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不经意间扫到嘴角含笑的曾紫乔,他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罪魁祸首!

他索性抿紧了唇不说话,死死地盯着她。

适可而止。

曾紫乔轻咳了两声,打断了还在说教的秋姨,“阿姨,不好意思,我们还有事,先走了,改天再聊。”说完,她率先进了电梯。

秋姨先是瞪了曾梓敖一眼,然后对曾紫乔笑眯眯地说:“改天我教你一道汤啊。”

“好的,一言为定。”

电梯门缓缓合上,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没想到你还会做菜。”曾梓敖忍不住说。

“不好意思,我也是刚知道我会做菜。”

气氛再次凝结。

小乔以前喜欢吃法国菜,曾梓敖原本打算带她去一家城南新开的法式餐厅,那里的法国鹅肝味道很不错,但车子经过城西美食一条街时,她看见路边一家名叫“麻辣诱惑”的火锅店门口摆摊烤着肉,便让他停车,说是要吃火锅。

“你额头上还有伤,伤口还没有愈合,医生说了要忌辛辣刺激的食物。”曾梓敖皱着眉提醒她。

“我拿嘴吃又不是拿伤口吃,放心吧,吃不死人。”曾紫乔不以为然,下了车,快步走进那家火锅排档。

曾梓敖泊好车,立在满是烟熏痕迹的火锅排档招牌下迟疑了许久。

自从回国之后,他很少来这些地方吃饭。记忆中,小乔从来不吃这些东西,身为平面模特的她很注意外表,用餐讲究环境,绝不允许一丝饭菜残余的怪味留在自己的衣服上,若是要她来这种满是味道的地方吃饭,她一定会优雅地坐直了身体,轻声细语道:“我最近在减肥,还是你吃吧。”

走进店内,里面打着冷气,一股浓重的火锅汤料味迎面扑来,他不禁皱了皱眉。

环顾四周,大堂内坐满了人。

突然,迎窗的位子有人向他挥了挥手,是小乔,她已经在临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

他走过去坐下,抿紧了唇,盯着正在点菜的她,“你确定要在这里吃?”

她停下翻看菜单的动作,抬起头,笑容依旧,语气淡漠且带着显而易见的讽刺,“嗯,如果曾先生不喜欢,那么请等我点完菜,你埋完单之后再走。”

说完,她低下头,继续点菜。

她的话,让他幽黑的眼眸骤然沉了下来,不是他不喜欢,而是怕等到锅底上来的时候,她再后悔。

压下心中那股闷气,他毫无预兆地夺过她手中的菜单,迅速挑选了几道菜,然后丢给服务生。

她微微皱眉,然后耸了耸肩,表示谁点都一样。

不一会儿,底锅和菜都上齐了。

火温逐渐升高,热气腾起,底料开始沸腾,伴随而来的是弥漫四散的香浓味道。

曾紫乔看了看隔壁桌的人,便学着端起一盘切好的薄薄肥牛肉片,正要全部倒进翻滚的红辣椒调味的底料中,突然被曾梓敖拦下了,“不是这样的。”

她微微一怔,抬眸看向他,只见他眉峰轻挑,从她的手中接过那盘牛肉片,然后用筷子夹起一片,在鲜红的辣味底料里涮了起来,直到肉片熟了才放进她面前的酱碗中。

他算准了从未吃过火锅的她不知道怎样涮肉片,所以默默地为她将肉片一片片涮好。

肉片不经意间贴上铜制的锅,发出滋滋的响声,紧跟着一阵烟轻轻升腾,向她袭来。她没有闪躲,只是轻轻皱了下眉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重复着涮肉的动作。

不一会儿,酱碗中被一片片涮好的熟牛肉片填满,他才将肉丸、鱼丸、豆制品等慢慢丢下火锅。

夹起一片牛肉片,她细细地咬了一小口,那混着酱汁的辣味刺激着她的味蕾。

“真的很不错,从来没有吃过这么爽口的东西。”她第一次吃火锅,汤料香醇,入口的食物辣而不燥,让人回味无穷,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美味又实惠的东西。

曾梓敖淡淡地笑着,“你以前总是嫌火锅店里的味道不好,怕吃完之后衣服沾上难闻的气味,所以死活都不肯来。”

“是吗?以前的我这么傻?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她夹起一片牛肉片,蘸了酱之后便送进嘴里,“哎哟,能吃上这么好吃的牛肉片,真是太幸福了。”

衣服沾了味道,洗洗不就好啦。大多数人都这样想,但是以前的小乔,却是宁愿不吃,也不愿弄得满身火锅味。

曾梓敖嘴角浅浅漾开一丝笑意,“你的幸福还真简单,好吃就多吃一点。”

他将刚刚涮好的牛肉片放进她的酱碗里。

“嗯嗯,好呀。”

“你慢一点吃,小心烫。”

“唔唔……”

