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小禄子冲进后院,一把抓住正在墙下扫地的宫女的肩头:“还跑!”

如兰惊了一跳,愕然看他:“……禄公公?什么还跑?”

小禄子自不会容她多说,拽着她便往前去。经过来路,又捡起一方白帛,也不给如兰看,直接带到院外面圣去了。

一秒记住域名:"."对皇帝的撩拨。

恍惚之后,他的心有了倾斜,他极力克制、极力告诉自己不可这般自欺欺人,却还是压不住心魔。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想将她搂住。

——他原想环住她不盈一握的纤腰,又在即将触碰的那一刹里硬生生刹住,咬着牙关上移,最终环在了她的肩上。

夏云姒没做挣扎,反是一声低笑,口中道:“臣妾说笑的!这么大一个人了,哪里还能真要姐夫哄。”

他含糊地嗯了一声。初时心惊不已,怕她反抗、怕她不高兴,后又一分分定下心,庆幸于她的并不介意。

不是简单的“庆幸”,他在这片刻里的心情堪称狂喜。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明明已有那许多妃妾,竟还会为这样简单的接触如此欣喜。

他说送她回玉竹轩,她知他在有意绕远、有意走得很慢也并不戳穿,只亦步亦趋地与他同行。

如此,这段并不甚远的路,硬生生走了小两刻才到。

眼瞧着离玉竹轩只余几丈远了,忽见一人影踏出月门,看见他们又惊然手脚,忙不迭地往回跑去。

“什么人!”贺玄时一喝,但只能看到一个宫女装束的人疾步跑走。夜色已深,院中又满是翠竹,很快就寻不到身影了。

夏云姒旋即也喝道:“小禄子!”

看不清人形,但遥遥可闻院中有人应了声“诺”,接着就见人影向后院窜去。

她理所当然地挡住皇帝:“姐夫等一等。”

他顿住脚,她说:“瞧着有古怪,等小禄子来回了话再进去,免得出事。”

现在当然不能让他进去。因为离月门最近的屋子就是她的卧房——乔装打扮的燕舞现在才刚躲进她的卧房中,必定尚未更衣,让他进去岂不撞个正着?

另一边,小禄子冲进后院,一把抓住正在墙下扫地的宫女的肩头:“还跑!”

如兰惊了一跳,愕然看他:“……禄公公?什么还跑?”

小禄子自不会容她多说,拽着她便往前去。经过来路,又捡起一方白帛,也不给如兰看,直接带到院外面圣去了。

第30章 戏成

如兰这样的粗使宫人明日里不太见得着圣面,偶尔碰上也不过是退到墙边跪地见个礼的份儿。眼下她被小禄子押出玉竹轩的月门,抬头一看皇帝就在面前站着,吓得当场便跪下了。

尚未跪稳,便听小禄子禀道:“下奴一路追过去,她只顾着跑,身上掉下了这个也没顾上,下奴便拾了来。”说着将手中的信奉呈上。

贺玄时眉宇轻锁,边接过边问:“这是什么?”

小禄子躬身颔首:“下奴没打开过,不太清楚。”

他便径自打开,夏云姒在旁一语不发地瞧着,她无所谓信封里是什么,只盯着跪地不起的如兰。

惊慌失措,又茫然不解。于是皇帝与小禄子这般一来二去地对答,她都想不起争辩。

眼下见皇帝着手拆那信封了,她似乎又回过些神,怔然抬头却欲言又止,不知是不是惧于天威不敢贸然开口。

信封很快被撕开,贺玄时只抽出扫了一眼,面色立变:“这是什么符咒!”

明黄的两页符咒夹着两页白纸被掷向如兰,然纸张轻飘,仍只慢悠悠地往地上落。朱砂写就的红色符文在这样轻缓的移动中显得很是清晰,刚从院中赶出来迎驾的宫人们看得一滞,惊慌失色地跪了一地。

本朝皇帝再不信星象鬼神之说,也并不意味着宫里可以随处见这些东西。

如兰也面无血色:“奴婢、奴婢没见过这些东西……”恐惧令她的嗓音颤到嘶哑,“这不是奴婢身上掉下来的!”

可这样的情景,皇帝自不会觉得是这许多人栽赃于她。加之她方才一语不发,更让这话显得心虚。

小禄子气势却猛,两步上前,一掌迎面掴下去:“还不住口!”

