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不上,你有空来坐坐,我都在的。”她有些讨好地看着千姿,呼吸有些急促,心跳得很凶。

还是聊兄长吗?千姿有些同情眼前这个倾城的绝世美人,空有至尊的宠爱,却守着一颗孤寂的灵魂。可再想到她对司马晔的冷然,同情心又烟消云散了。“太妃,皇上特意来看你,我们以后再聊吧!”

“皇上,皇上!”匡似画目光游移,好象不愿面对司马晔。好一会,她又象思起什么,急切地问:“季小姐,你是怎么做了大夫?又是怎么认识皇上的?”

这个太妃是不是太久没有和人交流了,问题真的很多。“我在积云山上就学过医,和皇上认识是在金陵,好几年以前了。”千姿随意说道,不放心地一直转头看着司马晔。

罗什陪着司马晔,谈论着将要在洛阳城外的寺院举行的讲经。司马晔尽力专注心神,却还是忍不住侧耳捕捉着千姿与匡似画之间的悄语。

阳光艳了起来,先前的雨全蒸发了,天气又开始炙热难耐。

“好几年?金陵?”匡似画的嘴唇突然干渴万分,脸上和耳边也失去了血色,。她哭不出来,只是瞪着司马晔,“原来。。。。。。真的其事,原来是她!”

千姿茫然地直眨眼。

“千姿,过来!”司马晔慌乱地撞到了罗什身上,迎着声音往这边冲来。

千姿怕他摔倒,上前扶着他,“我在这。”

他一把把她护到身后,防卫地注视着前方,“太妃,适可而止,有什么话对朕讲好了。”

“呵呵,”匡似画浮出涩涩的苦笑,“皇上怕我伤了她吗?”然后,她又露出羡慕的神情,“你很珍惜她呀!”

她自言自语,头轻轻摇动,象中了魔咒般,“放心,我不会伤她的。是她,我就恨不起来了,她如此令人心仪,换我也会放不下的。现在想想,我那样肮脏,为何稽大人还会关心我、多看我一眼?原来是天意,错综复杂的天意,还债罢了,都是恶缘啦,哈哈!”她象喝醉了一般,笑得很狂,踉踉跄跄地往后退着。

“看住太妃!”司马晔吩咐身边的宫人。这里,只有他听得懂她讲的是什么,他怕她又做出什么傻事。

其他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

“皇上,放心,我不会怎么的。我心里一点点都不痛,很平静,很死心,不再有那么的愧疚了,很轻松。老天这样来回报我的!真是很惨,何苦,那样的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儿,好不值,好不值。”她退到明经堂前,转身冲了进去,“砰”一下关了殿门。

罗什呆住了。“皇上,老僧去看看,后面还有门。”

“麻烦高僧了!”司马晔被匡似画突发的情绪也弄得有些无措,这么多的日子所谓的平静,原来是假象,火焰仍躲藏在心底,一点还是燃得旺旺的。

“心志错乱,一时受控,让她独处,稍后便会恢复的。”千姿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低声安慰着司马晔。

“回殿吧!”司马晔牵住她的手,徐徐转身。

“有些人宁愿活在谎言中,明白真相真的很残忍。”千姿也被匡似画吓到了,但又怨她一直活在自怨自怜的境界中,把所有的恨都扔给珍视她的人,不顾及别人的感受。不过说来好笑,匡似画竟然把千姿当成了夺走司马晔之人。如果她能明白司马晔至今都对她关怀备至时,她会说什么呢?

她把她的世界守得严严的,任何话听不见,任何人也走不进。她只有她可怜的认知。

“可我们却必须要尊重事实,我确实负了她。”司马晔苛刻地说。

千姿一愣,轻轻抹开他的手,心中因他这句话润得湿湿的,他的意思似乎是他与自已之间的情意害了匡似画。他在后悔吗?

心在倾刻冷得彻骨。

察觉到千姿的疏离、沉默,司马晔不安的侧过身,寻找着她的气息,“千姿!”