一顿饭下来,曾梓敖几乎没怎么动筷子,不停地为曾紫乔服务。两个多小时之后,锅中能吃的东西几乎全进了曾紫乔的肚子。

她张着嘴,不停呼着气,两只手也没闲着,轮流对着嘴唇扇着,希望让自己的嘴唇不那么辣。

曾梓敖看着她做出这些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她也自认为不雅观的动作,又一阵恍惚。从小到大,紫乔的一举一动都是优雅的,很少见到她笑,即便是笑,也都是古人常言的笑不露齿,含蓄、委婉、优雅。

记得高考那年,她要报考H 大,他却当着全家人的面说,H 大不适合她,本来那里的女生就不是很多,她去了后会让人家女生没法生存。H 大是一所偏理科的学校,他认识的女生大多个性豪爽,像个男孩子,如果她去了,她这种难以掩饰的千金气息,加之那满衣橱美感十足的衣服,叫人家情何以堪?让人自卑可就不好了。

话一出口,便被母亲满屋子追着打。

直到刚才,他才有一种感觉,小乔终于像一个正常的女孩了。

看到她抓起一旁的冰水就要喝,他急忙拦下,让服务生为她准备了一杯温开水。

面对服务生递上来的温开水,她一怔。

他说:“你不能喝冰水。”

“为什么?真的好辣啊,盛夏酷暑的,你还让我喝热水?”她不顾他的反对,推开那杯温开水,抓起冰水杯一饮而尽。

这个举动让他不赞同地深紧蹙眉。

放下杯子,掌心被冰得没有血色,冰水带来的刺激感觉提醒她散伙饭终于结束了。

她舔了舔嘴唇,感受着嘴角残余的味道,从来没有这样痛快地品尝过美食。

她先是弯了弯嘴角,然后浅浅笑出声,“曾先生,还要麻烦你送我回去,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而且,我也不太记得回去的路。”

“就算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也不要叫我曾先生,叫我哥哥或者梓敖。”“曾先生”三个字太过疏离,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

她呵呵傻笑了两声,随性地点了点头,“好呀,那我们走吧。”之后她率先起身。

到了小区楼下,曾紫乔突然转过身。一直低垂着头紧跟在她身后的曾梓敖并没有留意,猝不及防,整个人撞上了她,他有些尴尬,迅速后退了两步,疑惑地望着她。

“就在这里止步吧。”她抬眸。

他不解,刚才吃火锅的时候,她还好好的,怎么就这么一会儿工夫,那种暖暖的感觉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这上面,我想……你回来的次数屈指可数吧。”她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那里眸色的微微变化更加让她确定,“那么……今晚照旧,回你自己原来的地方去。”

曾梓敖没有说话,之前他就在犹豫今夜要不要在这里留宿,如果回旧居,他又担心小乔会出事,但由她口中说出让他去别处过夜……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她凝视着他,继续说:“还有……能不能麻烦曾先生将楼上房子的钥匙还给我?”

他一怔,随即眉头皱得更紧了,“什么意思?”

“很抱歉,我只是在按刚才那份协议行使自己的权利。现在,不管是谁,对我来讲都是陌生人,即便我们曾经结过婚,也许很亲密过。可是现在……考虑到我的人身安全,自我保护,很抱歉,我想我必须这么做。”她说完,微笑着耸了耸肩,以示她也很无奈。

无论失忆前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总是有本事能让他无端失控。

他习惯性地摸出一支烟,点燃,用力地吸了一口,然后尽力全数吐出。

对于她的说辞,他承认,是他要求离婚在先,她现在这要求一点也不过分。可是就算他们不再是夫妻,但他始终还是她名义上的哥哥,一心想为她好,想要好好照顾她的哥哥。

“人身安全?自我保护?好,很好——”他的语气中有着说不出的烦躁与愤慨,从口袋里摸出钥匙,捏在手中并未给她,几秒之后,他直接迈向大楼内,丢下一句话,“我回自己的房子不犯法吧?”

曾紫乔一改之前的温柔,很不给面子地嚷了起来,“谁说这是你的房子?刚才那份离婚协议上明明写着房子归我。”

男人吧,本质其实都是小气的。只要一扯上财产分割,那绝对是小气到家了。

瞧,刚才还爽快地说这里的一切是她的,现在她签了字,他又开始反悔了。

曾梓敖听到她的喊声先是一怔,随即冷嗤一声,径直进了电梯,在按下电梯按钮的时候,看了她一眼,好像在说:“要不要上随便你,反正钥匙现在在我手上。”

曾紫乔很无力地跟着迈进电梯,盯着他手中的钥匙。

她在考虑,是不是要把门锁换了。

进了家门,曾梓敖喝了几杯水,决定留宿。

曾紫乔看着他向楼上卧室走去,连忙拦住他,“等一下,你今天晚上打算睡哪?”

“原来睡哪里,今晚就睡哪里。”曾梓敖顿住脚步,回首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看着她惊慌的表情,他微微眯起眼眸,她似乎很怕他爬上她的床,难道他看上去那么像禽兽吗?