这一巴掌用了十二分的力气,如兰整个身子向侧旁栽去,半边面颊眼瞧着肿胀起来,想来脑中更是天旋地转。一时只得捂着脸缓劲儿,什么也说不出了。

夏云姒唇角扬起一点微不可寻的轻笑,俯身拾起一页随符咒飘落的白纸,“咦”了一声,递给皇帝看:“皇上您瞧,这是谁的八字?”又睃一眼如兰身后,“那儿还有一张。小禄子,捡起来看看。”

贺玄时看了眼夏云姒手中那页,摇了摇头:“朕也不知。且先收着,让宫正司去查。”

“……皇上。”小禄子忽而声音打颤!颤,二人一并看过去,他双手瑟缩地托着那张纸,“这是、这是我们娘子的八字……”

周遭一片倒吸冷气之声,夏云姒疾步上前,一把将纸夺在手里,定睛一看:“真是臣妾的八字……”

接着眼眶便红了,恐慌、委屈,夹杂几许愤恨,染得眼圈泛红。望向皇帝,垂泫欲滴:“皇上……”

可他的心跳忽而漏了一拍,将如兰这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她平日私下里都叫他姐夫,只是现在跟前的宫人太多、又在玉竹轩外,才这般改了口。

娇娆委屈的口吻,即便在这样的震怒之中也令他心弦微乱。

她抽噎着说:“此人鬼鬼祟祟多日了,周美人、昭仪姐姐都见过,今儿明姬来走动时也瞧见了。臣妾一直还为她说话,真没想到……”

他不由自主地放缓声音:“别怕。”

便见她狠狠地咬住嘴唇,红菱般的薄唇被咬得泛红又泛白。不多时,她又松开。

微微侧过身,她朝他福下身去:“皇上,臣妾求您一事。”

“什么事?起来说。”他慌忙伸手扶她,她却不肯起,只抬起头,泪盈于睫道:“臣妾求您别直接将此事交由宫正司……宫里有太多的案子说不清道不明了。前阵子万安宫的钩吻案、去年贵妃的死……甚至还有臣妾的姐姐,无论案情大小皆有诸多疑点。臣妾实在怕留下祸根,不知哪日便会命丧黄泉……”说着好生哽咽了一声,又续道,“求皇上让臣妾自己先审上一审,让臣妾心中有数。”

说及此她复又低下头,显得隐忍而委屈。

深沉的夜色中,他一声沉沉的叹息。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夏云姒在亲历了钩吻案后便知他这皇帝也好不到哪里去。

想想也是,后宫美人如云,哪个都用尽解数讨他欢心,他在意的自然是自己更中意哪个,至于对她们公平与否又有什么关系?

若给她满后宫年轻貌美的公子,恐怕也是一样的。

是以让他秉公去做取舍,绝无可能。

只有循着他的心迹来安排,才能让他做出于她有利的取舍。

周妙的事不了了之,是因为周妙是新宠、昭妃是就爱;采苓一事压到采苓身上便“适可而止”,是因为背后是更为得宠的昭妃。

而这一!一回,一边是刚撩得他心潮翻涌的她,另一边他暂还不知会牵扯到谁。

是以他几乎没经什么思量,便点了头:“好吧。”

夏云姒颔首谢恩,他再度扶她,她终于起来,讪讪道:“臣妾管教宫人不严,让皇上看笑话了。”

“岂是你的错。”他摇摇头,夏云姒摆手示意小禄子将如兰押起来。小禄子便伸手去抓,已头晕目眩了半晌的如兰打了个激灵,倏然回过神,肿着半张脸含糊不清地嘶叫:“皇上,不是奴婢!奴婢冤枉!奴婢身上没藏过符咒……方才也没往后院跑,奴婢今日一直在院子里做事……”

经这一番搅扰,论谁都要失了欣赏花好月圆的兴致。

夏云姒颓然一叹:“皇上明日还有政务要忙,臣妾恭送皇上。”接着便垂眸福身。

反是他有些不舍,露出踟蹰来:“阿姒。”

她抿唇浅笑:“臣妾明日会早些去清凉殿。”

她起身目送他离开,不知是不是身边没带宫人的缘故,他被月色笼着的身影走在亭台楼阁之间竟显得有些孤独凄凉。

啧,自然孤独凄凉。

宫里的哪个人不是如她一般机关算尽地对他?

