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温泉建于半山间的一处山壁上,不注意不会被人发现,赛华佗没有破坏山的本色,只在温泉里侧好好装饰了番。见过山庄的楼阁,吃过山庄的餐点,穿着山庄的衣衫,再用过山庄的温泉,才知人生享受真的是没有止境,这个区庄主真不是一般的完美。

她还不太熟山路,区子秋硬是挤开了侍女,陪着她过来。他在另一处洗好后,便早早站在门前等着千姿了。

“区。。。。。。啊啾!”迎着夜风,千姿刚想开口,迎面就打了个大喷嚏。

“怎么了?你冻了吗?手伸出来让我把把脉。”白日温暖如春,晚间的凉气还是很重的,她又是热身子从温泉出来,被风一吹,有可能着凉。

区子秋不由分说拉过千姿的手腕,抚上衣袖,用指腹压住她的脉搏。

“你也会把脉呀!”千姿低声问,泡太久,身子有些软软的。

“你以为我只会唱戏?”区子秋白了她一眼,“我会的事很多呢!从小耳濡目染,老头那些把戏,我有样学样,没他精吧!”

“嗯嗯!你中午不是喊神医爹爹,怎么现在又改口了?”

区子秋红了脸,拉平她的衣袖,“习惯了,他也无所谓。你确是着了凉,回去让丫环煮点浓浓的姜汤给你喝,睡暖点,明日就好了。”

浅淡的月光下,两人并肩走着。风把路边的草叶吹得哗哗的,如雨点落下。刚好正行到芍药园,偌大的花朵在枝头绽放着,离得如此近,花香和药草的香浓得令人心瞠。

千姿不禁停下,蹲下身,折了一朵放在鼻间嗅着。“世间的事真的好神奇!”她仰起脸,冲区子秋笑着,清澈的黑眸被月光一映,如点点星亮。

区子秋看痴了,心狂乱地急跳着,不禁伸出手,抚上她的脸庞,喃喃轻呼:“小千!”

千姿惊得扔开花,慌忙避开,起身退让几步,“天很晚了,我们快回吧!”说着,急急向前直奔。

区子秋失望地收回手,怅然若失地看着她的背影,有种想狠狠把她拥入怀中的感觉。

紧追几步,两人重又并行着,气氛却有些沉默。

“我又不很差,如果你想,我可以比爹爹还要出色。”区子秋忍不住嘟哝着,“至于那些财富、珠宝,更不是问题。”

千姿脸涨得通红,停下,扬起脸,看着区子秋。他虽不是王孙公子,但作为神医的传人,再加上聪慧的天资、俊美的外形,他可以王孙公子还得天下女子的青睐,但那里面不包括她。

她的心已经为一个人心动过,现在她没有心了。

看她眼眨都不眨地盯着自已,却什么也不说,区子秋不自在地问,“看够了吗?”

千姿忽地神色大变,很久以前,因为怪她不知保护自已,在太院被司马衷看到,在烛光下,她也是这样看着,大哥问:“看够了吗?”

泪水没有预期地扑落落地从脸腮上滚落下来,都已是千山万水相隔,都已是一百多个日子过去了,她却清晰地记得他的一点一滴。

忘记是那么的难,心痛是如此容易。几个月埋在心中的泪在这一刻奔泻而出.

夜色里,千姿哭成了一个泪人。

区子秋傻了眼,手足无措地乱挥着,最后,不问她的意见了,轻轻把她拥在怀中,“好了,我不说了,你想怎么看就怎么看。”

千姿哭得更凶了,泪水打湿了他的胸襟,也潮湿了他的心。小千不只是一个冷然果断的女子,一样会娇柔令人怜惜。他放低音量,不熟练地轻抚着她的后背,柔声劝慰着。

“我。。。。。。我好想。。。。。”一想到今生注定无缘与司马晔相见,心疼得更厉害,千姿抽泣着说,“我。。。。。。没有办法。。。。。。可我真的好想好想他。”

这样的明月,这样的冬夜,思念是那么不经意地涌满心头。

“他还是她?”区子秋有点不懂,“是你家人吗?”

千姿泪眼婆娑地点着头,“是无缘的家人。”

“我带你寻他们去?”区子秋疼爱地说。

“不,”千姿狠命摇头,“我回不去的,不能回的,回去后会更痛更痛。”

“那就不回,和我一起。”他把她搂紧了,“我做你家人可好?”小千这么可怜,他不自觉已心动,那么做家人也不错哦!

“无人可代替的。”千姿拭去泪水。却不知刚刚妆好的皮肤被泪水一冲,露出一道道雪白的面容。

“你的脸?”区子秋凑得那么近,看得分清。

千姿蓦地醒悟,慌忙捂住,掉头就往庄中跑。

小千的脸是假的!区子秋呆了。

第六十一章,悠然南山 (三)

当初绝然离开洛阳,放任自已去流浪。便是想在不同的地方,感受生活在别处的况味。对于没有家人的人来说,处处是家。留在扁鹊山庄,不算难适应。赛华佗言出必行,倾心教授她的医术,还为她请来能匠,依造她的手形,做好了肉石手指,在他巧夺天工的缝补之术后,不细细看,是看不出任何异样的。

千姿把手举在阳光下,有种失而复得之感。

区子秋那夜惊见她差点露馅的真目,幸好在她自圆其说和区神医的打掩护中,好不容易才不再追问,但常常发傻的盯着她的脸,想找出答案。

山庄的家仆、侍卫和丫环,每个人都对她非常的好,区神医和苗伯还有子秋更当她如家人,吃穿起居都同样,可是她还是觉得孤独。

忙碌地种药草,用心地学医,时光就这样不知不觉的流逝着。

夏满山庄,山坡上绿色欲滴,习习凉风从山那边徐徐吹来,是种少有的夏日惬意。看诊楼中,千姿抬头望着眼前的男子,清清淡淡的五官,谈不上好看,只觉顺眼。

“是何时折断的?”她指着男子挂着的左腿。

“那日和朋友骑马外出,不小心马惊,从马背栽下来,刚好撞到山石上,晕迷了两日,才被人救起,醒来后发现站不起来。”男子说起当日之事,仍一脸心悸。

“离现在约莫有多少日子?”