千姿埋头疾走,也不应声。走到曲廊时,不提防与一位提着食盒的太监撞个正着,汤汤水水洒了一身。

太监吓得脸色突变,哈着腰,收拾着打翻的碗碟,忙不迭地道歉。千姿随意抹了下胸前的汤汁,“没什么,是我走路不小心。午膳没了,你不碍事吧!”她关心地抬起头,正对太监愕然惊诧的双目。

好熟悉的面容,千姿拧眉沉思,猛地,脸色发白,很久前一个可怕的回忆浮现眼前,“你。。。。。。你是。。。。。。。宋公公!”身子微微发颤,惊恐地退后一步。

“季小姐真是好记性,是老奴。”宋公公挤出谄媚讨好的笑意,故作温和,“好久不见,小姐好吗?”

千姿极力站稳身子,不由自主地抚着那支用玉石做的手指,冷冷一笑,“多谢公公挂念,我很好!”

“呵呵,”宋公公瞪着一双锐利的浑浊双眼,心里把千姿出现的所有可能都猜了个遍,只有一个答案,她重得皇上的欢心。想到这,腿哆嗦了下,“小姐好,老奴就放心了。这些年,老奴一直呆在御膳房中面壁思过,为当年误解小姐一事。”

“你在御膳房做事?”千姿一惊,“皇上的药膳,以前是你负责的吗?”

“那个。。。。。。。那个。。。。。。。。”宋公公一下回不过神来,不知她这样问有何用意,支支吾吾的,“皇上的膳食,老奴很用心地准备,不知皇上可满意?”

千姿的神色凛然起来,回首看到走近的司马晔,了然而笑,“皇上怎么会不满意对他忠心不二的公公呢?”

笑声不停,身影已远。

宋公公纳闷地愣在那里,她这话是夸还是讽?

“千姿和谁在讲话?”司马晔扭头问身边的太监。

“御膳房的宋公公!”

他?司马晔俊眉拧了起来。

第八十五章,破月弄影 (一)

夜刚渐黑,紫云殿内窗户洞开,烛火通明。一盆燃得熊熊的火炉把千姿的脸映得红彤彤的,大滴大滴的汗珠从面颊上“扑扑”地往下滚落,小宫女不舍地为她拭着汗,她温婉一笑。起身帮司马晔打散头发,对沈公公低语,让他解开皇上的上衣,再准备多条布巾。

所有的人都神情紧张,大气不敢乱出,连脚步都小心翼翼的。季小姐今夜开始为皇上针炙,听说是在脑袋上,那可是顶顶重要的部位。沈公公早早就让太监们守好紫云殿的殿门,不让任何人惊扰了季小姐的医治,除了留下几个手脚勤快的宫人,其他人都留在屋内,不可轻易走动。

千姿把衣袖挽高,冲大家鼓励地一笑,在桌上摊开针袋,长长短短的银针把众人又吓得一愣一愣的。

“皇上,如果疼,就言语一声。”她说话的语气不疾不徐,温文的声间让人心定。

“不碍,你尽管医治吧!”司马晔很信任地一笑,“朕身子骨结实着呢!”

千姿挑起几根银针在火炉上烤至针身发红。宫人们纷纷围了过来,一个个全忘了自已的本份,好奇地伸长脖子。

千姿聪黠的双眼从容地扫了大家一眼,微笑地将银针逐一摆好。

她捏起一根银针,忍不住又叮嘱了几句,“皇上,我现在要试着把你脑中的瘀血排出来,不过我会先止住你的疼痛穴道,你只会感到一丁点疼痛。你尽量放轻松,不用害怕。”

司马晔伸出修长的手指宽慰地轻触下她的手腕,“开始吧!”

众人还没眨眼,只见千姿动作俐落地在皇上的颈背、头顶已扎好了几根银针。皙的手指配上在烛光下闪动的银针煞是吸引人。

“这样会痛吗?”

