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很顺眼,行了吧!”他老老实实地说。

“你问过我了吗?”千姿不耐烦地提高音量,和他一起久了,是人就想抓狂。“我看你不顺眼,行了吗?”

“我让那老头帮你医好指头,你就留下,行不行?”区子秋灵机一动,说。

“医好指头?”千姿低头看手,心微微一动,“他行吗?”

“行,你不知他有多厉害,到了山庄,你就知道了。”区子秋喜上眉梢,“你不走了,是不是?”

千姿沉思了下,“我要看最后的结果才决定。”

“放心,你一定很乐意留下的。”他自信满满地说。

第五十五章,骤雨初歇 (四)

已是三更时分,御书房中烛火明亮。沈公公在书案上点了两排宫烛,又把火盆挪近些,但夜寒依然逼人。司马晔不时搁下手中的朱笔,搓搓手,以防手指冻僵。

书案上的奏章叠得很高,都是各省送来的加急公文,他怕耽搁,下了朝,便呆在这御书房中,一坐居然坐了近五六个时辰。

脚麻了,腿冰得没什么知觉,唯一非然清醒又保持温度是大脑,一刻不停地提醒着自已还有多少事需要做。

“皇上,该歇着了,都过三更啦!”沈公公提着个食盒掀帘进来,倒上热腾腾的鸡汤放在书案上。

“朕还有一会就好了,你先歇着吧!”司马晔头都不抬,信手拿起另一把奏折。

沈公公叹了口气,“皇上,你先把汤喝下去暖暖身,再看也不迟。”

司马晔停了下,搁下朱笔,端起鸡汤,沈公公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有些事你可以交给匡丞相他们办理,不能事事亲为,你这样会累坏身子的,皇上!”

“朕也知啊,”一口暖暖的鸡汤入肚,身子象还过神来,动动麻木的脚,司马晔目光幽幽地看着窗外的夜色,“可是刚刚登基以来,朕要是不对所有的情况有所了解,那就会象个空挂的架子,听人摆布。不是信不过大臣们,但决策者必须统观全局,方能定下方针。朕今年累点,等一切上了路子,朕自然会歇歇的。”

沈公公无奈地苦笑下,这话皇上都说过很多次,不知何时才是歇歇的时候,世上有这么拼命又不知享受的皇上吗?

“孔综有信回来吗?”司马晔突然皱下眉头,象忆起什么,表情有些惆怅。

“信隔几日都有,但一直没有季小姐的消息。”

“她存心想藏,自然不可能有消息。她会易容,又生性淡泊,深山尼庵,陋镇小屋都能生活,天下如此之大,哪里找得到她呀?”

沈公公一愣,“那皇上为何还让孔先生找下去呢?”

司马晔负手站起身,在室内慢慢踱着步,“朕不死心啦,朕还渴盼有一日还能与千姿相见。沈公公,你可知这世上,朕没有父母,亦没有兄弟姐妹,但朕有千姿后,就没有觉得孤单过,心一直都满满的,可以关心,可以牵挂,也可以痴爱,一个人的力量很大很大。老天想必妒忌于朕,给了朕天下,朕就必须失去千姿,这是命吧,沈公公,朕可又不甘,每想到千姿,心就好疼好疼。她还小,对于情意还没有朕这样的体会,所以才能走得那么绝然,朕有时都会瞎猜,她若遇到一个令她动心的人,说不定会很轻易忘了朕。因为朕带给她太多的悲痛,人都有想快乐活下去的本能。那时,那时,朕该怎么办呢?朕现在是想有她的消息又怕有她的消息。”

沈公公看着一向肃穆威严冷静的司马晔,一脸无助而又凄楚,唇边飞快掠过一丝不忍,但知他讨厌这种感情,忙轻笑着说:“皇上不要乱猜测,季小姐怎会忘记皇上呢?你们的情意可不是一朝一夕,别看她年纪幼,但处事、见识都很成熟的。皇上,其实你可以把皇后之位留给季小姐,同时也些纳些妃嫔呀,你看这后宫空落落的,每到夜晚,各座殿阁中都黑黑的,连个笑声都没有,这哪是后宫呀!后宫就该妃嫔如云,到处莺莺啼啼,娇笑柔语。”

“这十年,朕对于男女情事已倦怠了,莫不是千姿出现,朕连心动都不会。沈公公,不要劝朕,朕与千姿之间有过承诺的。朕并不是有多钟情,而是这世上没有第二个季千姿。”

他认真的面容,有种凛然的神圣,沈公公摇摇头,“老奴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讲,只但愿季小姐能有解开心结的一天,重新回到皇上的身边。”希望皇上那时还没有太老。

“如果有那一日,朕就放弃这皇位,与千姿逍遥宫外,恩爱一生。”

“啊?”沈公公傻了,看来这季小姐还是不要回洛阳的好。

“你知稽康的性情,随性如风,疾恶如仇,千姿也是这样,她适合呆在皇宫吗?”司马晔看出沈公公的惊异,笑着说,“朕把大晋朝引上轨道,反正司马家还有许多旁系,找个能干的接位就行。朕不能操心太多,人的年岁有限,你操心这辈子,下辈子的皇朝你又看不到,所以想开些吧!”