姐姐倒是从不算计他的那一个,却只落得了那样的下场。

他落入这样的孤独也是活该。

待得有朝一日他自己意识到了这份孤独,更是活该,是求仁得仁

转身走进玉竹轩,夏云姒睃了眼已如常守在门边的燕舞,抿笑:“为这几日没完没了的更衣,我也得在你的嫁妆里多添点好东西。”

燕舞蓦然脸红:“娘子这什么话,哪来的假装,净拿来寻奴婢开心。”

夏云姒定定地看着她:“我可听莺时说你家里差不多帮你看好人家了。”

燕舞顿显局促,低头嗫嚅道:“莺时嘴可真快……奴婢还不知怎么跟娘子开口呢,她倒先说了。”

“有什么可不知如何开口的,我还能不许你们嫁人么?”夏云姒轻声喟叹,“宫里也不是你们能待一辈子的地方,定下来就早些嫁了吧。若过得好,总比耗在这里强;若不好,大不了你!你再回来。”

燕舞死死低着头,半晌才窘迫地点了点,夏云姒又笑笑:“今儿你也算紧张了一场,早些去歇着吧,帮我叫任嬷嬷过来。”

“诺。”燕舞屈膝福身,就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向后院去了。

夏云姒口中的任嬷嬷是宫里的老宫人,年轻时侍奉过太后、后又跟过姐姐两年。再往后年纪实在大了,便调来了行宫当差——这当差其实颇有几分让这些老资历的宫人“养老”的味道——平日没什么正经差事,却有几个年轻宫人跟在身边侍奉。

夏云姒便托吴庆寻了她来,吴庆并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这也不是什么难办的事,就当帮故去的主子的妹妹一个忙也无妨,更何况夏云姒给他的赏钱还很丰厚?

是以夏云姒客客气气地将抓到如兰的事与任嬷嬷说了个大概,当然省去了自己的算计不提,而后便与她一道去了看押如兰的屋子。

如兰等几个粗使宫人前几天也是由任嬷嬷管束的,一见到她就慌了。

“宣仪娘子……”如兰膝行到她身前,“不是奴婢、不是奴婢做的……奴婢没见过那些东西,奴婢根本不知道您的八字啊……”

只是她也并不清白罢了。

夏云姒淡睇着她:“皇上亲眼所见,岂容得你抵赖?你且跟任嬷嬷一五一十地把话都说个明白吧,免得来日还要送你去宫正司。”眸光上下一划,她慢条斯理地续道,“也这副身板,怕是也熬不住几道刑。”

如兰面无血色:“娘子,当真不是……”

夏云姒无意听她多言,浅浅地朝任嬷嬷一福:“就有劳嬷嬷了。”

任嬷嬷恭肃深福:“娘子放心,最多三日,没有奴婢问不出来的话。”

夏云姒点点头,不理会如兰的哭求,转身离开了这间四壁空荡的屋子。在房门关上的那一刹,如兰的哭喊顿时猛了,大约是无助,又或是想拼力叫喊让她听上两句。但紧接着就是几记清脆的耳光,令哭喊在呜咽声中戛然而止。

房里,任嬷嬷将被掴得瘫软在地的如兰一把提起来:“犟骨头的丫头嬷嬷我见多了,倒看看你有多大本事!”

门外的夏云姒听言!言,脚下顿了顿:“莺时,你着人盯着些。”

“……娘子?”莺时有些困惑了,觉得她不会是在这般的事上乱发善心的人。

夏云姒抿笑:“照应着点任嬷嬷。这对她是个而言劳心伤神的苦差,她年纪又打了,别累着。”

“诺。”莺时这才如常福身,“奴婢这就去给尚食局塞些银子,一日三餐与宵夜都让任嬷嬷吃舒服了。”

只消几个时辰,后半夜时,如兰就撑不住了,捂着小腹跪在任嬷嬷跟前,双腿紧紧并着,面色狰狞至极:“嬷嬷,您饶了奴婢吧……”

叫不知情的看了,大概还要以为任嬷嬷给她下了毒。

其实任嬷嬷并未给她下毒,反倒好吃好喝地供着,连莺时专程送来的上好佳肴都分了她一半。

这是宫里惯用的手段,专门对付这些十五六岁的年轻宫女。

这一手在宫中可谓屡试不爽,问话也好、对付不服管教的宫女也罢,都好使。

如兰倒是进宫的年头不短了,知道这里头的厉害,半口都不敢吃也不敢喝。

——可不敢吃不敢喝又管什么用?事发之前她又料不到这一刻,总归是正常吃过了喝过了的。

所以现下她虽比任嬷嬷预想的多撑了两个时辰,也到底还是撑不住了。

任嬷嬷有点困,打着哈欠拎起手边那只天青釉的茶壶:“丫头,你这大半日不吃不喝,我瞧你嘴皮也干了,喝口水吧。”

