么不是了?你别胡思乱想的了,你把它们研究研究,看对于治疗烈火的眼睛,有没有什么帮助…”

连翘又哭又笑。

老爸真会掩藏啊!父爱之心可谨!要不是他不懂中医药,又怕错失了对治疗火哥的有用资料,估计也不会露出这样大的破绽让她看出来吧?

深深吸了一口气,她声音沉重,没有望爸爸,而是低垂着头,哽咽:

“爸,我妈她…是不是没了?”

啪嗒——

一声轻脆的响声后,连爸握在手里的《黄帝内经》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手,始终保持着拿书的姿势,好半天都没有动弹。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他才缓缓地侧过头来,声音低不可闻。

“翘翘,我——”

说完,停顿,犹豫,不想让她知道难过。

但是很显然已经完全没有办法隐瞒了,这孩子太聪明了!

抬起头来,直视着爸爸,连翘抹干了眼泪,牵着唇笑了:“爸,你就照实说吧,我受得了,你应该知道,我是坚强的孩子…”

心里防线嘣地垮塴…

捧着自个儿的脑袋,连爸的嗓子哑了,带着颤抖的声音显得格外悲呛:“是,她没了,几个月前就已经没了…就在你离开M国后不久…”

“哦…”

人死如灯灭。

爱也好,恨也好,恩也好,怨也好,一切都入了土。

然而,生于这世上,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命运的残酷就在于,它有时候看着和风细雨,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给人带点儿残酷来,偏不给人一个完整。

一室,沉寂。

良久,良久,父女两个都没有说话。

不知道是不是有风起了,似乎,听到了窗外的树叶在簌簌的响。

是风么?

还是,心漏了风!?

不对,是哭泣声…

过了好一会儿,连翘忽地抹了抹眼泪,破涕为笑,那笑容,竟然有些轻松。

“爸,你把她带回来了吗?”

点了点头,连爸的样子,甚为痛苦:“是的,我把她带回来了。”

“她在哪儿?”

“来之前,我已经带她回家了。我是她的丈夫,她以后应该和我葬在一起…”望着女儿的脸,他憋了好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决堤——

从他成年到现在,有几十年没有哭过了?

那天,在M国,捧着妻子的骨灰盒,他几十岁的大男人蹲在地上,竟然哭得撒心裂肺!

以前,他是怨她的。

怨她的欺骗,怨她的掩瞒,怨她的利用,怨她的一意孤行,怨她践踏了他们的感情…

可是,一千个一万个怨的理由,也抵不过一个不怨的理由。

他爱她。

其实一直爱着。

一直爱着,从未或忘。

半个小时后,连翘随着连爸回到了她久违的家。

她家的小区很安静,房子已经很老旧了。

这儿,就是连翘小时候住的地方。父母离开后,她跟着小姨生活,这房子她便再也没有来过,就怕触景伤情。

以前小姨说,房子租出去了,因为她读书需要钱。

她那时候是多么不希望,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里住进了不相干的外人…

后来在M国的时候,她才听到纳兰女士说起,这房子从来都没有租出去过。因为租房子的人一直都是纳兰女士自己,她每个月都将钱打到小姨的银行帐号。

而她自己,也从来没有在这儿居住过。

现在,她终于回来了。

十五年后,她回来了,还是随着爸爸一起上楼,还是由爸爸牵着她的手,还是听着爸爸嘱咐她小心点走。

这种感觉,让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十几年前,爸爸也总是这么牵着她走,有的时候,还将会她扛在肩膀上,而她总是咯咯直笑。

唯一不同的是,那个时候,她的身边总会跟着一个笑得很灿烂的漂亮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