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阁吧!我忽然想念那一池莲了。”

“呃?”落痕愣了,娘娘没有一丝悲痛之色,似乎很开心一般。

第十八章,远上寒山 中

“宝贝,来,来,吃饭喽!”山月捧着一碟杂米,站在池塘边冲一群鸭叫嚷着。蔚蓝的晴空突然飘下了毛毛雨丝,秀发上一会就缀满了晶莹的雨珠,她毫不介意,不紧不慢地撒着鸭食。

如果问山月,这个世界上谁最幸福,她一定骄傲地说:是我。

有健在双亲的宠爱,还有相伴自已长大的稽绍哥哥的疼爱,还有嫁给自已心爱的人,世上能有几位女子有她这样的幸运呢?

阮大哥总笑她不会弹琴、不会吟诗,她不气恼,她会为稽哥哥做四季的衣衫,会煮稽哥哥喜欢的饭菜,就行啦!

她很知足的!山月一双笑眼弯得都成了圆弧。

放下碟子,拍拍裙衫,缩到池塘边的大榕树下拭拭腮上的雨水,突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抬头看去,稽绍顶着一天的细雨,缓缓奔来。

山月没有出声,一天中这个时候,她借口出来喂鸭,其实就是等稽哥哥回府,然后一起悄悄说几句话。

稽大哥一下马,视线自然就会转向这里,她微笑着准备迎视。

稽绍下马,门倌出来接了缰绳,他头低着,象有些心事,直直跨进大门,消失在门后。

山月呆在那里,脸上的笑意冻着,眉头紧皱着,直犯嘀咕,听说稽哥哥今日是被皇上召见,不会出了什么事吧?

慌不迭拎起裙裾,跑进院中,直奔中院书房。稽绍没象往日更衣练武,朝服未换,呆呆地坐着,脸上的表情深远沉重。

“稽哥哥,你还好吗?”山月轻轻地挨近,乖巧地敲打着他因练武时常会酸痛的肩。

“呃?”稽绍象被吓住,抬起头,看着山月,愣了好一会,稍有点内疚地一笑,“是山月呀,你何时进来的?”

“稽哥哥开始走神时,我就进来了。”她想问宫中是不是有什么事,但怕稽哥哥怪她女儿家过问政事,咽下问语,换上笑容,悄悄地把身子贴在他的后背,柔声低问,“稽哥哥,爹爹说我们的亲事本来想放在深秋,但天气好象没有凉的迹象,他想挪到腊月里,行吗?”

稽绍正正神,点点头,伸出手臂,轻揽住山月,迷乱的眼神柔和下来,“行,全听山叔的。月,我会娶你,一定会娶,大丈夫要言而有信,我也会对你好的。”

山月傻住了,摸摸稽绍的额头,他不是在讲呓语吧!他似乎象在说服自已,在挣脱什么,在承诺什么。

女儿家都有点敏感,“我当然相信稽大哥是敢当敢为的男子汉,我们都定亲三年啦!”她替他肯定,观察着他的神色。

“是,三年。”稽绍喃喃自语,眼神又涣散开。那楚楚可怜的容颜、柔柔的请求一遍遍、一次次让他痛彻心底,他一知觉得心怀中还可以溢出一种叫做怜惜的东西。

“稽哥哥,”身子埋进宽大的怀胞,捧着他的俊容,对准自已,“皇上没有为难你吧?宫里今天有什么奇怪的事吗?”

稽绍恍惚地盯着她,如看着一个陌生人般。

“稽哥哥!”山月声音大了起来。

“叫什么叫,女儿家都没个规矩。”山涛笑着跨进书房。山月慌忙从稽绍怀里离开,红着脸站到一边。

“皇上召见有什么事吗?”山涛瞧着稽绍脸色有些不自然。

“皇上听说千姿回洛阳,想召见,以示宽慰。”

山涛抚须沉思,“就这样?”

