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匡太妃今日回府省亲,他在府中接驾呢!”

“太妃省亲?”

“嗯,老奴没有知会皇上,落痕来禀时,老奴随了她的意。她这一年多一直没出过同心阁,难得有这样的想法,老奴就自作主张了。”

“嗯,挺好的!”司马晔微闭上眼,虽近在咫尺,但他很少遇到匡似画,听说瘦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世事催人老啊!

不知不觉,他也老了。

第一年,他坐在千姿的寝室中,回想起当初相识的点点滴滴,心中还充满希望。

第二年,他再次来到楼外楼后院,亲手种下满院的药草,审视自已的内心,一片挚情依旧,而他对千姿已不敢确定。二年多,口信、书信,什么都没有,她也许已不在人世,也许已有深恋之人,每想到这,都不禁打个冷颤。人终是自私的,他怎么也不能接受千姿属于司马晔以外的任何一个人,但如果不在这人世,他。。。。。。他也许会走得很快。

但有种预感,他可以感受得到她一定活在这世界的某个地方。

他轰轰烈烈把国家治理得如此富裕,想让她知道他很努力也很好,而皇上一直未大婚的消息更在全国传遍,二年了,她应该能释怀。

可是,依然踪信全无。

心悄悄冷了,麻木了。无论是百姓丰收的喜讯,还是边关的捷报,他都感觉不到一点快乐。

愤怒,凄凉,伤痛,冷然,想在看到她时,痛骂她几声,尔后再狠狠将她抱紧,告诉她她害他害得很苦。

可她又在哪里呢?

“沈公公,快过年了吧!”长叹一声,他耷拉下双肩。

“嗯,明天送灶王爷上天,照理皇上该领着宫中大大小小祭下天的。”

“朕起来吧,总躺着不是个事。”司马晔披件狐裘,探身下床。头晕晕的,眼前还冒些金星,他晃了晃,沈公公忙上前扶着。

“唉,未老先衰,朕没用了,公公你扶朕去园子里走走吧!”躺着床上,越躺越象个病人,走走,还能生些气力,现在还不是他能倒下的时候。

园中万花凋谢,宫墙内探出的梧桐枯枝,为冬天增添了几许萧瑟气息。天空灰蒙蒙的,象要下雪。气温冷得彻骨,司马晔拉紧狐裘,徐徐走着。

不远处,一大群太监、宫女急促却整齐单一的脚步声迅速接近。司马晔闻声抬头,看到一顶紫色昵轿停在同心阁前,他停下脚步。

她这么快就回宫了吗?

“见过皇上!”绣着银边的紫绸轿帘一掀,步出匡似画纤弱的身子。纵是消瘦如纸,仍是令人窒息的倾国丽人。她抬头看到司马晔,一愣,淡淡施礼。

人生如戏,曾经差点成为夫妻的二人,此刻却是保持着客气有礼的距离,形同陌路。

“怎么没在府中住些时日?”他侧头凝视着冷漠的她,轻声问。

“呆久了,睹物思情,只会徒添伤悲,回不去的岁月,不看也罢。”她幽幽地说,故意忽视他语气中的真诚。

一年多未曾谋面,他的消瘦让她吃了一惊。千辛万苦得来的皇位,坐得不舒坦吗?

相对于她的漠然,司马晔神色温和,脸上漾着暖暖的笑意,“岁月对任何人都是公平,无论快乐还是悲痛,都无法回首,所以才要勇敢地向前看。你不要总呆在同心阁,可以和其他妃嫔在园子里走走,也可以常常回府看看。匡夫人身子可好?”

“一般!”娘亲的眼睛都快哭瞎了,她看得心碎不已,象逃似的跑出相府。眼不见为净,躲在这深宫,身边都是和她一样的数着年轮等死的女子,她还好受些。

司马晔抬头望着遥远的天际,轻声说:“你还记得朕的母后吗?”

