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谢我?”沾光的人可是她。

马晔伸手一把拉过她,埋首于她的颈间,不轻弹的男儿泪忍不住潮湿了她的衣衫。谢她在他被所有家人抛弃时、心如寒冰时,她留在他身边喊他一声“大哥”,不着痕迹地宽慰她,趣语逗他开心,默默维护他的尊严给他温暖。

季千姿慧黠的双眼不禁也湿润了。

第十一章,雪逢霜降 下

山涛的侍郎府不象常见的官邸,高楼重阁,而只是有着几进院落的平常人家。女眷住后院,中院是书房与睡室,前院种些花草,喝喝茶,接待客人。

接获通报,急步从中院跑出的温厚男子,猛地煞住步子,看着门外人。紧随在后的一位有着弯月般笑眼的姑娘也惊愕地呆住了。

这一身儒衫的破容公子,是谁?还有那位气质尊贵的黑面男子又是谁?千姿呢?

“哥哥,哥哥!”季千姿一抬眼,看见人影,含着泪奔跑着扑进温厚男子的怀中。

娇美清雅的声音确是女子,再细看,眉眼间清秀的痕迹有着小妹幼时的影子。“真是千姿吗?”稽绍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当然是!”哥哥还象小时候一样宽厚、老实。

“那你怎么这样打扮?”

赖在兄长宽阔的怀中,撒娇地说,“师父说为了路上安全,故意要我穿成这样。好看吗,好看吗?”她甩着长袖,旋了个圈。

看着她快快乐乐、健健康康,稽绍红了眼眶,“好看,千姿是天下最美的女子。”

“倾国倾城!”她加了一句,抚着脸上的肉疤莞尔一笑。

“不要闹了。”挽起妹妹,“来,见过山月姐姐,她是山涛叔叔的女儿,大你二岁。”

山月未语先一笑,一双笑眼成一轮弯月,“稽大哥天天念着千姿、千姿,今日终于见着了。我小时候见过你,好小,你就爱玩把古琴。”

气氛突地冷了下来。

山月慌神地看着稽绍,脸儿微红“我不是。。。。。。。”

身后一声轻咳,季千姿醒过神,松开兄长的手臂,“哥哥,这位马先生是千姿的恩人,他一路上对我非常照顾。”

稽绍慌忙上前施礼,“多谢先生照顾小妹。”

马晔淡淡一笑,“谈不上,举手之劳而已。现下你兄妹见面,马某告辞。”

“不,不,请马先生到府中用了饭再走。”嵇绍抢上前挽留。

“是呀,马先生,请进。”山月大方地伸手相邀,一边抓住季千姿的手,“你随我到后院换身衣服,这个样,我总觉得怪怪的,现在你在山府,不必再担心安全了。”

“喔!”季千姿有些不舍地看着身上的长衫,穿习惯了,也觉着不错,走路很方便。

马晔不再推辞,主客相行,步进清幽的前院。

清瘦的山涛迎出门,看见马晔愣了下,随后又摇了摇头。“好象和先生似曾相识!”

“马某一介生意人,走南闯北,与大人有一面之缘,也有可能。”

“对,对!马先生做什么生意?”山涛引着马晔落坐。

“什么赚钱做什么。马某初到洛阳,日后还请山大人多多照顾。”

稽绍与山涛对视一眼,落莫一笑,“马先生不知,稽绍是个武官,不懂商事。山大人管着国子监,是个彻底的文官。这京城商界与户部,现归郭俊大人管理。唉,你要小心经商,莫要扰了郭大人。”

“哦?”马晔挑高眉头,“那郭大人厉害得狠?”

山涛摇手,“不多言,先生日后会领教的,唉,现在这朝中复杂着呢!老夫恨没有稽兄的勇气,苟且偷生啊!”

“山叔,不要自责。爹爹性情刚烈,容不得一丝的瑕污,才遇此大难。稽绍看穿后,不在意当今皇上是谁,我只想实实在在为民众尽自已的心力。皇帝虽然失德,但总胜过天下群雄纷争、百姓流离失所。爹爹虽与山叔绝交,但心中是懂叔叔的,临终才会把我交给叔叔。”

“皇上失德?”马晔好奇地问道。

“不,不,绍儿口误,先生听错了。”山涛忙不迭否认。

“爹爹,稽大哥!”山月一掀竹帘,胀红着脸,兴奋地跨了进来,“闭上眼,我要给你们一个奇迹。”

“呵,月儿不要闹了。”稽绍笑道,“让千姿进来吧!”

“稽大哥,你装笨一回都不行啊!”山月佯装生气,撒娇地转过身。

山涛心疼女儿,率先闭上眼,“好,让我看看小千姿长大后是什么样的奇迹。”

马晔眯着眼,也转过头。

山月缓缓卷起竹帘。

一室的人象被偷去了呼吸。

一位粉衫少女,长发披背,束一条粉色丝带,肌肤胜雪,娇美无匹,容色绝丽,不可逼视,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生动地转来转去,凉风袭来,衣襟在风中轻轻飘动。

看着所有人都没有反应,山月失望地一嘟嘴,“从破容公子到绝美少女,差别这么大,你们为何不感慨一下。”

山涛忽地闭上眼,一行泪水顺腮而下,稽绍也悲伤地低下头.