“不会。”司马晔小声地回答。

沈公公叹赏地看着千姿,这样的女子,就是尘埃满面,也会散发出引人注目的风采。

一柱香的时间过去,几位宫人偷偷地舒了口长气,象是有点失望怎么没有任何效果。

千姿微扬起眼眸,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众人都爱奇迹是吗?她的唇边飞快地闪过一抹微笑,开口说道:“我帮皇上针炙的这几处经脉,意在通散她头部的气血,我现在要下最后两针,收结他的头眩晕痛。明日起,药汤和针炙要同时进行,反反复复多次,才会有疗效。”

“嗯,这难疾,是急不来的。季小姐,你放手医治,不要着急。”沈公公手心全是汗,还撑着努力平静说出几句安慰人的话。

千姿在司马晔的百会穴用四神聪处扎下最后两针后,抬手拿过一条布巾,刚递到他的口边,他一个前倾,脱口喷出一口浓血,千姿没有接住,溅得满身满脸。

“啊!”众人惊呼一声。

千姿轻轻拭去脸上的血迹,把布巾又递上去,司马晔接着又咳出两口血块。“少量的排血和呕血都是正常的,公公,让皇上净口,为皇上擦洗下,就躺下,我看看药去。”千姿拨下银针,露出轻松的笑意,“还有,明日,皇上出门,尽量戴着纱帽,不要让眼睛再受刺激。”

“是,是!”沈公公上前扶住司马晔,刚咳过血,又针炙过,他显得非常疲弱。

“小姐,你的衣衫?”小宫女指着千姿一身的狼狈,想上前帮忙。

“不要管这些,现在是药要紧。药煎好了吗?”司马晔一双手不知何时握住了她的手掌,她不好走开,只得扭身问道。

“按小姐开的药方和剂量,早煎好了,现在不烫。”太监们麻利地从殿外端进药碗,千姿接过放到嘴边,用舌尖沾了沾药汁,闭上眼,笑笑,“皇上,喝药吧!”

这次,司马晔没有皱眉,一仰口,喝净。

沈公公和众人都轻松地一笑。

“你刚刚很紧张,是吗?”司马晔有些气喘,脸色发白倚着床侧,额头上布满了汗水,而千姿一双手却冰凉得惊人。

千姿敛起脸上的表情,嘴角往下一抿,“有点吧!医者对于熟识的人无法做到全心的置身世外的专注。”

“熟识?”司马晔不满意地摇了摇头。从明经堂回宫后,千姿只口不提发生的任何事,本份地做着医治的准备。

瞅见太监们抬着大大的水桶进来,千姿晃晃手,“皇上,你净身吧!我也要除去一身的汗味和血迹。”

“朕碰脏你了。”司马晔有些过意不去想为她掸去,千姿一笑,“从医者,这些都习惯了。”

司马晔不舍放开她的手,生怕她医治好后,会突然不见似的,“你还会过来吗?”

“我今夜不会入睡的。我要看护皇上,因为第一次针炙,我怕夜里还会咳血。”

“哦!”司马晔心中不禁窃喜。

拎起针袋,一脸疲倦向自已的房间走去。她知道,沈公公早备好了沐浴的水和熏好的衣衫。

她确实有点累,从心到身。

十年的复国等待,大哥是不惜一切,就连对当时的她,也会加以利用。但登上皇位后,大哥却变得宽容大度,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悯,司马衷囚禁深宫,没有斩尽杀绝;匡似画是百般呵护,任其所为;就连那当年令她心存阴影的宋公公,还不是留在皇宫中养老。

他对任何人都放不下,唯独放得下的只有她。

那晚,他涕泪纵横的诉说,莫非是呓语。

她茫然,也很心痛。

似乎她在他的心中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那么她还期待什么呢?

随着衣袍的轻擦声,司马晔从龙床上缓缓坐起,沉静的眸子急促地搜索着。

烛火熄了一半,炉火也撤去,殿内重加了冰块,凉爽了许多,沈公公陪侍在一边,见她进来,微笑着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