她一愣,那个曾经视她如已出,为了她的清白不惜以命相赠的皇后,“嗯!”她神色沉重地点点头。

“朕十六岁时离开她,久得有时都快想不起她的样子。朕只要一听别人谈起娘亲,朕就不由自主想起她。朕贵为天子,却很羡慕有父有母的人。太妃娘娘,与朕比较,你很幸福。”

一声“太妃娘娘”,狠狠刺痛了匡似画的心,也让她意识到此时的处境。她一咬下唇,冷冷笑道:“此话差矣,与皇上相比,本宫哪里幸福了?生不如死,还折磨着一对双亲以泪洗面,活着已如罪人。而皇上呢,救朝庭与火热之中,给万民以泉水之涌,千秋之后,史书留名、万民景仰,子孙传颂。”

一边的沈公公挑起眉毛,诧异地看着她。

司马晔不以为意,了然一笑,“朕懂你的痛,其实,朕的痛并不比你浅,能如何呢?都要活下去,是不是?天气冷,早点回阁吧!”

匡似画一张俏脸蓦地又红又白。

天降下了纷纷白雪。

司马晔笑了笑,优雅地伸出手,接住了从天而降,今年的第一朵雪花。

“朕自十六年以后,直到今日才有闲情赏雪。沈公公,扶朕往里走走。”他温文的笑说着,那唇边的开朗又闲适,是她从未见过的。

她冷酷很久的心不禁涌上罕见的温柔,凝视着雪花中的他,那秀雅又寂寞的修长身影,与十几年前城门外送行的少年重叠了。

她定了定神,这突然而至的想法让她有些恼怒。她如今是他的庶母,哈,很特别的身份,她怎么还在往事里徘徊呢?他现在好尊重她这位老人家,眯细眼,立在原地目送,直到那身子没入园子深处。

痛不比她浅?好动人的说辞,他正当芳华,想要什么没有,而她一生就这样了。

司马家没一个好人,无论是司马炎还是司马晔,带给她都是没顶的灾难,他们都该不得好死,她低声咒道。好象还有一位,听说现在疯了,她这位庶母,不应去看望一下吗?

那位前太子,曾经对她的“照顾”可不小哦!

杀父之痛,但到底是有血缘的亲兄弟,司马晔都没舍得杀他,呵,怎么说,她是一个外人,他们却是家人。

什么样的辉煌和光华,都不会永恒的,她不介意委屈自已做个观众。

“落痕,找二盘点心,咱们看看二王子去。”

第六十五章,此恨无数 (二)

御花园,小木屋的栅栏前,木纳的侍卫摸摸帽沿上的须带,脸色为难,“娘娘,皇上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二王子。”

“本宫只是看望,送两盆点心,并不靠近。”匡似画漠然地扫了侍卫一眼,没有一丝退让的意思。

“这。。。。。。”侍卫们相互看了一眼,听说当今皇上特尊重这位太妃娘娘,不敢得罪,“那娘娘就在栅栏外看看便行,二王子不比从前,娘娘太近,怕伤着你的身子。”

“嗯,无妨,你们退远一点,本宫不进去,呆着这里。”

雪下得有些大,木屋的院子外已铺满了,几棵单薄的枝条上飘着几片残叶,在风中可怜兮兮地浅喘着。

木屋的门关得紧紧的,在栅栏外看不见里面的动静。匡似画也不急,让落痕把两盆点心从栅栏的缝里塞进去,气定神闲地站着。

许久,门“吱”一声开了,司马衷伸了个懒腰,搓搓手走了出来。

虽头发蓬乱,但在陡见到匡似画时,那迅速掠过的目光,匡似画心抖索了下,那不是痴呆人的眼神。

“落痕,你去侍卫那边站着。”她故作冷静,平和地看着司马衷露出一脸傻笑,向她晃悠着过来。

落痕不解地愣了一下,听话地退到远处。

“你让小王等得太久了,美人。”司马衷正对着她,她的身子遮住他的神情,远处的人什么也看不清。他坏坏地一挤眼,暧昧地一笑,神色清明。

“你没有疯?”匡似画咬牙切齿地问。

他轻轻点头,“嗯,小王当然不会疯,美人,你不会去告密吧!唉,美人,这两年,你可不如从前水灵,是因为少了小王的亲抚吗?说实话,小王在这里还真有点想你。这里吃得好睡得好,唯独就是没有美人在怀。”

“你这无耻的败类,做了阶下囚,还敢胡言乱语。”匡似画气急地瞪着他,心中恨不能上前痛快地咬她几口。

“咦,美人,你怎么能这样骂我?我们好歹也曾有过肌肤之亲。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我们俩也有过多次共枕眠,那要几千年才能修来呀,你可不要乱咒小王。美人,司马晔对你好吗?有没有象小王那样爱抚你?”

