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皇兄是明君,我姐姐就不是贤后了吗!”她终于将这番藏了多年的话骂了出来,“就因为什么天象之说,你让她惨死宫中!”

“你还有脸说我夏家姐妹祸国殃民!”

“今日局面,皆是殿下您一手促成!”

骂着骂着,她又忽地笑起来,笑音清亮畅快,回荡在这方不大的空屋里,一声一声,宛如鬼魅。

有那么一瞬里,覃西王只道她疯了。可她终又收住,目光再度落在他脸上,淡漠而戏谑:“你知道你哥哥的死状有多惨么?”

“你……”他瞳孔骤缩,愤慨之**烈。

她起身,轻佻地捏起他的下巴:“你自己想想看吧——哀家只告诉你一句,那恐怕是你想都想不出的惨。”

然后,她边转身出了这方屋子。着人添了张椅子,安然在外落座。

覃西王也被人放开,透过木栅仍能看见她,无可控制地破口大骂。

足足两个时辰,她就在那里品着茶、吃着点心,听着他骂。

这样的骂真让人觉得痛快。

十五年前,她也曾想这样大骂。骂贵妃、骂昭妃、骂先帝,甚至想骂家中缄默不言的长辈们,但她最终忍了下来。

因为那时她知道,除了骂之外,她还能有更好的办法作为报复。

而覃西王现下没有报复的办法了。

这骂声落在她耳中,就像对她这些年的犒赏。

她直至他骂累了才起身离开,边往外走,边留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哀家送殿下一句话,烦请殿下来世也记得,免得再糊涂一世——‘听天命者,反受其扰’。”

微顿,又说:“覃西王因先帝离世大为悲痛,于狱中割腕自尽。”

最后,她道:“小禄子,盛一杯他的血带走,回去之后在冰窖里妥善收着,哀家有用。”

小禄子应了声诺,背后不远处前后脚传来的,便是覃西王低低的惨叫声了。

再开春时,夏云姒在宫外为自己置的府邸彻底打理妥当,她便与宁沅提起想住出去,宁沅脱口而出:“是为徐将军?”

这倒让她一怔,亦有些心惊:“你知道?”

宁沅锁着眉头没说话。

夏云姒打量着他的神色:“你不高兴?”

“……不。”宁沅摇头叹息。

长辈间的纷扰剪不断理还乱,扰他多时,父皇在他心里更是爱恨难辨。

但姨母的事,倒不难想通。

这么多年来姨母都不喜欢父皇,甚至恨着父皇,那她进宫来不外乎两个原因,一是为母后讨个公道,二便是为让他好好长大成人。

这两个原因放在上头,他断无道理开口要求姨母为父皇守寡。

他只是觉得:“我还是希望姨母留在宫里。姨母前些年过得委屈,现下总该我尽孝了。”

“‘尽孝’?”夏云姒品着这两个字啧声,“这不急。这事……你们几个日后都还有的是机会呢。”

宁沅锁着眉看她。

“皱什么眉!”夏云姒瞪他,“你姨母我如今还不到二十八岁,又不是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

“这我知道,我就是……”宁沅懊恼地挠头,他就是觉得有点舍不得。

不过,罢了,姨母的那处府邸说到底离皇宫也不远,日后也不是不能走动。

有两日后,皇贵太妃车驾就出了宫。府中一切原也都已打理妥当,但莺时她们不放心,几个人约好一同来了,一道盯着底下的小丫头们里里外外地收拾。

如此还是一直忙到傍晚才算彻底地歇下,夏云姒躺了小两刻,又起身,去了厢房。

正院的厢房仍是用作佳惠皇后的灵堂,她着小禄子将那杯覃西王的血取了来,往供桌上一放:“喏,姐姐你看,这是罪魁祸首的血。”

“还有贵妃和昭妃,都没在妃陵了,你放心吧。”

“哦,还有姐夫……”她啧一啧声,“没跟你合葬,你应该没见到他吧?”