沈公公不敢附合,毕竟这大晋朝可是好不容易才挣来的,哪能说送就送,他可不愿侍候别的新皇。

司马晔喝干碗中的鸡汤,复又坐到书案前,拿起一本奏章,刚看几眼,就拍案大笑,“好,好,朕终于盼到了这份折子。”

“皇上,是何事啊?”沈公公探过头,是幽州的奏折。

“匈奴二十万大军已退回匈奴的皇朝,未伤幽州百姓一草一木。匈奴王果真言而有信啊,幽州现开放与匈奴边境的贸易往来,两国百姓可自由通婚、来往。”司马晔兴奋得两眼灼灼,“朕明日要亲临楼外楼,送赫连王子回国,沈公公,你去通知匡丞相,让备些名贵礼品和珠宝,让王子捎给匈奴王,以表朕的感谢之情。”

“是,老奴这就去办,但皇上,都近凌晨了,你大概可以睡会吧,不然再下去就到早朝时啦!”沈公公说。

“朕这么兴奋,怎么能睡?索性就看到早朝时吧!你快去!”司马晔激动地催促道。

沈公公叹息着,只能撩开锦帘,出门而去。

窗外,五更的鼓声正好响起。

寒风满面,晨霜遍野,几骑火红的马缓缓在洛河边踱着,马后跟着几人,风把袍袖吹得鼓鼓的,却无人注意。

“你终于愿意放小王回匈奴啦!”赫连浚看着天边暗暗的冬日,“小王来洛阳都快半年了。”

“对不起,浚弟,两国之间,有很多事是不能以情意来衡量的。”司马晔抱歉地看他一眼,“朕是大这晋朝的皇上,不是从前的司马晔,你失望也罢,痛恨也能,这就是事实。”

赫连浚微扬浓眉,“小王有些理解你,但痛恨谈不上,失望有一点。你说得这么多,父王最后还不是念着你的情谊退军的。”

是因为赫连浚困在晋朝呢,还是真的为情谊?司马晔不去深究,他淡然一笑,“是,这次匈奴王是君子,朕做了小人,浚弟委屈啦!”

“你们大晋朝呀,肠子弯弯曲曲,心计多得很,你一个正大光明的太子非要吃了十年苦才登上皇位,象我们匈奴人心就象草原般广阔,不做皇上就去放牧,自由自在,不更好吗?”赫连浚有些刻薄地说。

司马晔也不在意,幽禁他这么久,有点怨言也是应该的。

“季小姐还没找到吗?小王也有些牵挂于她。”牢骚发完了,赫连浚蓦地问道。

司马晔自嘲一笑。

“唉!”粗犷的赫连浚轻柔地叹息一声,“她其实算很坚强了,你对她的利用,她都清清楚楚,但她还说接受一个人,不能只接受他的好,也要包容他的缺点。要不是她兄长死于你手,她不会离开的。”

“人生哪能事事如意。”司马晔落莫地一笑,“皇帝的龙座就象是高枝上的一枚鲜目的果子,令人垂涎欲滴,但真的抢到手,才发觉果实其实一点也不解渴,而你悄然回实,又发觉你为之付出了许多、失去了许多。”

“晔兄,你不开心吗?”

“那要看怎么看待开心这个词了,朕费了十年,终于如愿以偿,朕开心!”他凄凄含笑,“至于其他,朕就不能贪求了。”

“唉,小王一直以为你冷血得很,为了皇位,不折手段,不会有常人的忧郁和悲伤。”赫连浚微笑着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朕无情也是无奈。”

“季小姐确是位世间难得的好女子,为她心动,也不委屈你这位九五之尊。想当初,小王也。。。。。。”他说不下去了,神色恍惚,“唉,小王晚了,要是先认识季小姐,必把她的双目遮得严严的,不让她看到任何男人。”

司马晔大笑出声,拍了下他的肩头,“这些都是没有可能的后语,你早些上路吧,见了匈奴王,帮朕问声好!欢迎他来洛阳作客。”

“如果,”赫连浚突发奇想,“要是季小姐躲在匈奴,被小王碰见,小王有言在先,她若心许小王,小王可不会顾及你的面子哦!我们是朋友,但她不是你的妻,不存在朋友妻,不可欺之理。”

“如果她为你心动,朕会祝福的。”司马晔苦涩地一笑,“一路顺风!”

赫连浚抱拳上马,“多谢,他日再会!”

司马晔挥手,几骑马迅速消失在滚滚风尘之中。

第五十六章,罗幕轻寒 (一)

又到月半,天上的一轮圆月躲在厚厚的云层中,费很大力气才钻出来,打个照面,又被黑云遮住了,天地间黑团团的,又冷得异常,御花园中的树木冻得耷拉着枝干,似乎谁轻轻一推,就会应声倒地。

后宫,一幢小木屋隐于夜色与树木深处,不注意看,谁也不会察觉那里还有人居住。屋内静悄悄的,台阶上一人坐着,蓬着头,托着腮,双目痴痴的看着天,象不知寒冷。

屋外围着一圈高大的栅栏,栅栏外巡视的两位看守,跺着脚取暖,时不时扭头看一眼木屋,对于台阶上的人熟视无睹,但他们才转过身,登时吓得屏住了气息,一位年老的太监捧着托盘笔直地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看守对着那张在夜色下显得阴森的面孔,不禁打了个寒颤,“谁。。。。。。谁?”