“啪!”匡似画迎面就是两掌,眼中喷出两束火光,“你以为人人都象你那么禽兽不如吗?”

司马衷笑笑,也不恼怒,“呵,禽兽不如,嗯,你想这样讲,小王也无所谓,只要你不被小王说到痛处就行。司马晔并不算君子,而是你这残花败柳,先是父皇,然后小王,还有那个莫名其妙跑出来的稽绍,三个男人玩下来,你再倾城倾国,他也不会要了。如果你冰清玉洁的,他不娶你吗?”

“你。。。。。。你这小人。。。。。。一切还不是你们害的。”匡似画气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干瞪着。

“害?害你的人是司马炎,他色胆包天,但后来小王是为你动心,可你为何要恋上稽绍呢?唉,其实一切都是司马晔的诡计,他为了得天下,先鼓动小王弑君,

然后道貌岸然地充救世主,逼小王放弃一切,他顺利登上皇位。他为了不让你丢了皇家的脸面,默示手下杀了稽绍,现在假仁假义地待你不错,让天下人都赞叹他的雅度,就如他不杀小王一般,我们这些人对他已无障眼,养着就养着吧!”

司马衷脸上唉声叹气,眼却偷偷注意着匡似画,她神色变得冷狞起来。

“他这个局布了十年,我们都只是局里的一枚棋子,如果他当初在意你,早早把你接了走,不就什么都不会发生吗?你现在就是至尊无上的皇后娘娘,而不是如今落魄的匡太妃。听说他在匈奴只呆了一年,早就回到晋朝从商,没几年,便赚了半个晋朝,他是有能力给你一片天的,可他为了布局,硬是弃你不顾。说小王没人性,他才真是最最没人性的家伙。”

司马衷继续煸风点火。

匡似画脸色越来越难看,胸急促地起伏着,脸上一阵红一阵青。

“如今,他呼风唤雨,想要什么招之即来,而我们呢,小王为了苟活,成了个疯子,你呢,本来你能和稽大人举案齐眉,隐居桃源,做对快乐神仙,如今也只是孤身一人。今生已矣,唉!美人,你想不想改变一下这种状况?”他摸不透她的心思,试探着问。

匡似画铁青的脸浮出一丝嘲笑,定定地着司马衷,把他看得心中毛毛的,“你想让我帮你吗?哈,你讲这么多,就是这样的目的吧!告诉你,你少来,我不会上你当的,不管是司马晔,还是你司马衷,都不值得我多瞧一眼,你们这些人无须我来报应,苍天有眼的。”

“你。。。。。。这傻女人。”司马衷有些恼羞成怒,“真是不识好歹,你帮了我,日后有你的荣华富贵,小王把你纳入后宫,会专宠你,不会让你夜夜独眠的。”

“免了,我不稀罕。二王子,继续做你的千秋大梦吧,我就不打扰了。”一脸木然扫了他气得变形的脸,转身而去。

“回来,笨瓜!”司马衷跺脚嘶喊,怕侍卫看出异样,动作又不敢太明显。匡似画似未闻,头也不回,唤过落痕,走远了。

司马衷沮丧地低下头,失望地走进木屋。

“啪,啪!”木屋内一直观望的宋公公轻拍双手,“王子好口才。”

“好个鬼,她就没上当,说不定还会去告密。”司马衷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等了她两年,才等到了她,一点收获都没有。

“错也,错也!”宋公公媚笑着凑上前,“她不希望你目的得逞,当然也不会希望司马晔很好,她会沉默,冷眼旁观。但二王子,你不要灰心,你今日这番话,如一石激起千重浪,她此刻心中必翻江倒海。呵,老奴想呀,匡娘娘现在对司马晔不仅昔日情份全无,而且恨不会只一点。说来,她还挺重情义,这二年她居然忍下来了。”

“对呀,一个女子对着昔日的恋人不能相爱,那种绝望的无奈会让她发疯的,娘也是女人,明白这些道理。”胡妃笑着从内室出来。

“真的?”司马衷不由喜出望外,“那么说小王今日没有白说了。”

“我的二王子,你当然没有,但她能起多大作用,也说不上。”

“去,你帮小王揉一下,又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