她边说边坐到蒲团上,眼眶泛着酸,红起来,没禁住一声抽噎。

“你的椒房宫现在住了人了,你儿媳,人不错,希望椒房宫别再早早空出来吧……”

“你在库里给我备的嫁妆,我取出来了。怎么那么多?害的莺时今天收拾的时候闪了腰。”

眼泪落下来,溅在裙摆上。

门突然被推得轻轻一响,她下意识地慌张抹泪。侧首看去,是徐明义出现在了门口。

他有点局促,看着她滞了滞,又还是提步进了屋。

“咳——”他咳嗽一声,“给你们姐妹俩带了点卤牛肉。”

他说着将食盒放在她面前的地上,自己也在她旁边席地而坐。

“……地上凉。”她边哽咽边蹭着起来了点,将蒲团让给他一半。

他望着灵位一哂:“大小姐,日后我跟阿姒就是邻居了,您放心。”

“咝——”她拿胳膊肘一拱他,哽咽着又抹抹泪,瞪他,“这是我姐灵前,你想好再说话。”

徐明义笑一声,又敛去。

接着他站起来,理一理软甲和斗篷,向灵位端正一揖:“大小姐,日后阿姒就归我照顾了,您放心。”

“虽然我读的书不如她多,但战功还行。”

“虽然她小时候总欺负我,但我不跟她记仇。”

“徐明义!”夏云姒踢他脚腕,他笑着低头看过来,她就蓦地也笑了。

“哈哈哈哈。”他笑着坐回来,抬手用拇指抹抹她脸上的泪痕,“不哭了啊,你一哭我就慌。”

“……嗯。”她喉中含糊地应上一声,双颊泛红起来,很快便已是绯色一片,姣好妩媚,恰似庭中正开的桃花。

—正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啦!

感谢大家陪44走过宫中十年!

接下来会连续休息四天(相当于给自己两个双休),然后开始更番外

也就是周四开始更新番外

妁姒姐妹双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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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番外一章更出来之前的所有本章评论都送红包,么么哒!

第164章 番外·妁姒双重生①

寿终正寝后又醒来的第三天,夏云姒终于弄清了情况。

她回来了。

乾安元年,贺玄时刚继位不久。

这年她刚十岁,姐姐也还活着。这不,今儿个一早姐姐还让人来府里传了话,让她进宫一见。

几十年没见了。

夏云姒有些恍惚,心里五味杂陈。

她已经走过这样一世了,在那整整一世里,姐姐都是与她最亲近的人。姐姐走后的几十年中,她无一日不再想她。

可如今就这样突然又能见面了,她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一切都变得有点陌生,包括她自己的年龄。

“小姐。”用过午膳,莺时打了帘进来,福身说,“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了,快走吧,别让皇后娘娘等。”

看,多有趣。

在她的印象里,莺时是在二十七八岁时出宫嫁的人,夫君是她给她挑的。那是个有本事的男人,当时还籍籍无名,但不过几年就中了举,莺时和他一生恩爱,一直活到了七十多岁,寿终正寝时已四世同堂。

如今一眨眼,莺时又和她一样都回到十岁了,而且只有她一个人知道那些事情,就好像那一切都是她的一场梦。

一起走出府门,二人就看到了候在外面的车驾与宫人。每每请夏云姒进宫,皇后都是派身边的掌事宦官杜忠亲自来。杜忠人如其名,当得起一个忠字,在皇后故去后就去守陵了,一守就是大半辈子。

是以如今再见,夏云姒对他也很客气:“杜公公。”她笑笑,“您久等。”

“四小姐客气。”杜忠边笑边将两个小姑娘扶上马车,自己也坐上车辕。向车夫递了个眼色,马鞭扬起,车就向前行去。

车中,夏云姒长久无声,安安静静地回思这一年都发生过什么。

这一年太重要了,新帝继位、长姐封后,夏氏一族飞黄腾达。

但现在是九月,九月最大的事情,大概就是姐姐得知自己有喜了。

那个孩子,便是大肃朝的下一位皇帝,贺宁沅。

她身为姨母,与这个孩子非常亲近,也真心疼爱这个孩子。可同时,也正是因为这次有孕,才让贵妃昭妃有了可乘之机,让姐姐最终命丧黄泉。

她不太确定姐姐今日召她进宫是不是为了告诉她有孕之事,但不论是不是,宁沅现下都已经在那里了。

她得做点什么,让姐姐尽力避开那些凶险。

上辈子她快意恩仇过得痛快,后来与徐明义也情投意合。可她也总在想,若姐姐能一直活着该多好。

那是她唯一的憾事。如今老天给了她又一个机会,她必要竭尽全力,将一切凶险都早早挡住。

“莺时。”夏云姒思忖着唤了一声,莺时正往窗外张望,闻言回头:“嗯?”

