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端起来抿着,清凉酸甜滑过喉咙落入腹中,教人神清气爽。

他在旁!旁笑问:“你究竟先作幅什么样的画?”

她眨一眨眼:“容臣妾好生想想,必要又好看、又有情谊才是。”

如此这般,她当晚睡在紫宸殿中,还真连置身梦境时都在止不住思量如何作画为上。翌日他下朝回来,就见她从屋里跑出来迎他,欢呼雀跃地拉了他就要走。

他禁不住地笑,反手将她拉住:“干什么去?”

“臣妾想到如何作画了!”她边回头边小说,“皇上快传画师。”

他脚下不动:“好歹容朕先更个衣。”

可她执拗摇头:“皇上穿朝服最好看呢,英俊潇洒,又不怒自威!”

他一哂,就依了她了,被她拽着手懒洋洋地往外去。

她拽着他走了好一段,绕过太液池、穿过后宫的亭台楼阁,找到一处皇宫北侧的偏僻园子。

这园子不大,景致倒好。小山、小池、石桥与满眼碧绿相称得宜,步步是景。

可这地方偏僻到连他也不曾踏足过几次,他不禁奇怪:“你怎么想起这里了?”

夏云姒闲闲笑说:“臣妾小时候,姐姐常带臣妾到这里玩雪呢。进宫后臣妾便也自己来看过,才知一年四季景色俱佳——春有百花相争、夏是草木丰茂,秋有红叶满处、冬时银白遍地。”

这是他不知道的事。因为她那时性子还野些,佳惠皇后怕她搅扰六宫,又怕把她拘在椒房宫她玩不尽兴,是以常带她到这些偏僻些的地方走走。

他一时便有些失神:“朕倒从不知此处竟这样好。”

她笑意更浓:“那更好啦!作画时也顺便看一看景,此行更是不亏。”

他含笑称是。

不多时画师便来了,她拉着他坐到凉亭中,凉亭后恰是小山,红亭与绿树织就一片浓墨重彩。

画师在亭前合适的位置放好桌子,安放笔墨纸砚。刚提笔要画,忽见宸妃一动,千娇百媚地倚到了皇帝膝头上去。接着又提起腿,怡然自得地完全躺到在那亭下横椅上,玉体横陈,婀娜美艳。

宫中画师不曾做过这样的画,更何况画中还要有九五之尊。不禁滞了滞,忐忑地看向皇帝:“皇上……这……”

皇帝却是眉眼带笑,低头抚了抚膝头佳人的侧颊:“就这样!样画?”

她慵懒地点点头:“就这样画。”

皇帝便抬头:“画吧。”

画师在心惊肉跳中落笔,不知画了多久,心情才渐渐平复了些。

不过即便如此,这一坐一躺的也依旧颇是累人。等到画师告了退,就见夏云姒懒洋洋地翻了个身,仰面望着他:“皇上累吗?”

他说:“还好。”

她轻掩薄唇,稍打了个哈欠:“这里的景致真好,画出来必定好看,若是一年四季都能画下来就好了。”

说罢她悠然地挪开视线,仿佛这话只是随口的一提。

她莞然而笑,他搂起她来轻轻吻着:“但日后的春景、秋景、冬景,我们可再一道来看看。”

她自然欣然点头,羽睫轻垂下去,带着几分调笑:“有皇上在,那风景可要更好看了。”

这日他们便在这里消磨了一下午的时光。他并未耽误政务,让樊应德取了些奏章来,就在凉亭里看。

因着景致宜人,他连看奏章都少了些烦心。她在旁给他研墨换茶,更添了几许惬意。

两日后,便是新宫嫔向各宫妃嫔问安的日子,晨起时阖宫妃嫔便都聚到了永信宫延芳殿来,一如前两回大选后去昭妃或德妃处相见。

夏云姒便这样将几位新宫嫔又见了一遍,只是并未有太多的表露,反显得十分谦和,“劳烦”了德妃安排新宫嫔的侍寝事宜。

可想而知,这晚德妃自会是安排苏霜见去。贤妃对此很有点不满,在众人告退后多留了会儿,锁着眉头问夏云姒:“你知道她会抬举苏氏,还由着她?”