曾紫乔下意识地皱紧眉头,“不行!你今天晚上不能睡我床上,别以为离了婚就可以这样随便,我以后还要嫁人。”

果真是怕他爬上她的床。

曾梓敖挑着眉,看了她起码一分钟,不由得失笑,没有说话,径直向楼上的主卧走去。

曾紫乔紧张地跟在他身后,却见他从更衣室里收拾了几件换洗的衣物,下了楼。

经过她身侧的时候,他近乎冷嘲,“你放心,这房子里最安全的地方永远是这间主卧。”

曾紫乔涩涩地笑着点头,“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说完,她转身闪进卧室内,将门迅速关上,并将门反锁。

那门反锁的咔嚓声,听在曾梓敖的耳中别提有多刺耳。

最安全的地方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他是毒蛇猛兽吗?他看上去像是很饥渴吗,以至于会扑向一个额头上还缠着纱布的女人?何况那个女人还做了他二十年的妹妹。

这种感觉真是糟透了。

此时此刻,他的腹中就像是有一团火焰在熊熊燃烧。

他愤愤地解开衬衫衣领的前两颗扣子,在楼下客厅坐了一会儿,点了一支烟,电视频道来回切换了不知道多少回,最后只得掐灭了烟蒂,郁闷地进了客房。

至于自己究竟在气什么,他一整夜都没有弄明白。

犯贱是普遍真理,他就是其中之一,拦也拦不住。

「04,一起来咆哮」

翌日,曾紫乔起床的时候已近中午,曾梓敖一早就去上班了,所以两人并没有碰上。

曾紫乔很庆幸自己晚起,没有看到他,否则碰见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刚想着午餐吃什么,一阵闷闷的电话铃声响起,她循着声音,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才在抱枕下面发现了无绳电话。

她刚按下接听键,就听到一个激昂愤慨的男高音冲她吼道:“曾紫乔小姐,约好了今天上午九点拍外景,现在都快十二点了,你人死哪去了?打你手机,从昨天开始就关机,我费了好大劲儿才找到你家里的电话,你到底搞什么鬼?!”

手机?那是什么?她从在医院里睁开眼醒来到现在,就没有见过她的手机。

由于话筒里传出的声音太过刺耳,不仅震得她耳膜嗡嗡响,就连两边的太阳穴都跟着隐隐跳动,她下意识地将电话拿离耳边。只是几秒钟的反应,她的脑海蹦出一个高高瘦瘦,身穿一件黑色紧身衬衣,扎着马尾辫的男人。

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跳了出来——卫秦?

卫大摄影师?这个凶巴巴的男人叫卫秦?她不确定。她揉了揉有些痛的太阳穴,对脑子里总是若隐若现的情形感到困惑。

电话里再次传来一声怒吼,“曾紫乔,你到底有没有在听?你别以为把电话拿一边了就能逃避!”

“哎?你怎么知道我把电话拿到一边?”难道这男人有千里眼?

电话里的男人差点吐血,“你在哪?”

“在家。”

“限你十分钟之内给我滚到现场。”

“请问这位先生,你是哪位?你要我滚到哪里去?”

电话那端一阵沉默,不过数秒,咆哮声再次响起,“曾紫乔,你想解约,就趁现在说清楚,反正合约还有两天就到期!”

“哦,好呀。”曾紫乔顺着应声,都破相了还拍什么外景。

话音刚落,她便听到咔嚓一声,电话切断了。

她一头雾水,耸了耸肩,心想:这男人大概是吃了炸药。

她转身刚要去厨房弄点吃的,电话铃声又响了,她只好接起,“喂?”

“曾紫乔,你他妈的给我说清楚,你到底又哪里不顺心了?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在你男人那里受到的气,别给我带到工作上。要么你就离婚,要么你就给我好好工作。你这样什么都不说,给我来句好呀,就当是解约了,算什么意思?!”

又是刚才那个没礼貌的男人。

曾紫乔被他骂得狗血喷头,本来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透了,一想到他口中那个什么所谓要跟她离婚的男人,害得她额头上现在顶着个丑得要死的大纱包,又什么都不记得了,然后一早醒过来就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开骂,她顿时一阵恼火,于是她对着话筒扯开了嗓子,“我他妈的要是死了,还要不要给你交代?!都破相了,还拍什么拍?拿什么给你拍?不解约,难道等着你对我撒黄金啊?要不要我把离婚协议甩在你面前,来表示我的工作态度啊?!你吼什么吼?!难道我就不会发火?!哼!神经病!”

啪的一声,这次换她先将电话挂上。

本来很好的心情,却因为这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弄得十分糟糕。她将电话狠狠地抛在沙发上,转身进了厨房,刚打开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电话铃声又响了。

一定又是刚才那个莫名其妙又很没礼貌的男人。

她气冲冲地走过去,拿起电话,按下接听键,怒吼一声道:“干什么?怕我骗你?那你就来啊,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额头上顶个大纱包,来看看我是不是真的破相了!”

电话那端一直沉默。

她继续吼道:“谁知道你是哪根葱哪头蒜?!我是叫曾紫乔没错,但不是你要找的那个,那个已经死了,三天前跳护城河自杀被淹死了,正好被我这只孤魂野鬼撞上了。你要是想让我这个顶着大纱包的孤魂野鬼去拍外景,好啊,那就去找八抬大轿来抬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