“你知道覃西王最近在干什么吗?”她问。

追根溯源,一切不幸的源头都是这位覃西王。她最终杀了他,将他的血祭给了姐姐,可姐姐到底是回不来了。

这回,覃西王最好能早点去死。

“覃西王?”莺时却很茫然,摇一摇头,“奴婢不曾打听过,他与夏家亦没有交集,小姐问他做什么?”

“没什么。”夏云姒轻声,顿了一顿,又说,“得空帮我注意着些,我有事。”

椒房宫中,太医的手指离开皇后腕上搭着的绢帕,刚一抬头,便见皇后的目光淡淡地盯着他,冷漠得让人哆嗦。

这样的目光在素来端和温柔的皇后眼中可不多见。

“……皇后娘娘。”太医欠了欠身,静等吩咐。

夏云妁将视线收了回来:“金太医如今有六十多了吧。”

“是。”太医笑了笑,皇后“嗯”了声:“皇上想着金太医行医多年经验丰富,本宫却也不想让金太医太过操劳。听闻太医院里还有位郑太医同样是专精妇科的,日后便让他照顾本宫的胎吧,不劳烦金太医了。”

金太医一愣,正欲争辩,皇后已不再看他:“退下吧。本宫自会下旨,不会让金太医在皇上面前为难。”

不由置喙的生硬口吻让金太医一个字也说不出,哑了一哑,只得躬身告退。

夏云妁淡看着他离开,抿了口手边刚端来了花茶,一声嗤笑。

当年,她可真是个温柔贤惠的人,对谁都好,包括这位金太医,也包括贵妃昭妃、还有行宫的顺妃。

自然,她那时更爱她的夫君,贺玄时。

可他们,却都没念着她的好。

贵妃昭妃与金太医这会儿已经沆瀣一气想要她的命了,在她日渐虚弱之后,贺玄时也渐渐对她爱意不再,最终在酒后与顺妃吐了真言。

顺妃何等聪明,将这些透给贵妃昭妃,她便在宁沅尚未满岁时就撒手人寰了。

这些事,她原本不想多计较。说到底是她自己傻,况且她都已经死了,哪还有力气计较?

可阿姒却不这么想。

为了给她报仇,阿姒从十二岁到二十七岁都在与这些人缠斗,直至将他们全都送走。

十五年,那是十五年啊。人的一辈子,能有几个十五年?

夏云妁现下想想,都还是恨。

她恨自己当年太过温和,让阿姒为她白白耗费了那么多年的光阴,让宁沅自小就没有母亲。

如今既然回来了,她就要他们都平平安安的。

那些不该他们承担的痛苦,让她来挡。

着人去太医院下了旨,郑太医立刻赶到椒房宫回了话。

郑太医其实也已有五十多岁了,不算年轻,只是目下在太医院还不算多么出挑。但□□年后,他成了阿姒的太医,阿姒的两个孩子也都生得平安,可见医术还不错。

更要紧的是,夏云妁清清楚楚看过了夏云姒当年是如何收买的郑太医。

“听闻郑太医刚得了个孙子。”皇后微笑着打量他,“不日前刚刚抓了周?”

“……是。”郑太医有些紧张,不知皇后为何提及此事。

皇后笑笑:“你保本宫与这孩子母子平安,您的孙儿到了读书之时,便是本宫父亲的门生。”

郑太医惊了,惊得冷汗唰然而下。

皇后也不与他多说什么,淡声又道:“郑太医不愿意的话,本宫再问问别的太医。”

郑太医这才回神,猛地跪地:“臣万死不辞!”

夏云姒到椒房宫门口时,恰好碰上郑太医擦着冷汗出来。

二人上辈子打了那么久的交道,她自然脱口而出:“郑太医。”

郑太医看见她却一愣:“请问您是……”

夏云姒这才想起他们这会儿还不认识。

莺时在旁道:“这是皇后娘娘的四妹,夏家四小姐。”

“哦,四小姐万安。”郑太医拱手,夏云姒想想这年的事,面露不解:“郑太医怎的来椒房宫了?”

“皇后娘娘下旨让臣照顾她安胎。”郑太医说着又拱手,“臣必定竭尽全力,四小姐放心。”

“?”夏云姒怔了怔,心说不对啊。

金太医呢?那个在姐姐亡故后被皇帝以失职为由革了官职、在贵妃事情败露后又被斩杀的金太医呢?