“不由着她能怎么办呢,我能一辈子压着苏氏不让她侍寝么?”夏云姒轻耸肩头,“倒不如顺了她的心好了。她既觉得新宫嫔能帮她成事,就让她试试看。”

让德妃试试看,然后她硬碰硬地与德妃一较高下,才更让人气不顺。

拦着苏氏不让侍寝,那只是一时的。

!贤妃想想便也罢了,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去探望自己挑中的顾氏。夏云姒也着人多赏了些东西给顾氏送去,无他,只是她们几个高位嫔妃间既有较量,顾氏和苏氏各投阵营,其中自也会有较量。她若让顾氏弱于苏氏,落在外人眼里便是她与贤妃弱于德妃了。

到了下午,画师将画送了进来。画卷很精致,莺时与燕时一齐将它在夏云姒面前展开,她饶有兴味地多欣赏了一会儿画上的皇帝和自己。

倒真是好看。皇帝好看,她也好看。

周围的景致画得亦不敷衍,工笔之下每一笔都鲜明美妙,看着都让人舒心。

莺时笑道:“娘娘这是当真喜欢这画了。”

燕时则在旁边问:“可要送去紫宸殿,给皇上看看?”

夏云姒头也未抬,风轻云淡道:“不急。”

她偏在此时讨了这画,哪里是只为了画呢?

于是她等了约莫一个时辰,到了快用膳的时候,叫了小禄子进来问:“今儿个可有人在紫宸殿侍膳么?”

小禄子笑禀说:“自然有。苏才人过了晌午就被德妃带去伴驾了,后来德妃退了出来,她还在紫宸殿。”

新宫嫔头一次觐见,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规矩的。

夏云姒点点头:“行,那把画给皇上送去吧,莺时亲自去。”

小禄子一怔,旁边的莺时也一愣:“……娘娘?”莺时迟疑着上前了半步,“会不会太过张扬了?那苏才人……”

“那苏才人既已投了德妃,横竖都不会与我们为善了,我张扬与否又有甚影响。”夏云姒轻笑。

至于德妃,她要扶新人来与她斗,她不横加阻拦便已是大方,难道还要由着她扶植的人顺风顺水地往她头上踩?

还是让六宫都先瞧清楚谁是宠妃吧。

是以片刻之后,便有小宦官进紫宸殿禀了话,说宸妃娘娘身边的莺时求见。

苏氏听到这个名字,也知这是宸妃身边的大宫女,不敢说什么,只得任由皇帝传她进来。

不多时,就见那衣着富!富贵的大宫女进来了,屈膝福了福,皇帝便问:“是宸妃有什么事么?”

莺时笑道:“适才画师刚将那日所作的画送来,娘娘看着甚是欣喜,让赶紧送来给皇上过目呢。”

说着她抬起头,似乎这才注意到苏才人,哑了哑:“倒不知才人娘子正在伴驾……那奴婢先告退,画就有劳樊公公先收着。”

却听皇帝随口笑言:“不妨事,打开看看吧。”

苏霜见看得一阵窒息。

她自待选起便被德妃看重,颇有要宠冠六宫的凌云壮志,此时此刻却因为这幅画忽而失了底气。

——这不是寻常画作,她从不知九五之尊还会与嫔妃留下这样亲昵的画。

这种事她想都不敢想,但看皇帝的反应,似乎在他与宸妃间,这只是桩稀松平常的趣事。

苏霜见前所未有地紧张起来,也前所未有地小心起来,各样心思在心里转了个遍,她才终于衔笑开口:“画上是宸妃娘娘吧,生得真美。”

皇帝笑应了声“是”,定在画上的目光一时却没挪开,又看了会儿,他才转回头道:“去赏那画师。”

说话间他的目光落回桌上,苏霜见微微松气,夹了块糖醋排骨送到他面前的碟子里。

却见他神色微凝,接着便伸手一点那道糖醋排骨,又指了另外两道菜:“这几个宸妃爱吃,给她送去。让她别光盯着宁沂,自己也好好用膳。”

作者有话要说:苏霜见如临大敌,心说皇帝连宸妃娘娘爱吃什么都记得,宸妃娘娘可真是个oss

——她永远不会知道,其实因为要给她垫俸禄的缘故,皇帝允许宸妃来蹭饭,这段时间御膳是按宸妃的口味备的,宸妃不爱吃才见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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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陪基友去医院了,明天双更补16号断更欠的更新哈