“老奴是御膳房的太监,给二王子送晚膳来了。”那人低着眼,慢悠悠地说着。

“晚膳不是已送过了吗?”看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手中的佩剑不禁握紧了些。

“皇上因匈奴国退兵,龙颜大悦,吩咐给二王子加点夜宵。”

“哦,原来是这样,那快去吧,不要耽搁太久。”看守叮嘱了几句,打开栅栏出口的锁,老太监抬脚跨进。

台阶上的人一看有人进来,眼波闪烁了下,忽然双手拍起来,嬉笑着说,“有好吃的来了,有好吃的来了。”说着,上前就去掀托盘上的碗碟,蓦地对上端盘太监精亮的双眸,手一缩,愣了下,吓得抱住头,往地下一蹲,“不要打我,不要打我,我再也不敢了。”

屋内灯光亮了,一位富态的妇人匆匆出来,抱住台阶上人哭泣颤动的身子,“衷儿,不要怕,没有人会打你的,有娘在呢,天,手好冷,快随娘进屋去。”说话时,正眼都不看向端盘的太监,扯着司马衷就进了屋,太监跟着进来,随手还掩上门。

司马衷吓得躲在胡妃的身后,探过头悄悄打量着老太监。灯光下,胡妃抬手欲接过托盘中的食物,眼一瞥,冷冷地笑了,“怪不得衷儿吓成那样,原来是宋公公哦,多日不见,你怎么还老样子,不是应该飞黄腾达吗?你可是当今皇上的功臣。”

宋公公放下托盘,满脸皱纹不自在地抽动着,抬手于额,“皇后娘娘,老奴鬼迷心窍,才会做下对二王子不利的事,请娘娘饶恕老奴吧!”

“哈,好新鲜的说法哦,我和衷儿可是皇上的阶下囚,你向我们要求饶恕,不会头脑发热吧!”

宋公公脸涨得通红,“老奴是真心实意的,二王子对老奴恩重如山,但老奴却恩将仇报,实在无颜愧对二王子和皇后娘娘啊!”

胡妃脸色一冷,“宋公公,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收起你的话辞,衷儿已傻了,皇上也是人家的,我们如今不再需要你的假惺惺。”

宋公公恢复神色,侧耳听听门外,神秘地一笑,“任何事都不能太绝对,谁知以后又会如何呢?当今皇上能把江山抢来,难道就没人从他手中抢走吗?”

“你为什么对我们说这些?”妃胡妃警惕地竖起双目,“是司马晔派你来试探我们的吗?告诉他去,衷儿是个傻子,什么事都干不了,让他安安稳稳做他的皇上吧!”

“唉,老奴不怪娘娘不信任洒家,娘娘,老奴为皇上立下汗马功劳,到最后,没想到因为老奴一时的心切,皇上大怒,把老奴扔到御膳房,做了个烧火的太监,还说永不见老奴,你说老奴寒心不寒心。”本指望助司马晔成就大业后,他一定会稳坐后宫大太监之位,负责皇上的一切事务,就因为季千姿中了媚香一事,司马晔毫不留情地推开他,把金陵的沈公公调回来,相随在侧,他这口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呀。

胡妃是个聪明人,一下就听懂了。小人就是小人,为你所用时,马前鞍后,跑得飞快,但一旦不能满足他们时,他们往往会出其不意反咬你一口,让你防不胜防,宋公公看来就是这样的人。

她眼微微一转,深沉地笑了笑,“宋公公的好心,我和衷儿都心领了,可惜我们衷儿今非昔比,又呆又无人相帮,恐怕我们有负你的期望。”

“呵,皇后娘娘,”宋公公扫了眼胡妃身后一直吃得欢畅的司马衷,“老奴侍候了二王子十年,二王子什么样的性情,老奴还是知晓的,二王子宅心宽厚,大大咧咧,遇事不太往心中去,不管是欢喜还是悲痛,对于皇位,莫不是一大群大臣在后面推着,他不会那么急切举事的。这样一个人,会因为皇位的丢失疯痴吗?”

话音刚落,司马衷一口菜卡在喉间,上不来,又下不去,直着脖子瞪着宋公公,脸通红通红,胡妃富态的面庞突地也失去了血色。

“宋公公,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司马衷一口菜终于艰难地咽了下去,他迷蒙的眸光悠悠地清朗起来,冷冷地瞪着宋公公,“有几人看出小王是装傻的了?”

 宋公公用力吸了口气,“二王子,唯有老奴看出,其他人全当二王子是真疯。老奴今夜也是对二王子思念得紧,才冒险过来探视一番,别无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