稽绍点头。

山涛黯然叹息,“皇上,这是做给太学生们看的,以示自已的仁德和宽宏,但我有点担心呀,千姿不似你性子温和,别看是个女儿家,她不一定同意进宫。你应下皇上了吗?”

“是,皇上非常诚意,对我一直又看重,我没有什么理由拒绝。千姿会听我话的。”

“不见得,你应该征求她的意见再答复皇上呀,不然太被动了。千姿心中有个结,藏得很深,你记得你父亲行刑时,血溅了她一身,她那时才几岁,对于孩子来讲,那是一个永远的阴影,她做不到忘记的,绍儿,你要多关心千姿,她面上娴雅恬静,心中不一定是这样,不然,也不会和那位马先生住,而疏远你这个亲哥哥。”

稽绍愕然,“我没有想到这些,真是汗颜。”

“不晚,今天去楼外楼看看她吧,刚好我也接到马先生的请柬,邀我去小酌。我换件衣服,一同去吧!”

山涛笑着出门,稽绍又跌进了沉思。

山月抿抿嘴,他没有回头,没有注意她还在,没有往日的柔情,他到底有了一份说不出口的什么心思?

不打扰他思绪,悄然出门。

蒙蒙细雨湿了衣襟,湿了庭院,湿了流光。

楼外楼的二楼西厅通常关着,客人再多,也不用作宴宾。今日破例厅门大开,几位清秀的侍女忙着燃香,搬盆花,摆放餐具。

傍晚时分,厅收拾得雅韵精致。正菜还没有上来,桌中简单的几盘小菜,细瞧,盘盘用心良苦,不似平常宴中所见的肉鱼、海鲜之类,虽只是些蔬菜瓜果,可无几人见过、尝过。

这不着痕迹的细节,显示主人对客人的慎重。马晔一身白色儒衫,早早便到厅中待候。

客人来得不算晚,几位在朝中平时自命清高,不拉朋结党,洁身之好的大臣,见此接待,架子不免拿下几分。心中犹疑却不减,不懂这郭俊大人的密友为何突然宴请他们这群不得皇上恩宠的官员?

这楼外楼的主人,不是阿谀奉承的俗流,但也不是什么泛泛风雅之人。

阮湛之也在邀请之列,山涛与稽绍最后进来的,众人打过招呼,便纷纷落座。

孔综把盏。

正菜陆续上桌,清清淡淡,看不出一丝油花,入口却鲜美爽适,食者无不颔首大赞。

马晔很少动筷,微笑地摇着折扇,偶尔寒喧几句,只语不谈今日宴请的意途。

“马先生,听说你与郭大人是朋友?”座中一位放下筷子,耐不住好奇,先发制人。

马晔点头,并不躲闪,双眸坦荡,“确实不错。马某与郭俊大人是朋友,也想欲各位做个朋友。马某是生意人,大门对四方敞开,来者都是客。我不会细问吃饭的人付出的银子是来自贪脏还是辛劳所得,我只正正规规做生意,不赚黑心钱,客人是奸是盗是侠是君子,我管不了的。”

这不卑不亢的回答让在座的人都吃了一惊,比较而言,问的人反到俗了。

“我等明白马先生的意思,只是我们几位只是普通的官职,对马先生的生意可能没有多大的帮助。”文人嘴酸,有人刻薄地问道。

马晔扬扬眉,笑了,“各位多虑,马某是生意人,但也爱慕有才之士,和诸位聊聊三皇五岳,三经五典,也是快事一桩。做人何必太过权衡利益得失?来,来,我敬大家一杯。”

众人终于开颜畅饮。阮湛之虽声色不动,心中却暗为一惊,这马先生深不可测哦。别看在座的个个以清官自许,但都是一群读书的迂人,顶着孔夫子的旗帜,满口仁义道德,但只会读死书,什么用都没有。

请一群迂人来谈风弄雅,这么简单?