“二个月了。”男子身边的家人不胜欷吁。

“唉,错了医治的最佳时机,但也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你们抬着他到那边躺着,我看看伤处。”

“你是神医吗?”家人急切的表情在仔细端详过千姿之后,露出了疑惑。

“你们似乎不相信我。”千姿不以为意地按住男子左手的脉门,“有些炎症,还稍有点热度,先吃些药,把热度退下再治腿,不然会有感染的。”

“不是应该先治腿吗?”男子不禁犯嘀咕。

“听她的,没错!”赛华佗从里侧走了出来,“这位小千姑娘可是老朽的嫡传弟子,得我真学,假以时日,不在于我之下。”

“是吗?”男子态度改变地望着千姿,好年轻哦!

“抬他下去吃药吧,明日开始治腿。”赛华佗挥手让家仆把男子抬下去,和蔼地说,“看了一上午的病患,累了吧!子秋在里面帮人诊治时都不得安心,一直催着我出来让你歇会。”

千姿拭下脸上的细汗,轻轻摇头,“我现在终于明白为何先生每天只看十例病患,虽然让人觉得无情,其实何尝不是对病患的慎重,看得少,才有时间问得细,才能根除病症。”

“呵,那么你对我百两银子问诊又如何看呢?”赛华佗来兴趣了,千姿来山庄一年多了,他越来越喜欢上这位至今仍不知真面目的小姑娘。

千姿收起药箱,微笑着,“那是先生让世人觉得你银子收得高,必不随便,对你才会放下心来依赖,同时也是对自身的一种尊重。钱财虽是身外之物,但有时能说明许多问题。”

“哈哈,也只有小千才有这入目三分的眼光,先生骄傲有你这样的弟子。快,快去净手,然后过来吃饭,子秋不然又要扔下病患追过来的。”

唉,这对父子呀,现在虽然还常常斗得面红耳赤,但大部分时间相处还好,因为中间夹着小千,有了小千,什么事都好解决。区子秋果然聪慧,而且在医术上有天赋,加上他胆大冷静,对于一些复杂的病例,现在完全可以独挡一面。区神医说起儿子,便一脸笑眯眯的。

父子俩都爱洁成癖,上午问诊一结束,洗面净身,才肯坐下用饭。千姿换好衣衫进花厅时,两人还没出来呢!

侍女笑嘻嘻先捧上一盘蜜瓜,“小千姑娘,你先吃点这个。”山庄四季珍稀瓜果不断,有自身种植的,也有病患不远千里捎来的。

千姿刚尝了两口,父子俩进来了,区子秋自如地从千姿手中拿过蜜瓜,自在地啃着,千姿哭笑不得地看着他,确如区神医所言,一年多了,他对她的新奇一点都没有过,反到有加剧的迹象。

“盘里有,为何要抢小千的?”赛华佗瞪了他一眼。

“就是因为有太多,才不稀罕,而小千手中却只有一块,吃起来自然甜了。”他理直气壮。

侍女们含笑把饭菜端上。

夹了满满一大筷菜放进千姿的碗里,区子秋说,“小千,下午我带你去山下镇上转转,晚上回来你教我弹琴可好?”

自从手指接了后,千姿稍稍适应,已能自如地弹琴,但尽量避开那根假指。

“我有点累,下午休息好,就弹琴吧!我不想下山。”千姿的神色有些疲惫。

“镇上今日有庙会,人很多,难得的,去吧!”

“小千累了,你就不要拉上她,自已去吧!”赛华佗有点偏爱乖巧的千姿。

“能有多累,我不也一样忙了一上午吗?小千,说好了,我一会在你房前等你。”说着,埋头吃饭,不接受拒绝。

千姿低下眼帘,不再言语,神情却冷了。

赛华佗看在眼中,急在心里,这样下去,如何能留下小千呀?“子秋,庙会又不是仅此一次,以后再去吧!”

区子秋皱起眉头,“怦”扔了筷子,掉头就出门了。

一桌饭菜芬香扑鼻,再无人品尝了。

“唉,都是我教子无方,他如今才如此任性自大,不在意别人的感受。”赛华佗内疚地看着千姿,欲言又休。

“先生,没事的,我现在想起真的要到镇上去转转。”千姿反过来安慰他。

“小千,你有没有看到子秋只对你和我如此?”

“咦?”

“他虽然孩子性重,但在他心中,你和我是一样的份量。好好玩吧,明日不要看诊了,多睡会。”区神医语重心长地叹了口气,“他此刻必固执地坐在你房前,你如不听他的,他会一直坐下去,为难你了,小千。”

千姿晃晃悠悠地回房,门前木棉树下,区子秋气宇轩昂,一双眸子寒若深潭,负手站着,看见千姿,目光不再移动。

千姿挫败地点点头,“我换件衣裳就出来。”

冷面终于融化,区子秋欢喜地拉住她的手,“不要换衣,你什么样都好!你来山庄好些日子,从没出过庄,我打听到今日有庙会,就是想带你去散散心,好好玩玩,吃点好吃的,买点小玩艺,虽然山上苗伯把什么都备好了,但哪有自已亲手买的开心,是不是?你累,我背着你好了。”说着,他作势就要抱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