114、流苏

樊应德笑应了声, 着手下的小宦官进来将几道菜端下去。莺时代夏云姒谢了恩,也就告退了。

翌日这消息就传遍了后宫,六宫津津乐道,都在说皇帝有新人侍奉在侧依旧还记挂着宸妃、给宸妃赏了菜的事。

夏云姒去和妃宫中小坐时,连和妃都拿这事说笑了两句,笑道:“六宫都还紧张着会不会有哪个最出挑呢, 结果倒还是姐姐最出挑。”

夏云姒正拿着柄小银矬子悠然地磨着指甲, 听言淡泊笑说:“几道菜罢了。宫人们那我寻开心, 你也跟着起哄。”

“才不是起哄。”和妃睨她一眼, “论合皇上的心意,没人比咱们宸妃姐姐更好了。”

夏云姒笑了声,没说话。

合皇上的心意?她当然合皇上的心意。

自进宫之日开始, 她走的每一步就都是拿捏他心思的结果,如何能不合他的心意。

此后的数日, 在后宫局势上,都很显得她与几位新人针尖对麦芒。

也是那画师本事大, 皇帝让他自己去换风景将春夏秋冬都绘出来,应是有些难度的,他却画得并不慢, 每三五日就能出来一幅, 幅幅都栩栩如生。

每隔三五日, 也差不多就是皇帝见一回新人的时候。

夏云姒自也没有回回都着人送画过去,那样的“恰好”未免也太惹眼。只是又“碰”上了一回,是在与苏氏交好的纪氏侍驾时送过去的。

再至初一, 众人一道去贤妃处问安。

——这规矩是打三人位晋从一品之后定下来的。因为德妃不再是位份最高的那个了,宫权也自更换六尚局一事起就在皇帝的默许下渐渐变成了三人同掌,仍让阖宫都去德妃处问安变得难以服众。

德妃便开始意有所指地偶尔吩咐嫔妃们去宸妃与贤妃处,渐渐地就成了每次去一处宫里。至于同在从一品妃位的另外两个则更随意些,想去就去,不想去也没什么。

夏云姒就惯爱在这时候躲懒。轮到嫔妃们到永信宫问安时,她能好好地出来见见就算可以了;要她一大早往与旁人一起往贤妃与德妃处跑,实在是犯不上。

——贤妃与她之间早已不拘这些虚礼,而德妃与她的恩仇又非靠这种走动就可以消弭。

是以这日夏云姒也又多睡了一会儿,晨起时宁沅已去读书,宁沂无所事事,就跑来了她的寝殿里,在她床上东张西望。

她起来一瞧便笑了,把宁沂抱过来!来,点点他额头:“你怎么起这么早呀?不困吗?”

刚说完,宁沂就扯了个哈欠。

夏云姒扑哧一声,把他放到身边轻轻拍着哄他再睡。小禄子挑帘进了屋,行至床边,躬身禀话:“今儿一早趁着众人都在庆玉宫,皇上着人去传旨晋了几位的位份。”

夏云姒“哦”了声:“都晋谁了?”

小禄子道:“苏才人与顾才人晋美人,纪徽娥晋了宝林。余下三位,皇上没多提。”

夏云姒点点头:“这回选进来的几个皇上都不太上心,便也差不多是这样了。”

“再有就是……”小禄子的声音顿了一下,夏云姒回过头,他躬身,“有位林御女,大选中封得最低的那位……她原是与纪宝林一并分在了燕妃宫中,却与燕妃处不来。贤妃娘娘适才差了人来问咱们永信宫方不方便添个人,说若方便就迁到永信宫来,若不方便她再着人问问柔淑媛。”

夏云姒锁眉:“怎么个处不来?”

小禄子低眉顺眼:“听闻是纪宝林凡事爱争,林御女性子软些,总受她欺负。”

夏云姒:“燕妃不管么?”

小禄子笑说:“嗨,燕妃娘娘一颗心都扑在抚育皇次子上。这等新宫嫔的小事,申斥两句也就过去了。”

夏云姒想想,就点了头:“那让林氏过来吧,柔淑媛那边这回添了两位了,又也有小公主要抚养,别让她累着。”

小禄子便去回了话,过了晌午,林氏就迁了过来。夏云姒分了处去年刚修葺一新的院落给她,离延芳殿也不算太远,一下午都能听见那边忙忙碌碌地帮着搬家。

到了晚上,林氏收拾妥当就来叩拜主位宫嫔,彼时夏云姒正阖目静听静双弹筝,听得有人问安抬了抬眼,笑道:“起来吧,快坐。”