马晔则别过头,掩饰住眼中的震撼。他见过稽康的俊伟、魏公主的秀丽,知道千姿一定出落得不俗,但这样的美,还是太出人意料了。

他宁愿看到破容的季二,而不愿看到这样的季千姿。

她的美遮住了一切光泽,生动灵秀,令人眩目、胆怯。

“爹,怎么啦?”山月蹲在地上,摇着山涛的肩膀。

季千姿有些羞涩地跨进门,偷瞄了下马晔。

“爹仿佛看到你稽伯伯和稽伯母。”山涛哽声说。

“爹爹一直说千姿是他和娘的综合。今日忽见,面容、形态、气质好象娘和爹,我。。。。。。。”稽绍悲不成声。

季千姿无措地站在中央,搓着衣带,跟着落泪。

“千姿,坐下来说话吧!”唯一保持冷静的马晔说道。“你千里寻亲,见到家人,应该开心呀!”

所有的人都清醒了过来,忙拭去泪,“对,对,今日应该高兴呀!”

“高兴的事,有我一份吗?”一位着白衫的俊美男子笑着接话走进室内,环视一周,视线落在季千姿的身上,“这位妹妹我见过,”他神声忽地一怔,扭头看向稽绍,“天,是小千姿。”

说完,不顾礼节地上前抱住千姿,大笑着转了几圈。

季千姿惊恐地怒视着男子,马晔不禁握紧了双拳。

“好啦,湛之,别闹,把千姿放下。”山涛含笑说道,转过头看着马晔,“马先生,不要见怪,湛之是阮藉兄的公子,阮藉先生听说过吗?”

“听说是惯使青白眼、喜杜康的帅气杰出之才。”马晔点点头,在稽康遇难那年,阮藉郁郁而终,追寻知已而去。

“先生真是广闻,呵,湛之不似绍儿,他遗传乃父百分百的性情,豪放不羁、无拘无束,现在太学院授教。”

“哦哦!”马晔点点头,瞧着阮湛之放下季千姿,眼中溢满溺爱。

“小千姿,当年是阮哥哥送你去积云山的,你一路上对我又嘶又咬,鼻涕眼泪涂满了我全身,但当我临走时,你又眼泪汪汪的拉着我的衣角,害我午夜梦回,长吁短叹,想念我的小千姿。”

“咳,为了阮哥哥伤痛的心,那些陈年旧事不提为妙。”季千姿象不喜与阮湛之太过靠近,稍稍退后几步,回头看着马晔,抿嘴一笑,神色安定下来。

“阮大哥,你不要吓千姿,她走的时候还小,现在刚回洛阳,我们讲的一切,她很陌生。”还是女孩儿心细,察觉到千姿的回避。

“阮哥哥是欢喜疯了,小千姿,明日随阮哥哥去太学院,多少太学生都很仰慕稽叔,爱屋及乌,对你更是常常念叨起。你兄长在朝中任职,没有功夫陪你,阮哥哥陪你逛洛阳,游洛河。你干脆住到阮府,好吗?”

稽绍和山月不依,抢上前拒绝。山涛和闻声而来哭得浠哩哗啦的山夫人纷纷出主张怎样安排季千姿。

每一个人都小心翼翼地把最好的一切捧在她的面前,博取她的欢喜。每一个都在细声呵护,唯恐她一点点的不慎。怜她幼时失去双亲,怜她孤单长大,怜她娇美无双。

他能给她的一切好象微不足道了。马晔淡漠地站起身,抬手,“马某还有别的事,不打扰了。”

“我随先生走!”季千姿挣开人丛。

“你刚和家人团聚,还是留下吧!”

“我习惯住在先生家。山叔叔家,我日后可常来。”季千姿低下头,语气坚决。

一丛人面面相觑,闹了半天,她居然还把自已当了客人,看来这感情还要慢慢温习。毕竟分离太多年,她不太适应。

“马先生,那麻烦了。”稽绍看了小妹一眼,无奈地对马晔说。

“不妨事,千姿在楼外楼住惯了,我也习惯了。”

“楼外楼?”阮湛之俊美的面容一亮,“那家新开的京城最大的酒楼吗?”

“是,欢迎诸位光临。还请稽侍中和同僚们同去捧捧场。”

“好的,会常常麻烦马先生的。”

认亲没到两个时辰,除了书生变千金,来去都是同一辆马车,坐车人不少一个。

“出尔反尔,小气巴拉的,最多我给饭钱和房钱,居然扔下我。”生气的瞪人,毫不在意绝丽容颜该保持的风范。

“唉,千姿,你虽为平民,但娇贵不输公主。天下的文人都视你如稀世之宝。”

“那是沾了爹爹的光,我只想做属于自已的季千姿。”

“你已经有自已的光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