他不是愿多思的人,随性惯了,摇落思绪,举起筷,“吃,吃,这菜真的不错。”自进厅以来,他形容举止都是懒洋洋的,此时这话说得没有半分文绉绉的做作,仿若马晔的好客原是天经地义。

别人都知他是性情中人,也不以为怪,各自敬酒说笑。

“其实自稽学士故逝后,如今文人们已很少聚会吟颂了。”座中一位大臣长叹一声,“这么多年,我们好象是第一次一起吃饭。”

“是啊,是啊!”众人连声符合。“虽然皇上开了太学院,让阮公子教授诸生,但对文人还是很猜忌,古就有秦始皇焚书坑儒,唉,文路艰难呀!书中自有黄金屋,其实是书中自有牢狱灾啊!”

“那诸位何必反其道而行之呢?”阮湛讥讽一笑。

“勿以善小而不为,忽以恶小而为之。阮公子,你把我们看成什么了,孔子云,万事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我们这些孔先生的门生,不会因为别人的猜忌就退缩,腹有诗书气自华,虽不得皇上重视,但我们自重、自珍、自惜,也便不会辱没孔先生的圣名了。”

阮湛之微怔,也觉失言,站起身,“晚辈惭愧,各位品格飘逸,是我错会意了。我罚酒一杯。”说完,端起杯,一饮而尽。

“不怪,公子博学多才,不拘小节,为文人中的凯模,我等敬佩。”众臣见惯他清傲,这样的说语,有些受宠若惊,不敢拘理,应情饮下杯中之酒。

山涛轻叹,湛之这孩子比绍儿圆滑,识得轻重曲折,又不失气度,绍儿太过忠厚,侧目看向稽绍,他今日沉默得有些过头,一席间,唯他心不正焉。疑他在担心千姿进宫一事,夹了两筷菜,放在他盘中,宽慰地拍拍他的肩。

稽绍努力笑笑。

马晔含笑看着眼前一切,清风朗月般的笑容,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侍女捧上清蒸的白银鱼,只见雪白的鱼肉间一丝丝脂肪却更是白得醒目,入口之时脂肪地舌间融代,其鲜美醇厚,可谓天下无朋。

“美食,美食!”众人正由此说起此鱼的来由,厅门轻轻一推,季千姿落落大方从外进来。

盈盈冲大家一施礼。

众臣讶异这女子绝丽清尘的大气,眉宇间隐约故人,不由愕然站起。

稽绍慌忙介绍,“小妹千姿,刚从外地回洛阳。”

“听说众位长辈在此小酌,千姿不敢疏礼,特来问候。”浅浅道个万福,秀眉带笑,站在兄长身边。

“是季小姐!”众臣莫不激动,亲切问,“都这么大了,怪不得有故人之感,你也在这里吃饭吗?”

“不,我受马先生照顾,住在这楼中。”清澈的水眸尊敬地扫过马晔的面容,笑着说。

“喔!”众人对视,偷眼看那坐着不动的马先生,暗道,照顾贤良之后,能让季小姐住此,交情不一般,心下对这马先生不由又尊重几分。

“季小姐,有空去我府中住几日,我家夫人对稽学士、稽夫人一直崇敬万分。”稽绍入朝为官,众臣理解,但与其父性情相差迥异,众人不免失望。今日一见这季小姐,有其父风范,仰慕之情油然而生,个个不竟争着相邀。

阮湛之对这样的情景,见怪不怪,温柔地看着她淡笑地婉拒。

马晔笑得有些冷。

“季姿不打扰众位长辈,请慢饮,千姿告辞。”

来如春风不多时,去如浮云无觅处。众人还没从兴奋中苏醒,小女子已掩门而去。

“唉,时光飞快呀,当年小女孩都成大姑娘,可怜幼失慈爱。”唏嘘不已。

“诸位,马某还要到前面照看下,先行一步。”马晔合起折扇,欠欠身。

“请便,请便。”众人已觉熟识,笑语点头。

黑幕四临,正是楼外楼忙碌之时。后院中悄无一人,季千姿独自站在井边吹着风,手上折了支柳枝,摇晃着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