林氏低着头起身,眉目间可见拘谨,落了座也不敢多说话,就那么规规矩矩地坐着。

夏云姒边打量她边思量她是谁——实在是现下宫里的人多了,这样的低位小宫嫔平日又都不太露脸,就是初一十五问安时的座次都与高位嫔妃离得很远,许多人一年到头也说不上两句话。

不过这般打量了会儿,她倒也有了些印象。林氏似乎家世不高,殿选轮到她入殿时已至傍晚,从皇帝到三妃都很疲乏,见了她的姿容倒都眼前一亮。

——其实也算不上是倾国之姿,只是这回殿选称得上美人儿的似乎原也少了些,她就亮眼起来。

说来还是夏云姒先开口夸的!她,皇帝才留了她的牌子。如今又迁到了永信宫来,也算缘分。

夏云姒没有过问她与纪宝林的纠葛,只抿笑说:“迁来了永信宫就安心住着。永信宫除了本宫就只有位玉美人,她的性子惯是好相与的,不会有人再欺负你。”

林氏又忙离席谢恩,夏云姒颔一颔首:“早些回去歇着吧,本宫也该就寝了。”

林氏就告了退,静双也起了身,朝夏云姒一福:“奴婢也告退了。”

静双如今也十岁了,发髻虽还不繁复,但也需钗子点缀,自然喜欢这些东西,满面笑意地朝夏云姒一福:“谢娘娘。”接着就毕恭毕敬地向外退去。

退出寝殿殿门,又转身穿过外殿。静双刚抬脚要迈过外殿门槛,目光一抬,又忙将脚收回,屈膝福身:“殿下万福。”

“哎?”宁沅边抬手示意免礼边定睛瞧她,“静双?许久没见你了。”

虽说两个人算不上熟,不见也想不起来,但眼下突然见了,宁沅忽而意识到已有许久没看见过她。

她早先得过夏云姒的旨,知道不该让静双多见宁沅,眼下自有些紧张。

朝宁沅福了福身,素晨便肃然向静双道:“你晚上还有诗要读,随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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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双与宁沅倒都没觉得什么。

宁沅笑说:“那你先忙。”

静双回道:“奴婢告退。”

这目光再一低间,她忽一滞。于是宁沅正要提步进殿,又被她叫住:“殿下。”

他顿住,她睇了眼他腰间:“腰佩坏了。”

他垂眸一看,才发现腰间玉佩下的流苏已不见踪影,也不知是骑马的时候掉的还是射箭的时候没的,上面只余一截小绳弯弯扭扭地穿在玉佩孔中。

这样去见长辈自不妥当,宁沅忙将玉佩解了,哑笑说:“多谢。”

她却把手一伸,笑吟吟道:“奴婢最近刚学会如何打流苏,可以帮殿下弄个新的!”

素晨想阻拦,但在皇长子面前又不好硬拦。

宁沅欣然把玉佩递过去:“好,那便劳烦你了。”

说罢就道了别,宁沅进了殿去,素晨带静双往殿后的住处去,几度的欲言又止。

她也不好说什么,只是暗自忐忑,怕这样下去出什么事。

她知道两个孩子都没这方面的心眼儿,皇长子只是随口跟个小宫女说几句话,静双更简单——她近来确实刚学这些东西,学得兴致勃勃,总在找机会做各式各样的出来。小孩子又正值这个年龄,有什么本事学得拿手就巴不得人人都知道、都来夸她,在皇长子面前这样“揽活儿”也就不足为奇。

可这终归不是什么好事。谁都知道宸妃娘娘养了她这么多年是为了什么,若一来二去跟皇长子玩出了青梅竹马的情分,那还了得?

素晨心里的主意在这段并不长的宫道上翻来覆去转了好多遍,最后觉得若能避得再远些,就再远些吧。

另一边,宁沅入殿向夏云姒见了礼,挥手屏退宫人,就神秘兮兮地凑到了夏云姒跟前:“姨母,那个张昌近来愈发卖力了!”

夏云姒笑看着他:“怎么个卖力?”

“怂恿我弄死六弟呗。”宁沅撇嘴,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宁沂正好转过头来,看见他就望着他笑:“哥哥抱我!”

宁沅这会儿哪有心情抱他,抬头在他脑门上轻轻一拍:“你个傻子,有人要杀你你还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