说着便一挥手。

与她一并守在这里的是平日跟着她的四个宫女,先前并未一道过来,听闻她有了差事就过来帮忙。

四人都知道她的脾性,听言半分不敢耽搁,两个上前将人一按,一个捏开嘴,一个拎起茶壶就往嘴里灌。

茶是好茶,寻常宫人平日喝不着这一口。如兰依稀辨出这是夏宣仪刚到行宫那日给他们喝过的——皇上新赏的明前龙井。

可眼下,她哪有心情细品。随着茶水灌下,腹中胀痛得愈发厉害,连双腿都被牵得生疼。

第31章审问

大半壶茶灌下去,如兰不仅腹中愈加难受,嗓中也呛得厉害。几个宫女松开她,她便伏在地上连声咳嗽。

任嬷嬷依旧四平八稳地坐在太师椅上,重重舒气:“得嘞,咱也不能没日没夜地在这儿熬着。你们将她缚好了,就都歇着去吧。”

四名宫女又都低眉顺眼地应诺,即刻取了绳子来,又将如兰按住。

如兰边咳边哭着哀求:“嬷嬷……嬷嬷您且去睡吧,奴婢又跑不了……”

任嬷嬷冷笑一声,理也不理。都这时候了,这小丫头片子还敢跟她动心眼儿?

她是跑不了,别说跑出玉竹轩、跑出行宫,就是这方院子她都跑不出去。可这屋子虽四下空荡,一应出恭要用的物件都没有,她若解了衣裙在角落处解决一二,不也缓解了许多尴尬,让这大半日的工夫都白费了?

再者,不捆起来,若她自知无路可退便撞墙自尽呢?

任嬷嬷冷言冷语地又告诫了她一句:“我还告诉你,这般诅咒的事在宫里从来都不是小事,夏宣仪又是怎样的家世你大概也清楚。这事在你身上查明,许还可简简单单地了了;可你若敢不明不白的寻短见,甭管是皇上还是夏家都轻饶不了,你且想清楚自己有没有父母祖辈、有没有兄弟姐妹!”

原本确实在萌生自尽念头的如兰霎时面色惨白。

——她哪里敢死?她不止有父母与兄弟姐妹,哥哥去年还刚刚进了京中官学,有大好的前程。

任嬷嬷不理会她的神情变化,由着身边的四个宫女将她绑好,就带着她们一道离了这方屋子。

门窗都闩好,老少五个都安心睡了一觉。翌日临近晌午时再过来看——呵,如兰果然是再没能憋住。

房中离窗不远的地方有一块明显的秽迹,污浊的气味扑面而来,骚臭并存,令人作呕。

如兰的衣裙自然也已脏了,是以虽被五花大绑着,她还是缩去了墙角。

见有人进来,那双空洞涣散的眼睛颤了一颤,身子缩得更紧。任嬷嬷却全然不可怜她,一把拽起她的发髻,迫着她抬起头来:“怎么样,丫头,想清楚了吗?”

前院的卧房里,夏云姒读了一上午的书,恰又是晦涩难懂些的一篇,读得她脑中直疼。

用完午膳她便好好睡了一觉,醒来时一问,竟已快申时了。

皇帝要她赴宴前先去清凉殿,加上赴宴自要好生梳妆打扮,她只好赶紧起身,唤了人进来侍奉。

她坐到妆台前,莺时燕时几个训练有素地上前各做各的事。耳闻珠帘又响了一阵,夏云姒从镜中扫去,看见小禄子躬身进来。

“娘子。”小禄子行至她身边,禀道,“任嬷嬷求见。”

夏云姒点点头:“请她进来吧。”又一睇莺时,“去备茶和茶点来。”

二人先后一应,不多时,任嬷嬷便进了屋。夏云姒没给她多礼的机会,直接让莺歌扶她去案边落座,自己口中也是客气:“皇上要我早些去清凉殿,我急着梳妆,不便过去同嬷嬷说话,怠慢了。”

“娘子客气了,奴婢不敢当。”任嬷嬷神情恭肃,躬一躬身。余光瞧见有人进来,定睛一看,是莺时端了茶与点心来给她。

夏云姒抿笑又道:“嬷嬷边吃边说,好生歇会儿,不必着急。”

任嬷嬷恭谨地道了声谢。她再如何说“不敢当”,得了这样的尊重心里也觉得安慰,抿了口茶,一五一十地禀起了话。那些污秽的过程怕污了贵人耳,一带而过,只细细地描述了最后问话的过程。

她锁眉道:“任奴婢怎么问,她都说自己不识得那符咒、也无处得知您的生辰八字。奴婢初时也不信,可后来瞧着……倒有几分真?”

末一句她说得无比犹豫——若如兰当真冤枉,那这事可就蹊跷大发了。

不说别的,当时可是人证物证俱在,连当今圣上都可算是人证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